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熙忍不住要问,「怎可能有气味?当年前辈替年幼的我解毒,曾说毒素深入四肢百骸,侵骨入血,治愈之后我的体质异变,不仅血色不显,亦不留半分气味,不是吗?」
解毒?!
穆开微心头陡震,正想着其中因由,凤清澄已对康王道——
「你本身无味,但那张薄皮面具是以冰清草的汁液制成,如你这殷嗅觉寻常的平凡人自然不出来。」说没两句亦不忘挖苦,「但是王妃你嘛……」圆脸笑意尽显,笑到条条纹路在脸上清楚刻画,仿佛千山万水走遍、费尽千辛万舌,终于得一奇宝。「你很好,非常、非常好,你拜我师吧,我将毕生制药炼毒、种药草养毒物的医毒本事尽传于你,如何?」
「前辈!」傅瑾熙白苍苍的脸都变黑了。
凤清澄传授他不少本领,却从不认他当徒弟,还常常不给他好色看,这时竟想把他的王妃拐了去,当真是对妻子太过喜爱了吧?!
他本能地收拢臂膀,怕怀里人儿会被抢去似的。
凤清澄自然看出康王爷的忧虑,是担心他家娘子若真的跟了她这个师父习本事,而她迟早是要离帝京的,届时康王妃是走是留,事可难说了。
凤清澄又鼻子不通般对着康王爷冷哼两声。
穆开微这时却轻哑道,「晚辈之所以想寻那位黑衣客,主要是想探知那气味从何得来,进而找到当年救助我阿娘、将我娘之物送回帝京穆家的大恩人?婆婆……您就是晚辈一直在找的人,对吗?」
凤清澄神情微凝地静望她一会儿,再开口时,嗓声透岀遗憾。「你阿娘很好,在她还是小女儿家时,我便识得她,可惜当时我去得太晚,不及救她。」
穆开微眼中流出两行泪来,她挣开康王爷的怀抱,硬是撑着身躯下榻。
她双膝跪地一拜,对凤清澄行磕头大礼。「前辈大恩,无以为报。」她要再一次重重磕头时,两只手臂被凤清澄扶住。
凤清澄对她笑道,「怎会无以为报呢?你拜我为师,当我的徒儿,有事,弟子服其劳,顺便把我独步天下的医毒本事学全了,便是报了大恩,如何?」
「是。」应声应得毫无犹豫,「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小臂上的力道一松,穆开微再次郑重拜倒。
见状,老薛爱莫能助,只能对自家王爷掏一把同情之泪,至于被「遗弃」在一旁的康王爷,菱唇颤着,凤目泛水气,非常不知所措。
穆开微果然还是太逞强。
她心绪起伏过大,泪水一时难止,在下榻行过大礼之后,气息不稳,险些无法立起。
这次不用老薛挤眉弄眼示意,傅瑾熙已默默上前,将妻子抱回榻上重新安置。
凤清澄细细嘱咐,要切勿躁乱怒思,再仔细睡上一觉,睡饱了余毒便也解了,心中若还有什么疑问,待睡醒了再解亦不迟。
只是所有问题的解答近在眼前,穆开微哪里舍得睡去。
摆放在密室的四个角落、用照明的几架夜明珠灯盏正散出壁莹幽辉。
此际,密室中仅余康王爷陪在身边,她躺平,眼珠子轻溜一圈,最后眸光还是停在男人那张泛青的苍白俊面上。
「睡了,别再撑着。」傅瑾熙伸手探她的额温,眉宇间浅浅压抑着什么。
穆开微抿抿唇瓣,低声问,「你当年不是生怪病,而是遭人下毒了,是吗?」
若不回答到令她满意,她应是不静心睡下。傅瑾熙叹了口气。「是。」
「……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下毒吗?」她自语般喃喃,心中已大胆推敲出一个答案。
「婆婆送回我阿娘的遗物时,曾附上一封信,但信中仅简短提到我娘命丧三川口是因失血过多和毒发之症,应是不想穆家再深入追究,所以未再详说什么。直到太后赐婚之事发生,我爹才将当年对这件祸事的暗查结果尽数告知,我也才知晓阿娘当年是不经意间阻了皇上的隐棋办事,因而引来杀身之祸……而那时对你下手的幕后主使者,正是当朝皇上,对吗?」
「……是。」傅瑾熙唇角一牵,「王妃果然是‘六扇门’里的第一把交椅,见微知着,三两下轻易就将条条线索连结出一个结果,比那什么大理寺卿和刑部的官员可厉害太多了。」
他这分明想以嬉笑玩闹避开严峻事实的作法得不到自家王妃的青睐,见妻子那张柔嫩的脸蛋神情凝肃、眸光幽然,他背脊一凛,那种被看透的感觉令他耳根不由得发烫。
他正了正神色,只觉胸郁抑,忽地豁出去狠声道,「就因我爹与他是双生子,就因司天监观星台的一场星宿推演,就因他的心虚和多疑作祟,他便要我康王府人亡灯灭,我父王、母妃以及府中一群如家人般亲近的侍卫和小婢尽丧于他手中,你该当理解,本王就是憎他,憎到无以复加,但为何你还要出手?还要救下黎王,那人是他的子嗣,旁人要杀便杀,你为何还要救他?」
穆开微怔望着他因憎恨而微微扭曲的五宜,此时的她脑子不好使,心中乱成一片,有些嗡嗡作响的耳只能听他再道——
「你说是在画舫上嗅到那甜中带酸的气味,而凤前辈方才也说了,极可能是谁将那气味往你身上弹撒,才令你成为那群黑衣客的靶子,即便本王眼力再差,都能瞧出那些无端端冒出的刺客行刺的对象是你,就是你,不是黎王,不是傅瑾逸,更不是我,就是你,穆开微。」
第九章 全是我不好(2)
被重重唤出全名,她心神蓦然一悸,淡浮血丝的两眼瞬也不瞬。
过了好半晌,她慢幽幽问,「皇上可憎,黎王不该救,那九皇子傅瑾逸呢?被围攻时我把他推向身后的你,之后你暗中以内劲震裂船底,你任他沉江了吗?」
傅瑾熙已够难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穆开微道,「……你没有,王爷是喜欢九皇子的,即使他是皇上的子嗣,你也未曾想伤他、害他。」
「那又如何?最是无情帝王家,利益当头,权势在前,至亲骨肉都能相残相害,谁对谁又是真感情了?」
「你的太后奶奶呢?至少……至少她待你是好的。」
结果穆开微听到一声冷笑,眼前清俊的苍颜露出嘲讽表情,戾气更盛。
「王妃难道以为太后她老人家真不知当年我下毒一事是谁指使?不晓得三川口那次劫杀是谁的手笔吗?」冷唇扯了扯,「她的皇帝儿子要她的另一个儿子绝户,为人母的她仅是沉默着、假装一无所知,然后继续当她的太后,当这个天朝地位最尊贵的女人,待我返回帝京,她却是一副失而复得、对我既怜且爱的姿态,是心虚也好,是为了弥补也成,作戏还得作全套,总得陪她老人家演下去,不是吗?」
穆开微没料到事情会是这般。
她原是想令他明白,在她心中,并不觉得他会为一己之恨而陷无辜之人于险境,但她似乎是把事情搞砸了。
傅瑾熙此时亦觉懊恼,内心暗黑的一面突然揭开在她面前,所有底细尽现,他不知她对这样的他会怎么想,但……显然不会是「喜欢」二字。
头一甩,他粗声粗气道,「总而言之,那些人尽管与我血脉相连,我也绝不可能为救他们而令自己受伤。」略顿,语气更重,「你当时就该一脚踹飞黎王,全因他瘫软在那里碍手碍脚,你还顾及他,才会该死地挨上那一刀。」
将话喷岀,傅瑾熙又想抡拳自捶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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