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软榻上的人似乎对寒冷的风毫无所觉,微眯着眼的样子不知是睡是醒。
这时,沉稳的脚步声从外传进来;几乎同时,榻上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轻唤丁一声:“罗刚。”
“属下在。”
随着冷风进来的男子身上披了一身的雪花,他没去管它,径自向榻上的人道:“公子,属下回来了。”
“交待你的事办得怎样?”
“都办好了。”罗刚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盒子,恭巷敬敬地递了过去。但他的心里却在嘀咕着:真不知道主子要这玩意儿干吗?
榻上的人取出盒里的东西,放在手上把玩了一阵,似乎满意了,顺手放了回去,然后把盒子搁到一边。
那里已经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盒子,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木的、铁的、金的,什么样的都有,只怕全天下的各种盒子都堆在这里了。
罗刚瞧着这些盒子,不禁苦笑。那些盒子不但样式别致,里面装的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以前他听都没听说过的,更别提见过了。这几个月来,主子出门做买卖时,每到一处都吩咐下人去搜罗当地的稀罕物品,价钱不论,越稀奇越好。
真不懂主子一个大男人,弄些小孩子的东西干吗?
榻上的人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也差不多了吧。”
“公子?”
主子刚才说了什么?他只顾着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听见。
“年关快到了吧。”
“是。”罗刚垂手应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该到岳家走一趟了?”
不知怎的,主子的语气听起来似乎颇为愉悦,罗刚把疑惑埋在心里,只应了一声:“那当然。”
年关本就是出嫁的女儿归宁的日子,夫人又是今年才嫁过来的,主子怎会不知道,还要来问他?
“我那些亲戚的礼物,看来也得好好准备一下了。”榻上的人低语着,表情高深莫测。
这回不是错觉。主子的语气里真的是有些兴奋,还夹杂着那么一丝丝的期待。罗刚拼命转着脑袋,还是想不出刚才哪一句话恰好对了主子的心思。主子的心思,从来就叫他摸不着头脑。
“罗刚。”
他立刻回过神来,“属下在。”
“礼物打点的事,就交给你了。”礼物?什么礼物?愣了一下,他赶紧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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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车轮拖出一轮深深的痕迹,在几个小厮的合力推动下,车子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罗刚揩着手,瞧着四处。这里跟半年前公子大喜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全变成了冬天的景象。
封府老管家聚精会神地看着车子,一边跟他说话:“那车子上面的箱子个个都贴着红纸条,有什么讲究吗?”
罗刚往车子瞄了一眼,笑着道:“那是公子特地为府里每个人都挑选了他们自个儿喜欢的礼物。因为大家喜欢的东西不同,府里人又多、怕拿错了,就在箱子上贴上每个人的名字。送给谁的,就写着谁的名字。这也是公子的一番心意。”
老管家拂了拂花白的胡子,点点头,道:“姑爷倒是个有心人。”
罗刚笑着应了几句,远远地看见骆竟尧正往这边走来,忙迎了上去。
“公子?”
骆竟尧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又向四周看去。
“公子,属下已经把礼物交给管家了,待会儿就能送到每个人的手上。您要不要去看看?”
“礼物啊。”骆竟尧微微摇头,道:“不用了,有你看着就行了。”他脸上带了一抹笑,却又同时叹了口气,“冬天真不是好日子。”
尤其今天的雪又这么大,人都躲在房里烤火去了。啧,他准备了半年,就是为了要给某人一个惊喜,好顺便瞧瞧她见了他的礼物后会有什么反应。
而这会儿,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他眯眼瞧着眼前的园子,忽然怀念起那老在园子里玩的小小身影了。他眼巴巴地赶来,可不是来看这空园子的。
这几个月来,他忙着生意上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看看他的小女娃。不知她是不是长大了一点?该不会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费心替她准备礼物,可真是无时无刻不想起她。骆竟尧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多了,太过尽心为她做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她的印象在他的脑中越来越深刻。
如果当时他没有想到这种馊主意,说不定他早把那小女孩抛到脑后了。瞧瞧,他给自己找来了什么样的麻烦?
事已至此,后悔一向不是他的风格。他的眼神忽然尖锐,既然他已经在她身上下了这么大的心思,就一定要见到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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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格。
两格。
三格。
瞪着眼前的箱子,封晚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去动手打开下一格,但却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这箱子总共到底有几格?
她的手不觉动了一下,从盒子里取了一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东西出来。这块东西人手冰凉,手感颇沉,夏天拿来当镇纸倒是不错的。但她随即像被烫着了一般,立刻又把它放了回去。
再瞪了箱子里一会,封晚晴心痒痒的,手也痒痒的。唉,封晚晴啊封晚晴,就这么点东西,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一咬牙,她干脆把箱盖一合,来个眼不见为净。但是——
那一个大箱子里面,一格格地摆得整整齐齐,似乎件件东西都蛮好玩的样子。封晚晴眯着眼回想,不得不承认这箱子实在很让人心动。
但是,那送箱子来的人用心就很可疑了!真是的,他从哪里打听出自己喜欢稀奇玩意儿的?还一送就是一大箱。他自以为有钱啊!
真可恶,害她对着那箱子,打开也不是,不打开又心痒得很。唉!
“干吗唉声叹气呢?”
“砰!”封晚晴撞倒了椅子,随即立住身子,四处张望。外面的夜晚黑得不见五指,连一点风声都没有。除了她,别人都睡了。房里更是空空如也。
松了一口气,晚晴重新坐下。她刚才竟以为自己听到了那男人的声音,一定是幻听!都是眼前这箱子引起的,封晚晴寻思,索性把它沉到水里去好了。免得她一见就心烦。唉!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然后看向前方。这一看,她的眼睛却越睁越大,直瞧着面前的一幕,差点连嘴巴都合不拢——
居然有个男人从屏风后面施施然地走了出来,嘴角还带着笑。
“嘴巴不要张那么大,让别人看见可不好。”
直到这声音传入耳朵,她才如梦初醒,整个人跳了起来,向后连退了三步。
“你、你——”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小晚儿,见到我是不是很惊喜?”
“你怎么进来的?”惊喜你个头!惊是惊到了,喜却一点没有!明明她房间的门和窗都关得好好的啊。
骆竟尧瞧着她见鬼似的表情,笑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武功?”很难得,他说了实话。外界从不知道他会武,并且是从小就开始练的。商场险恶,一如战场,他必须学会怎样保护自己。
封晚晴动了动嘴,她当然知道什么是武功,从书上或是别人的口中,她听到不少,却从没亲眼见过。
“所谓的武功,就是能偷偷进到别人房里去吓人。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用。”封晚晴很快地下了个结论,听得骆竟尧只是笑,却也不反驳。
他瞄了那箱子一眼,含笑道:“我送你的礼物,你看了没有?”
说到这个,封晚晴突然脸一板,哼了一声,“我正打算把它扔到水里去呢。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正好把它带回去。告诉你,无论你送我什么,本小姐都不稀罕!”
怔了怔,骆竟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难道他情报有误,她不喜欢这些?
骆竟尧注视着她,见她迅速地瞥了一眼箱子,又随即收回眼光,那眼光里分明有着不舍。
这小女孩,啧!她的性子还真拗!
骆竟尧微微皱眉,又笑开了,淡淡地道:“我既然送出了东西,就不会再收回。它现在是你的东西,随你怎么处置。”
她若真把它扔到水里,他也认了!就怕她舍不得。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瞧着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只觉有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却把它当做国家大事一般来考虑。
封晚晴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语气更是郑重无比,就好像她在说一桩关系重大的事。
“还是请你把它带回去,送给喜欢它们的人收藏。”
就是这种眼神——仿佛世上没有其他人般,她眼中只有专注于他一个。虽然明知非关爱恋,但被这般的眼神瞧着,他的身子还是觉着燥热。就像上次一样,连口也觉得有点干。他润了润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是怎么了?他不懂。
这瞬间的感觉转眼即逝,骆竟尧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还是有些干涩,对她道:“你若真不喜欢就扔了吧。”就算他带回去,也会扔了它。他的心思不会用在别人身上。她可明白?
封晚晴转向箱子,心里很苦恼。她是不愿要这箱子,但若真把它沉到水里,又未免太可惜了。这些都是世间异宝,若由着她的性子加以损毁,实在是一大损失。但他又不肯带回去,怎么办?
骆竟尧贴近她,见她一径想着自个儿的心事,丝毫没有发觉。他不禁微笑,大手抚上她的秀发,柔声道:“喜欢就留着,不用想那么多。”
他顿了顿,神色间有些古怪,“你可以把这单纯看做姐夫送给小姨子的礼物,没有别的意思。”
说出口,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就因为看到她的模样似乎很为难,他就这样轻轻放过她了?
他脸色一凛,退后了一些。他要好好想想了,暂时还是先不要见她的好。他再瞧她一眼,见她正疑惑地看着他。顿了一顿,他转过脸去,淡淡说了一句:“我走了。”
然后不待回应,他迅捷地穿窗而出,像来时一般消失在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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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声从前头传来。
顺着哭声寻过去,只见一个漂亮的花园,正中一棵大树蹲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穿红衣的小女孩。
她用手捂着眼睛,哭得好不伤心。封晚晴走到那小女孩跟前,蹲下身,柔声道:“小妹妹,你怎么了?”
那小女孩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哭个不停。
怎么办?封晚晴只觉束手无策,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居然有人忍心把她惹哭,真是太可恶了,要让她看见那个人,非好好教训他一顿。
一个穿绿衣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眼前,比地上蹲着的女孩似乎要大上那么一两岁。她瞧着穿红衣的小女孩哭,却只站在一边,神色显得颇为冷淡。
过了一会儿,穿红衣的小女孩似乎发觉背后有人,抹了抹眼,抬起头来看。
“二姐?”
她这一抬头,却吓了封晚晴一跳,这小女孩的面容虽然稚嫩,眉眼却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是谁?
“封晚晴,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只会躲在这儿哭,真没用!”穿绿衣的小女孩开口说话了,但口气实在不怎么好。
她在对谁说话?如果那穿红衣的小女孩是封晚晴的话,那我又是谁?好奇怪的感觉。
穿红衣的小女孩也被说得有些生气了,她不哭了,瞪着穿绿衣的小女孩,说:“又不关你的事,要你管!”连脾气都跟她一模一样!
穿绿衣的小女孩脸色一沉,倒没发脾气,只是冷冷地说:”爹爹不是很疼你吗?干吗不到爹爹面前去哭?说不定爹爹会因为你的眼泪而改变主意呢。”她的口气里有丝说不出来的嘲讽和幸灾乐祸,听得封晚晴心里一凛。
而那小小的封晚晴却一点都没听出来,反而似乎有了主意。她站了起来,看向穿绿衣的小女孩,道:“我要去找爹爹,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为什么要去?”
“这事也有你的一份啊,你要是不去,就等着被爹爹抛弃吧。”穿红衣的小女孩说完,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再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留下穿绿衣的小女孩站在原地,脸色沉沉的。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追了上去,跟在了穿红衣的小女孩后面。
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眼前,封晚晴一时竟有些茫然——好熟悉的情景啊,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摇了摇头,她信步往前走。眼前场景突然转换,这回是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一个身着蓝袍的男子坐在厅中,手上端着一杯茶,正在品尝。
穿红衣的小女孩跑了进来,后面跟着穿绿衣的小女孩。男子看见她们,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他放下手中的茶,伸出手臂把穿红衣的小女孩抱住,一边向绿衣小女孩笑道:“菊儿,难得你肯和晚儿一块来见爹爹。”
没等他说完,怀里穿红衣的小女孩突然哭了起来,吓得他连忙安抚她,一时间手忙脚乱。
“晚儿,你怎么了?不要哭啊,乖。”
“爹,您有了弟弟,是不是就不要晚儿了?”
男子皱了皱眉,“别听别人胡说。不管你有多少弟弟,爹爹最疼的还是晚儿啊。爹爹从没骗过晚儿,对不对?”
“骗人!”穿绿衣的小女孩忽然插嘴,“大人最喜欢骗人了。爹爹明明最喜欢弟弟,不然干吗又要娶三娘?不就是因为我娘和二娘都没生弟弟吗?”
男子的神色很无奈,道:“你们还是小孩子,不懂。”
两个小女孩看着爹爹的脸色,又互相对看一眼。穿红衣的小女孩忽然道:“您要是娶三娘,我就离家出走。”
“你这是在说什么话?”男子登时沉下脸,“你娘平时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没有!”
穿红衣的小女孩抿着嘴,一脸的倔强,“娘昨天哭了,还把眼睛都哭红了,您知不知道?”
男子身子震了一下,半天才道:“是我对不起她。”他的口气虽然歉疚,却无一点愧意。
穿红衣的小女孩眼睛一红,正要发作。这时,穿绿衣的小女孩的声音却缓缓地传了过来:“我倒有个法子,比离家出走要省事得多了,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胆子?”
穿红衣的小女孩想都不想,便一口答应:“只要你这法子有效,没什么不敢的。”
“这可是你说的,”穿绿衣的小女孩冷冷地道:“府后有个池塘,虽然不深,但要淹死我们这样的小孩却绝对没问题。我们不如跳下去,等爹爹改变主意了,再把我们捞上来也不迟。”
虽然她说着这话时也是如平时一般的口气,却偏让人有一种深信不疑的感觉,就像去做一件很平常的事那样。
话一说完,男子脸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口,却觉得说话困难。
穿红衣的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她二姐,神色也变得古怪。她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二姐,你这法子不错,咱们一块儿走吧。”
她的话一出口,男子脸上的神色简直是惊骇莫名。晚儿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吗?
穿绿衣的小女孩无言地转身,向外走去。眼见穿红衣的小女孩也跟了上去,男子终于忍不住了,道:“你们——”
没人理他。
男子认输了,“你们回来,这件事爹爹再考虑考虑。”这句话出口时,他的脸神情很苦涩。封晚晴几乎有些同情他了,却又觉得莫名的心酸。
场景又变了,这回是在草地上,仍旧是那两个小女孩。
“刚才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也说出那句话,我看爹爹根本就不在乎我一个人的死活!”
穿绿衣的小女孩死死地瞪着地面,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看到了没?爹爹听见你的话时的那副表情,我猜他是不相信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有跟我一样阴暗的心思!”她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那么在爹要娶二娘时就能像现在这样做了。就算阻止不了爹爹,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看着爹爹疼你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希望你根本不要出生!”
依然是沉默,她停了停,转头看向她的妹妹,“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话?”穿红衣的小女孩刚才一直在发呆,这时才满脸茫然地望向她姐姐,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连吸了三大口气,穿绿衣的小女孩咬牙切齿地问:“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刚才爹爹听了我说出那样的话,一定很难过。但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出那样的话来的。”穿红衣的小女孩叹了口气,看向二姐,“我真的是无意说出那句话的,也无意让爹爹伤心。”
“那你现在是后悔了?”
想了一下,穿红衣的小女孩断然摇头,“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是就算重来一回,我仍然会那样说的!”
这倒意外了!穿绿衣的小女孩挑了下眉,淡淡地道:“看不出你的心肠也挺硬嘛。”
“或许吧。”穿红衣的小女孩沉默了下来,然后才自言自语般地说:“我看见娘在哭,一直一直地哭,哭得我好痛心,简直受不了。要是让我就这么一直看下去,我真觉得死了反而轻松。”
穿绿衣的小女孩一边听着一边瞧着妹妹,神色也慢慢地缓和下来。最后,她转过身去,有些别扭地开口道:“我也是。”
穿红衣的小女孩怔了怔,忽然微微一笑,“二姐,如果将来你嫁了人,又没有儿子,丈夫打算再娶,你怎么办?”
怎么办?穿绿衣的小女孩冷冷地一笑,“我至少不会像娘和二娘一样只会哭。要是我,我就杀了他,然后自尽!”
“不!不要!”
冷冷的宣告似乎还飘荡在空气中,封晚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天黑沉沉的,房子里更是漆黑一团。晚晴抱着双膝,头埋在里面,黑暗的夜里没有一点声息,她的心慢慢定下来,想起了刚才的梦。
其实这不是梦,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事。那时,她十岁,二姐十二岁。重新回想一遍,以前她不明白的现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小时候,二姐跟她一向不怎么亲近,后来关系才变好的,而且好像就是在这件事之后。
难怪!只是这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为什么她现在会突然梦到?
她咬了咬唇,望向昨天送来的箱子。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是精确地找到了它的位置。
白天,她不知已看过那里多少次了。
这是姐夫送给小姨子的礼物,没有别的意思。骆竟尧含着笑意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了。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别的意思。她闭了闭眼,直挺挺地躺回床。然后睁开眼来,一眨不眨地瞪着正前方,心下已经有了决定。她不会让他有半分幻想的余地的。
就等天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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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踏入门,骆竟尧的锐利眼神在房内转了一圈。他的脸上带笑,嘴角却徽徽露出一丝冷笑。
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他向主人打了个招呼:“李老板。”
壮实的中年男子脸上堆笑,拉着他坐下来,“来,坐,骆公子。我正好给你介绍几个人。”
他的笑容里有点得意,指着席上,一一介绍:“杜老、郭老、陈老。其实不用我介绍,骆公子想必也知道这几位,他们可是奉省行会里的元老了。在下恰巧在楼下碰见,就一同请上来吃个便饭。骆公子不会见怪吧。”
恰巧?他依旧笑,似乎一点都没在意。
“怎么会?”他向四周举起杯,“晚辈对这几位前辈仰慕已久,只恨不能早点见上一面,只可惜各位都是贵人事忙。现在有这个机会向各位请教,晚辈可是求之不得。”
“骆公子真是太客气了。”李老板笑得眼都眯起一条线,“大家别客气,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席间已是酒酣耳热。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穿插在席间,替他们斟酒。
骆竟尧视线扫过她时,为她小小的身影怔了一下,心里不期然浮现一个相似的身影。十几岁的小女孩,从后面看来似乎都是一个样子。
他这一瞬间的失神落进了李老板眼里。他靠近骆竟尧,笑容里有着些许暧昧,“骆公子可是瞧上了这小丫头?”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待会儿我跟这儿的老板说一声,骆公子看把她送到哪儿去合适?您现在借住封家老爷处,怕是不方便。”
骆竟尧脸上还带着笑,心里却已有些不耐,“不必麻烦李老板了。在下正陪妻子归宁,有些事还是注意点好。您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反正以后时间还长。”李老板连连点头,“骆公子年纪轻轻的,行事就这般稳重,封家老爷真是得了个好女婿啊。不过,那件事——”他话题一转,“您看,是不是能再商量一下?您那个价码,实在是太少了一些,能不能再加点?”接着李老板又随即赔笑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大家公议过的。”
骆竟尧一脸的漫不经心,只是笑,“那您觉得加多少才合适?”
他的口气听不出有什么不悦,李老板当下心花怒放,与席上的人互相交换着跟色,大家无不喜笑颜开。
“不过——”骆竟尧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们一眼,才道:“有个消息,看在我们合作这么长时间的分上,我觉得还是应当尽早告知李老板一声。”
“什么事?”不知怎的,李老板等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妙,笑容渐渐淡去了。
“这几天,我和岳丈说起今年的丝织品生意,都觉得和往年差不多,货品没多大新意。据说北边出了一种新的纺纱技术,织出来的丝又轻又软,又易上色。所以明年——”他意味深长地停下,瞧着四周的人。
满席的人已面如土色。封府与骆府向来是本省最大的丝织品收购商,维系着省内大大小小供应商的生计。倘若他们明年转向别处去收购新丝,岂不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骆、骆公子,”李老板猛擦着脑门上的汗水,道:“就像您刚才说的,我们都合作这么久了,您看在这点分上,千万给我们留条生路。”
骆竟尧轻点了一下头,“就是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我才——”他突然顿了下,“生意嘛,本就是为了赚钱,只要有利可图,别的都好说。丝织是大行,外省也竞争得很激烈,新花样层出不穷。我们要是老像这样在原地踏步,只怕前景就有点那个了……”
他说话的口气还是很轻巧,但席上的人却已汗流浃背,诚惶诚恐地道:“多谢骆公子指点,我们一定改进、一定改进。”
“那么今年呢?可不可以还是照原来的价码?”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立刻被众人赏了个白眼。
“今年就在原来的价码上再低两成。”李老板宣布。见大家都不反对,他转向骆竟尧,“骆公子,您看这样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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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刚才干得真是太漂亮了!”罗刚边说,边跟着骆竟尧进了房,“我看他们以后就老实了。”他又说丁一句,却老是得不到回应,不由回头看向主子。
只见主子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全无以前做成一笔生意后的喜悦之色。
骆竟尧神色不定,忽然出声道:“罗刚。”
“属下在。”罗刚赶紧应了一声。
“我向来都是只要想得到什么,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要把它弄到手的。而这次,我却迟疑了。你说,这意味着什么?”骆竟尧凝望着窗外,脸上没有笑容。
罗刚张了张口,由于太过震惊,他几乎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时候主子的心事竟这样地掩盖不住,甚至会在手下的面前表露出来了?
许久都没听到罗刚的回答,骆竟尧也不催促,只是径自望着窗外。他本来也就没指望罗刚能给他什么答案,只是莫名地想找一个人分担一下自己的心事。
他不用回头都可以想象得出罗刚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心里有些想笑,而他也真的笑了出来。但那笑容,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整个僵住。
“公子,你……”罗刚绞尽脑汁,才挤出一句话,“公子,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这可能吗?但他可是亲眼看着主子把半年来搜集到的玩意装进一个大箱子,然后送给她的。他当时险些下巴掉地,却又觉得主子这样对付一个小女孩太阴险了,所以没有对主子接下来全无后续发展的情形太过在意。
现在想来,当时事情其实是太反常了。以主子的性子,既已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后来却没了下文,实在是——
只能说当时那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这么看来,主子是真的——他喟叹一声,主子终于也像个正常人了!
而另一边,骆竟尧的脸色从刚才就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既不是喜,也不是愁,也不像是生气,根本无法形容。
“公子?”罗刚瞅着他的脸色,不知该怎么反应。主子这样子,好奇怪。
“你立刻去,府里府外,只要有水的地方,都给我仔细用长竹竿探查一下,看看水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记着,不要漏掉任何一个死角!”
罗刚张大嘴,直到主子冷冷地扫他一眼,才合拢来,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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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几个了?罗刚看着水面上的厚冰,抹抹头上的汗水,拄着铁锹歇一下,顺便省看一下旁边主子的脸色。真的,不是他看错了,主子的脸色越到后来越好。每当他们离开一个池塘或是一个什么别的有水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找到时,主子就似乎像是松了一口气。
“当当——”罗刚挥动铁锹,砸着水面上的冰,几下就砸出了一个大口子,再换个地方继续砸,直到冰变成一块一块,飘浮在水上。
“可以了。”他停手,看主子拿了长竹竿,伸进水里,忍不住道:“公子,还是让我来吧。”
骆竟尧没有答话,只是使劲地用竹竿往水里捅。罗刚看了主子一眼,不再出声,也拿了一根。
这是封府后面的一个小池塘,早已无人理会,长满了芦苇。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自成一片安静的小天地。仅有的动静就是池边上拿着竹竿的两个人,随着他们的动作,不时地惊起一只只栖息在芦苇荡里的野鸭,“噗喇喇”地乱飞着。
罗刚忽然停了手,不相信地又用竹竿去碰了碰。奇了,水里真的有东西,并且好像是蛮大块的。
“公子……”他转过头来,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主子一声,却瞧见主子瞅着水面,脸色好像有些变了。主子似乎也发现了。而且,主子的这副表情——主子从一开始期望的,就不是能在水里找到什么。
他的心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公子?”
骆竟尧忽然截断他,断然道:“把水里的东西捞上来。”
罗刚抓起铁锹勾住水里的那个大件东西。东西很沉,他用力慢慢地把它拉向池塘边,再沿着边双手使劲往上扯。
那个东西渐渐浮出水面,看得到方方正正的红漆木——果然是个箱子。他刚才在水里就感觉到了。
只是,这个箱子,怎么这么眼熟?当它正前方的虎头拉环露出水面后,罗刚哑了。那个虎头拉环可是他亲手钉上去的,造型相当特别,与内里的东西一样地花心思。那么,这箱子就是——
这一箱东西让主子花了那么大的心思,费了半年的时间,到头来居然给人沉在这里?!主子几时这般替人尽心过了?
罗刚咬牙,一转头,却又怔住。主子的脸色映着水面,竟隐隐约约地透露出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