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听见周管区低沉的语调,直觉大事不妙。
他不敢告诉「猫咪」,一来,他还是怕女人,只要没事,他会尽可能离她远一点。
二来,「猫咪」的冷静常常显得他的冲动好蠢,她的存在印证了「男人无用弘姗」,唉!
王右森到了警局,周管区因为一件临时的案子而忙得昏头转向,没空与他多谈,只简单撂下几句话!没有接到类似「猫咪」这样的女子失踪的报案电话,要查出她为何身着新娘礼服昏倒在王家可能很难,王右森如果下想继续照顾猫咪,尽管将她送到警局,警方会处理。
王右森听得直翻白眼,他是那么无情无义的男人吗?他只是怕女人,可不爱欺负女人,也做不到将一个失忆女子赶出家门的事情。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就又回家了。
不料当他踏进家门,却看到「猫咪」收拾了一个小包包准备离开。
「妳要去哪?」他距离她三步远说话,比跟柳琳在一起时还少了两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
「警局。」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清澈澄亮地望着他。
他的脑袋又一阵昏。很奇怪,她的视线有击倒他灵魂的可怕威力。
但他心里知道她对他并没有恶意,跟小时候那些含着肉食动物心态欺负他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她不特别喜欢他,也不特别厌恶他,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很平凡的人,路上随手一抓一把。
他没有道理对她反应这么激烈才对,可偏偏,他最无法面对的就是她的视线。
「妳……」他深吸口气平抚紊乱的心情。「妳已经知道警局暂时查不出妳的身分,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所以想走?」
她很难得地怔了下,摇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妳不知道?」那他干么招供?回家前他还一直想着不要拿这种事烦她的。
「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事?」
「那妳为什么要走,难不成……」他瞠圆了双目。「妳恢复了记忆?」
她又摇头。「我要走是因为我发现,我真的是个大麻烦,我不想过分连累你。」
女人都是麻烦,这种事他三岁时就知道了好吗?还用得着她说。
「我不怕麻烦,妳走了也没地方去,不如多住些日子。」
「等你看了家里的情况再做决定。」她移开身子。
他两颗眼珠子立刻爆出了眼眶,抖着脚走进客厅,发现里头像被机关枪扫射过一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遭小偷了?」天哪,他在跳蚤市场里买的壁橱、在回收站捡的茶几、朋友送的躺椅……哪个混帐王八蛋居然将他家给毁了?
「也许,但我觉得翻找得这么彻底,不像一个普通小偷会做的事。」她领他定进东边客房,那张漂亮的沙发床被割得千疮百孔,椅垫也全划坏了。
那个混帐小偷,只差没把他家的墙和每一块地砖都撬翻过来。
这下子连王右森也发现不对劲了。「搜得可真彻底。」
「猫咪」耸耸肩。「你的房间我没检查,不过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到底要找什么?」
「不晓得。但我稍微检查了一下,屋子里并没有丢东西,虽然它们大部分都被破坏了。」
「妳确定?」他搔搔头。「我不是不相信妳,只是……妳才在这里住多久,能够记清屋里所有东西?」
「我发觉我的脑袋不错,多数东西我只要看一遍就能记住。」
过目不忘耶!好厉害。他看她的目光不觉添了几许赞佩。
她嘴边闪过一丝笑意。长得这样可爱,性格又如此单纯的男人,难怪那些女人们一见到他就不自觉化身为猫,当他是一条可口的鲜鱼般拚命争抢。
就连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热情的女人,她习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去观察事情,就算那些事与她有关也一样。
「我推测,破坏这里的人应该是针对我来的,毕竟,他们并没有拿走你任何东西。」她说。
「或许是他们一时没找到!妳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归罪到自己身上。」她这样,他觉得……好不舍。
真是见鬼了,他居然对一个女人起了同情心。
难道他忘了女人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生物吗?
「我问过柳琳,在我出现之前,你家,包括这个社区,已经好久没发生过闯空门的事,一切都是从我住进你家之后,情况才开始有变的。」
那是事实,不过……「我想妳还是别搬吧!妳走了,我拿什么钓那个把我所有家具都毁了的混帐?」
「你想报仇?」她失笑。
「当然,他们几乎把我的家当破坏光了,从今天起我就要睡地板了,我要他们赔偿我所有的损失。」
她低叹口气。「那我猜你也没有保险了。」
他近乎骄傲地挺起胸膛。「我银行存款簿里的存款从来没有超过四位数,怎么可能还有钱缴保险金?」
真是个了不起的月光族啊!她也只能说佩服了。
「而你还留我住下来,一起睡地板、一起去要饭吗?」
他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我会找到床给妳睡的。而且我们一定有东西吃,我家厨房后面有座地窖,里头放满了甜渍水果、腌菜、腊肉、香肠、火腿,就算吃三年也吃不完。」
她瞪大了眼。「你在躲饥荒吗?」现代人谁存这种东西?
「当然不是。我只是习惯在每年当季水果盛产,价格跌到谷底时买一堆起来腌渍存放。至于肉制品,是因为几年前口蹄疫流行,没有人敢吃猪肉,肉价因此惨跌,我趁便宜买了一些存下来日后应急用的。」
「这里还是台北吗?」她真的很怀疑。
「这里绝对是台北,」他轻哼了声。「而我这全是贫穷生活锻炼出来的智慧。」
她佩服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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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右森给「猫咪」找床的地方就是——回收站。
他似乎认识很多人,交游遍及三教九流,随便跟几个人过几招,就有一群男人笑嘻嘻地给他扛来了一堆旧床组、桌椅、电器。
他们快乐地欢笑、玩乐,而工作就在这样的笑闹中迅速进行。
王右森的内心就跟他的外表一样,天真、可爱、阳光。
不知道为什么,「猫咪」突然有点羡慕他,那么样地直率,受人欢迎,换成她一定做不到。
她太冷静了,近乎冷酷。
她无法像他那样对人掏心掏肺,那么,她如何要求别人这般对她?
她习惯一切都淡淡的,像水一样,虽然可以用来解渴,但无味。
她也以为自己是喜欢平淡的,但……为什么王右森的火热令她的心如此动摇?
她真的就像一只猫似的,偏爱阳光的温暖,所以总是喜欢晒着暖阳入睡。
也许当初她会选择他家昏倒,就是被这股温暖所吸引,不过……
「我又不记得事发经过,怎能确定一星期前究竟发生何事,我要躲进他家庭院?」她摸摸头上的OK绷,时隔七日,她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纱布也在今早拆了。
据说她头上的伤是被某种长条状物品敲击造成的,再从脸上那些瘀青看来,她应该受过一阵好打,就在她当新娘的那一天。
这样的她到底结婚没有?那伤是不是她老公打的?
想到这些事她就觉得愤怒,但奇怪的是,她不太伤心……似乎,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结婚?她不像会冲动步入礼堂的人啊!
讨厌,失去记忆就是这样不好,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害她心里揪着一团谜,就像吃鱼被刺梗到一样。
「猫咪。」王右森在另一边挥手叫她。
「来了。」她皱皱鼻子。这个称呼一定会让一堆人笑掉大牙。
果然,她都还没走到王右森身边,他那些朋友已经笑到像看见海参爬上树。
「天哪,小森森,我都不知道你居然偷养了这么一只漂亮的美人猫。」
「呜,我们小森森终于长大了,懂得藏女人了。」
「你们欠揍啊?」王右森狂呼一声,一群男人又打成了一团。
这就是他们联络、并且维系感情的方法。
「猫咪」虽然第一次见,却也不觉得怪异。
她轻快地闪过几记飞腿和铁拳,走到王右森挑好的家具堆旁,看到一张花梨木茶几、一台外观看起来还挺完好的冰箱,还有洗衣机、化妆台,连冷气都有。
而他给她挑的床垫是白色、独立筒的,整体也挺干净,至少有五成新。
想不到回收站有这么好的东西,难怪王右森要来这里捡宝。
她东摸摸、西碰碰,觉得他选的东西都挺不错,于是开口问:「这些东西都要搬回去吗?」
「当然,我可没钱买新家具。」王右森在揍人的同时,不忘回头对她挤挤眼。「能用的东西就别浪费了。」他知道他这些损友,有时候还会把回收站的好东西偷去跳蚤市场卖,一群钱鬼,他绝不会便宜他们的。
「噢!」她应了声,俏目四下溜了溜,弯腰先扛起那张床。今晚她就要睡在这上头,才不要委屈自己睡地板。
王右森还在跟朋友打得热呼,她一个人就把床垫扛走了。
突然——
一个大胡子尖叫了声。「哇!小森森,你的女人硬是要得。」
他们本来就不是真的有仇,打架不过是一种健身游戏。既然有人不玩了,其他人自然停手,他们可不时兴偷袭。
王右森听到大胡子的叫声,不耐烦地掏掏耳朵。「你在鬼扯什么,我没有女人。」
然后,他发现他所有朋友都呆了,并且朝着猫咪离去的方向行注目礼。
王右森也跟着看过去,然后诧异地眨眨眼,再眨眨眼。
「Shit!」他突然大骂一声。
那大胡子正想拍拍他的肩膀损两句。「小森森……咦?人呢?」他伸出去的手居然落空了。
其他几个人指了指猫咪离去的方向。
大胡子吹了声口哨。「看不出来,小森森是个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
「现在他跟那只猫咪的距离绝对没有三步。」
五个男人仰天长笑,王右森终于也打破了自己不近女人五步范围的戒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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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王右森对着「猫咪」不停抱怨。
「一个女人扛床垫多费力,妳可以叫我啊,做什么勉强自己?」
「我扛得动。」她也很讶异,但她的力气似乎不小。
「但是妳被床垫压得背都弯了啊!」
谁扛床垫的时候背不会被压弯?猫咪瞥他一眼。「你现在的背也是弯的。」
他窒了一下。「我这种姿势是为了好使力。」
「我也是。」她的声音、表情,连带整个身体都显得好冷淡。
他忍不住怀疑,她过去是不是被欺负得很惨,导致现在完全不信任人,对别人、包括自己都冷冷淡淡的。
他转眸望向她已恢复八成的脸,褪了青紫和那些红红白白的药膏、纱布,她显得益发清秀了。
王右森不敢想象,什么样的人渣会对这样一个娇娇柔柔的女人动手动脚。
她发现他的目光,一阵笑意冲上心头。
「你在同情我?」她饱含着兴味问。
他的脸立刻变成被丢入滚水的虾子,红得通透。「妳……妳别想太多,我没有其他意思,不是……我……唉呀,我是说,不管过去如何,我们都要向未来看,相信幸福就在不远处。」
她想,他很适合去拍励志广告,领着一群可爱的少年奔向太阳。
「谢谢。不过我认为我似乎不是乐意吃亏的个性,如果我挨了别人一拳,可能,我也还了对方十腿。」
就凭她只到他肩膀的身高、看起来一捏就碎的拳头,要与人动手?他不想吐槽,但她确实极可能是个可怜的受虐妇女。
「我了解了。过几天……如果妳有兴趣,我或许可以再教妳几招,学会如何在给别人十腿后,又不会挨上任何一拳。」
她没说话,四下瞄了瞄,看到地上一根断掉的椅脚,弯腰捡起来随手一劈,那椅脚应声断成两截。
他目瞪口呆,连背上的床垫都滑下去了也没发现。
她及时助了一臂之力,将床垫反扛到自己背上,背着它走进那座古色古香的三合院。
他真是太小看她了。
他弯腰捡起那被手刀打断的椅脚,比划一下,手起掌落。
「噢,痛!」虽然椅脚也断了,但是……他的手好疼啊!
「看来我的训练还是不够。」瞧瞧,「猫咪」劈得脸色不改,他却痛得眼泪都快飙下来了。
「王先生。」她在屋里叫他。
「来了。」他赶紧把肿起来的手藏进口袋里,跑入屋内。
猫咪已经把她的床摆好了,看起来还不错,如果她的脸色不要那么怪异就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走到她身边,没有发觉自己与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不足两步了。
她指着窗户方向。「你看。」
他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啊!」他收养的流浪猫狗倒了一地。
「巧克力、章鱼烧、汉堡堡……」他边叫着心爱宝贝的名字,边爬过窗户跳进庭院。
几天前,他可爱的猫猫已经被灌醉一次了,这回……不,他没有闻到酒味,牠们不是喝醉。
王右森看到小白猫棉花糖身下一大滩艳红的血,五官都扭曲了。
「可恶!」他奔过去把棉花糖抱起来,发现牠的腿折断了。
「让我逮到那个伤害棉花糖的凶手,我照样打断他的腿。」说着,他抱起棉花糖就要冲去兽医院。
「慢着。」
「猫咪」也跟着翻过窗户,动作轻飘飘的,很利落,似乎做惯了这样的事。
王右森开始有些相信她不是任人鱼肉的弱女子。
但相反地,能将这么厉害的她打成重伤,那些家伙也一定很不简单。
先是有人灌醉他的猫,接着他家被翻得乱七八糟,现在所有的宠物又都受到伤害,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些事情都是随着她而来。
他不会放过那混帐的,所谓打狗得看主人。现在她是他罩的,那家伙还敢上门挑衅?他不将对方打成残废,他王右森就改名叫孬种。
「妳不必再说什么会给我带来麻烦、妳要离开的话了。那王八蛋敢在我的地头上闹事,就算不是为了妳,我也不会放过他。」
「你误会了,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我也不想走了。对方这样不择手段,我也想把人找出来,看看我是不是砍了他全家,他要这样对付我!」她说这种话的时候,居然很有黑道大姊大的气势。
他还真是有些看轻她了。
「猫咪」的来历越来越可疑,身手一流却还会被打得重伤,也许她真的跟某些黑道有关,这根本是一出活生生的黑道追杀戏码。
现在只差来几个穿黑西装、黑皮鞋、戴黑墨镜的男人扛着几管黑枪上门,砰砰砰地将他家打成废墟一座了……王右森胡乱想着。
「来了。」她忽然说。
「什么东西来了?」流氓吗?他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准备干架。「是妳的仇人?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妳。」
好热情的誓言,她是不是要感动一下?但事实是,她觉得好好笑。
忍不住,她扬唇轻笑起来。
他诧异地张大了嘴,也许是眼花,他竟觉得她笑容一绽,整个人灿烂得像是一朵太阳花。
心脏不期然地怦怦乱跳起来。
「来的不是仇人,是兽医。受伤的动物实在太多,我想没有一家兽医院可以一次诊治这样多的伤患,而且我们也没有车子可以载送牠们。所以我打电话给附近的三家兽医院,请医生出诊。」
「猫咪」笑道。
王右森被狠狠地迷惑了一下,脑袋发晕。
「妳……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猫咪」又笑了,像个妖媚蚀骨的妖精。这实在是很奇怪,她明明是个很冷淡、又不打扮的女人,容貌充其量也只有「清秀」二字可以形容,但看在他眼里,她就是魅惑得可怕。
「猫咪」对着他说:「你去借钱吧!我想这笔医药费不会太便宜。」
王右森还呆站在原地,发现自己的脑浆开始沸腾了。女人是这样迷人的生物吗?为什么他以前都觉得她们很可怕?
「兽医来了。」
「猫咪」走过他身边,将三个兽医迎进来,告诉他们事发经过,以及每只动物的习性和身体状态。
六十八只流浪猫狗,她每一只都分辨得清清楚楚,谁几岁、什么时候打过预防针、平常有些什么喜好,她一清二楚。
如果没有她,兽医们恐怕要多费好些功夫,才能将这些猫狗全部治疗完毕。
王右森呆呆地看着他们动作,三个男人、还有一堆动物在他面前走来动去。
但唯一进入他脑海的只有「猫咪」,她轻灵的动作、清澈如水的眼眸、冷静又周到的话语……他把她的一切刻入心版里。
除了看着她之外,没有办法做其他的事情。
他一向不是个灵巧的人,无法一心数用,只懂得专心一志。
可是他这回实在是怔得太久了,久到「猫咪」连喊他十来声,要他把棉花糖抱来给兽医看一下都没听见。
不好让兽医等太久,猫咪只好亲自过去将棉花糖从他怀里抱起来,送到兽医面前。
她很小心不要碰到他,她不想再害他过敏,他全身长满红斑、一张脸肿得像猪头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不过她还是惊扰到他了。
王右森感受到她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拂过他的手臂和胸膛;他浑身一颤,几点红痕又冒了出来。
他是有恐女症,对女人异常过敏,但也没敏感到这种程度啊!
仿佛……只要跟她嗅着同样的空气,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就会骚动不已。
她看到他的反应,一愣。「我碰到你了吗?」
他呆呆地摇头。他们并未接触到肌肤,但他的心……自作主张地去感受她、亲近她,所以,他有一点点过敏。
该死的,他的病如果严重到连跟女人同处一个空间都做不到,他还能在地球上生存下去吗?
看他这副呆样,她知道他的话做不了准,但她很清楚如何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的过敏赶快好转。
她刻意放冷声调道:「听说医生出诊的费用很高,而你户头里的存款好像不多。」
「啊?」他迷失的灵魂好像被什么东西冻得一点一滴凝结起来。
「我猜我们大概没钱付动物们的诊疗费。」她继续说。
他额上冒出了一滴冷汗。
「我们要不要老实跟兽医们说,我们没钱付帐,也许他们肯雇用我们在兽医院打工?」
他完全醒了。
「我立刻去弄钱。」他跳起来,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