她承认了,牙鹤书竟然在把她捧上天的徒子徒孙们的面前承认了自己的欺骗行为?
只为了他的眼神,只为了他全然信任的眼神。在乌清商敞开的眼神里,牙鹤书承认了自己的欺骗,这一次……只这一次,她对他说了真话。
从前捧她为神的众人傻了,从前将她当成仙的贾正经呆了,从前与她狼狈为奸的白荷得意了。
惟有站在她身边的乌清商没有太多的惊愕,他以最平静的眼神和表情接纳了最真实的她,“伙计,关门!今天五雅堂不做生意了,还请大家先回去,明日再做商议。
“明日?明日还有得商议吗?”
“就是!退钱!快点儿退钱!”
大家吵着嚷着叫嚣着,想要逼牙鹤书退钱。她无动于衷地坐在那把象征着权利与金银的太师椅上,冷淡的眼神环视着全场。“你们以为卖出去的货还有退钱的机会吗?幼稚!今天就让我来告诉你们,五雅会真正读作——乌鸦会!进了乌鸦会,你就得全身漆黑,洗洗就想恢复干净,你们当乌鸦会是什么?”
看她的架势像是早有准备,乌清商反倒为她捏了一把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这是放大话的场合吗?这帮人群起而攻之,力量绝对不低于那天想在路边干掉她的那群莽汉们。他有伤在身,已经没有力量再保护她了。
“鹤书,别说了,快走吧!等我们想好了办法再来收拾这边的残局,不会有问题的,很点儿走!”
走?上次遇到危险他也是这样对她说,这一次他又想为她断后吗?
不要,她不要了。从上次那件事发生以后,她就发誓绝不再欠他的人情,她怕自己还不起会以心来偿,那是她付不起的代价,她惟有给自己留条容易走的后路。
“走?走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她忽然抬起手拍了两巴掌,五雅堂内登时出现了一帮五大三粗,手持刀剑的汉子。他们像镖师,却比镖师更显神秘,这是些什么人?众人吓得不断往后退,直退向门外。“牙……牙鹤书,你想干什么?”
她优雅地玩着会在肩头上的发丝,指尖与发相互纠缠,绕出青丝涓涓,“我怕你们舍不得离开这五雅堂,所以特地请人送你们一程。”
当她是傻瓜吗?自从上次被那帮莽汉在路上劫住,她就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总会长那里调些人手放在身边,以防不测。她或许需要人为自己死,但那个人一定不是乌清商。她要的是用银子买到的忠心,而非用情换来的真心。
“来人,送他们离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们踏进五雅堂半步。”
那帮拿银子办事的人果然很忠心,个个凶神恶煞地赶着堂里的客人,“走!快点儿走!走啊!还不走?想挨打是不是?”
众人虽是不服,却也不敢拿性命冒险,不过是讨个嘴上的便宜罢了,“牙鹤书,你等着!你会有报应的,你会嫁不出去,孤独终老。即便嫁了,你也会死丈夫死儿子,最终你一定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乌清商见不得她被骂,更见不得她招来骂名的手段,“你这是何苦呢?大家街坊邻居一场,别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放过他们吧!”
牙鹤书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这呆子到底知不知道,她之所以这样做全是在帮他嗳!否则他的五雅堂今日定会变成残园废墟,连片完整的瓦都找不着——这可是经验之谈,她从每个会馆撤离的时候,那家会馆一定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她刚想教训他几句,人群中断断续续传出人们的叫骂声——
“乌清商,用不着你假好心,你将五雅堂借给乌鸦会用,你知道她跟白荷、胡片串通好,你却不告诉我们。你跟他们分明是一伙的,你也不得好下场!等着吧!老天会收了你的。”
瞧,都说好人做不得吧!像他这样的呆子一辈子就只有替人背黑锅的份,要不然就是被别人利用,被她这样的乌鸦利用来漂白。
她甩手不理,悠哉地眺望着远方,却未发觉自己的身后有双眼睛正久久地注视着她,那眼神酷似白头乌鸦的羽毛——黑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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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跟我回后院。”
自从那群人被她带来的保镖赶走之后,这呆子就一直眺望远方,望着众人骂累后散去的地方,他居然能维持这优雅的遥望姿势在门口站上整整一个时辰。他不累,可她的肚子饿了。平时都是他做晚饭的,被宠坏了,突然没人做饭,还真有点儿不太习惯呢!
“我饿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跟她饿了,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如果她说自己是杀猪的,是不是今晚就有猪肉吃?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一个地方被人揭穿乌鸦会的身份之后,她都会特别轻松,还有点儿小小的兴奋,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
“你不做,那我再饿会儿吧!”
当然,她可以出去吃。不过仔细想想,这附近的厨子好像都加入了五雅会,现在出门,她怕自己即使吃到东西,也是加了巨料的。
哦!她怎么忘了,如今大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不用再装文雅了,就予他实情相告吧!
“实话告诉你吧!我所在的组织乃是纵横全国的乌鸦会。”
他是五雅堂,她是乌鸦会,音近形异。乌清商不在乎她做过什么,只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些什么,“告诉我,乌鸦会是做什么的?而你来我五雅堂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问,音容平和。
他不问则已,问起来问题还真不少。她当惯了先生,不介意多教他一点儿,“乌鸦会——顾名思义,加人此会的人必须有一颗像乌鸦一般黑的心。在这里没有原则,没有道理,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礼仪,你所需要的只是怎样从你身边的人身上赚银子。”
怕这个呆子听不懂,她索性一次性交代个彻底,“就拿‘白发’号发油来说吧,它是用什么原料制成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料。因为它是一个有名的奸商丢给我们总会长——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吧?我们乌鸦会的人事制度是非常严格的,最上头的那一个,也就是相当于皇帝的人,就是我们总会长,他的权威绝对不容侵犯。他接下这批货之后分发给我们这些小乌鸦,我们负责将发油卖出去。乌清商,你可知道这一瓶发油,我是多少银子从总会长那儿买来的?”
谅他也猜不出来,“半两银子!”
“可你卖给下面的人明明是一两。”她赚了一半的银子,做生意怎能如此暴利?乌清商也是做生意之人,他靠的不是别的,正是物美价廉,才让五雅堂在此地风光了这么多年,“你从一开始就是想来此赚钱的!”
“非也非也!至于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她丢给他一个“你知道还问”的嘲讽眼神,“你应该是最清楚的,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说文论经!就像你看到的那样。”牙鹤书振振有辞,她又没有做错什么,每天说说如何赚取“纹银”,论论怎样从别人口袋里取出自己的“金子”,多名副其实的先生啊!
“我来这里不仅是为了自己赚钱,更是为了教大家一起发财,你可知道他们从我这里拿走了‘白发’号发油,再卖出去是多少钱吗?”捧好你的下巴吧!“是二两银子!我才赚了五钱,他们却从中赚了一两,你说我在说文论经的过程中,是不是教会了他们如何发家致富啊?”
不可能的,在货摊上一瓶发油还用不着一钱银子,谁会花二两银子去买一瓶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发油呢?乌清商百思不得其解。
“一般人是不会买的,可是这瓶卖二两银子的发油如果是你的朋友,甚至是至亲卖给你的,你会不会掏二两银子买下来呢?”
牙鹤书充分抓住了人的心理,或者说乌鸦会的人抓的就是人心中与情感相连的最软弱的地方。
“人只要有情,就一定会有弱点。如果你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送你一瓶非常好的东西,你绝不会拒绝。等你收下了东西,他再找你讨二两银子,你又怎么好意思不给?这一来二去,他不就从你身上赚到了一两银子吗?”
“不会的,我的朋友才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呢!”乌清商拼命地反驳她,可他却反驳不了他自己。如果她说的全是假的,“白发”号发油又怎么会卖了那么长时间,还卖得那么好?
瞧他脸色都变了,还死鸭子嘴硬,牙鹤书誓言要击垮他的防线。乌鸦就是乌鸦,穿上孝服。也装不成白鸽。
“别说是朋友,在我们乌鸦会里,即使是亲生父子也能互相赚钱、互相骗钱。它榨取的是人的理智,骗的正是人的情感。我做这一行很久了,从来就没有看错过。”谁像他,横竖都是呆子一个。
乌清商显然是被她的言论吓得不轻,他长久以来所信仰的原则和真理在她面前纷纷瓦解崩溃,这让他实在难以接受,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还在后面呢!
“老实告诉你,现在这里的老百姓全都知道我们是乌鸦会的人,也都知道你是在跟我们一起合谋骗他们的钱财,你再留在此处只有等死的份。还是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吧!正好我在这里还有些账目需要整理,我可以给你几天的时间考虑。错过这个稻草人,乌鸦可就没有歇脚的地方喽!”
他到底有没有听见她的邀请啊?像他这么笨的人,她真的很不想请他暧!要不是看在他曾经为了她被打过的份上,她根本不会理他的死活。
还有啊!也是因为这小子,害得她全盘计划皆乱。原本她还要将自己的身份再隐瞒一段时间,等这里的货和银子处理得差不多了,再做打算。谁知道她一时脑袋僵掉,竟然在他清澈的眼神里招认出最真实的自己。
也不知她是不是脑袋坏掉了?也许她该用“白发”号的发油洗洗脑子,也许会把思想洗得干净一点儿,也许才会更多地为自己考虑,少管他人的事。
“喂!你到底要不要做饭?”她说了这么多,浪费了如此之多的口水,难道还混不来一顿饭吗?
乌清商茫然地摇头,再摇头,嘴里不断地咕哝着:“让我好好想想,我需要好好想想……想想……”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像是要逃离这突然降临在他身上的一切厄运。
牙鹤书没料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要去外面找死,慌忙叫喊着想要把他找回来。“你就是要想,也可以吃完饭再想嘛!大不了我做饭就是了。”他受伤的身体尚未痊愈,说不担心那是乌鸦的自我欺骗术。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理她,独自一人向街市走去,他甚至没有回头。没理由地,牙鹤书跑了两步,打算追出去……
“别跟了,没用的,他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又该做些什么。所以……别追了。”大鼻鸦伸手将她揪了回来。
望着乌清商的背影,他突然想到了三年以前。他也是像现在这样送走了“她”,她也说要一个人好好想想,可是从此以后就只剩了“以后”。
大鼻鸦向着白头乌鸦动了动手指,那姿态仿佛在问——
我说得对不对,我的白头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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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崇敬的牙先生原来只是个用学问和口才来骗人钱财的骗子,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不仅没有半点儿悔过之心,甚至还振振有辞,打算再接再厉,再骗更多的人。
她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风度婉约的牙先生吗?还是这才是真正的她,他从不了解的她?多希望今天她在众人面前留下的是否定的答案啊。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大鼻鸦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若他所言是真,鹤书应该会看在他们相爱的份上,放弃现在的乌鸦身份,做一个白白净净……不!是干干净净的女子。可是她为什么……唉!
“乌清商,你居然还敢从五雅堂里出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如雷打般的闷吼,乌清商秉持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老土原则,躲也不躲地迎面望去,“贾二老爷?咦?你手里怎么握着一把刀啊?”
贾富乙也不跟他罗嗦,拔着刀就上来了,“你还说,我被你害惨了,你知不知道?”
“害?我什么时候害你的?”乌清商不知所云,倒是他手里的亮晃晃的刀看上去有点儿可怕,“你能不能放下刀再说。”
“不能!”
他激动地握着刀乱窜,吓得乌清商赶紧安抚他的情绪,“既然不能,你就握着那把刀说话吧!只要别伤着你自己就好。”
“别跟我打岔,你给我听好了。”激动到了一定的程度,贾富乙无法顺利地说出来,只好改用唱。清咳了两声,他拉开嗓门,操开架势吼着唱道——
“都是你的错,乌鸦惹的祸,让我不知不觉买下那些货;都是你的错,乌鸦惹的祸,让我花光钱又借了高利贷。他们不看我面,只拿哥哥的家产当抵押。银子变了货才发现骗局连连,如今我还不上钱高利贷又找上门,富甲非杀了我不可。”
虽然他唱曲的声音让乌清商想直接用身体撞上他手中的刀,但他要说的话,他已经差不多都懂了。
“说白了,你就是想告诉我,你以大老爷的名义借了很大一笔高利贷,买下了许多乌鸦会的东西囤积在家,指望着大家都卖完之后,你再狠赚一笔。谁知形势急转直下,如今东西是卖不出去了,高利贷却找上了门。你彻底完了!”
乌清商的话犹如皇帝的一句“斩立决”,让人不寒而栗。贾富乙还就逮住他不放了,“别忘了,那些货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人家才买了。你现在若是不救我,就等于把我往火坑里推。”
干吗说得好像他要把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卖进妓院似的,乌清商现在是想帮都难以出力。
“你给我的那些银子,其中有一半我都交还给了牙鹤书,她是绝对不会折本买卖的。另一些银子我拿去修缮五雅堂了。这段时间大伙儿天天凑在一起,摔坏了不少碗、杯子,甚至是用具,我拿剩下的那一半银子换回了它们。你要真有所需要,可以把它们从这里搬回去,放在家里当摆设看也是好的。”
贾富乙简直是哭笑不得,“如果我拿你给我的碗碟出去抵债,说不定他们会把我当成盘中餐给吃了。”一想到自己五十来岁的人生就要在盘子中结束,他忍不住发怒了,“你到底帮不帮我?”他手中的大刀握得更紧,最可怕的是他控制不住那份力道,双手乱颤,连刀刃都在抖。
“你别激动,咱们有话慢慢说。”
“没得说!”贾富乙被逼到了绝路,他将刀一横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死给你看。现在!马上!”
这叫什么事?求人的居然可以拿自己的命威胁当事人?
“咱们能不能放下屠刀,好好说话。”乌清商紧张得冷汗直流,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伟大过,居然手握一个大活人的性命。一不小心,他岂不成了杀人凶手?
“冷静,你万万要冷静。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你。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也就只能做五雅堂那样的小本生意,真要是将我提到牙先生那样的位子上,我也做不到啊!”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出卖自己的人心来换取银子,更不想拿自己的同情换取他人的性命。
贾富乙伤心地直抹老泪,“乌堂主,我好心的乌堂主,你也知道我是用我兄长的名义借了高利贷。如今我兄长,还有我侄女儿正经都被债主逼上了,你要是再不管我,我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你也不想让正经从大家闺秀落魄到连家都没有吧!”乌清商和正经在五雅堂里手牵手的消息全城恐怕没有人不知道的,贾二老爷自然要好好利用。
乌清商陷入了两难境界,帮他必然要害人,不帮他……这话又说不过去。到底那些害人的“白发”号发油、“青春永驻颜”有一部分是他卖给二老爷的,他对这种事要负责。
“好……好吧!我想办法,想办法,你别吵,我答应想办法就是了。”只是,乌清商转了转脑子,“依贾大老爷的实力,应该不会被这么占儿小债就压得翻不了身才是。”言下之意,你可不要夸大事实哦!
冤枉!大大的冤枉!贾富乙惨叫起来,“我绝对不会拿这么严重的事来说谎,要知道,整个贾家不仅是我倾尽家财买了这些牙鹤书推荐的货物,还有一个人偷了我大哥的印信,从账房里支取了一万两银子买了那些货。”
“你是说……”
“正经!”贾富乙的脸上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就是她,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偷了家里那么多银子拿出来买那些货。我平时也不觉得她很爱银子啊!她为什么要买那么多东西呢?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现在通不通已经不再重要,能成功地度过这一难关才最重要。乌清商开动脑筋想要找到解决的办法,“贾大老爷常年经商,他难道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我大哥?哼!”贾富乙的气都是从鼻子里喷出来的,“他?调就会拿银子出来捐给别人,他哪会赚银子?咱们别提他了,还是找几个比我还笨的人将这些东西都卖出去吧!”
“这绝对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将那些洗了会成白毛女的发油再拿出去迫害民众了,乌清商坚绝不同意,“如果救你的代价是再害成千上万的人,你也别说了。”他轻手慢脚地接过贾富乙手中的刀横在自己脖子上,“你直接杀了我会更容易一点儿。”
晕!贾富乙扬起苦瓜脸,以一脸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蹲在他身旁,“好嘛!好嘛!一切听你的还不行嘛!”
“听什么听?以为他真有办法帮你解决那几万两银子的货物吗?”
冷冰冰的声音插进了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中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乌清商感觉风都变得凉了许多。不用回头,能用女子的嗓音发出如此英气的语言,在他所认识的人中惟有牙鹤书。
“你怎么来了?”乌清商的嗓子不自觉地发出颤音。
我担心你走在街头上会被那些追债的人打得半死,所以让保镖跟在了你的身后,他们看到贾富乙拿着刀出来,立刻就跑来向我汇报,我怎能不赶来——牙鹤书咬着唇角,说什么也不肯将这些话说出口。
娘说过,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只会对得不到的女子表露爱意,所以不要对任何男人表现出过多的情感。
牙鹤书双手环胸,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两边,“我出来看看那些被我骗的人是不是全在哭泣,没想到还有人想反扑的。”她不屑地拿眼瞥向贾富乙——说她没人性?有人在知道实情以后还不是比她更黑心,为了自己的利益,竟想要故意害人。
只有在同类的面前,才能更加准确地看到自己的羽毛为何种颜色。贾富乙脸上无光,嘴里却振振有辞,“我这还不是被你逼到了绝境,要不然怎么会想到这种狠毒的计策。”
“我不会让你们再拿着这些东西去害人的。”
“那就请清清白白的乌堂主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卖出这几万两银子的废物?”牙鹤书等着看好戏,她不信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里,还有不爱银子的白乌鸦。
被她说中了,到现在为止乌清商的确还未想出解决这件事的两全之法。但男人不认输的倔强让他昂头挺胸,英勇相对,“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一定会!”
“好啊!”你嘴硬,我就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既然如此,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没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男人,到了这份上,都自身难保了,他居然还为别人的银子操心。
甩袖转身,牙鹤书故作高傲地扭头便走——呆子!你倒是追上来啊!只要你追上来,我就不再介意,快点儿啊!
“我……我回五雅堂了,我真的回去喽!”没动静?这家伙搞什么呢?难道还在犹豫?好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二、三……三、二、—……一二三来三二一……
还不来?我真走了!
猛地转身,伊人不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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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二老爷,你把我拉来这里做什么?”乌清商走一步、退两步,他可没想要来贾家,他原本打算跟牙鹤书一起回五雅堂的,谁知道会被贾富乙拉到这里。
现今贾富乙说什么也不能放他走,就怕他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他们贾家那几万两银子可怎么办啊?在他眼中,乌清商已经不再是乌清商,而是沉甸甸、亮晶晶的银子啊!
“都走到门口了,你就到家里坐坐,喝杯茶、看看正经,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静下心来想出好主意,帮我把囤积的货全都换成银子。”
贾富乙拖着他向里走,手被占据了,他只好用脚将门踹开。迎着门摆在面前的是沉重的箱子,一个接一个,垒成了高高的城墙,彻底挡住了乌清商的视线,“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货!”
一个字,简单明了,贾家的老命都摆在这里了。那么多的货以银子的姿态挡住了这家人的眼。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也看不清人的心。
乌清商小心翼翼地绕过去,生怕碰碎了东西,那可等于要了贾家人的命。进了转弯处,他遥遥听见琴声飘来。他一个生意人,不懂风流之事,却格外喜欢欣赏美好的东西,“是正经小姐在抚琴吗?”
就知道他对正经感兴趣嘛!这就好办了,贾富乙拉着他往正经那里推,“想不到乌堂主还懂音律,你就陪正经说说话吧!这段时间大哥怪她拿家里的钱不当回事,她已经委屈得几日没说话了。你就当做好事,陪她散散心。”
凡是牵涉到能救人的事,他都无法推辞。乌清商别别扭扭地向花园。内的石亭走去,他越是走近,越觉得那曲调异常怪异。
贾正经感觉到渐近的脚步声,倏地停下了抚琴的动作,笑容可掬地遥望着他,“这不是乌堂主嘛,怎么有空来我们贾府?”贾家今时不同往日,少了那些金银打造出来的辉煌,根本无人愿意登门。
乌清商大度地对她言语中的轻蔑忽略不计,人到了低谷,情绪总是会有些糟糕,可以理解,“刚才贾小姐所弹奏的是什么曲子,能否告诉我?”
“也无不可。”贾正经拨了几个音,“此乃清商曲,与你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的名字竟然是一种曲子?是了,听祖父说,他爹原来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他的名字就是爹取的,想来也该有一番意境,不会只是“清白的商人”如此粗俗不堪吧。可惜他生来独孤,为了继承家业,没有学习风雅的机会,才会直至今日只能躲在暗处佩服别人有学问。
他会对牙鹤书一见钟情,这个原因占据了很大比例。更重要的是她翩翩君子般的风度让他倾倒。
“可是……可是上次鹤书明明笑我,说我的名宇是‘清白商人’的意思,注定今生没钱。”
贾正经拧眉浅吟,“那是牙先生不想与你这种不通音律的人多谈,所以才这样敷衍你的。古书有云:清商、中曲均乃音韵也。才学广阔如牙先生,怎会不懂这几句古语?”
这倒也是哦!听她这么一说,乌清商反倒为自己的愚笨而羞愧,“贾小姐如此聪慧过人,为何会因为一时之失,买下那么多害人的货物,反倒害了你自己呢?”
“你懂什么?”像是被踩痛了脚,贾正经怒气横生,“光是凭借牙先生那惊人的口才,就已经值回那几万两银子了。”
她说得也对,鹤书的确很能扯,在每次说文论经的过程中都能把原本很平凡的东西说得天花乱坠,让人想不奉献银子都忍不住。
贾正经遥望远方,眼神中充满迷茫的色彩,“再看到她那潇洒的英姿,几万两银子就已经赚回来了,你懂不懂?”
“懂!”鹤书拿到银子的时候,“无论是身姿还是表情都极奇潇洒,让人看了就想喷血。
乌清商这边敷衍了几句,贾正经依旧做着她的春秋大美梦,“乌堂主,你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吗?每天能站在牙先生的身边亲睹她的容颜,哪怕是学到一丝半毫也是荣幸之至。像她这样的先生,天底下难有人能与她相配。”
这话可就不对了,他与鹤书乃是两情相许,说不定很快就能……
“你是谁?干什么的?谁允许你来我家的?谁让你接近我女儿的?谁说你们可以站得这么近?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嗬!好吓人的阵仗,幸亏乌清商平时光明磊落,遇到这等咆哮才会腿不软来心不慌,就是耳朵有点儿受不了。想来他就是贾正经的父亲——贾大老爷富甲吧!久闻他是个以慈悲为怀的大善人,平日里最喜欢接济穷人,可惜最不喜抛头露面,所以难得见到一次,今天也属机缘巧合。
“乌清商见过贾大老爷。”
贾富已听见哥哥的吼声赶紧追了出来,此时此刻乌清商可是他们的贵客,说什么也不能把人家吓跑了。“大哥,他是五雅堂的堂主,现在帮我们想办法卖掉家里堆积的那些货。他可是个好人,您可千万别误会人家。”
“乌清商?”贾大老爷微眯着眼细瞅了瞅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起来不太像啊!“你真的是跟在牙鹤书身旁的乌清商?”
“我并非跟在鹤书的后面,我只是将五雅堂借给他们做说文论经的地方,谈不上谁跟在谁的后面。”他言语坚定,没有任何轻慢之色,且底气甚足。
瞧他那风度,贾大老爷蓦然间笑了起来,“您能与牙先生相处这么些日子,自然尽得她的真传。希望您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贾家上下感激不尽。”
“没什么,没什么,应该的,应该的。”乌清商还是那两句话,在贾家上下一片拜托声中扛着沉重的压力向回走去。
心情太过紧张,他没有注意到有两双阴冷的眼神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