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沛淡淡笑了笑,端起酒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有时候也觉得他不是个东西。”温和的语气听不出半点讥刺的味道。
秦晓顺听出了苏沛语中的落寞,於是猛地将脸凑到他面前不足三寸的地方,似乎想要看出个究竟来:“真的这么爱他?”
“嗯。”苏沛轻轻应了一声,眼中净是无奈。
“好孩子,”秦晓顺张开双臂,将苏沛带到怀中,“来来来,让哥哥抱抱,哥哥疼你。”
“晓顺……”
“怎么?”
“你不介绍一下?”苏沛没有挣脱好友的熊式拥抱,只是好心地提醒他旁边还有人。
“高沐!你怎么走路没声音?想吓谁呀你!”秦晓顺转过头,连忙放开苏沛,三蹦两跳就跑到来人的身边。
“这是高沐,我的室友。”殷勤地接过高沐手中拎著的食材,秦晓顺偷偷扮了鬼脸,然后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你好,我叫苏沛,是晓顺的朋友。”苏沛站起身,礼貌地伸出手。
名叫高沐的男人握了握苏沛的手,不紧不慢地说:“你好,我常听晓顺说起你。”
温和、稳重,高沐的特质与苏沛有几分相似,不过外型要硬朗许多。
“高沐,”秦晓顺放了东西,从厨房出来,“沛沛要在我这里住上几天,你暂时搬到客厅来。”
高沐与晓顺住一间?!苏沛愕然。
“瞎想什么呢?跟我做饭去!”秦晓顺揪住苏沛的衣领,二话不说就将人拖进了厨房。
“你们……”因为好友与他一样只喜欢男人,所以这个高沐的身份就变得十分可疑。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室友而已。”秦晓顺低头洗菜,语气满不在乎。
虽然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苏沛还是没有追问下去。好友的性格外向,如果真有什么事,他一定会吐个痛快,藏著掖著就不是秦晓顺了。
“你打算住几天?那个姓连的还在医院,你放得下吗?”秦晓顺不经意地问道。
“过几天再说吧,他有家人照顾,我不在也没关系。”
“真的不用我去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秦晓顺挥了挥手头的菜刀,作凶恶状。
苏沛忍不住大笑,连忙摇头说“不用”。他知道秦晓顺只是想安慰他,并不是真的要插手他与连宇乔的事。对他来说,能在朋友面前坦白这段晦涩的感情已是莫大的幸福。这也是他在打算逃避连宇乔时,第一个想到这里的原因。秦晓顺看似粗枝大叶,其实内心敏感纤细,能得此好友,苏沛深觉幸运。
***
不知不觉,苏沛在秦晓顺的家中窝了八天,感觉骨头都要锈住了。
“早餐要面包还是油条?”一直睡在客厅的高沐总是最早一个起床,并负责大家的早餐。
“面包,谢谢。”苏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打扰你这么多天,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高沐笑了笑,“晓顺经常踢我来睡客厅。”
“他的性子是比较火爆。”苏沛莞尔。
“还好,他只是随性一点,并不刁钻。”
高沐的话中透出一丝柔情,苏沛愣了愣,突然感觉自己并不是很适合待在这里。於是,在再三道别并保重一定会善待自己之后,苏沛回到了自己家。
拉开门就看见玄关处摆著一双眼熟的皮鞋,苏沛的眼皮一阵狂跳。
“你舍得回来了?”连宇乔嘶哑的声音重重敲击在苏沛的耳膜之上。
下巴上青涩的胡茬与身上皱巴巴的衬衫,几乎让连宇乔恢复到数日之前的潦倒姿态。
苏沛急急地靠近他,伸手捧住那张憔悴、削瘦的脸颊,疼惜之情占据整个胸口。
“你的身体好了吗?医生怎么会同意你出院的?”明显过高的体温显示连宇乔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
“我是死是活,你在乎吗?”连宇乔甩开苏沛的触碰,重重坐在客厅的沙发之上,话语中流露出极度的不悦,甚至是愤怒。
“宇乔……”
苏沛想反驳,可是找不出一星半点的反驳之词。他为连宇乔受的煎熬,连宇乔从不曾看见。
“去医院好不好?你在发烧。”苏沛蹲下身,温柔地劝说。
“送我去医院,然后把我交给那些医生护士,你自己就可以开溜了,对吗?”连宇乔反问。
“我没这么想过。”苏沛摇头否认。
“你没有吗?”连宇乔猛地揪住苏沛的头发,逼他与自己对视。“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里。手机关机,家也不回,你想干什么,彻底与我断绝联系吗?!”
苏沛的头皮被拉得生疼,却不及心头的痛楚。连宇乔的指控像锋利的刀刃,刀刀扎在他的胸口。习惯了忍让,习惯了责骂,却永远不能习惯他的误解。
“我没有。”
不带起伏地扔下这三个字,苏沛用尽全力掰开连宇乔的手腕,踉跄著倒退两步,起身走进自己房中。
早知道他的凉薄,却还是傻傻地守在他身边。无数次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却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视而不见。他可以不爱他,但不能如此误会他。苏沛第一次在伤心之余感到生气。
站在窗口,苏沛将窗帘松开又系上,借此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
连宇乔没有追进来,没有对他大吼大叫,也没有拂袖而去。
苏沛忍不住侧耳倾听,可惜门外悄无声息。这反常的情况让他不由担心起来,连宇乔身体还没复原,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来不及细想,苏沛已经冲出了房间。
连宇乔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像一尊石像。
苏沛无力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心中不由暗叹,连宇乔简直就是他的克星。终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思,他慢慢走到连宇乔的身边,再次半蹲在他的面前,与他平视。
“宇乔。”苏沛轻轻唤了一声,笑容无奈。
连宇乔的眼神空洞,完全没有反应。
“宇乔?”苏沛又唤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连宇乔垂下眼帘,“你总是这样,随便笑一个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讨厌你这样的敷衍,你知不知道?”
苏沛没想到连宇乔会来这么一句,一时接不上话。
“高兴也不说,生气也不说,除了在床上会求饶之外,根本看不出你半点情绪。你要是个木偶,我也只能当你没有七情六欲。可你明明就是活人,会喊痛、会叫屈,我想来想去,能让你这么冷淡的唯一原因……”连宇乔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苏沛张了张嘴,感觉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愣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不在乎我,你一直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当成一场交易,对不对?我不过是个威胁你的卑鄙小人,除了自私、霸道就是蛮横,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就算我与成打的女人纠缠不清,你也不会放在心里。我真蠢!”
连宇乔突然大笑起来,身体随著狂乱的笑声无规律地抖动著。
苏沛看著他,温和的神情结上了一层薄冰。
“你真的以为我留在你身边,是因为惮忌那点威胁?”
闻言,连宇乔猛地刹住了笑声,说:“我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会留在我身边。”
“你既然知道,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苏沛蓦地站起身,大吼。
连宇乔一怔,马上反射性地吼回去:“我知道个屁!我只知道自己被绑匪关起来的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你!我怕你为我担心,怕你为我难过,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要撑下去。可是到头来呢?一个转身你就不见踪影,我为了找你差点把这座城市给翻过来,你知不知道!”
“你找我?”苏沛错愕。
“废话!”
连宇乔也站了起来,额角青筋爆起,“我他妈的以为你就这么走了,怕得连睡觉都不敢,一闭上眼就是你绝情的样子……你,你根本就是个混蛋!”连宇乔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讲的是什么,“我一直以为你是爱我的,如果不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心一意地守著他。可是你根本就是没心的,就会假笑,任凭我再激刺、再胡闹都不在乎。我是男人,难不成你想我跪下来求你不要离开我吗?就算我爱你,也不可能这么做,你知不知道?”
虽然大部分都没听清楚,不过那句“我爱你”却是如雷贯耳。
苏沛抓住连宇乔的双臂,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爱我?”
“什么?”连宇乔还没从激动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一时间消化不了苏沛的问题。
“你刚刚说你爱我。”
不过瞬间,连宇乔就收起了慌乱,满不在乎地反问:“那又怎么样?!”
苏沛没有出声,只是仰头看著他。
气氛怪异起来,连宇乔被盯得混身不自在,干脆将头一转,走为上策。
温柔的笑容自苏沛的嘴角一点一点漾开,一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爱我”成功地阻断了连宇乔离去的步伐。
“你不知道?”连宇乔一脸的不可置信。
苏沛摇头。
“那你继续当不知道好了。”
连宇乔粗著嗓子,整张脸不受控制地涨得通红,简直就像吵架吵输了正在怄气的孩子。
几乎是用扑的,苏沛一下子将连宇乔抱了个正著,“可我已经知道了。”
连宇乔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其实是在紧张地等待苏沛的下文。
将头靠在连宇乔的肩上,苏沛心中百味杂陈。这份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他在兴奋之余又有些许不安,意外多过惊喜,是好是坏?
两人沉默的时间太长,连宇乔心急火燎的,开始觉得头晕目眩。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件称手的工具。”
苏沛一口开,连宇乔就差点气得背过去,刚想发飙却被下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根本没力气留到今天。”
爱?!
连宇乔愣住了。
“赵玫、杜婉馨、Anna,一个接一个,让我眼花缭乱。你的心在谁身上,你喜欢谁,爱谁……我实在无从猜起。”苏沛慢慢放开搂住连宇乔的双手,站直身体与他对视,“我也是男人,死缠烂打我学不来,更不会一厢情愿地表示嫉妒。除了视而不见,我还能怎么做?”
“我只是想试探你。”连宇乔下意识地辩解。
“试探什么?”苏沛反问,“试探我的神经是否强韧,还是试探我的臣服程度?”
“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在乎我。”
“呵呵,”苏沛笑得苦涩,“我有多在乎你?我在你身边四年,你感受不到我有多在乎你吗?”
“我当然能感受到,”连宇乔急了,“可是你总是有本事在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提醒我,我的想法是错的!”连宇乔转身背对苏沛,不让他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孔,“我跟赵玫分手,你就骗我去慰问她;我跟杜婉馨订婚,你就大方地为我们操办宴会;甚至看到我和别人做爱,你都是毫无反应。这就是爱我吗?”
“你这么看我?”
“我看到的就是这样。你对谁都是同一张笑脸,我看不出自己在你心目中有何特别之处。”
苏沛打了个寒颤,全身冰凉。
“也许,我对你的爱真的就是一张温床。”
“什么意思。”连宇乔不解。
“没有原则的退让,近乎卑微的容忍,一个不懂反抗的受气包,一个予取予求的性玩具!温床,你懂不懂?提供适合的环境,什么细菌、污垢都能长得出来的温床!”
苏沛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猛地将连宇乔往沙发上一推,然后利用身体的重量将他压得不能动弹。
“你有骄傲、有自尊,难道我就没有吗?我也是个男人。我不需要你下跪,我只是希望你爱我而已。可你呢?我就该跪下来求你不要离开我吗?”
居高临下看著连宇乔,苏沛多年积压的委屈瞬间爆发。
“被人压著,被人强迫,这种滋味你有没有试过?你只知道掠夺,从不在意我的感受。这就是爱我吗?因为爱我,所以要折磨我?好,我今天就来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苏沛!”
连宇乔被压得措手不及,第一次看到如此狂乱的苏沛,说不吃惊是假的。可是他们不是在说爱与不爱的问题吗?为什么弄得像仇人相见?
“嘶”的一声将连宇乔的衣服撕成两半,苏沛疯狂地咬住他的脖子,恨不得就这样咬下一块肉来。借著喘息的空档,还不忘恨恨地说:“你被绑匪抓了去,我差点被急疯了,你又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跟游魂似的,就怕你万一有个不测……”
“苏沛……”
连宇乔虽然痛得厉害,却还是放弃了挣扎。这样的苏沛,更让他心疼。
“如果不是爱你,我何必一忍再忍……你有当我是你的爱人吗?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家里有些什么人,有没有兄弟姐妹,你又知道多少?”苏沛胡乱吻著,从脖子移上脸颊,被连宇乔的胡茬扎到都毫不在意。
连宇乔静静地躺著,想说话却堵住了双唇。
不带一丝温柔,也不含一丝情欲的亲吻,苏沛完全就是在发泄不满。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喘一口气继续说:“什么叫看见你和别人做爱都毫无反应,我当时就想把你给阉了,这算不算反应?”
闻言,连宇乔的脸有点发绿。
“你……狼心狗肺……可恨!”终於骂累了,苏沛顺势趴在连宇乔的身上,差点把他的骨头压散。
感受著苏沛温暖的体温,连宇乔觉得胸中被一种酸甜不明的感觉胀得满满的。
“你喜欢绿色,讨厌长毛的动物,是家里的独子。左眼三百度,右眼七百度,因为视差太大,所以不戴眼镜就习惯眯著一只眼看东西。还有,你睡著的时候喜欢揪著被角,不然就非要把被子踢开。”轻轻地拍抚著苏沛的后背,慢慢消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宇乔说:“你的事情我全部都想知道,如果现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一定是因为你把它藏在这里。”
伸手按住苏沛后背心脏的位置,连宇乔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机会去接触。”
他的手很烫,像要烧化苏沛的心脏一般。
“宇乔……”苏沛发出一声呓语般的声音。
“是我选错了方法,早知道就直接说了,绕这么一大圈……”连宇乔叹息著,声音越来越小。
苏沛趴在他的胸口,视线有些模糊。
良久,惊觉连宇乔的呼吸不是很顺畅,苏沛连忙抬头察看。结果,只看见连宇乔闭目仰面,双颊绯红,显然是昏了过去。
“宇乔!”苏沛大叫著,不住地责怪自己居然忘了连宇乔还在发烧。
***
“真是太胡闹了。”连晋东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连宇乔,大发雷霆。
苏沛恭敬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原来,连宇乔身体根本就没有康复。当他得知苏沛请假的消息,就瞒著众人跑出了医院,期间只打过一个电话回家报平安。所以,连晋东见到他再次入院,著实气得不轻。
“爸,”商群将岳父扶到座椅上,小心地平熄他的怒火,“医院这么闷,也难怪宇乔待不住。”
“待不住就往外跑,连命都不要了吗?”连晋东的话里虽然还有责备,可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
商群连忙说:“我问过医生了,只要宇乔退了烧,就可以回家休养。苏沛也正好休完假,干脆让他陪著宇乔好了。我们可以请陈医生隔一天就为宇乔做一次检查,相信不会有问题。”
连晋东看了一眼苏沛,转头问商群:“公司那边不用苏沛帮著吗?”
苏沛刚想出声,却被商群用眼神制止,只见他说:“我的工作基本都上了轨道,暂时没什么问题。”
连晋东看了看仍在病床上昏睡的儿子,僵硬地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女婿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再深思。苏沛对连宇乔如何,连晋东心里还是有谱的。
苏沛松了一口气,看向商群的目光中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什么也别说,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商群在苏沛张嘴之前,先一步开口,“连宇乔真的很麻烦,有你替我挡著,我也落得轻松。”
闻言,苏沛露出久违的笑容。
“好好守住连宇乔,你可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人物。”
“呃?”
“他好像醒了,去看看吧。我走了。”
苏沛来不及询问商群话里的含义,商群就消失在他的视野。回头再看房内,连宇乔果然睁开了眼睛。
“宇乔,医生说你不能起来。”
“我怎么了……”
“你在发烧,快躺下。”苏沛按住连宇乔,逼他重新躺回床上。
看著惨白的墙壁和熟悉的百叶窗帘,连宇乔问道:“这里是医院?”
“嗯。”苏沛拿来毛巾,为连宇乔擦去额头的汗水。他的烧好像退下来了,温度低了许多。
“你昏过去了,是我把你送过来的。”
“昏过去了?”
“是啊!”苏沛斜了他一眼,“烧得那么厉害你都不知道要来医院,害我吓了一大跳。”
“这样就被吓到了?”捉住苏沛仍在为他擦脸的右手,连宇乔顺势将人往自己的方向一带,“让我给你压惊吧。”
“什……唔……”不曾防备的苏沛一下子跌在了连宇乔的胸口,瞬间就被堵住了双唇。
缠绵的亲吻,因为有了情侣的味道而更显甜蜜。苏沛的精神开始涣散,舌尖也不自觉地给予回应。
主动权交替,苏沛后来居上,情绪高涨,可没想到连宇乔却先一步败下阵来。
“宇乔?”
连宇乔的身体太虚弱,再次陷入了沉睡。
苏沛看著那张褪去了红色,渐渐苍白的面孔,燃烧的激情慢慢冷却。
来日方长,宇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