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记不清有多久没到这儿来了,上一次,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吧?
他一直不喜欢御书房的凝肃冷清,总觉得这是宫里最冷的地方,每次踏入这门坎,便有寒意从头灌到脚。
日影西斜,他等了又等,不见一个人来。
无论是嫣儿还是皇上,都没出现。
发生什么事了?
不祥的预感猛然蹿上心头,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如当年茹妃被杀那次。
他忽然听见门外响起细碎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四下很快张起了明黄的彩灯。
他知道,皇上要出现了。
七八年不见,这位儿时的玩伴,是否有了什么改变?
燕羽忆起当初的年少情怀,心里有一种暖流在涌动。
无论如何,魏明扬曾经是他亲如兄弟的伙伴……
“微臣叩见皇上!”看到那袭黄袍现身,他涌起一种情不自禁的冲动,迈步上前颤声俯首道。
“燕羽——”魏明扬微笑响应,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让朕瞧瞧,你长得比朕高了!”
一句话,再度勾起他的回忆。
从前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比试。比身高,比食量,比文比武,比一切男儿争风竞赛的一切。
后来经父亲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不能跟太子比的,再比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或许他这么多年来宁可在外流离,也不愿意回宫,就是因为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平等亲近的感觉了吧。
“怎么,见了朕没话说了?”魏明扬凝视着他,“不过,朕却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皇上请讲,微臣洗耳恭听。”
“别这么客气,”他似在责怪他,“如今你我也算亲戚了,怎么倒比小时候见外?”
亲戚?呵,他怎么敢当,就算娶了公主,就算手握兵权大任,他也依旧明白自己只是臣子,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你与嫣儿成亲这么久,相处得还好吗?”霁皇忽然改变话题。
他一怔,耳根子顿时通红。
“这么说,是很好了?”魏明扬注意到他的反应,也就明白了答案。
“皇上将公主赐嫁微臣,是微臣天大的福气,微臣此生定当忠心侍奉公主,决不纳妾。”他这辈子,就认定了她一个妻子……
要知道当今世上,不纳妾的男人少之又少,除非是穷得娶不起妻。他一介将军能出此言,可见其情深义重,实在难能可贵。
“看来你喜欢她喜欢得惨了,”魏明扬对他的回答涩然一笑,“假如朕把她杀了,你岂不要伤心死了?”
什么?燕羽一怔,猛地抬眸。
“皇上在跟微臣开玩笑吧……”对待宠爱如至宝的亲妹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不是玩笑,”魏明扬却严肃道:“朕正有此意。”
“皇上,你……”他难以置信,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话是真的。
“燕羽,你聪明一世,怎么在此事上却这样糊涂——她不是嫣儿,你看不出来吗?”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震得燕羽身子僵如化石。
“皇上,在跟微臣开玩笑吧?”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复此句。
“你又不是不认识嫣儿,从小一块长大,朕记得你还对她有过好感,怎么就一点也认不出来?”魏明扬叹了口气,“她是十二宫派来的女杀手,你不知道?”
十二宫?
“不!”他脱口而出,“我试探过,她不会武功!”
“你试探过?”魏明扬眉一挑,“这么说,你也怀疑过她,为何不追查下去?为何还要与她假戏真做?”
她……真是十二宫所派?真的骗了他这么久?
难道那床第间的缠绵激情,那奋不顾身的飞蛾扑火,都是伪装出来的?她只是利用他,把他当成一枚棋子,没有一丝真心?
他不信,完全不信,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却让他哑口无言……
说实话,他对她的身份一直都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就算庆安王爷证明她是公主,他也依然抱持怀疑。
直到她奋不顾身地亲自试药,深深打动了他,就算仍不确定她的身份,也愿意跳入她设下的陷阱。
他甚至给自己编造了许多借口,认定她就是公主本人,不想再深究下去。
“方才她,甚至冒充玄妃,打算行刺朕,已经被侍卫擒住,押入天牢了。”魏明扬的话再度给他一个重击。
“皇上……要处死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他的心,黑暗侵袭而来,虽是黄昏,犹如夜半。
“想去看看她吗?”魏明扬道:“朕让你们见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今天早晨他们还如胶似漆,为什么到了傍晚却是面临生离死别?到底哪里出了错,让他在顷刻之间如坠深渊,万劫不复……
传说中的天牢,就是如此吗?
果然,四周守卫森严,连一只蚊子也休想飞出这铜墙铁壁之间。
虽然现在不是冬天,可穿着薄衫坐在这草席上,若离只觉得一阵胜过一阵的寒冷。
因为怕死,所以才感到冷吗?
曾经,死亡也跟她很接近,那时她觉得死其实没那么可怕,在晕眩之中一眨眼就过去了……可此时此刻,她为何却如此紧张?
抱着头,发呆了半晌,她终于明白了——不是怕死,而是怕失去他吧?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会恨她吗?
隐瞒了他,利用了他,行刺皇上甚至会牵连他……她今生还有可能得到他的原谅吗?
若离忽然感到有什么湿湿的东西顺着脸颊淌下。
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痛苦抑或悔恨而流下泪水……
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像被凿了一个洞,空怆难受。
砰——
天牢的铁门忽然打开了,让她有一刹那的惊骇,愕然抬眸。
她瞪大双眸,难以置信地看着烛火光明的门外,步入她最最牵挂的身影。
英挺的身影缓缓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面具般冷酷的模样到更让人害怕。
“燕羽……”她咬着唇,半晌才敢轻轻地唤他。
“方才我去见了皇上,”他过了片刻才开口,“皇上对我说,你不是公主,还冒充玄妃行刺他……是真的吗?”
他知道了,完全知道了,可为何还要这样问?
故意羞辱她吗?刁难她吗?
“我……”若离只觉得喉间哽咽,难以启齿。
“我不管皇上怎么说,我只要你亲口回答,”他忽然蹲下,一把握住她的肩,死死的,牢牢的,“如果你说不是,我就相信是皇上故意骗我,离间我们夫妻的感情!”
天啊,他在说什么?被气疯了吗?
宁可相信她也不相信皇上?
她该感到受宠若惊吧?可为何还是这样难过,心中那个空怆的黑洞仍在继续淌着血……
“皇上为什么要骗你?”她忽然笑了,凄楚地笑,如一朵殷红的寒梅。
“也许想借机试探我对公主的感情,也许想找机会剥夺我的兵权……”他觉得思绪凌乱不已,“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只相信你说的!”
“傻瓜——”她很想抚摸他的脸庞,舒缓他的狂躁,“如果我骗你呢?”
“难道一直以来,你都是在骗我吗?”燕羽被激怒似的,双手深深掐进她的颈子,“三番两次为了我,连命都不要,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他指间力道很大,掐得她一阵剧烈疼痛,但是再痛也比不上她的心痛。
“对,我是装的。”已经到了这分上,还能指望他能原谅吗?既然难免一死,不如彻底断了他的念头,也让自己可以安心上路。
“你再说一遍!”他额上青筋暴起,低吼道。
“我……”她未语泪先流,伤心把话都堵在心口,让她几乎无法开口。
“若离,不要骗我,”他忽然换了温柔声音,“你是喜欢我的!”
若离?
他……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十二宫取的名字,从来不曾有外人知道……
“奇怪吗?”看着她眼里的诧异,他涩笑,“还记得你给我猜的谜吗?”
谜?
天啊,那个玩笑她都快忘了,可他却还记得。
“若问世间何为贵,离离原上相思草,是月采撷沧一粟,我候伊人芳踪渺。”他低声吟道:“这是一首藏头诗,取每句的第一个字,便是谜底——若离是我。”
没错,若离是我,我是若离。
她早在相识之初,就把名字告诉了他,还以为他会永远蒙在鼓里,没料到,他居然如此聪明。
“若离,你并没有骗我。”燕羽拥住她,柔声说道:“是我太傻,没能早点察觉……”
听闻她行刺之事后,他把这些日子相处的点滴在脑中回想了一遍,猛然间就想到了这首诗。
当初,若是他再细心一点,就能发现真相,可他却选择在迷路里徘徊。
只因他舍不得揭穿她……
“燕羽……燕羽……”若离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我是骗你的……从头到尾,我都是骗你……”
“我不信!”他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凝视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刚毅,“言语骗得了人,感觉却不能……”
话方落,他忽然扳起她的下巴,炽热的唇舌猛地冲入她的嘴中。
若离愕然,想挣扎却已被他牢牢俘虏,动弹不得。
“唔……”
她想叫,可是又怕门外侍卫听到,若闯进来局面更为尴尬,只得由他放肆地侵占自己的禁地。
这个吻吻得她天旋地转,待到她清醒过来,已经躺在草席上,衣襟尽解,雪色肌肤袒露无遗。
他牢牢将她压在身下,粗糙的大掌滑过她柔细身子,惊起她一阵羞怯的愉悦。
“羽……不,不要……”
她看着四周阴森高墙,感觉死神就在头顶俯视,然而却在恐惧中产生战栗的快感,让她觉得自己太不知耻……
“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他的俊颜忽然舒展俊朗笑容,手中的力道猛一阵缓一阵,继续抚摸她的身子,热烫的吻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吮吸。
对,她是喜欢他的。
可这有什么用?要上刑场的人,还能谈情说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