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呓语选出口,你活在我心里,没有离散,没有,没有……
小堂兄全力以赴,打探庞定远行踪一事,很快就有结果了。
隔天,童恣凝男装打扮,像个小家仆。她被大堂兄带到了“迎香阁”门口。
“凝儿,你真的要进去?”大堂兄的语气很迟疑。
他抬头一看,低俗艳红的“迎香阁”旗帜下华灯初上时分迎风飘展。
黑夜尚未完全降临大地,夕阳霞光仍然可见于摇远天边,但‘迎香阁’’里面早已人声喧哗沸腾,只怕芙蓉账暖终宵夜不寐了。
“他在里面,不是吗?”童恣凝抬脚跨入勾栏院的门槛,头也不回的往里头直闯。
大堂兄急忙抓住童恣凝的手,“别乱跑,我带你过去,你小堂兄已经将隔壁的房间包下来,小心监视着,他跑不掉啦!”
片刻之后,包厢房内。
小堂兄对着童恣凝走来,摇头不解言道:“我只能确定他在隔壁,但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想来想去有些古怪,这面墙厚得不像话哩!”
童恣凝沉凛着脸,望着窗台。她抓过一把椅子垫脚,半个身子已经探到窗户外头了。她是怕高,但是此时任何事情都阻挡不了她了。
她喊着,“大堂兄,你来帮我抓紧了。”
小堂兄赶在后头喊着,“危险,这里面是二楼,你不能上去。我们干脆直接杀到隔壁去好了!”
大堂兄连声斥喝道:“喊什么,凝儿听得到吗?撞门的事由你来做,门撞开的后果由你承担!还有,你得保证门一定撞得开!”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唉!”小堂兄气得在原地猛打转。这个庞定远,有家室的人了还敢行走烟花柳巷,如果让他抓到证据,一定直接挑断他的脚筋!
童恣凝站在只有一尺宽的窗台上,缓缓往隔壁的窗口方向走去,后头自然有大堂兄亦步亦趋跟着,扶着她保护她。
兰香阁门口摆摊的数家小贩纷纷叫卖着,“药膳香肉,滋阳补气。”
“山葵药酒,精力百倍。”
“陈皮蜜枣,酸甜润口。”
“馄饨汤面,饱你肠胃。”
还好有这些此起彼落的杂音,童恣凝攀爬跨步细微声音才没被隔壁房内的人发觉了。
那个房间里约莫有十来个人,男男女女都有,围坐满满一桌。桌上摆满佳肴好酒。显然餐宴畅饮正热着呢!
童恣凝一眼就看到庞定远了,还有他的两个师傅。呼,为老不尊的家伙!居然带着徒弟一起逛窑子!这一家人当真没有一个好东西啊!如果让她看见庞老将军也在坐,她想她也不会惊讶了。
有些人坐的角度让她读不到唇形,但那些不重要,她相信她只要能追随庞定远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够了。
“不行,老将军不会答应。事实上,你回来错了。”杨师傅不认同庞定远的说法。
“人都在这儿了,多说也无用,但是我也觉得极度不妥。”柯师傅摇着头。
坐在庞定远身边的女人开口了,“干脆让她换个身份跟我们一起。”
“好啊!还要先来我们姐妹淘身边实习几天,不然很容易露出破绽。”另一个女人咯咯笑着。
“你们全给我闭嘴!”庞定远脸上线条绷得紧紧的。
“干吗对自己人发火,她们也是好意!”杨师傅完全不以为然。
“也许有一办法可以行得通。”柯师傅拈须言来。
“什么方法?”庞定远沉声问着。
“先娶个小妾回府去……”柯师傅献上计策。
“娶妾?!”庞定远忖度着柯师傅话里的真实性。
“娶妾?我自告奋勇,反正以前我们就是大家公认的老相好了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不等柯师傅说完整,马上跳到庞定远身边。
童恣凝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一颗心沉坠到不见天日的谷底。过往甜蜜温存的影像全都消逝了,怀疑的阴霾变成噬人的野兽,妒忌的心眼啃食蒙蔽了她的理智!
她多希望自己不只耳聋,还能够眼瞎,这样她就不必面对这毁开灭地的一幕。
原来,不只上花街寻欢会他的老相好,就连娶妾的念头都有了。难怪前人有曰:昔日芙蓉花,今日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原来,指婚下聘的联姻,只是葬送女人一生的坟墓,即使她咬牙忍耐也等待不来爱情,因为男人从不懂婚姻的神圣。
原来,谜团的后头是这般丑陋不堪,她撇过脸靠在窗台边,不忍再看下去了。
泪就这么纷纷坠落在她的衣襟,不值得为薄幸不专的男人哭,但是心底已经深种的情根如何能拔除啊?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了自己被掏空了的未来,她,只是一个被爱放逐了的女人,没有归处!
谎言,谎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他说的,给我三天,三天后完全向你坦白。
只怕是三天后就要将你小妾迎进门吧!既有新欢何必狠心来捉弄旧人这一回呢?盟誓与痴情从来都不曾真正存在过,有的只是她一个人可悲的幻想!
心在夜风里飘,泪却不为风干,童恣凝凄绝喃喃低语,“庞定远,你以为我有多坚强?能为你活几次?”
一个重心不稳,打个踉跄,她差点摔了出去。
知觉仍在脚底方向漂浮,她喜欢脚底踏实的感觉……但是一个影像闪过她的脑海,“天哪!心碎仍需留痕迹哪!彤儿,我的女儿!大堂兄,我们回去,我们回去抱着彤儿……”
既然男人的专情唯一只能往神话里寻,她的自尊不容她等着另一个女人进门的那天。任凭黑夜的深绒沉沉缓缓撒降在绝情的人世间,在心田间,她宛如行尸走肉开始往回走去……
“凝儿!我听见了凝儿的声音。”屋内的庞定远惊跳起来,全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定远,我得问你了,男儿应放眼天下,儿女私情该抛就抛,况且她还是敌对一方之女,你想置家国天下的重任、老将军的期望,和我们众人的忠诚于何地?”柯师傅绷着脸色。
庞定远肌颊抽搐,睥睨一室人员,慨然陈言,“如果我真能只顾儿女私情,我就不会挣扎得这么痛苦了。当初你们所有的人逼着我娶亲,现在又逼着我抛妻弃女。敌对之女又如何?在我眼里她只是我的妻子,感情不干家世背景的事。你们除了满口天下苍生福祉为上外,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这个满腔愤恨,满脸激动,眸光炯炬,嘶吼咆哮的人……可是从来都忍辱负重的庞定远吗?满屋子的人震愕得哑口无言。
“定远……”柯师傅显然还想开口,却为庞定远挥手制止。
“叫我娶妾让凝儿自动求去的馊主意不准再提。”
几个女子失望的互相看了一眼,唉,看来想委身庞定远的念头是没指望了。
庞定远二话不说,从胸口取出一支令箭,丢给杨师傅,“我既已被结盟各方推为义军共主,我就有权利决定这么做,杨师傅随我回去,即刻护送凝儿她们南下避天京城的动乱。”
他继续下达命令,“目前已经不用各位女豪杰再客串烟花女子,从朝廷高官那儿打探军机情报了,所以迎香阁这个据点即刻关下撤走。”
最后他举杯迎向众人,“各路英雄,干了这杯,分头办事,京城底定,来日再叙!”
***
夜未深植。庞定远回到悄然无声的寝房,那儿只存残灯如豆。
他极为纳闷,该睡在床上的凝儿彤儿都不在,只有一个物品留在被褥间吸引走他的注意力,是那一檀香扇!
这几日并不见凝儿把玩,怎会突然出现?
他冲了过去,打开摺扇,却见新添几个墨迹已干的娟秀字迹,落在一片山水画的薄绢上——
迎香阁,脂粉清辉,温柔高,
念老去,镜里流年,总勘破。
扇开,善变,散终,
心决、情绝、盟绝。
童恣凝休夫书
庞定远楞住了。
凝儿去过迎香阁?那么他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
又休夫?
他猛摇着头,深呼一口气,排不开郁卒。再一拳捶向缎面床褥,遣不去忧心。
他冲到窗前对月呐喊着内心的煎熬。
“凝儿,你知不知道我没时间了?凝儿,京城这里不安全啊!天哪!只愿回童王府后,能在王爷的庇护下平安无事避过这声战祸。凝儿,相爱已难,想再相见更难啊!凝儿,你叫我怎能放得下心,怎能不为你挂心?”
呼唤多少声凝儿也唤不回他深爱的人儿,他终于爆发凄切的狂吼,“凝儿,你这个莽撞的小女人,到底看到了什么非要把我休了。
不可?我才做好安排,想回来对你敞开胸怀言所欲言,谁知你已先行而去!”
转身环顾一屋的空汤,他口中喃喃念着,“凝儿,你带走了一切,居然连一支发簪也不留给我……”
费尽心力竟然成空,满腔的感情若不化解,只怕会将他的心给焚灼烧成灰尽了。他奔回桌前拿起未干的笔墨,在扇绢反面开始书写着他沉郁的心声……
温温长夜未竟天,人已消失风里痕,
绾发情结未白头,独留寂憾向心间。
杨师傅来了,催促他该走了。他执意不抬头,他手中一直不肯停歇,密密麻麻的一字一句是他全部的感情。
***
三天后,童王府里的下人们前后奔来跑去,个个焦虑恐慌。
喜儿冲进童恣凝的寝房还是改不了大呼小叫的毛病,“小姐,大事不好了。”
“嘘!”奶妈只顾着忙哄小如彤的这等大事,低斥着,“小小姐才刚睡着,瞧,你把她吵醒了。乖乖,别哭别哭!”
喜儿的两只脚还在发抖,嘴里说得又急又快,“小姐,不知打哪里传来的消息,大家都说老王爷吃了败仗,跟敌人变成一伙的,皇上要来抓人杀人了。”
“喜儿,别乱说,这种消息大伙儿哪会知道,准是谣言!”童恣凝的脸色其实也苍白了,无风不起浪啊!她爹爹外出已久,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小姐,谣言也很可怕,不知是真的打仗还是出乱子了,府里那些下人好像全造反了,抢了值钱的东西就跑人。大街上也是成群的人,大包小包的提着家当,都赶着出城去。”
喜儿怕老躲在房里的小姐不信,又加了一句,“真的,我一点都没夸张呢!”
童恣凝绞着手绢,倒是慌了,“外边风云变色了吗?”
奶妈对着喜儿说:“堂少爷们呢?快找他们来!”
“那个、那个,更奇怪了。就在刚刚,大门走进一个穿锦袍的大官人,嘴里嚷着什么‘圣旨到’,堂少爷们就全‘扑通’跪了下去!”喜儿搔搔小脑袋,可想不明白。
童恣凝嘴里喊着,“惨了,只怕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石破天惊“砰!”的一声,她的房门被撞开了。
来人居然是庞定远!
他一身武林侠士的轻简装扮,脸色沉着眼神锐利,剑步如飞而来,挑起冷肃疾言道:“奶妈,抱好彤儿。喜儿,抱紧这包银子。你们全都跟我走。”
然后他迈步向还没回过神来的童恣凝,一言不发,狂猛有力的臂膀一收举,一把将她甩上肩膀,抓紧往屋外奔去。
童恣凝死命捶打着庞定远的胸膛,嘴巴气恼嚷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奶妈、喜儿你们快来帮我啊!”
奶妈使着一双老腿,抱紧小彤儿跑到庞定远身边,说道:“小姐,别再闹性子了,逃命要紧。”
“我宁可被砍头也不要她救我!”她大发脾气,踢舞着双腿拼命挣扎,却是徒劳无功,因为有人宁可自己没命也见不得她受伤!
所以,童恣凝就被扛着直往童王府的后门奔去。
就在这一路上,她看到有个神色慌张的仆人怀里揣着一只古董花瓶,“你、你……你把我爹爹最钟爱的花瓶拿哪里去?”
然后,她又看到另一个跑过她面前的人,手中抓了一个她很熟悉的东西,“喂,那幅是我娘最喜欢的字画,不准拿走啊!”
然而,没人理她,没人在乎她的话。她只能趴在庆定远肩膀上低叫着,“天哪!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话才落,她即被塞进一辆有顶棚的马车,庞定远按住她的肩膀,严肃的告诉她,“这个世界早就在变动了,只是你不知情而已。”
“什么?”她呆瞪着他,眼角余光瞄到隔壁街那里已经起火燃烧了,那幢宅邸是康王爷的王府啊!
烈焰冲天中,成堆的人群奔窜而来,更恐怖的是后头还有拿着刀枪的一队追兵,高喊着,“冲,往前冲!”
“啊?那边,那边……”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拿着惊惶的眸子盯着庞定远。
没浪费一丁点的时间,庞定远将奶妈和喜儿接上马车,安排她们在后边坐定。他奔到马车侧边,双手使出一连串出神入化借力使力的招式,将人群隔开赶离,保证马车安全无恙。
只待这一波人潮过去,庞定远转回童恣凝眼前言道:“你别吵闹,安静听我几句。”
“你带我上哪里去?”她茫无头绪问道,脑子里有一半陷落在刚才惊心动魄的厮杀,另一半则潜沉在他玄绝的武功招式里。轻功、武功,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她却完全不知!
“要先能跑出城再说!听好,童王爷不会回来了,没有人能保护你,所以你不能再留在王府这儿了。还有,别给我制造麻烦,不准跳下马车!”他警告她。
呼,居然让他给猜中了她的意图,她只好先点点头答应答应他,他功夫特好,她若想逃离他当然也无望了。
但是,什么叫做“童王爷不会回来了”?她听得一知半解,急问道,“你说详细一点,我爹为什么不会回来了?”
“我没时间了!”话落,他脚跟一回,向着手揽缰绳从在前座的杨师傅,双膝“咚”的一声跪了下地。
童恣凝霎时傻眼了,他干吗下跪?
庞定远双肩一垂,大力磕头,情切问挚坚定说道:“杨师傅,凝儿交给你了。”
“知道了。”杨师傅吆喝一声“喳!”马鞭一挥,马车即刻往前跑动。
“等等,”童恣凝爬到杨师傅旁边,探头喊着,“他还没回我话啊!”
杨师傅专注驾驶马车,说得干脆,“坐到我旁边来,你想知道什么?全由我老杨告诉你吧!”
“我不懂!我不懂!”往他身旁坐下,她一直摇头,庞定远的动作太奇怪,这一切的混乱也来得太奇怪了!
杨师傅说着,“童王爷战败被俘,皇上听信馋言,以为王爷叛变;已经让人来查封王府了。”
“我爹他可平安……”童恣凝的嘴唇颤抖惨白。
“自尽殉君,这个可恶昏君竟还要抄灭他的九族!”杨师傅‘呸’一声,眼中充满蔑视。
她眼中含泪,一直摇着头,“不,爹不会有事,他只是去视察军防要塞,没有战争……”
“看看你的四周,短兵相接,人人逃难,这难道不是战争?皇上早已不得民心,各处英雄揭竿而起想匡整天下,就连定远也是当朝所说的叛乱分子!”
“啊!”童恣凝宛如遭逢青天霹雳,嗫嚅着,“如果我爹真的已经……我爹不是给定远他……”
“不是,你爹失败于另一方强大势力。童王爷如果不是效忠错了对象,也许不会落到今日兵败灭族的下场。”杨师傅慨叹着。
童恣凝的泪水垂下脸颊,爹爹竟然已经不在了,王府也不是她的安全窝了。她拭着泪,哽咽问着,“定远他……杨师傅,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杨师傅冷觑着童恣凝,“连我老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事,你可别说你当真不懂他怎样一心一意的在对待你。”
童恣凝为之语塞。杨师傅分明就是在责备她,但是她哪里错了呢?
“看看你的后边,看那个傻小子怎么在为你奋不顾身的拼命吧!”杨师傅朝童恣凝比了比。
她一回头,才见马车上的奶妈抱起彤儿,和喜儿缩在一堆吓得瑟瑟发抖,而更远处还见庞定远骑着骏马跟在后头。
只见他一脸肃杀,身影矫捷忽左忽右策马行,手提凌厉长剑利落挥舞,剑风朔朔,剑光闪闪,每一出剑皆狠戾,不留情不手软的杀向那些相想攀上马车抢劫掳掠的散兵和暴民。
鲜血四溢,尸横遍地,人间炼狱。这样的暴力血腥,她看得心惊肉跳。
如果不是定远以命相搏,守住地狱门口,她和彤儿只怕早就丢了性命,只剩血肉模糊一片了!
“他跟着我们,在保护我们!他……深藏不露,他的剑法很好啊!”太多的冲击让她的心绪混乱成一团,目瞪口呆之余终于惊呼出声。
“唉,我老杨只教得了他一身绝世武功,就是教不了他怎么抛却儿女私情。”
如果他有情,那么,错的离谱的人就是她自己了!童恣凝心跳狂乱,紧紧盯着杨师傅,以眼神求他说个清楚。
“现在再说这么有什么用?”杨师傅反诘童恣凝。
“别让我冤枉他,让我有机会向他道歉!请你告诉我好吗?”她开口哀求。
杨师傅一甩头,想想还是说了吧!“你这女娃儿一身傲骨,全身长满了刺,可是定远偏偏就喜欢你。你第一次将他休了,他天天半夜跑到你的屋顶上,就为了想就近对你说心里的话。后来他不顾老将军反对,执意又将你娶过门。”
童恣凝嘴角含泪含笑,“原来他不是被我爹爹给逼急了,为了孩子才来娶我的!”
“逼他?遇上你后,我还不知谁能有那个能耐逼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我和老柯死劝活求,让他快快离京去连络各方有志之士,他就是不肯离开你,一直到你平安生产那天。”
她心海如狂潮波动,震愕不已,以手捂住嘴,禁止自己惊叫出口,然而贝齿却已咬痛了手背。只是,这样的痛也比不上他离开当日痛苦的万分之一吧!
“我们在外头奔波大半年,有人要定远将你扣起来当筹码,逼童王爷带军投靠。你想,定远哪会肯!”
她记得他回来那一日曾吊儿郎当说:“遇到困难了,回来抓你去抵卖好不好?”
原来背后真有这么一段故事啊!
杨师傅又说着,“定远终于排除万难,被诸多豪杰推为共主。哪知又有情报透露京城将会有叛乱,他就这么不顾一切回来找你,老将军被他气得差点吐血!”杨师傅说得激动无比。
她很疑惑,“回来找我?他明明是去那家迎春阁,还要娶小妾。”
“迎香阁是我们的一个秘密聚会地点,娶小妾是老柯献计想要让你自动求去,回到童王府,免得定远有后顾之忧。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进,坚决下令要我将你送往南方避祸,哪料得到你偏偏坏了他的安排。”杨师傅的口气充满责备意味。
“是我误会他?我还把他休了第二次!他一定恨死我了。”童恣凝心乱如麻,几乎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恨你?恨你的人会在得知童王爷战败被俘的消息后,什么也不顾,即刻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入京回来救你?”杨师傅气得只剩摇头,“如果不是答应了定远,我真不想管你了。定远老夸你聪明,我怎么看你都其笨无比!”
童恣凝很疚赧渐愧,心虚的垂下眼睫,“他什么都不说,我一个人东猜西相想就弄错了。天哪!他怎能忍受我一直误会他的心意?”
过往的几个画面闪过眼前,似乎他一直提醒她,“用心来看看怎么样?”
她如今终于懂了,呐喊自语着,“定远,情浓内敛如你,怎会爱上我这个笨女人啊?”
眼看城门在望,杨师傅从怀中取出一把扇子,递给童恣凝,“喏,拿去。定远吩咐要出了城门才能给你,不过我决定让你早看早明白。”
童恣凝飞快打开了檀香扇,念着映人眼帘的一首诗——
漫漫长夜未竟天,人已消失风里痕,
绾发情结未白头,独留寂憾向心间。
“原谅我,我错待了你的深情,我答应你,绾发情结终白头!”她揩去眼角的泪滴,迫不急待的吞食着接下来的每一个文字。
真正洞房花独的那一夜,你念着你的诗,我回应着——阴,也是错,晴,也是错。今朝有酒今朝醉,且进樽前有限杯,回头沧海又尘飞。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相信你聪慧的心灵终有一日能感受。
无关乎同情。私心暗盼着你能同情身不由已有口难开的我,明了我这份无可救药的痴恋,可怜我心底的抑郁寂寞疲累。
恋你,不染纤尘的气质;爱你,乐开无畏的个性;要你,因为恋你爱你。
怜你,想留住你无忧无虑的笑容;宠你,想为你挡去漫天的风雨,我钟爱的小女人,男人复杂的世界你无需理会。
若有恨有怨也该是我来挑起独尝,只恨江山如此多娇,多少英雄竞折腰。只怨生在庞氏门,人生的路早已成定局。
如今,闲愁各一处,两心不相知。令你失望一次又一次,我心如刀割如刀剜。
在成败进退反覆争斗中,唯有你的身影是我源源无穷的动力。
总有一天,责任了去风波远走,庞定远会再回来,爱我所爱恋我所恋。
天涯海角,一亩薄田几只畜禽,共看日出日落潮汐更迭,平凡平淡自有天地,哪管天下人笑我癫!
当日许多话不能说,哄骗你的话更不能说。
但是,庞定远顶天立地,出口之言永不反悔。因为爱你,即使承诺里有煎熬都是一种快乐!
便纵有千秋万古愁,且抛底与韶光共憔悴,珍重别再哭泣,相见终有期。
读完了摺扇上密密麻麻的字句,童恣凝早已泪水盈盈,马车也奔出城门了。
他丰茂的文采让她神醉,他潇潇的身影让她沉醉,他的深情紧紧抓住她的每一道呼吸!定远,我居然到此生死交错的时候,才看得懂你眼底沉淀浓烈的锋芒!
“童恣凝,你干脆瞎了更好,你实在不配这个男人如此对待!”
她深深的疚惭,一心只想赶快对他忏悔。
她一手抓住扇子,一手抓住车棚顶,身子往后攀,扯开喉咙嘶喊着,“定远,定远!”
庞定远一张口一挥手,毫不迟疑的掉转马头,有力的双腿朝马腹一蹬,往另一条岔路疾驰而去。
他没过来?他走了?在他第三次对她喊出“我爱你”之后?
相隔那么远的距离,童恣凝万分肯定他是在说“我爱你”。不用求证,她用心颂听到了他的呼喊!
然而,千山暮景,他只影向谁去?
她坐回杨师傅身边,拼命想抢夺杨师傅的鞭绳,歇斯底里哭叫着,“我要去追他,我不让他走,他怎么能一边喊着爱我,又将我丢下?”
杨师傅出声喝止童恣凝,“出了京城门,你已经度过危险了。然而,老将军亲自披战袍上阵厮杀,他能不回去吗?”
“啊!”怎会这样?别打仗,别抢天下不行吗?”她哭得断肠,嚷着,“我见不着他了,我还欠他一句话,我要告诉他我爱他啊!”
童恣凝不再我想就想往马车下跳,手臂却被杨师傅抓住了。
杨师傅气黑了脸开骂,“你刚刚答应定远什么?你不会跳马车!只会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不懂怎么守住承诺!”
童恣凝哭闹着,“诺言,我不要可不可以?”偏偏檀香扇上面的一句话浮上心间——
因为爱你,即使承诺里有煎熬都是一种快乐!
她的心痛拧了,“别,别这么爱我,我很不舍让你受煎熬啊!定远,不让我追随你而去,这样的诺言让我守得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
哭泣声音她慢慢挥试去热泪,迷蒙的眼瞳望向前方蜿蜒长路。良久之后,她终于说出口,“好,我们向前走,我听话,我不跳了。”
可,终究情伤心恸已极,一串泪水又出眼闸滚落。
她吸着气,呜咽着,“但是别叫我连眼泪也要忍住,因为我会想你,往后的每一日夜都想你,每一滴眼泪都是一句想念你的呼唤,定远——”
奶妈抱着彤儿来到童恣凝身边,拿着手绢想擦拭她坠落的泪水,安慰着,“别哭了,别哭了!”
童恣凝扑向奶妈的怀里,小嘴一直嚷着,“没道理没道理,男人为什么要动干戈争得你死我活?女人想要的不是这些啊!天涯海角我都跟他走,他爱我就不要留得这一把扇子给我,我不要和他离散啊!”
抬起望天,烟云漠漠,烟水茫茫,关山迢迢,征人归路几多长,离恨让人恼欲狂。她奋力将在手里的扇子抛到马车后。
气力殆尽,她虚脱昏厥过去,只剩模糊的呓语逸出口,“你活在我心里,没有离散,没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