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主要是来谈一些生意的,没必要惊动你。何况,你已经找到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想来正在府中陪伴佳人,我来拜访岂不杀风景吗?”恭成人握住手中的温酒,神情颇为放松。
“说什么浑话!正因为是好兄弟,所以更想让你分享我的喜悦。”秦穆观笑了,想起朱媛媛时的笑容是宠爱而满足的。
“你喜欢她。”恭成人肯定的说,秦穆观的口气是带着喜悦的。
“没有人会不喜欢媛媛。”
“是吗?”恭成人挑起一边眉,不予置评。他欣赏秦穆观,却不见得会喜欢秦穆观未来的娘子。
“对了,你怎么有兴致在这初冬时刻举办宴会,还找我来欣赏歌舞表演,是想在众人面前突显我的目不能视吗?”
秦穆观大笑出声、拍了下好友的肩头。一般人或许会让恭成人的尖酸刻薄所吓到,但他们毕竟认识十多年。
“是媛媛的要求,她的两个好姐姐想找归宿落脚.一个擅舞、一个擅弹月琴,所以便让我邀些人来看看是否有合适她们的对象。”
“是啊!恭庄庄主夫人的头衔的确够吸引人。想来即使我貌丑如兽,即使我行事乖戾,但我钱多势大,不是吗?”恭成人嘴角带着自嘲的冷笑,举起酒杯正确无误地朝秦穆观敬了杯酒。
恭成人的辨位能力向来惊人,虽然目不能视,却因为感觉异常敏锐,以及异于常人的超能力,他比明眼人还容易分辨善恶人物。
“宴会只是邀你前来一聚的借口。你知道我一直想在你身边安排个人。”秦穆观不在意的说。
“你还不清楚我的个性吗?”恭成人脸色丕变,不快地用力放下酒杯。“我不需要什么陌生女子在旁边惹麻烦,况且现在有王明德帮我。”
“我没说要替你安排女人。寻常女人待在你旁边,早被你这等坏脾气吓坏了。”好脾气的秦穆观笑着为他斟满了酒。
“我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恭成人口气仍然生硬,脸色却和缓不少。
“回到正题吧。想安排个人在你身边,无非是以为明德叔年纪也大了,而且你那帮手下,固然个个忠心、能力非凡,但是多数应该安享天年,含怡弄孙了。你需要年轻的人,一个能给你更多建议。更多帮助的人。”
我旁边有你,不是吗?”恭成人严肃地说,淡淡的语调里有着深厚的信任。
失明的第一年,秦穆观随着他父亲秦豪雷探望失明又失怙的他。
在他用茶杯丢破秦穆观的头,秦穆观却坚持坐在一边念书给他听时,他就知道自己有了一个一辈子的朋友。
“我当然会帮你。但问题是你经常待在西南的恭庄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啊!不然你搬来长安,我就不再提什么安插人的事。”秦穆观坚持地说。
“长安人多嘴杂,烦!”恭成人简单地说了句话,不想麻烦好友太多。
青龙山庄的事务就已经够秦穆观忙碌了,而这个重情谊的呆子却愿意为了他这个孤僻的瞎子付出更多的心力。
他如何能不交这样的朋友!
“既然你不肯搬来长安,那么就一定要见见我中意的管事人选。他年纪虽轻,但是十足聪明,而且还是个大夫。”秦穆观笑容满面地说。
“大夫?又是大夫。”恭成人老大不高兴地撇了下嘴角,“我最近的气色差成这样吗?”
“你的气色倒是还好,明德叔可就不大妙了,所以我才要尽快帮你找人,让他有休息的机会。”
“他最近的气是弱了一些。”在秦穆观面前,他毋需隐藏自己的特殊能力。
“你若真的关心他,就得找人来帮帮他。”
“让我考虑一下。”恭成人皱起眉头,俊美的容颜泛上一层烦虑。
“顺便一提,今晚的宴会,你会见到我推荐的那个人。江君从小和媛媛一块长大。就像她的哥哥一样。”秦穆观语声轻快地说着。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恭成人下颚的肌肉抽动了下。
“江君。”
“好一个江大夫!”恭成人的语气尖锐带刺,“看来我和江君也算是有缘,一连两个人都要我见他。他的身高约莫到我的肩头,是吗?”
“你见过他了?”秦穆观讶异地问道。
“在你的酒楼里见过一面。如果是江君,那我现在就可以回绝你,那人只会把我惹毛,他和我不对盘!”恭成人寒着脸回答。
“他的气不正吗?”
“不是。”事实上,江君的气和秦穆观有些相似,都具备了沉稳而令人放心的特质。“我只是不要一个会顶嘴的人待在身边。”
“那才是你需要的,恭庄里的人个个顺着你,没有一个敢劝你多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秦穆观摇摇头,看着稍嫌清瘦的好友。
“这样的身体有什么好照顾。”恭成人喝了一大口酒,“砰”地把酒杯放到桌上。
“不要忘了,你答应伯母要守住恭家。”他一直很佩服恭成人,虽然双目失明,却有着比旁人更敏锐的脑筋。
虽然青龙山庄也是在自己手上由区域性的商家发展到和恭家并列为大唐两大商行,但他毕竟可以用双眼去接触及分辨生意的可行度,恭成人却是经由一群忠心的手下报告,就将恭庄的生意扩大到今天的局面。如果恭成人看得见,成就定不只如此。
“如果我娘当初没有交代这一句,我现在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恭成人拧皱了下眉头又很快地放开。恭家守住了,可这十三年的孤寂也够他受了。
“你会成家吗?”
“我适合成家吗?”恭成人仰头冷笑一声,“我不认为这个世上会有我愿意忍受的女子。恭家的产业日后就交给你儿子,你只要记得把恭庄的名号继续留传下去即可。”
“你会找到她的,如同我找到了媛媛一样。”秦穆况不放弃地游说着,“今晚的宴会里,或许你会喜欢上哪一位姑娘也说不准。”
“绝不可能!”恭成人斩钉截铁地说。
***
江君坐在宴会末端的位子上,静静地打量着此次应邀前来的人物。大唐有名的人物,几乎全到齐了。
秦穆观爱屋及乌的精神值得佩服。为了不让媛媛的好姐姐们失望,冷蝶开口让秦穆观邀请的人,没有一个在宴会上缺席。
皇上重视的靖王官法昭、武林第一帮派贯石帮帮主沈拓野、野心勃勃的滔天帮帮主欧阳无忌,还有那位乖戾程度更甚于其商业版图扩展速度的恭成人。
江君轻啜了一口茶,在室内梭巡着恭成人的身影。
哪个地方最寂静无声,最没有人敢开口说话,恭成人就坐在那个地方。
没想到恭成人居然也会来,看来秦穆观和他的交情果然不同。
他静静地打量着恭成人。依然是目中无人呵!紧闭双眼的恭成人,气势硬是压得旁人喘不过气来,无怪乎恭庄在西域通商的谈判上无人能敌。
随着古兰芳的琴声响起,随着樊冷蝶的飞舞进场,江君利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樊冷蝶身上时,端详起场内的所有人。
沈拓野为什么直盯着冷蝶?沈拓野不是好色之徒,他是那种人不犯他,他亦不会犯人的正人君子。
官法昭盯着冷蝶倒还请有可原——这人的妾室原本就多。偏偏官法昭笑得神秘,闭眼的神情似在聆听琴声而非观看眼前勾人心魂的舞蹈。
滔天帮的欧阳无忌。神色则是一派的冷漠,这点和恭成人愤世嫉俗的冷戾倒是大不相同。
江君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度看向恭成人。
自己列席这宴会,便是要遵照师父的命令,看看兰若较适合进入沈拓野或是恭成人的府邸中。
恭成人这样的人,不适合性子原就静默的兰若。江君在心中作出了决定。那两人很有可能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的。况且恭成人目不能视,兰若的倾城容颜也入不了他的眼。如果真要有人待在恭成人身边,应该就是自己这种平凡无奇的人。
江君陡然想起秦穆观数日前提过的建议——担任恭成人的私人管事,随待在恭成人左右。只是,待在这种人身边日子不会好过吧。
他饮了一小杯酒,双眼仍然注视着恭成人的好容貌——他像干娘所雕出的玉般人物。
不知恭成人是否因为不习惯与人相处而如此冷漠呢?心中的这个念头让江君猛然一惊,容貌的好坏与否果真会决定人的观点。
如果恭成人不是有那样一张脸孔,自己此时心底的悸动,怕是永远不会有吧。偏偏这样的俊脸,却无法看见世间的万事万物。
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声,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啊!
当年在出云谷被师父救起时,自己也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爱说话,直到发现冷蝶、媛媛、兰若都同样的彷徨无助时,一颗空洞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就在江君分神之际,恭成人的脸突然朝他的方向看来,他来不及避开的视线硬是对上了恭成人紧闭的双眼。
江君打了个冷颤,这个男人的眼睛明明紧闭着,那紧绷的面孔却清楚地传递出他的不悦。这恭成人的气势未免过分凉寒。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沉重了起来,既而让自己放下心来。恭成人再敏锐,也是个瞎子,他不会知道一直打量他的人是哪一号人物。
看了恭成人最后一眼,江君收回视线,继续观察着宴会里的其他人,不意自己已经成为恭成人的观察对象。
眼睛看不见,人的其他感官会更加敏锐,恭成人十分清楚有人在打量他。
俊美的脸庞转向那道干扰了他许久的视线。宴会以秦穆观为中央主位,左右两侧的长形宴席依照身分的高低坐满了人。偷窥他的人坐在接近门的一侧,是最不受重视的地方。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如此放肆地看着他。
十二岁那年,他知道自己有一张好看到会让人侧目的脸孔;十二岁之后,他一身的阴郁,通常没有人有勇气多看他几眼。
这个盯住他瞧的人不是恶人,他感受到的气是清静的,带着一些悲哀。
在他试着要接收更多这道气息时,那人却撇开了头。
恭成人板起脸孔,嘴角不悦地往下一撇,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人一多他就无法逐一辨出这些人的气息。
心才一乱,几道污浊的气就朝他迎面扑来。滔天帮的那个方位传来了阵阵血腥气息,欧阳无忌像是一名需要鲜血来祭祀的祭司。
滔天帮是他不想沾惹的东西,他心里的某一部分已经够邪门的了,不需要再犯上一个鬼魅的帮派。恭成人收敛着精神,努力地将心思放在眼前的乐舞表演上。
月琴弹得颇出色,舞蹈他是看不着,不过由那名舞伎数度飞快旋转时所引起的熏香风气,不难想像这名舞伎的胡旋舞跳得令人赞赏。
跳舞的女子有着绝艳的容颜吧!
当舞蹈停止时,他听到周遭的人在看见那名舞伎的容貌时所发出的抽气之声。
这些男人要的就是美色吧!
美又如何?反正他是个瞎子。恭成人抿紧唇,任由那些纷纷扰扰的对话飞过耳边。
咦,沈拓野正在为一个舞伎争风吃醋?
他没想到贯石帮的沈拓野居然会公然表态他对这名舞伎的占有欲。和沈拓野交谈过一次,知道这人正直且行事磊落。
武林需要沈拓野这种人才,天下才能平静。只是,他不知道天下为何要该死的平静,他的世界从来就不平静!
“靖王爷这样为难一个姑娘家,不觉得可耻吗?”说话的声调有礼,措辞却颇为强硬。
恭成人精神为之一振,这声音的方向来自偷窥者的方向,而且他听过这个声音。
是那位叫江君的大夫!恭成人的眉头微微地动了一下。他拿起酒杯放到唇边,犹似沉思,实际仔细聆听着江君的说话。
这个男人有着什么样的一张脸孔?江君的声音不似一般男子的低哑,却也不像女子的娇柔。江君的声音特质介于两者之间,似男又似女,却又不会让人感到怪异。
“现在说话的这个人长什么样?”他问着身旁的王明德。眼盲的他只能靠着别人的描述来想像。
“那人就是是江大夫啊!”王明德说道。
果然没错。“你没告诉我他也列席。”
“我以为你不喜欢提到他。”王明德不解地说。
“告诉我他的长相。”恭成人命令道。
“啥?”王明德搔搔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难题。“长什么样子啊?江大夫就是那个样子嘛!比一般大夫瘦小一点,老穿着灰色高领的袍衫,有点像读书人。不看病时不大说话,也不大笑。”
“你的意思是他长得很平凡?”恭成人在脑中描绘出一个清瘦的模糊影像。
“也不是平凡啦。江大夫长得并不特别好看。可是在很多人之中,你还是会看到他,很奇怪。”王明德看着正和沈拓野争论不休的江君。“啊!江大夫的鼻子长得很好看,很匀称。”
“他长得像秦穆观吗?”那两人的气场很类似。
“不像,秦庄主温文儒雅,脸很好看,江大夫却不是……”
“他不好看就是了。”王明德的拳脚功夫不差,也着实够忠心,不过就是个性过分憨直。有时想借着他的口得知旁人的长相时,总摸不着个准。
“江大夫也不是不好者。”王明德还想解释。
“我懂了。”恭成人举起手,阻止他继续说话。
江君在说话了!
“沈帮主,樊姑娘既然说她不认识你,就请你别恣意破坏她的名节。樊姑娘的脸色有些苍白了,能否请秦庄主先让她下去休息?”
江君显然是站在舞伎的立场替她说话,他们是什么关系?
接下来一阵混乱后,恭成人听到旁人说出舞伎昏倒的消息。
“我是大夫,请让我为她把脉。”江君语气镇定的说。
侧耳聆听的恭成人此时决定,江君那种不亢不卑的说话语调听来还算顺耳。只不过他的口气太镇定了,仿佛早料到樊冷蝶会昏倒一样,他们在进行什么阴谋?
请了沈拓野、找了欧阳无忌,是为了即将展开的武林盟主之争?找了官法昭,是为了他的权势?找了自己,是为了他的富可敌国吗?
这些女人的野心不小,那个朱媛媛当真是如此单纯吗?或者她那两个姐姐纯粹是想嫁入豪门?那么江君又为何要担忧呢?
一名舞伎跟了江湖第一大帮的帮主还算是高攀了。
“沈帮主,请将樊姑娘交给我。”恭成人听见江君这样要求着。
“沈帮主,你可以请别的大夫为樊姑娘看诊,不过请你先为破坏她的名节一事道歉。”
恭成人辨别出江君声音中的细微情绪,江君慌了。
他肯定有些事正在宴会中进行
“沈帮主,请留步。”江君的声音随着杂沓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了大厅。
江君追出去了吗?恭成人以手支额沉思着,他不认为江君是那种为了女人而奋不顾身的人。
他感受别人的气场已经十多年,他相信他的感觉不会有错,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场宴会大有蹊跷。
“王明德,去缠住江大夫。”恭成人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