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躲进了浴室,他却瞥见了她欲隐藏的泪光。
接下来的日子,他俩维持着差不多的互动——有时候是早餐、有时候是消夜,有时候他会夜宿她家,有时候则是相反。
那天的对话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却也不是若无其事地放下。
直到某个礼拜天,他突然来访,而且还是在他平常最忙的那种用餐时段。
“你不用上班吗?”她有些意外。
他摇摇头,扬起了微笑,“我星期五就离职了。”
这震撼弹来得毫无预警,她愣住,不自觉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强作镇定的反问:“是吗?已经找到其它更好的工作了?”
“嗯。”
“那、那……”她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什么时候搬?”
“明天离开。”
明天。她眼前一片黑,像是瞬间被急冻了。
他明白她的感受,于是解释道:“我不喜欢拖拖拉拉的告别,你知道我可能会突然反悔。”
虽然知道他说的有理,可她还是很难就这么接受。
好不容易,她挤出了声音。“接下来……你会去哪?”
“会先去法国,但之后不确定。”
原来还有“之后”的落脚处啊……他果然是个居无定所的浪子。
她忍不住苦笑,“不管你要去哪里,反正我都会在这个地方,短时间是调不走的。”
他勉强配合着她笑,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他想,自己以后一定会很怀念这份掌心里的温暖。
“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坏,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才被调职,我一直都很感谢那个把你贬来这里的人。”
“什么呀,幸灾乐祸吗?”她笑着,揍了他一拳,鼻头却一阵酸。
第10章(2)
他笑得温柔,笑得怅然,“你之前说,我是受到老天眷顾的人,想想好像也是,祂让我在这个小小的岛上又把你捡回来。”
“闭嘴,说那什么话?”她听到都快崩溃了,故意瞪着他骂道:“现在说这个是怎样,是想分手了吗?”
她以为他会否认、以为他会笑着说“傻瓜,怎么可能分手”之类的话来反驳她。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默不吭声。
她愣了,不敢置信,“……你真的想分手?”
“我不想分手,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她不懂,也不能接受。他闯他的天下,她过她的人生,分手与否又有什么因果关系?
“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又忙,我至少半年才有办法回来一次。”
“现在网络很发达,远距离没什么。”
他却摇摇头,以沙哑而沉重的嗓音道:“那样我无法全力以赴,你会让我一天到晚想回来。”
这无疑是世界上最伤人的情话。她痛心疾首,却怨不得别人。是她要他离开的,是她自己要他展翅飞远,如今撕心裂肺能怪谁?
她泫然欲泣,只稍有个风吹草动,悬在眼眶边的泪珠就会落下。
记忆中,他似乎很少见她掉泪,她无疑是个倔强却又傲慢的女人,从小就是这副德性,绝不会在人前把面具摘下。
但就连在他面前也不愿意软弱吗?他们的交往究竟改变了什么?为何他总是无法踏入她生命的核心、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那个人?为何她总是可以如此轻易地把他放下?
在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拜托他驻足停留的人,可是,他最渴望的那一个却开口叫他滚。
这是考验吗?他也只能把它想作是考验了。
最后,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里,拥她在怀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她发丝里的清香令他心神荡漾。
他想要她,想要得彷佛连皮肤都着了火,痛苦与欲望全都搅在一块儿,而这个可恶的女人正是逼他非要一起吞下的罪魁祸首。
他想,他是失心疯了吧。
“如果你不要我留下,那就跟我走。”一句话就这么冲口而出,甚至不经过任何思量。
她因他的话而错愕。
不可否认,那一瞬间她是感动的,可是感动终究撼动不了她的理智。
她摇摇头,捧起他的脸,掌心里有着胡碴带来的刺痒,“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我是个公务员、是个检察官,你忘了吗?如果离开了这里,我还能做什么?”
“以我的年薪要养你是绰绰有余,你根本不必工作。”
“但我需要工作。”不是为了薪水,也不是为了什么社会正义,而是为了自己的价值,“我如果跟你走了,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你而已,那不是我要的生活,那样的我也吸引不了你。”
“我不——”他想反驳,却被她制止。
她食指抵上他的唇,道:“如果我可以在天上飞,你会因为爱我而把我关在笼子里吗?”
他沉默了,无言以对。
渴望她能伴随在侧,却又不希望自己成“她的枷锁。这就是她开口要他离开的心境吗?
须臾,他以“必须回去收拾行李”做告别,她则坚持送他到一楼门口。
离去之前,他从钥匙串里解下其中一把,递给她。那是单车大锁的钥匙,他说反正自己也用不到了,于是要她拿去作为平时的代步工具。
“抱歉,一直没带你去店里买一辆新的,明明约好要带你去。”那是他们曾经有过的约定,却始终没有机会兑现。
然后他挥挥手、说了句“保重”,转身朝着马路的另一端走远。
她则转身走回大门,泪水在门前溃堤。
他的出现、他的离开,就像是在她的灵魂留下了一块烧焦的烫疤,碰触了疼,不碰它也疼。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不深入交往,这段感情便无法伤她至深。可是她错了,滴滴落下的眼泪让她惊觉,他其实可以轻易地捏碎她。他只需要给她一个温柔的拥抱,然后转身抽离,这样的过程就足以令她软弱成那一地的粉末。
她在门口抽抽噎噎,哭得像是个被人抛下的女娃——突然,一双手臂从后将她拥入怀中。
熟悉的气息围绕着她,她知道那是范姜淳,他居然折回来了,可那不但没有安慰的效果,反倒让她哭得更加凄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亲吻着她的耳畔,将她转过身来,细腻温柔地吻着她的脸颊、她的眼角,尝到了又苦又咸的泪水。
不管是什么样的话,他都说不出口,因为他懂这个女人,他知道她宁愿自己疼死痛死也会叫他滚蛋。
但是,不要紧,他现在确定她心里一定有着对他的爱,总有一天他会证明,即使是在她的身边、即使是在这片土地上,他仍然可以大放异彩,展翅翱翔,一如她对他所抱有的期待。
“别哭了,”最后他只淡淡说了一句,“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简单的交代,至深的牵挂。
然后他离开了,真正的离开了。
月历翻页的速度就像是撕日历一样快。
转眼春节将至,周静潇请了两天特休,特地提早回本岛去陪家人,却不免猜想那个男人是否也会回台湾过农历年?
他刚离去的那段日子,她偶尔会在网络上寻觅他的消息,他的名气大,消息并不会太难找,可她后来觉得这样的行为简直像是拿刀捅自己,便渐渐不再做这种自残的事。
他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飞远了,不再捎来任何的只字词组,连一张象征性的明信片都不曾有过。
她不免想象,是否他在法国有了其它的情人,还是他真如自己所说的,必须全力以赴,所以将她抛至脑后?
曾经,她感到后悔,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她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气息,想念紧紧被他拥在怀里的滋味。思念几乎将她溺毙,可是她的尊严并不允许她沉溺在那样的感情。毕竟,那是她的选择,是她亲手放开了他,何来后悔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