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眼假寐。
雪儿蹑手蹑脚走到床前,将手上的托盘放在床边小几上。一双小手来回搓揉。
“好冷,还是屋里暖和。”
她站在床侧看着他。“诀……”
床上的人没反应。
“诀……”她的声音细细的,柔媚的语调里还带了点儿童音。
“睡得可真熟。”说完,她轻笑一声。“笨,他受了伤,当然需要多休养。像我小时候生病,奶娘都说要多休息,病才会好得快。”
她瞧着他的容貌。挺鼻、俊颜、略薄的菱唇,透着一股刚毅之气,和他那两道浓眉还真搭呢!可是浓眉下的那双眼,瞪着人瞧的时候,挺……挺……雪儿思索着要如何形容?
对了,挺不自在的!
因为他现在就这么瞪着她看!
他瞄了雪儿一眼,旋即撇开目光,心想:这女人不吭声,原来是在盯着他看。
粉颊顿时刷上一层玫瑰色。“你……你怎么……突然……”雪儿微微愣傻,话说得结结巴巴。
“我不能睁开眼吗?”他没好气的说。
雪儿深吸口气稳住自己。“可以啊,只是我——我看你正看得入迷,你就突然睁开眼,害我、害我吓了一跳。”她最后一句说得好心虚。
这女人还真是坦白!
他想坐起身,雪儿见状,立刻上前扶他。
只要她一靠近,总会有股香气向他袭来。这股香气几乎每晚都会在他的梦里出现……蓦然,他察觉到什么似的,直盯着雪儿。
难不成,她每晚都在旁照顾他?
“你有伤,是不能下床的。”雪儿看他一直盯着她瞧,乱不自在的,才随口诌出一句话。
“对了,我替你煎了药、也煮了粥,你要先吃哪一个?”这种选择有点奇怪。
“先吃药好了。”她替他做了决定。“因为你是病人嘛,病人当然要吃药,等你吃完药再吃粥。我不大会做饭的,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到厨房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出来,不过,自从在兰陵院的厨房帮忙之后,也懂了不少——”她是不是愈说愈远了?
“你?”雪儿再也忍不住,她一脸懊恼,抬起小手捧着自己的脸蛋。“我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害她好紧张,一直想找话说。
“把药给我。”他漫不经心的说,好似他根本从未做出雪儿所指控的事。
“喔。”雪儿将药碗递给他,两人又四目相对。他捧碗低头喝药,嘴角微扬,雪儿一张粉脸红透透,衬出一双水莹莹的眼睛更形清亮。
雪儿遇事向来容易分心,她早忘了刚才问他的话。
“有谁知道你救了我?”他防备心极重,即便知道雪儿对他毫无威胁,但还是决定小心谨慎、以防万一。
“只有阿敏知道。她是这幢宅子的主人,她人很好,我刚到长安的时候差点被人骗了,是阿敏帮了我。她看我一个人离家在外,就借我地方住,还替我找了差事做。”雪儿话又开始多了起来。
“你很紧张?”他直接问。这女人有胆子救他,却不敢和他独处?
“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瞧。”她坦白说。
“是你先盯着我。”他决定赖在她身上。
雪儿愣了下,微微噘嘴说:“可是我有让你觉得紧张吗?”
“有。”才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女人斗嘴,看她微微懊恼的模样,真是有说不出的可人!
“你也会紧张啊?那——那我走好了——”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脱口而出这个临时想到的主意。
她才说完,就被他拉住手。
“你?”她略皱眉,一脸担心。“你有伤,可别乱动。”
有股情绪哽在喉头,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既然从来没有出现过,但现下却因这小女人而躁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是他永远都不明白的疑虑。
“因为——我奶娘常说,真心待人,人家就会以真心待你。”雪儿没说的是,她从小就希望爹爹能够注意她、关心她,可是这个“愿望”却从没实现过,连她当时要离家了都不曾。
她多么希望有个人在心里牵挂着她……
“是吗?”他低问。才刚清醒过来,但他一说话就消耗掉不少体力,现在又觉得累了。
“是啊。”雪儿傻气的回答。
“我要休息一下。”他慢动作般径自躺下。
手,却没放开她。
***
“你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阿敏一脸怒气冲冲,横眉竖眼,双手插在腰际。
她快气炸了!从刚刚到现在,全都是她一个人叽哩呱啦讲个不停,这男人坐在床侧,理都不理她。
“她人呢?”这几天只要他一醒来,雪儿就在一旁照料他,但今天一整天却没看到那娇小的身影,心里竟不由自主挂念起她来。那小女人可是这十几年来,第一个让他愿意松了戒心的人。
“唷,总算开金口啦。”阿敏明知他在问什么,却不正面回答。她无视他的怒目,轻哼一声,继续说:“雪儿那丫头是天生的软心肠,从小就像朵花儿似的被人护着,就算她那不长进的爹败光家产,也没见她哀声叹气过,在她的眼里这世上永远只有好人……”阿敏顿了下,突然发觉自己好像离题了。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张纸,上头写满密密麻麻的字。
“反正只要有我在,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吃到亏。喽,这是帐单,麻烦公子您离开的时候,跟我结个帐。我这个人做人一向公道,只算你药钱、饭钱、茶水钱、房钱,外加雪儿那丫头不分昼夜照顾你的一点小钱,一共五百两!”这还叫“小钱”?
他斜睇阿敏一眼,随即将目光移至门外。她还没回来……
“我想这点小钱,公子您应该付得起。”阿敏见他不动声色,再继续说道。
她一眼便瞧出这男人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尤其那一双鹰鸷般的眸子,似深不见底的黑潭。听雪儿说,他只说出名字,却不道姓氏,毋啻更为这男人加添了一层神秘感。
“出去。”他再度开口,低低沉沉的嗓音,有着一股令人不敢杵逆的威严。
阿敏轻挑细眉,想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哼,凶啥?要是没钱就早点儿拍拍屁股走人,别教雪儿那呆丫头傻愣愣地花时间照顾你!”
房门正好被推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你们都在啊?”雪儿左手拿着托盘进房,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状况,以为是她晚回来了,阿敏先过来替她照顾诀。
“阿敏你在正好,我炖了一盅鸡汤,一起趁热喝吧。”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待会来得及去姜老爷那儿吗?”阿敏看着她放下托盘,总觉得雪儿怪怪的,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
雪儿点点头。“嗯……”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哎呀,你等等,我去厨房拿副碗筷。”然一转身,即被低沉的嗓音喝住。
“站住!”
雪儿回过头,一脸茫然。
“喂,你吼什么呀?”站在一旁的阿敏直觉莫名其妙,跟着吼了起来。
他根本不理会阿敏的叫嚣,径自站起身,走向雪儿。
“喂,你想干嘛?”阿敏想护在雪儿身前,却被他早了一步。
他拉起雪儿的右手,扯起袖子。
“啊!”雪儿凝眉痛呼出声,她的右手肘红肿瘀血,还有些微的擦伤。从雪儿一进房,他就察觉到她的右手有问题。她习惯用右手,却以左手拿托盘;放下托盘时,右手的辅助显得无力……
“怎么回事?”他问。
“我……”才想说她没事,就被阿敏打断了话。
“天啊,你伤成这样怎么不吭声?我房里有伤药,我去拿!”阿敏急惊风的个性,立刻冲了出去。
他则是二话不说,抱起雪儿走向床榻。他在床沿坐定,让雪儿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没事啦,只是在铺子里被货砸到手而已,放……放我下去。”最后一句说得结结巴巴,因为他收拢环在她腰际的手,让她依在他身侧。
“既然受了伤,为什么还要去做那碗东西?”他指的是那盅鸡汤。
“我听人家说,受伤的人得进补才好得快。”他的脸只隔寸许,他做什么靠得这么近?害她的心莫名其妙跳得好快,连话都不敢说得大大声。她轻声细语说道,浑然不知自己的模样有多可人。
深埋在心底的某种情愫,正被她那无邪的神情悄然掘开。已经有多久了?从他继承他的姓氏、富可敌国的家业那天开始,就忘了被人真心对待是什么感觉。
“放开我啦,待会儿我上完药,还得去做事呢。”雪儿说得一脸认真,生怕自己赶不及到姜府。姜老爷今晚又设了宴席,可有得她忙了。
他没放开她的意思,反将另一手环上她的腰。一种奇异的亮光在他的眼眸中闪漾。
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女人对他而言只有一种意义——床第间的工具!他想如此说服自己,却徒然。
“你?”她的惊呼声落人他的嘴里。
他含住她的小嘴,舌尖沿着她的唇心轻勾慢捻,再浅浅吮尝,将她细细的挣扎嘤咛,全数纳人口中。
雪儿想推开他,可又顾及他的伤……他的舌尖沾着津液在她唇上触滑,酥酥麻麻的感觉直下心口,更令她一直往他嘴里吐气、喘息,她不知所措的闭上水汪汪的眼,直觉自己的反应好羞人呀!
他稍移开嘴,黑眸更形幽合,看着雪儿一张粉脸红滟滟,樱唇泛着湿濡,小嘴微张、喘吁吁,胸脯因初经情潮而起伏不已。
雪儿半睁星眸,带着懊恼的口吻说:“你有伤……”
他勾起薄唇,沉沉的嗓音里有抹温柔。“你也是,咱们扯平。”
雪儿闻言嘟起嘴,咕哝道:“阿敏说得没错,男人都像野兽,看到小绵羊就想一口吞了。”
他略挑右眉,明白雪儿的意思,不禁低笑出声。
他又做出一件令自己诧异的事。曾几何时,他连无所忌惮的开怀大笑都办不到?
“你缺钱吗?”他突然问道。
雪儿怔望着他轻绽的笑颜,被他一问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微微颔首。
“你爹欠下的债?”
雪儿又点了下头。心想:是阿敏告诉他的吗?还有,怎么会聊到这话题?
“多少?”说来真讽刺,他什么没有,有的仅是财富而已!
雪儿却摇头,说:“没问题的,我很努力哦,而且阿敏也会盯着我存钱,我一定还得完!”雪儿以为诀在担心她的债务,她可不希望让别人替她操心,待会儿一定要跟阿敏说,别再告诉别人她的状况,老是惹人担心,她会很过意不去。
他以手背轻轻摩挲彤颊,引起她微微的颤栗。
“你很值钱。”他低道。只稍一碰,她就似水漾般荡起柔柔的波纹;她虽青涩,却足以撩起男人想猛烈占有的欲望。
雪儿不懂。“可是我真的没什么钱啊?”
他忍不住闷笑,胸膛微微颤动,却牵扯到伤口,一双浓眉微微蹙起。
“你看你——”门砰一声,打断了雪儿的话。
阿敏急急忙跑回来,直接开门而入,正好看到他们两人如此暧昧的姿势。
“你在做什么?”她大叫,直觉是这男人想对雪儿不轨。
雪儿趁势挣开他的怀抱,趋前拉着阿敏,说:“没事啦,他要休息了,我们去你房里上药,”她边说边拉阿敏离开房里。“快点啦,我还得赶去姜老爷家呢!”
不把阿敏拉开,她绝对会没完没了。
临走前,雪儿突然想起他的伤,转头对他说:“你别再乱动,等我回来替你上药。”话才说完,娇小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前。
她娇柔的嗓音却还在他脑海里盘旋。他哼嗤一声,这个天真、单纯的小女人,被他轻薄了,竟然还挂心着他!
然他又何尝不是?
***
阿敏的闺房就位在雪儿那间的另一侧,其实,这个半大不小的宅子是阿敏的恩客赠她的,就座落在兰陵院旁。
“轻点儿,好疼!”雪儿痛得眉心紧皱,额际间早已沁出点点香汗。
“忍着,我要把瘀血推散。”阿敏以姆指在她手肘上推拿。
“那男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唔?”雪儿不明白。
“我进门时看到你们……”
霎时明白阿敏所指何事,雪儿一颗小脑袋摇得似波浪鼓。“没、没有、没有什么事。”香腮却绯红异常。
摆明就是有事!阿敏笑得诡异。
“让男人抱在腿上叫没事?改天我大概会看到你坐在隔壁那个姓李的、姜伯、铺子老板的腿上?既然这样,你赚这种血汗钱要赚到什么时候?不如跟我下海,咬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你别乱说,我、我、不是那样……”雪儿一张俏脸红艳似晚霞,话说得语无伦次。
看她无措的模样,阿敏忍俊不住,吃吃娇笑。
“我逗你的,别当真。不过——”她沉吟了下。“那种男人揩揩油水就好,可别放下真心。”她是过来人,知道有些男人碰不得,因为女人对他来说永远只是附属品。方才闯入雪儿房里,她就察觉到有地方不对劲!是雪儿、还是那男人,抑或是两者?
雪儿一脸疑惑。
“哎,算了,我知道你不懂。”
她娇憨一笑,自己本来懂得就很少嘛!
“对了,阿敏,你别再跟别人提我爹欠债的事。”
“我没说啊!”
“嗯?那——诀怎么会知道?”事实上,雪儿单纯,丝毫不知是自己被人探出实情的。
阿敏耸了下肩,一派“我没说,怎会知”的表情。其实,心底的疑惑渐渐加深,从他心细到看出雪儿的伤、主动探问她的情况……
这代表什么?
她只希望雪儿不要被这男人伤害才好。
***
他醒了,却未睁眼。又是那抹熟悉的香气,只要香气萦回,他就知道她在身边。
睁开眼,侧脸瞧向床外。那小小的身影站在桌前,一动也不动。
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起身,拿起床畔雪儿为他准备的长衫套上,下床一探究竟。
走到她身旁低头一看——
俊颜被雪儿可爱的模样逗笑,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站着也可以睡着?
雪儿精琢的小脸蛋儿微微侧着,浓黑且长的睫毛似羽扇覆住眼睑,殷红的朱唇轻启,敢情是睡熟了?
就是这副纯真的模样,轻易地让他撤除心防。她是真心救他、真心待他,个把月的相处,竟让他收起十几年来累积的心机,愿意相信这世上还有“真心”存在。
忍不住闷哼一声。等他离开之后,这两个字就不会再出现了。
他弯身横抱起她——
雪儿被他的举动弄醒。“嗯?”一时之间,她还搞不清楚状况,孩子气地揉着眼睛。
“我煎好药,等你醒来喝。”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靠,好暖呢!天还没亮就醒来,冷死人了,好想待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嗯,她想到哪儿去啦?
“叹?”睡意去了大半,他怎么又抱起她?而且——还是走向床榻?
“放我下来,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做。”这下她可完全醒了。
诀根本不理会,霸道地将她抱至床榻上。
“你该好好睡一觉。”
雪儿挣扎想起身,却被他整个人压了上来。
“你小心伤口。”她双手抵着他的肩,他的脸距离好近,温热的气息轻拂脸颊,酥酥痒痒的,就和“那天”一样……思及此,俏脸已飞红。
他轻笑一声。“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小女人应该小心自己不要被他侵犯吧?
“那你以后要小心点儿,别再受伤了,这次伤得很重呢,嗯……”最后想说的话已没入他嘴里。
他心里明白,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女人——不在乎他的身份、他的一切,只惦着他的人——
他的舌尖仔细描绘着她的唇沿,轻柔似羽般的抚触,教雪儿心口猛烈跳动,直击着胸口。依在他肩上的小手,下意识地抓紧衣衫,娇小的身躯不自主地轻颤起来。
他的吻加深,反复吮含她的唇瓣。她的唇极小巧,软软嫩嫩的,一如她的人。
细细的娇吟从嘴畔浅溢而出,更加炙男人呵护的欲望。
他移开唇,将脸埋入她颈侧,汲取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馨香,他轻轻啮咬粉颈,烙下只属于他的印记。
微微的疼痛感让她略弓起身子,唇畔吟出淡淡的嘤呜。
“别……”雪儿硬是挤出一个字。
他明白她的不适,抬起头,移至额际点吻。
“别这样——”她气喘吁吁,尽其所能要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心底直觉奇怪,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会喘成这样?
“要是被阿敏看到,又要说我……”
“说你什么?”她懊恼的口气,让他停下动作。
“说改天我也会跟隔壁的李大哥、姜伯、铺子老板做……这件事……”一张小嘴噘得高高的。
他的脸沉了下来。“你会吗?”
她笃定的摇头。“当然不会。”可是她又说不过阿敏!
雪儿只是单纯的回答,全然不知这答案背后蕴含的情愫。但他懂的,暗黑的眸子更显深邃,想铭印她的容颜,待日后回忆……
“哎呀!”雪儿总算想起“正事”。“你起来,我还有工作要做,得走了。”
“不成,你先睡一会儿。”他动也不动。姆指轻抚她眼下的暗影。他可以帮她,却怕将她牵扯进腐烂贪婪的世界里。
“不行啦,我会睡过头!”雪儿娇喔道,少做一天就少一天的工钱,这怎么成?!
“闭上眼,时候到了我会叫你。”
雪儿一脸狐疑。但想到能够打个小盹,真的很诱人!她微翘朱唇,半撒娇似地问:“真的会叫我?”
他轻振嘴,忍下笑意,微颔首,同时伸手合上她的眼。
“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