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双眼,第一个念头便是:我死掉了,我一定已经死掉了,所以才会看到不该出现的幻象。
“这里是天堂吗?”如果是,那上帝对她实在太宽厚了,舒晨自认平时并不算是太虔诚的教徒,甚至没有什么特定的宗教信仰。
艾达墨斯见她终于醒转过来,不禁大大松了口气,本来想让她一个人先轻松一阵的,想不到自己进来时,却只见她不停的往下沉,受惊的他立刻跳下去救人,所幸经过一阵子的急救以后,她已醒了过来,而且出口的第一句中文便引人发噱。
若非及时想到雷伊的建议,艾达墨斯大概早就应她:“不,小姐,你尚在人间。”了。
想到刚刚为她做人工呼吸时,她那柔软的唇,不禁令他一阵心荡神驰,只可惜刚才惦着救人,无法“专心”品尝。
“是你!”艾达墨斯只顾着胡思乱想,没有注意到舒晨已经再度瞪大双眼,盯住他看。“我没有死?是你救了我?”
一连串的意外,几乎让人无法招架,舒晨想理清思绪,偏偏脑中一片混沌,一下子涌进来太多事情,根本无法消化。
最后她只好再把视线调回到俯视她的人身上,看他全身湿漉漉的,连头发都还在滴水,八成是因就穿着这一身一看即知是昂贵丝绸裁制的衣裤,跳进泳池中去拉自己上来的缘故。
“谢谢你,看来你是我这次大难不死的救命恩人。”
这人难道是哑巴?自己已经跟他讲了半天话了,怎么一句回答也无?
等一下,舒晨微微支起上身,把猛然被吓后退一步的他再看个仔细,白色上衣,乳白色长裤,自己身上的白色泳装,白色……白色……
“是你!是你把我绑到这里来的!你就是绑匪!你就是绑匪!”
艾达墨斯在心中暗叫一声苦,想不到堂堂一个王子,到她口中竟变成了“绑匪”,这事若被父王知道,还不晓得他会震怒成何等模样。
他拿来椅上的浴巾,想要为她披上,不料却被她一手打掉。“不要碰我!”她怒斥道:“原来是你,原来你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就是为了要绑我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很想回答她这一连串的问题,但苦于她一直用中文发问,自己一旦回答,无异于自动泄底,只好仍装出不解的样子。
“你是哑巴吗?或者你听不见?告诉你,装聋作哑也没有用,绑匪依旧是绑匪,放我回去,赶快放我走,你听见了没有?”
再装下去就显得做作了,于是艾达墨斯双手一摊,便用纯正的英国腔问道:“楼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可不可以请你改用英语跟我交谈?”
经他一说,舒晨才赫然发现自己刚才噼哩叭啦讲了一堆话,用的全是中文,大概是惊吓过度了,才会本能的对他讲中文。
“对下起,我——”见鬼!她干嘛向个绑匪道歉?舒晨马上又瞪住他说:“你把我关在这里,图的到底是什么?”
艾达墨斯却答非所问的应道:“楼小姐,麻烦你下次游泳时,先做一下热身运动,还有项链什么的,也请你在进游泳池前先拿下来,免得别人在救你的时候,还得想办法解开那缠上来的链子。”
舒晨低头一看,发现胸前巳空无一物,不禁大吃一惊。“我的项链呢?”刚刚她也想过要把项链拿下来,却又因为怕有人会顺手牵羊,所以在考虑之后,还是决定戴着。“手表被你拿走了不算,竟然连我身上唯一的项链你也不放过?还我!快点还给我!”
“你连人都在我手中了,”艾达墨斯深觉有趣的说:“又何必在乎一条项链?”
见他说的这么暧昧,舒晨不禁为自己方才的怒骂后悔起来,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更何况刚刚他还救了自己一条命。
可是……自己会遭受到这一连串的霉运,不也都是他害的吗?他跟踪自己、吓唬自己,最后甚至还把她绑到这天知道是什么的鬼地方来,现在更连项链都不肯还给她,他到底有何居心?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然后没等他回答又径自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绑错人了?我们家只是小康家庭,付不出庞大的赎金,我姑姑和姑丈——”
“是大学教授,一位教建筑,一位教文学,你则选择了儿童心理,专研特殊教育,并打算在毕业后继续攻读硕士。”
“你……”舒晨全身发冷,面色如纸。“你怎么知道……?”
“不只这些哩,”艾达墨斯挑一挑浓眉说:“我还知道你叫楼舒晨,暑假到这里的狄斯耐乐园来打工,你父母早逝,从小就跟姑妈、姑丈住,最重要的是,”他原本打趣的神情,突然被舒晨所熟悉的冷冽表情取代。“你是个贼。”
舒晨本来是越听越惊骇,心想他怎么会把自己调查得这么清楚,直到他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才在呆愣了三秒钟之后,发出无法抑止的笑声。
“我的天啊!说你弄错了,你还不肯相信,我楼舒晨虽然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女孩,但作奸犯科的事还不至于沾手,先生,你真的弄错了,也许是同名同姓的人;我这辈子还没有妄想过那种自己力有未逮,必须动手去偷的东西。如果你将我调查得够彻底,就知道我是一个标准的乐天知命者,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绝对不会起贪念。”
这下好了,舒晨心想:原来只是一场误会。“这样吧!看在这几天你们对我还不错的份上,待会儿我除了会悄悄离开这里之外,也会尽快忘掉这所有的事,这样你可以把我的项链和手表还给我,让我回纽约去了吗?”
“不,我没有捉错人,因为我被你偷去的东西,正是这个!”艾达墨斯用右手勾着送到她眼前来的,居然是她急着要拿回来的项链。
“什么?还给我!”她伸出手来想抢,但艾达墨斯的动作却比她更快,用力一收,坠子带链已经都被他紧握在手中。
“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东西,我怎么能够还给你?”
“那是书铭送我的生日礼物,是我的东西,既没跟人偷,也没跟人抢,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项链也许是你的,但‘神秘之星’却是我们家的东西,你不必狡辩。”
“神秘之星?”舒晨恍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的反问:“什么是神秘之星?为什么我全部都听不懂?你到底在编什么故事?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拒绝跟个无名无姓的人说话。”说着便把脸给别开。
面对这么一个娇悄有趣的“女贼”,艾达墨斯发现,要保持严肃的表情来逼问她,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得勉为其难的说:“我叫做亚历山大·柏德文,”这是他的英文名字,不算撒谎。“英国人,你偷的东西,凑巧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丢掉已有半年余,现在总算物归原主了。”
“亚历山大?亏你还跟伟大的帝王同名,做的却是标准的下三滥行为,还有,这谎言也编得太生硬了,什么传家之宝,看你这房子如此豪奢,你们家的经济情况铁定也不差,怎么会拿一块完全不值钱的人工宝石,当做传家之宝?”
这下换艾达墨斯大惊失色了,急忙摊开手来看,想不到舒晨等的正是这个空档,一伸手就把项链给夺了回去,迅速戴上。
“你!”艾达墨斯也立刻扑过来想抢。
舒晨却毫不畏缩的挺起胸来说:“想用抢的?可以,如果你不怕丢英国绅士的脸,就伸出手来抢啊?”话虽说的大声,其实她心里怕得要死,只因为坠子早被她塞进泳装内,正好落在双峰之间,如果他真的动手来抢,舒晨知道自己绝无招架之力,甚至会自动掏还给他。
但是她终究赌赢了,那个亚历山大的双颊甚至微微泛红,也不知道是气疯了,还是觉得尴尬,就在舒晨被他看得心底发毛,觉得自己赖以支撑上身的双肘已经开始发麻酸软时,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而且一边起身,一边脱掉湿透的衣服裤子。
“你……”舒晨恨不得自己能再度昏死过去,他竟然想要——“你不要过来,”她改用手掌着地,频频住后退。“再过来我就要叫了!”
艾达墨斯闻言笑得更加开心,突然往她身旁跪过来,吓得舒晨真的蒙起眼睛来大叫……
“小姐,你这算是在叫吗?”他呼出的热气,仿佛就飘拂在她的双掌前。
舒晨也发现到,自己的声音小得连猫叫都比不上了。“而且我的手下有一大半都是阿拉伯人,根本不懂英语,你叫得再大声,恐怕也不管用哩!”
舒晨全身抖得更厉害了,什么传家之宝,什么神秘之星,全都是骗人的,这色狼果然是冲着“美色”而来,但问题是,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尤物啊!为什么……?
等一下,怎么有冷风灌进来?而且他若存心不良,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动静?舒晨偷偷挪开指缝住前看……
咦?人呢?耳边传来一阵笑声,她往旁边一看,那该死的绑匪正在池中仰游,并冲着她笑呢!
舒晨气得跳起来骂道:“你骗人!”
他在水中直起身来说:“我骗人?因为你以为我要‘侵犯’你,结果我没有,所以你很失望吗?”
“你!”坏就坏在从小就被训诫不准学任何脏话,所以现在再怎么生气,也骂不出一句难听的话来。
“嘘,”艾达墨斯突然以食指轻轻点一下嘴唇,再往上头指一指。“你瞧今晚的星空多美,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中争吵,太没有情调了吧?”
***
“谁要跟你讲情……”舒晨底下的话,在仰首向天的那一刻全部化为无形。老天,圆形屋顶是什么时候敞开的呢?这个亚历山大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拥有这么一幢梦幻之屋?那满天灿烂的屋子,仿佛是天使们眨个不停的眼睛,而且低得好像可以一伸手出去,就捉回满怀似的。
舒晨仰头,向着满空星斗看到痴了,浑然不知靠在池畔、盯住她的艾达墨斯也是双眸迷醉,意识到她已进驻心中,这一次,他对自己的感情动向恐怕已无能为力。
***
“艾莎,原来你会讲英语!”舒晨抗议道:“害得我最初几天只能自言自语,都快闷疯了。”
艾莎露出羞涩的笑容说:“对不起,楼小姐,是主人不准我们跟你交谈,所以——”
“主人!主人!”舒晨打断她的话头说:“为什么你们个个都这么听那个绑匪的话呢?他又不是什么君主王爷,干嘛那么怕他?”
艾莎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反令舒晨觉得莫名其妙。“我刚刚说了什么笑话吗?”
“没有,楼小姐,”艾莎急急忙忙的掩饰道:“我只是想到雷伊昨晚跟我讲的一个笑话,所以才忍不住笑起来。”
“雷伊?就是老跟在绑匪身边那个人?”艾莎点头后,舒晨由衷的说:“你们很相爱、很幸福,他一定是个好丈夫。”
艾莎一脸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瞧,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我是因为雷伊前两天跟我说,你完全是奉命行事,不是故意要骗我,所以才猜到的啊!其实这一点也不难嘛!任何人一看到他那一副为你牵挂的样子,都会知道他是一个体贴的好丈夫。”
艾莎听得一脸喜气的说:“他的确是,他还说有我在,根本就不会想再多娶一个妻子,更别说是三个了。”
舒晨皱起眉头问道:“三个?连你一起不就四个?你们是回教徒?”
“是啊!不过要不要多娶几个妻子,全凭个人自由决定,而且雷伊和我久居英国,想法、看法早就跟家乡的人不太相同了。”
“艾莎,”舒晨赶紧把握住机会问道:“你们的家乡在哪里?”
“在萨——”艾莎才发出一个音便慌忙打住,迅速转移话题说:“我要回房去了,不然待会儿雷伊又要笑我饶舌,不过是为你送一套网球衣来,就打扰了你老半天,明天早上七点,主人在网球场等你,不要迟到喔!他最受不了别人迟到了。”
舒晨也不想令艾莎为难,便应道:“好,真要睡过了头,我就赖说闹钟没响。”
“楼小姐,”艾莎走到门口后,又转过身来说:“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你能和主人相处得这么融洽?难道你一点都不怕他?不恨他?”
“我有必须怕他或恨他的理由吗?”舒晨甜甜笑道:“他对我一直很好啊!”
“但你……毕竟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你是指这个啊!艾莎,那是因为我确定亚历山大他弄错了,我一定不是那个他要找的女贼,而我这个坠子,”舒晨把链子掏出来说:“也绝对不是他以为的传家之宝,我相信一旦他弄清楚之后,就会放我回去,而在他尚未查清楚之前,我想就算我再怎么乱发脾气,再怎么苦苦哀求,他也绝对不会放我走。想通了以后,我干脆就把这段时间视为度假,这样不是能够快乐些?”
艾莎听完想了一下后,突然露出欣慰的笑容说:“我也希望主人能早日找到真正的贼,不过就算真正的贼找到了,你也不要离开他,好不好?”
“你说什么?”舒晨大吃一惊兼莫名其妙。
“因为雷伊和我都看得出来,主人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楼小姐,你不要看主人他好像什么都有,其实他很寂寞的,但自从你来了之后,他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
“我……我当他是朋友嘛!朋友在一起,本来就应该快快乐乐的,不是吗?”
艾莎看了她一眼,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最好,于是只道了声:“晚安。”就带着神秘的笑容离去。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之后,舒晨极力撑出来的笑容就不见了,她缓缓靠墙,溜坐在地毯上,把脸埋入双掌中,想哭却发现自己已惊悸到即便痛哭一场,也无法宣泄的地步。
自从那一晚观星之后,亚历山大便为她送来一个漂亮的座钟,也允许她在屋内屋外自由活动。
这真的是一座大得吓人的宅第,单独一栋筑在依海而立的崖面上。屋前的道路不知蜿蜒至山下何处,左侧有一片小树林,主屋的右手边,还有足够平常五户人家宽敞居住的佣人房、马厩和车库。光是漂亮的阿拉伯马就有五匹,另外还有自英国挑选过来的骏马,每一匹都高大剽悍,皮毛油光水滑。车库内的车子,从劳斯莱斯到保时捷跑车,总共有七部之多,主屋内除了有大小共十七个房间之外,还有室内游泳池、健身房、小型电影放映室、图书馆等等。
这根本不只是一座宅第、一户住家,而是一个小型的王国,亚历山大说他只是个主要在中东及英国两地间做生意的人?什么样的生意?买卖什么样的产品?他不过只比自己大七岁,如何就能拥有这样的一个王国?
她根本不相信他是形容自己时所说的“小生意人”,如果连这样的局面都只能称之为小生意人,那大企业家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然而令舒晨心生恐惧的不是这些,他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是什么买卖?只要自己和他无所牵连,就都不重要,怕就怕自己真的跟他有“关系”,而这关系是源自于胸前的项链坠子。
也就是他口中的“神秘之星”。
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天了,除了前六天有被囚禁的感觉之外,接下来的两个礼拜,表面上看来,真的就像她刚才跟艾莎说的在度假一样。拥有牛津硕士头衔的亚历山大知识渊博,在舒晨看来,几乎没有他不懂的事。
白天他陪她到林中去骑马,讲起马的种种,听得舒晨大呼过瘾;下午在各自活动以后,两人通常会共进晚餐;稍晚再一起游泳,看星星。亚历山大对各个星座如数家珍,告诉她那发出红光的,是距离地球两千光年的天鹅星座,而距离地球八百二十光年的狐狸星座,则会发出紫色的幽光。
听他说、看他笑,舒晨发现,自己已深深被这名神秘男子所吸引,她却不敢真正去面对自己的心情,不敢真正去揭发她“乐意”被囚禁的真义,只因为……因为……她用颤抖的手棒着项链坠子,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只因为她已经确定,这块罕见的心形翡翠便是亚历山大口中的神秘之星。
而且她比亚历山大还要多知道一些。她知道在它被称为“神秘之星”前,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琅王千楼”,原来是她们楼家的传家之宝。
舒晨垂下双手,头仰靠在墙上,泪水随着尘封记忆的开闸,而源源不绝地往下流淌。
多年前的往事,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遗忘,想不到会在这样奇异的时空下重新想起——
“妈,结束台湾的一切,跟我和学舜到美国去吧!”舒晨仿佛又听到姑姑桐君那在坚持之时,仍然显得温婉的声音。“不要再……再执迷不悟了,我们楼家——”
“住口!”舒晨也记得,记得老奶奶苍老有劲的悲愤口气:“我们楼家正因为失去了琅王千楼,所以才会惹上诅咒,才会保不住男丁,留不住女娃。”
“妈,大哥、二哥、四哥和五哥的死各有其因,和诅咒无关啊!”
楼宋尔玉的目光如剑似冰,往唯一的女儿身上扫过来。“那你的流落异乡呢?又做何解释?”
“妈,大哥杰年是一岁时感染破伤风而死,二哥木式年则是感染了日本脑炎,四哥栓年游泳溺毙,五哥桑年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或是重疾、或是意外,这和诅咒完全没有关系啊!妈,现在只剩下三哥这一儿一女,我一定要带他们离开这片伤心地。”
“早就跟你说过,若找不回琅王千楼,我们家的男丁不是得一辈子独身,就是会早夭,如蒙幸存,却仍坚持要娶妻生子的话,必遭横祸。现在你唯一剩下的三哥柏年和三嫂碧心,不是又在坠机中丧生?而你看看自己的几个侄子,除了书铭之外,他三个弟弟书玄、书伟、书元,哪一个有活过周岁?”
“妈,那都只是巧合,是不幸的巧含。”
“那你这个女娃儿,十几年来膝下犹虚,又定居美国呢?怎么解释?不就是诅咒中说女娃儿注定无后,且终生飘泊异乡吗?”
“诅咒!诅咒!自从五十年前琅王千楼失窃后,我们就天天都得生活在所谓诅咒的阴影下,妈,我求求您,忘掉寻回琅王千楼的心愿,忘掉琅王千楼的存在,您和爸爸、三哥和三嫂都已经为琅王千楼付出惨痛的代价,够了!不要让书铭和舒晨再继续受苦。”
“姑姑,”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尔玉母女的争执,那是十二岁的书铭,和父亲柏年一样眉清目秀的他,肃穆但肯定地说:“我不走,我要跟奶奶守着老家,继续追查琅王千楼的下落,总有一天,我要把咱们楼家这块镇家之宝找回来,破除那个害死我们楼家这么多人,让我们伤心这么多年的诅咒!”
“书铭!”桐君大吃一惊,继而转向母亲,用充满不可思议的声音抗议道:“妈,为什么?书铭已经是我们楼家唯一的男孩子,为什么您还要灌输他这种毒素?”
“你说什么?承袭他爷爷、爸爸未完成的志愿,找回我们家的琅王千楼,是楼家男孩义无反顾的责任,怎么会是毒素?”
桐君面色灰败,又哭又笑的说:“妈,您已经走火入魔了,我不知道当年爸爸的随身男仆,为什么要偷走琅王千搂,不知道跟您陪嫁过来的芸儿,又为什么会在悬梁自尽前,对我楼家口出如此恶毒的遗言,事隔五十年了,我也已经不想知道,但我不能任由三哥的遗孤再在这种扭曲的环境中成长,书铭和舒晨我都要带走!”
“除非你从我这七十四岁老太婆的尸体上踩过去,否则你休想动书铭一根寒毛!”
“妈!”桐君神情大骇,大学毕业出国深造后,便在美国结婚就业的她,委实想不到,母亲越老,竟对那个所谓的家族诅咒越加执着,所谓“男丁早夭、女娃飘泊”到底确有其事,或者是母亲深信,再加上恶性循环下的结果?
母亲因四十岁才生下桐君,又一向重男轻女,导致两人之间代沟日深,终于逼使她在大学毕业后,即飞快脱离家庭。面对这样的母亲,桐君心中五味杂陈,充满着既怨恨又怜悯的心情。但看到她一脸的倔强,桐君也知道,自己已无力和她根深蒂固的观念相抗衡。
“好,书铭暂时留下来陪您,如果想法变了,随时通知我们,学舜和我一定立刻回来接你们,”她叫自己不要去在意母亲那不屑一顾的表情,不然这一次就算白走一趟了,为了三哥三嫂,她一定要力争到底。“但舒晨我要带回美国去。”
本来以为至少还得经过一番力争的,想不到尔玉只是挑一挑眉毛,便语带讥刺地说:“看吧!这不比你更早流落异乡了?还真是一代比一代早。”
当真女命不值钱?同是楼家的孩子,舒晨所受到的待遇便跟书铭完全不同?
桐君不想再跟母亲争下去了,协助办完三哥夫妇丧事的她,目前最想做的事,只剩下赶快带着五岁的侄女舒晨离开这已腐朽不堪的老家,让她享有一个无忧的童年!快乐的人生,而且是越快越好。
从此五岁的舒晨便与哥哥书铭分隔两地,但因着一年至少一次或在台、或在美的见面,以及密集的书信和固定的电话往来,相差七岁的他们,甚至比一般兄妹还来得亲近。只是因为种种缘由,舒晨不常问起奶奶,就算回台住上一、两个月,也只有在晨昏定省时,才会与她碰面,而她与书铭,也从不曾对舒晨再提起有关琅王千楼的事。
平时住在纽约,琅王千楼及其代表的诅咒种种,更是她和姑丈、姑姑之间彼此心知肚明的禁忌。久而久之,五岁前的记忆变的模糊,舒晨以为自己已彻底忘掉了这回事。
直到现在,直到亚历山大指责她盗取“神秘之星”,并且拿出原来的发簪图样照片给她看后,那些隐藏在记忆底层的家族争论,才一点一滴的流泄出来,终至将她给彻底的淹没。
舒晨抹干脸上的泪水,以姆指、食指轻捏坠子,对着灯光凝看。
“琅王千”,乃是透明度高,即最高级翡翠的代名词,而在这块天然的心形翡翠中,隐约可见一座小小的亭楼,故名琅王千楼。
这就是家中失窃达半个多世纪的宝石?找回它,就能破除禁锢家中多年的诅咒?它原本在楼家中的样式,舒晨完全不知,但流传至亚历山大家中时,显然已经变成发簪,等到由书铭交给自己时,又变成了项链坠子。在哥哥的观念中,这也许是物归原主,但亚历山大却根本不知固中缘由,那么一旦书铭被捕,又该如何是好?
老天!为什么要安排她和亚历山大在这样的情境中认识?他是这二十一年来,第一次让自己心动的男人啊!
***
“女贼,今晚你的话特别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艾达墨斯放下手中的书本问她。
“绑匪,那是因为你今天手下毫不留情,网球输惨了,所以本姑娘心情不佳嘛!”舒晨飞快想了个理由堵了回去。
“想不到你会这么输不起,早知道,我就让给你算了。”
“让我?你想让我更生气啊?”
“喂!你还真难伺候,赢也不行,让也不行,那你要怎么样?”
“凭我自己的能力打赢你啊!”
看她一脸的倔强,艾达墨斯心中升起强烈的渴望,渴望亲吻一下她那微嘟的小嘴,但是……他能吗?他怎能对一个偷走母亲心爱之物的女贼动情?他答应过父王,一旦找到“神秘之星”,就要连窃取的贼一起交还给他,任他处置的。
可是在发现喜欢上这个“女贼”之后,他的决心动摇了,也因而陷入两难之境。想完成多年来欲做平民的心愿,他就得把舒晨带回去给父王;若想保有她,则必须承认力有未逮,输了这次的赌注,继续做王子。
而且再过几天就是十月了,与父王相约的日子只剩下一个多月,更何况当初父王跟他订约之时,便曾明说要“自由竞争”。也就是说在他追查“神秘之星”的下落时,父王也同时在暗中查探。一旦先被他找出窃贼和失物,则结果仍算自己输,他必须乖乖回去做第二顺位的王储,置身于权术的追逐之中。
“亚历山大?”舒晨叫道:“你在想什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艾连墨斯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想你啊!想你的天真是真是假?你口口声声坚持项链坠子只是半宝石,问你是谁送的,又硬是不肯松口,你想保护的人是谁?可知道我早已妒火中烧?是那个在花园中拥抱你的中国男人吗?每当你掏出坠子来看时,心中想的人就是他吗?
“亚历山大!”舒晨叫得更大声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还在为找不到真正的‘禅秘之星’而烦恼?”为了保护哥哥,舒晨到现在都还不肯承认项链坠子是翡翠,硬说是不值钱的半宝石,令她不解的是,亚历山大也没有进一步的催逼。
“有一点,”他露出个略带疲倦的笑容说:“我一方面希望早点为母亲找回失物,一方面又希望能够越慢找到越好。”
“为什么?”
“因为越慢找到,你才可以一直做我的人质,越慢离开啊!”话一出口,他便觉得不对,但舒晨却也立即有了反应。
“我也不想走。”
四目交投,彼此都愣住了,好像有许多的话想说,却又因各怀心事而无法开口,舒晨的面颊且泛起红晕,娇羞的别开脸去。
于是艾达墨斯一跃而起,打破尴尬的局面说:“你爱不爱听小提琴乐曲?”
“你会拉吗?”
“听听看不就知道了?”艾达墨斯说:“你等一下,我去拿琴。”
留下舒晨一个人坐在图书馆内,她已无心再看刚才才找来的书,径自用中文喃喃的说:“对不起,亚历山大,原谅我欺骗了你,但我实在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伤害书铭,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即便牺牲我自己,我也要拚了命的保护他。”
拿着琴折回来的艾达墨斯,正好在门边听见这一段话,他原本温柔的眼神,突然又渐渐的转为犀利、冰冷。
***
“月光,乖,等我找到人家后,自然会把你放回来,亚历山大说你是最会认路的一匹马,可别让我失望,来,慢慢下去。”
舒晨咬住下唇,慢慢且小心翼翼的策马,从崖后的小径蜿蜒而下。今晚正逢阴历月底,月牙黯淡,加上星光稀落,她见机不可失,便跟看守马厩的人说她睡不着,想到林中去逛逛,实则想从崖后沿着海岸线离开这里。
今天一早亚历山大就出门去了,舒晨并没有问,也无心探知他要到哪里去,反正今晚若能脱逃成功,两人往后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她会拜托书铭出面向柏德文家族买下琅王千楼,但现在为了保护书铭,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快到了,月光,乖,你最棒了,对,快到底了,再住下走,再一点点。”
她不知道月光是否听得懂中文,但每当情绪特别紧张,或者低落时,她就不得不求助于能安抚自己心情的语言。
别了,亚历山大,她在心底说:我不会忘掉这四个星期的点点滴滴,但我也不能不离开你,琅王千楼对富可敌国的你们家而言,也许只是特别钟爱的一份首饰;但对我们楼家来说,却是已遍寻三代而不可得的宝物。我会请书铭花钱向你买下来,不管他最早是用什么手段取得它的,总之在尚未与他联络上之前,我无法与你坦诚相对。
“到了,乖,月光,你好棒,你真是棒极了,来,我们开始来享受驰骋之乐,走!”
舒晨先吸一口沁凉的海风,然后一夹马腹,正准备往前疾奔时,却发现月光竟然一动都不动。
“月光?你怎么了?难道你想回去?不,不,”舒晨伏在它耳边说:“我说过,待会儿你帮我找到人家以后,我就送你回来,月光。”
无奈月光硬是不肯走,舒晨有点生气,也十分紧张,只好翻身下马,抱住它的头改用英语说:“是不是你要我改用你所熟悉的语言?那好吧!月光,说英语就说英语,拜托你行行好,载我一程,只要——”
它突如其来的嘶鸣一声,慌得舒晨频拍抚着说:“月光,我没有恶意,你——”
“它也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它的主子来了而已。”
舒晨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禁宛如遭到雷殛,这明明是亚历山大,但为什么他说的是——?
“你还真会挑马,月光是我这十匹马当中,唯一一匹用中文所训练出来的,所以你说英语,她根本听不懂。”
舒晨慢慢转身,一身套头黑衣黑裤的亚历山大,果然矗立在她的眼前。
“你……你会说中文?”
“当然,我外公是中国人,中文是我的母语之一。”
“这么说……那个……”
艾达墨斯颔首道:“昨晚、前晚,当我请你吟一、两首中国诗给我听时,我就知道你有私自离开的打算。”
舒晨回想起自己所吟的两首诗,不论是李白的夜泊牛渚怀古,或是刘长卿的践别王十一南游,全都是告别或感叹的作品。
“前天晚上念的是刘长卿的送别诗,”在舒晨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当口,艾达墨斯已自顾自地重复:“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巾,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萍!”
“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个男人会中文?甚至懂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昨晚你甚至直接说:‘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你想,我还会猜不到你的心意吗?如果我这么笨,也就不值得你恋恋不舍,犹豫不决了。”
听他这么说,舒晨才想起来,自己常在不知不觉中用中文抒发对他的情感,只因为笃定他听不懂,想下到……想不到……
她又羞又辱,唯一的念头便是赶快逃开,于是频频后退,不料海滩沙软,勾住了脚,竟往后栽了过去。幸好艾达墨斯眼明手快,飞扑过来,虽然及时拦住她的腰,但因为她后仰的去势太强,竟把他也带倒在沙滩上,艾达墨斯翻身相护,不过涌过来的波浪仍溅湿了两人的身子。
海水又冰又凉,刚才受到的刺激又过大,使得舒晨在海浪汹涌过来之际,除了将身子紧嵌入他的怀中之外,已无法顾及其他。
而艾达墨斯自制的防线也被浪潮所冲毁。他在又咸又涩的海水中,找到了舒晨甜蜜柔软而娇弱的红唇,无视于退回的潮水再次将两人淹没,便倾尽所有热情的辗转吸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