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闪避她的目光,她的恨,他全数收下。
倘若到了这等境地,她还能不恨,那么她不是正常人。
七线蛊一点一点吸饱鲜血,而她的手管一寸一寸缓慢肿起,肿胀处非红即黑,轻轻碰触又是一阵噬骨疼痛,那是因为它在吸血同时也放出身上毒液,那毒像是有几百只虫子在血肉间钻动似的,终于,她承受不住,伸手想去枢破那层皮阵然简煜丰比她更快,一把握住她伸过来的手。
“再忍耐一下。”他清冽的声音传出,震动着她的耳膜。
忍耐?她真想放声大笑,人们为自己的前途、名利,未来而忍耐,而她这分忍耐是为着谁?
可是再多的仇恨都敌不过一波接着一波的疼痛,她拚尽全身力气去阻档却未果,终于,她妥协了,低哺道:“你点我的穴道吧,我忍受不了了。”狭长凤眼向她望去。
这样便示弱投降了?他以为坚制的她还能够多撑个几回,现在就忍受不住,那么之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泄露出一丝郁色。
他尚未点穴,七线蛊己经咬破她的血管钻出。
血喷射出来,像道喷泉似的,他倒落地挑起虫子放入锦盒中,紧接着从怀问取出金针替她止血。
简煜丰将锦盒交给身后的婢女,道:“告诉许莘,照上次的方法熬药,趁热让郡主服下。”
“是。”
婢女领命下去,这回他没有跟着离开,他亲眼目睹谨容一口一口呕出鲜血的凄惨模样。
他知道的,早在要做这神治疗时,他就很清楚药人将遭受怎样的苦痛,如果是无知者还好,至少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但何谨容……她和自己一样清楚。
他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好洁的他不介意腥红鲜血污了自己的衣裳,她身子像块冰似的,每块肌肤尽是冰寒,她蜷缩低号,痛得牙齿格格打颤。
他将掌心贴在她背上,不多久,一股暖暖的热气渗入她的身体,舒缓了她的疼痛,她悠然吐气。
徐徐张开眼皮,谨容无力地望着眼前男子,他宽阔的胸怀像海,收纳起她的惨淡悲哀,如果他们不是敌人,如果他不是要用她的痛苦换得张钰荷活命,那么能够靠在他的怀里,她肯定是许多女子艳羡的对象……能够多靠一下吗?他的掌心能不能别离开她的背脊?能不能……能不能就这样下去,不要清醒?
天丨她怎会这样想?她疯了吗?应该是吧,疼痛会让人神智不清,而神智不清的女子容易对身旁男人出现不该有的依恋之情。
终于,谨容不再吐血,他松口气,唤来站在门口的婢女道:“给姑娘清理清理,换套衣裳,如果姑娘口渴先别给她水喝,就说药马上就熬好。”
“是。王爷。”
他走出门,刚踏三步又绕回屋里,再叮咛两句。“动作轻点,姑娘禁不起折腾。”
“是。”
谨容神智逐渐迷糊,却还是将简煜丰的话听进耳里,他啊……他也会在意病患的疼痛了,这样算是有进步了吧?很好,造福张钰荷之后,她又造福了他未来的病人。
简灯半叮嘱了,可婢女待他出门,转过身立刻换上另一副嘴脸。
谨容先是听见两声冷笑,下一刻她们竟粗鲁地将她一把拉起,撕扯她的衣服。
她们一面骂一面替她换衣裳,在碰触到她肿胀的手臂时,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传出,她迷糊的脑袋出现短暂清明。
那不是碧玉或翡翠的声音,她的逃跑让吟松居换了新下人。
谨容不认识她们,可她们骂人的口气像是对待杀父仇人似的。
她们怕是吴氏的心腹,闻其言便知平日里定然是为虎作偎,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更上一层楼的恐怖级杀手人物,她很佩服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情想笑话。
衣服猛然被扯桌,两条冰冷的湿帕子在她身上用力檫拭,想搓去她一层皮似的,谨容很不舒服,却无力及抗,下一响。不知道是哪个扯起她受伤的手臂,抓起帕子用力往下压,啊——她终于耐不住疼痛,使出最后一分力气放声尖叫。
下一刻,她坠入深渊,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识。
这一觉睡得沉,魂魄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切割成两半,一半封冻在冰块里,一半在烈火中烹煮,谨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能就此死去肯定很幸福。
迷迷糊糊间,身旁有人走来走去,脚步或轻或重,声音或高或低,她不愿意去理会,那些琐碎声音却一再闯进她梦里。
醒醒睡睡不知经过几回,谨容终于完全清醒时,发现简煜丰坐在她身边。
“我睡了几天?”像被马车辗过,她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一个抬手动作都得让她卯足全力。
“三天。”他回道。
“我想沐浴。”
小时候她经常生病,但病到无法自己施力坐起还是第一遭。
他点点头,走到外头命令婢女备水,然后走回床边扶她坐起,靠在自己身上。
谨容有些头重脚轻,她撩起衣袖,左右手各有一个钢钱大小的黑色圈圈,随着疗毒次数增加,黑圈圈会越来越大,到最后串成一片,师傅留给她的书上详细地记载了中毒征兆,所以她很清楚接下来的每个步骤。
想来好笑,当时读到这一章时她记得特别牢,师傅问她为什么对七线蛊特别感兴趣,可她哪里是感兴趣,只是觉得这种虫子又狠又恶,恨不得它在天地间绝迹,现在想来,那时的牢记,竟是为今日的遭遇埋下伏笔。
不多久,婢女上前扶她到净房里盥洗沐浴,这回她们没有多余动作,大概是因为简煜丰还在屋里。
人生难测,谁晓得她也有需要凭恃他的时候。
洗过澡,还是有些头痛,但精神好多了,她回到屋里,简煜丰坐在桌边,有婢女端来参汤。
她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将参汤喝完。
“饿吗?要不要再吃点东西?”参汤是好东西,却也不能全靠它吊命。
“好。”
像是早己备下似的,婢女很快端来燕窝粥和几道清爽小菜,三天没吃东西,谨容此刻看见食物竟有些心痒难耐,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按捺下急促,在简煜丰的注视下将食物一点一点拨入嘴里,细嚼慢咽。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行云流水般流畅,极是优雅溱亮,她没把他的眼光放在眼里,始终不惊不惧、不慌不忙,让侧眼旁观的简煜丰心中略略惊奇,仿佛她不是待在狼穴虎洞里,而是自家客厅。
她吃饱了,放下筷子,婢女递来帕子让她净手,并将桌上碗盘撤下,动作守礼合礼,若非谨容还认得出她们的声音,她会怀疑是不是又换上新婢女。
“过几天我会出门一趟。”他低声对她说。
他出门干么知会她?她又不是他的谁,若要知会,跟那位尊贵的郡主娘娘说不是更合适?谨容满面狐疑地望向他。
“我要去挖天羽蕨的根。”他自顾自往下说。
谨容闻言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拉开嘴角,笑逐颜开。
他是天才!竟然会想到这个,天地间阴阳相克,往往最毒的草药附近就有解毒的东西,而天羽蕨是七线蛊聚集处,也是七线蛊的食物,所以的确很可能……她瞠目相望。“你可不可以别当我的敌人?”谨容问。
什么?话题怎么会扯到这里,难不成她吃饱、有精神了,便想同他算总帐?不过简煜丰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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