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小玉急匆匆的跑进房里,却不见应当正在刺绣的小姐。
「小姐?」人呢?
小玉跑得累极了,想也不想的就往椅子坐下。
「小……啊!」
许是听见了她的呼喊,裴忆忆突然自绣布桌下探出头来,一见是她,立刻从桌下钻出来。
「小玉,妳来得正好,」裴忆忆向她招招手。「我的绣针又不见了,妳快来帮我……」
剩下的话全断在小玉扭曲的表情中。
「小姐说的……」小玉咬牙切齿一字一字说着,一边还缓慢的起身转过去背对她。「该不会就是钉在我屁股上的这根吧?」
那可不!小玉翻起的罗裙内,不正插着一根细小又醒目得不得了的绣针?
「呃……这……噗……」
不能笑,不能笑,笑了就糟了!
可是……可是小玉屁股翘得这么高,上头还插着一根绣针,真的……
太好笑了!
「噗哧──」
裴忆忆尴尬的瞪着小玉,努力压下到口的笑声,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小玉立刻一个冷眼瞪过来,裴忆忆急忙用双手捂住嘴,还猛摇头一脸无辜的表示她绝对没有笑。
「小姐,」小玉一个用力,将屁股上的绣针拔起,丢在绣布上。「妳就不能行行好,不要这么迷糊吗?」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在小玉的瞪视下,原本理直气壮的辩解越来越心虚。
「还说呢!妳瞧瞧!」不说还好,越说越气,小玉伸出布满针孔的双手,「瞧瞧我这双手,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被多少支针给刺过,更别说身体其他的部位了!」
当初老爷要调她到小姐身边当丫鬟时,她高兴极了,没想到原来自己除了服侍人之外,还得三不五时接受暗器的伺候。
「对不起。」裴忆忆垂下头,愧疚万分的道歉。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刺绣时,绣着绣着,针就会自个儿从她手上消失不见,然后……
然后就会跑到别人身上去了……
「唉!算了。」小玉哀怨的摇头。
有这么一个主子,她也只好认了。
这话倒不是数落小姐不好,事实上,小姐人美,心地也善良,从来不会在他们这些下人面前摆架子,甚至还把他们当成家人对待,而且刺绣的功夫在这杭州城里可也是数一数二的,连县太爷都来订购,打算进贡给皇上呢!
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天大的缺点──迷糊健忘。
常常前一刻手里还拿着绣针,高高兴兴的绣着,下一刻却蹲在地上,寻找她认为遗失,却好端端的在绣布上或是其他地方的绣针。
久而久之,府里的人都知道,当看见小姐突然自绣布旁消失时,绝对绝对不要进她房里,否则很有可能,不,是十成十会遭到暗器暗算。奇怪的是,迷糊的小姐却从不会被自己的绣针给扎到。
小玉揉揉作疼的屁股,哀怨的又瞪了小姐一眼。
这次若非急着禀告小姐事情,她也不会忘了这点。
「嘿嘿!」裴忆忆心虚的笑笑,急忙岔开话题。「小玉,妳急急忙忙跑来,有什么事?」
「没事。」小玉冷哼一声。有也不告诉妳。
「别这样嘛!」自知理亏的裴忆忆忙讨好她。「妳辛辛苦苦跑这一趟,要是不说,不就白忙了?」那针……也就白扎了。
说的也是。
「皇上下旨要招选新秀了!」
「皇上要选秀?」
呿!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等无聊小事!
「那关我什么事?」裴忆忆淡扫小玉一眼。
「什么关妳什么事?」小玉狠瞪小姐。「小姐难道不怕会被选入宫?」
入宫?那是名门闺秀、王公贵族子女才要烦恼的事吧?
「我们裴府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京城里王公贵族那么多,选秀这档事怎么也轮不到我们的。」
裴忆忆好整以暇的将针刺入绣布里,想绣出她早想好的花样。
「可是圣旨上写着,凡是有闺女未出嫁的人家都得献上闺女的画像,做为皇上初选的依据,而且上头还写了,这次皇上可是要选出一千名秀女进宫呢!」
「一……一千名?」
这下可糟了!裴忆忆猛地跳将起来,满屋子乱转。
开什么玩笑?
纵使她自认长相不算美艳,赢不过城里的那些名门之花,但是她也很清楚这名门之花可没有一千名之多啊!若皇上真要选出一千名秀女,那她只怕也会入选,这可怎么办好呢?
皇上,皇上耶!光听这两个字也知道是个糟老头!
找一千名青春貌美的少女去服侍一个肯定是色欲熏心的糟老头?
「怎么办?怎么办?」裴忆忆拉住小玉问,「我可不想入宫去服侍皇上啊!」
「我也觉得小姐不适合入宫,所以才说糟了啊!」
「我不适合入宫?」裴忆忆突然停止动作,瞪住她。「为什么?」
虽然她绝对没有意思入宫,但听见小玉想也不想劈头就说她不适合入宫,心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
「还问我为什么?」小玉大惊小怪的瞪回去。「小姐也不想想,妳那个迷糊个性,三天两头就有人被妳的针啊、剪刀啊什么的给刺伤,万一入了宫,不小心……不对,是一定会把皇上给刺着了,说不准裴府就得满门抄斩了。」
「乱……」她哪有那么夸张?
裴忆忆张大嘴想反驳,却在小玉扬起手中先前刺在她臀上的针,指责的看着她时,悻悻然闭上了嘴。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裴忆忆忍不住低声嘀咕。
「我当然知道小姐不是故意的,但是宫里的人可不管妳是不是故意的。」
以小姐这种除了刺绣之外,其他事情皆迷糊的个性,到了深宫内院,只怕要吃大亏,甚至还有可能连累裴府一家大小,怎能让她入宫呢?
「那妳说,现在要怎么办?」
小玉跟了她这么多年,遇到一些比较复杂的事,往往都会给她拿主意,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怎么办?」小玉眼珠子一转,瞧瞧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小姐,咱们可以对画画像的人下手啊!」
下手?对对对!这主意好,对画画像的人下……下手?!
裴忆忆嚷嚷,「妳要我杀人?不行,我做不到!」
「小姐!」小玉猛地翻个白眼,再给她一个「笨啊」的眼光。「谁要妳杀人了?我说的是我们可以给他一些钱,要他把小姐画丑一点,这样选秀时就不会被选上了。」
画像画丑一点?
「没错!」裴忆忆高兴的拍手叫好。「小玉,妳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
「那当然!」被小姐这么一称赞,小玉得意了起来。
「快!小玉,快点,我们现在就去找画师,要他把我画丑一点。」裴忆忆拉着小玉就跑。
「小姐,小姐!」小玉甩开裴忆忆的手。「妳听我说,这件事我们不可以太张扬,否则会被人揭穿的。」
「我知道了,我们快走吧!」裴忆忆以袖掩脸,摆出大家闺秀的模样,秀气的说。
「等等,」小玉又唤住她。「小姐,妳忘了今天得去姨母家吗?妳可是答应了人家要送她一块布当生日贺礼。」
「对啊!妳不提我差点给忘了。」裴忆忆吐吐小舌头。
「小姐,妳在这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拿。」小玉叹口气,往绣房内室走去。
裴忆忆点点头,站在原地等她,心下暗暗祈祷。
老天爷!可千万保佑她别成了服侍糟老头的秀女啊!
???
「卖身葬父」
裴忆忆和手里捧着布的小玉快步走过街头,突然裴忆忆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的看着一旁竖立的一块白布上写的几个大字,以及布旁跪着的一位看似十分年幼的小姑娘。
「小姐,怎么了?」小玉也跟着停下脚步。
「小玉,妳看看,」裴忆忆指着那块白布,「上面写着卖身葬父。」
「是吗?」小玉凑近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来岁吧!真是可怜。」
「所以我们应该帮她。」
裴忆忆摸摸怀里的银两,不禁叹了口气,由于出门时太匆忙,她只带了几两银子,不够帮助这个小姑娘。
「小玉,妳身上有多少银两?」
「小姐,我只带了一两银子。」
「这么少?」裴忆忆咬咬下唇,突然瞟见小玉手中的布,眼睛顿时一亮。「有了,把妳手中的布给我。」
「小姐,这是要给妳姨母夫人做寿的。」
「没关系,给我。」裴忆忆径自拿过小玉手中的布,「顶多回去后,我再另外绣一件给姨母就是了。」
「小姐……」
「小姑娘,这给妳。」裴忆忆将布塞到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手里。「妳不用再在这里卖身葬父了。」
「这……」小姑娘一时楞住,猛然抬起头看她,手也跟着一抖,塞到她手上的布顿时散开来,霎时赞叹的声音四处响起。
「好美的刺绣!」
「就是啊!瞧瞧那朵梅花简直就像真的,我甚至觉得闻到它的香味了呢!」
被这阵骚动吸引过来的不只平常路人,还包括心怀诡计混在人群中的吴光泰。
他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路上来来往往的女子,打算找个今晚作案的目标。但他对这对引起骚动的主仆,却是瞟上一眼,觉得这对主仆不够漂亮,而不感兴趣的转开了视线。
「好美。」小姑娘楞楞抚着布,完全不敢相信竟会有人给她这样一块布。「这真的是要给我的吗?」
「当然。」裴忆忆对她一笑。「送给妳的,妳快点把它卖了,然后拿那些钱去好好安葬妳的爹爹吧!」
「但是……」
「但是什么?」小玉插话。「难不成妳认为这块布不值钱?告诉妳,我裴家小姐的刺绣可是数一数二的,只要妳将这块布拿到城西的绣湘坊,卖个几百两银子,绝对没有问题!」
「几百两?」小姑娘倒抽一口气,作梦也想不到能有这么多钱,忙不迭向裴忆忆猛磕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快别磕头了!」裴忆忆急忙扶起她。「妳还是快些去绣湘坊吧!」
「是,小姐。」小姑娘飞快站起,小心翼翼的将布包好,珍贵的捧在怀里。「小姐,等我安葬好爹爹后,我一定会去找妳。」
「找我?」
「找我家小姐做什么?」
「当然是做丫鬟啊!小姐用这块布买下我了,不是吗?」
「不用了。」裴忆忆笑了。「小姑娘,那块布是我要送妳的,妳不用来我家做丫鬟,剩下的钱妳就留着好好用吧!」
「但是……」
「快去绣湘坊吧!」裴忆忆对着她挥挥手,转头唤小玉,「小玉,我们走吧!」
「是,小姐。」
???
万鹤楼是京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楼高两层,装潢气派不说,里面的菜肴也是令人赞不绝口。
在二楼靠窗的一角,耿擎和侍从王勇正坐着品茶。
「王……」耿擎一个冷眼睇来,王勇立刻改口。「呃,爷,昨日探子回报,有人瞧见吴光泰那家伙出现在京城三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里,特地前去察看,果然听见那个村子有闺女被奸杀,但是吴光泰那个该死的采花淫贼还是逃掉了。」
「是吗?」
追了这么久,还是没法子逮住那家伙?
虽然事件过后,他便将奶娘送往他处静养,但他早已在奶娘面前立下誓言,一定要将凶手逮到。
或许他该亲自去追查这个恶徒的下落。
耿擎拧眉,眼光飘向外头。
「今儿个街上可真是热闹啊!」
「可不是嘛!王……呃……爷,」王勇顿了一下,「听说过几日皇上打算选秀,凡是家里有闺女未出嫁的都得献上画像,所以街上人才会这么多,八成都急着找画像师去家里给闺女画像吧!」
「选秀?」耿擎蹙眉。
经王勇这么一提,他才发现街上真是多了许多带着丫鬟的女子,看来都是要去请画像师的。
「娘还真是不死心,大哥也不过才登基两年而已,就急着帮他选秀。」耿擎摇摇头,暗自庆幸。「幸好不关我的事。」
虽然与皇上同为一个娘亲所生,但身为次子的他由于不需继承皇位,打小就比皇上哥哥多了许多自由与快乐,读书练武都纯粹出自自己的兴趣,甚至到了十来岁时,他还离开皇宫到外头拜师学艺,直到两年前皇上哥哥登基大典时,才被找回来,并且立刻被赐封为「擎亲王」,搬到皇上哥哥赐的府邸住下来,不用再被宫里一堆繁文缛节绑手绑脚的,好不自在。
「爷还不打算娶妻?」王勇试探的问。
身为太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当朝皇上的亲弟弟,爷也想得太简单了,要知道太后娘娘急的人可不只皇上一个,三天两头传他这个侍从入宫,就为了询问王爷是否有喜欢的女子。
「我还没遇见让我心动的女子。」耿擎淡淡说着,眼光飘向窗外,突然一匹美丽无比的布攫住了他的眼光。
「好美,生动活泼,美极了。」
粉蓝的布匹上巧妙的绣着一棵恣意绽放的梅花树,树旁几只蝴蝶飞舞,蜂儿采蜜,还有小鸟在枝头引吭高歌,栩栩如生的模样让人误以为眼前真有这么一棵树,仿佛还能听见鸟儿歌唱。
如此绝妙的绣工,只怕连宫里的绣匠都比不上。
「爷在说谁?」王勇急忙凑头过去看。
爷该不会是看上那个姑娘了吧?如果是的话,他可要看个仔细,好向太后娘娘交差。
耿擎没理会他的问话,深吸一口气,暗地运气使出千里传音的功夫,将下面布匹旁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裴?」耿擎眼光盯着裴忆忆两人离去的背影,边问着身边的王勇,「城里可有姓裴的人家?刺绣功夫不错的?」
王勇没有回答,眼光仍瞪着下头人群,眉头皱了起来。
他好象看见了吴光泰那个恶徒……
「王勇?」
「啊?」他大概是看走眼了。王勇摇摇头。「王……呃……爷,什么事?」
「城里可有姓裴的人家?刺绣功夫不错的?」
「裴?」王勇想了会。「有,城南有一户姓裴,听说裴小姐的刺绣功夫十分了得,今年进贡给皇上的贡品里就有她的绣品。」
「是吗?」耿擎颔首。「绣得倒是不错。」
照那绣品的料子与手工来看,至少值个一千两银子,而她却毫不犹豫的将布给了那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
既非王公贵族之后,却能如此慷慨济人,想来这姑娘的心地倒真的不错。
就不知人长得如何?方才只顾着欣赏那件绣品,倒忘了瞧瞧主人是否也同绣品一般绝美动人?
「爷对她有意思?」王勇眉开眼笑,立刻将方才的小插曲拋到脑后。「我立刻派人去打听她。」
太好了,这下他可以向太后娘娘交差了,免得太后娘娘老是说他这个侍从不够尽心。
「等等。」
耿擎冷冷瞟他一眼,王勇才起身一半的身子立刻僵在原地。
「我说了我对她有意思吗?」充其量不过对她感到一些些兴趣罢了。
「啊?」王勇脸垮了下来。「没……没有。」
但爷脸上分明就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甚至还开口询问,怎么这会儿又说没意思?
耿擎径自端起茶杯细细品尝,不再理会王勇。
???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裴忆忆和小玉一进姨母家里,就听见姨母以十分惊惧的语气嚷嚷着,两人不由得好奇的对望一眼。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那么纯朴的乡下地方呢?」姨母瞧见她们两人出现,赶忙挥手招呼她们过来。「忆儿,妳来的正好,我正想派人上妳家去告诉你们这事呢!」
「姨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吓死人的大事啊!」姨母拍拍她的手背。「妳还记得西湘村那个小妳两岁的远房亲戚刘莎兰吧?」
「记得啊!」裴忆忆笑了笑。「有一回她同父母来我家住了好一阵子呢!那时我们可是天天玩在一起,怎会不记得?她怎么了吗?」
「唉!可怜喔!一个白白嫩嫩、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这么被……」姨母说着,一阵心痛,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被怎么了?」裴忆忆紧张的追间,「她发生什么事了?病了吗?」
「死了……唉!」姨母摇头叹息。
「死了?」裴忆忆当场楞住。「怎么可能?是病死的吗?」
「要是病死的也就算了,毕竟那只能说是阳寿已尽,是她的命,但偏偏又不是。」姨母忍不住又叹口气。
「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唉!听说啊!她们那个村子出现了个采花贼,夜里趁大家不注意时,闯进她的房里,将她给……唉!奸了……」
「可恶!」裴忆忆瞬间红了眼眶,「这个该死的采花贼!官府怎么不派人去抓他?」
「怎么没有?可是官府的人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莎兰已经被杀了。」
「什么?」裴忆忆大叫。「那个采花贼竟然杀了莎兰?真是……真是太可恨了!这种人应该被千刀万剐的!」
「可不是吗?」姨母同样气愤,「但是就是没人抓到他,被他给逃了,不知道又会有多少闺女受害了,唉!」
「可怜的莎兰……」裴忆忆轻声啜泣。「她一定很害怕、很痛苦,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她身上,真是太可怜了……」
「就是啊!唉!」除了叹气,姨母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为死去的刘莎兰哀悼着,而后姨母瞧见天色已然不早了,便赶着裴忆忆回家。
「忆儿,天色不早了,妳和小玉还是快点回家吧!这事虽然不是发生在我们这儿,但是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我知道。」裴忆忆颔首,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对了,姨母,今儿个我本来答应要送绣品来的,但是临时出了点事,所以赶明儿我再送来给您。」
「没关系,没关系,」姨母拍拍她的手,「有空再送来就好了,现在快点回家吧!两个姑娘家天黑了还在外头走,很容易出事的。」
「放心吧!姨母,我们会小心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