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半晌,沈修篁与胡蝶兰只是呆然,愣愣地看著滚落至角落的戒指。
「喂!你这家伙,紧张过度了吧?」伴郎开玩笑,弯腰捡起戒指,重新递给沈修篁。
他接过,却怔然望著戒指,一动也不动。
气氛瞬间变得僵凝,见他似乎犹豫不决的模样,宾客们窃窃私语起来。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於重新拾起胡蝶兰柔荑--
啪!
一记清锐的巴掌打回沈修篁的举动。
他愕然。
甩他耳光的人竟是胡蝶兰,那总是温柔,总是恬静的胡蝶兰此刻正以愤恨的眼神瞪著他。
掩在面纱后的眸,漾著水雾,却也燃著火,水火交融。
她直直瞪他,片刻,既尖锐又沙哑的嗓音逼出唇,「你……还想著她吧?」
他一愣,「什么?」
「那个女人,韩恋梅。」她死死地盯著他,「你还想著她吧?」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你知道她?」怎么可能?
胡蝶兰没回答,逸出一声痛苦的呐喊,接著掩住唇,提起礼服裙摆奔出礼堂。
「小兰!」
宾客哗然,皆是面面相觑。
顾不得客人们的震惊,沈修篁急忙追去,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来到休息室。
沈修篁关上门,杜绝门外喧闹声响。
「小兰,你怎么了?」他焦急问。
胡蝶兰背对著他,娟秀的身躯颤抖著,一声不吭。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怎么会知道恋梅的?」沈修篁握住她肩膀,试图转过她身子。
她愤然推开他,「不要碰我!」
凌锐的声嗓震撼了沈修篁,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她发脾气?一向温雅文弱的她也有脾气?
终於,她转过身,激动地甩开头纱,苍白的容颜直逼他,
「你告诉我,你刚刚在礼堂看到的人。真的是我吗?」她一字一句含泪控诉。
「当然……是你。」
「说谎!」她高声反驳,「你刚刚根本一直想著那个女人对吧?在看著我的时候,其实你一直想著她对吧?」
「小兰……」
「我不要你在看著我的时候想著她!」她嘶声喊。
他不语,这突发的一切让他一下子惊呆了,只能茫然地望著眼前这个他似乎一点也不熟悉的女人。
她是胡蝶兰,不是吗?
可为什么跟他记忆中的她,跟他从前所熟知的她,那么不同?
「你一定在想,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吧。」仿佛察觉他的疑惑,她冷笑一声,讽刺地开了口。「我告诉你,就是那天晚上!你记得吗?那天晚上你到我家来,对著我的灵位烧香祭拜,你问我,你能不能重新出发,能不能再爱一次--你记不记得?」
他当然记得。只是,他没想到她也在家,而且还听到了他喃喃自语。
「你那时候……就已经在台湾了吗?」
「没错!那天我刚从美国回到台湾,结果回家第一天,就遇到你来我家拜访。」胡蝶兰颤著嗓,回想起那令她震惊无伦的夜晚,不禁哽咽。「我躲了起来,不想让你看到我,不让你知道我还活著。你知道吗?那天晚上看到你时我好激动!两年不见你,你还是像我记忆中那么挺拔潇洒,还是那个让我深爱的男人。我好激动,真的很想当场冲出来告诉你我没死,告诉你我是因为得到癌症才骗了你,可你、你却--」她顿住,哽咽得无法继续。
原来如此。
他怅然,温柔地揽住她肩膀。「我懂了,小兰,别哭了。」
「不,你不懂!你根本一点也不懂!」她揪住他衣襟,「你不知道那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好痛苦。化疗、手术、复健、心理治疗……每一项都快把我逼疯了,我真的很想死,可又怕死了以后再出见不到你,所以我咬著牙,强迫自己撑下去--我每大都想著你,你知道吗?每天都想你!」
痛楚的呐喊扯疼了他的心。「我知道,我知道。」他抚慰地拍著她。
「可你却……爱上别的女人了,打算忘掉我了,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这些的时候,有多伤心?」
湛眸一黯。「……我知道。」
「我告诉自己,都是自己的错,不能怪你。」朦胧的水眸凝睇他,「既然是我自己决定两年前就从你面前消失,现在就没有要求你回到我身边的权利。我拚命要自己忍住,要自己忘掉过去,可当我……一次又一次看著你和她卿卿我我--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你一直跟踪我?」他瞪大眼。
「对,我一直跟踪你。」她退开他胸怀,凄然坦承,「我天天到你家附近徘徊,还看到她在你家过夜,我--」她没再说下去,但心中痛苦不言可喻。
「所以那天中午,我才会遇到你……」沈修篁嗓音沙哑。
她黯然点头,「那天,我本来是想去你公司找你的,可我在外头犹豫了一个早上,却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后来,我打算离开,没想到却被你看到了。」
沈修篁闻言,惘然。
是偶然或巧合?这世上原有太多因缘际会,不可解啊。
他悄然叹息。
「你坦白告诉我,修篁。」胡蝶兰抬眸直视他,哑声追问,「你究竟比较爱她?还是我?如果我现在再让你选择一次?你会选她,还是我?」
他默然,刷白了脸。
这问题,早在与她重逢后,他便问了自己不下千次百次。午夜梦回之际,不知有多少次他为这样的疑问惊醒。
如果他能选择的话--
「难道你还不懂吗?小兰。」他抬手,温柔地替她整了整摇摇欲坠的头纱,「我们今天不都要结婚了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选择了我?」她颤问。
他点头。
「骗人!」她锐声控诉,「你骗我!」
他蹙眉,「小兰--」
「如果你心中爱的是我,如果你真正想选择的人是我,为什么在乌来那天晚上不肯接受我?」她白著脸,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你说得好听,说是我身体还太弱怕我禁不起,可我知道……」她顿了顿,想起那夜他温柔又坚定的拒绝,心碎欲绝。「你嫌弃我。你嫌弃我不是个完全的女人,因为我的胸部……」
「不是的!」他惶然喊。她怎会那么想?「你误会了,小兰,我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要我?」她破碎地喊,几近歇斯底里。
「小兰,你冷静一点。」眼见她逐渐失去控制,他急忙握住她肩膀,「我是什么样的男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湛幽的黑眸凝定她,试图令她冷静。「难道你认为我会在意那些吗?那并不重要啊!」
「那什么才重要。」她尖锐问,「你告诉我!什么才重要?」
他不语,深眸滚过幽微暗影。
她也忽然安静下来,激动的神色敛去了,只余凄楚。
「也许你自己还没发现,修篁。可你在那天晚上就做了选择。你选择不跟我回到从前,你……选择了她。」
「……」
「隔天下午。我坚持要到你家瞧瞧,你才刚进门,就匆匆又把我拖出去。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吗?」她黯道,「我早就发现她了,我知道她在你家等你。」
他闻言一震,像遭落雷劈中,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著她。
她涩涩继续,「从那天以后,你一直不对劲,连在我面前也装不出笑脸,我就猜到,你们之间一定出了问题。我想,你们大概分手了。」
原来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沈修篁暗暗自嘲。
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呢,原来他的心情转折落入她聪慧的眼底。
「……所以我要爸妈暗示你快点娶我,你果然点头答应了。」她顿了顿,唇角嘲讽一牵,「我告诉自己,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有办法赢回你的心,一定有办法找回从前的感觉,我们一定可以回到过去--我一直这么相信。」
他伤感地看她。
这样的伤感更加扯痛了胡蝶兰的心,泪水再度滑落。「可其实不是这样的,对吗?我们的过去,已经找不回了,对吗?」
他别过头,不敢看她。
「为什么?修篁,为什么?」他逃避的神态让她又激动起来。「你曾经跟我保证过的!你说过,不论你跟韩恋梅再怎么谈得来,你的心,一辈子都属於我的。你说过的啊!为什么变了?为什么才两年,一切都变了?」她哭问,双手掩住脸。
为什么?
每一个难眠的夜晚,沈修篁也都问著自己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他的心……变了?
而在韩恋梅毅然决然离开他后,他也逐渐找到了答案,那答案,原来如此明晰,明晰得教他心痛。
「我曾经爱过你,小兰。」他幽然开口,凝视胡蝶兰的神情痛苦中有坦然。「也许到现在还爱著你。可是我的心,已经不是从前那一颗了。你懂吗?」
她哭著摇头。「我……不懂。」
「因为它曾经死去过。」他黯声解释,「要不是恋梅,它也许没办法活过来。」
是韩恋梅让他得到重生的勇气,是她苏活了他的心。
这颗重生的心,已经不是从前那一颗了。这颗新生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恋上了她。
他怅然望著胡蝶兰,期盼她能了解,
而她,在看著他清澈而惆怅的眼瞳时,也慢慢懂了。
在排山刨海的后侮中,她恍然领悟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便是错过了,再无法挽回。
她已经错过他了,失去他了,如今的他,再不是从前与她深深相爱的那个男人。
不是因为她的胸部,不是因为他嫌弃她不是个完完全全的女人,而是因为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变了,而她无力挽回这样的变化。
怪只怪她当初做出那样的决定,主动斩断了与他的关系。
所以她怎能要求一切不变?她怎能要求两年后,他的人与心还一如既往?
「既然……既然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答应娶我?」她哽咽问,「既然已经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高兴吗?我不要你同情我,不要你勉强跟我在一起!」
「……对不起,小兰。」
「不要说对不起,你又没错!」她尖声喊,眼泪如流水珏泄,「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做错了决定,是我自己……造成了这种结果。」
如果那时候她不选择逃避,如果那时候她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病,面对他,那今天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他不会经历那巨大的痛苦,不会心死,也不会因为另一个女人而获得重生。
他不会……爱上韩恋梅--
「是我错了。」她心伤地呢喃。
谁让她因为一时的怯懦,做错了选择?
无可挽回了。那曾经缱绻缠绵的情爱,终究已是过往云烟。
仿佛一世纪之久,两个人只是怔然站在原地,苦涩而无奈地对望,然后,胡蝶兰抢过沈修篁一直捏在手中的戒指,打开窗扉,随手往窗外澄蓝的天空抛去。
钻戒,在朗朗晴日映照下,划出一道璀璨锐利的抛物线,精准无情地剌痛了两人的眼。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深夜的淡水河,流光潋滟,妩媚中笼著清淡忧愁。
水银灯下,沈修篁与两个好友倚著木造围栏,一面喝酒,一面望著天上水面两个彼此相对,却又截然不同的月亮。
天上那个,澄澈晴朗,自信地绽著温润光辉;水面这个,却是幽婉朦胧,随波楚楚摇荡。
沈修篁看著,不觉有些痴了。
今晚,是十五夜呢,明月圆圆满满,不知道远在异乡的她,是否也和他一样,正遥望著……
「你跟小兰,真的已经分手了吗?」白礼熙低沈的问话悠然拂过他耳畔。
他定了定神,迎向两个好友充满关怀的眼,默默点了点头。
「昨天你们临时取消婚礼,真的吓了找一跳。」卓尔春接口,「本来还以为只是闹别扭,没想到--」
真的分手了。
沈修篁明白好友要说什么,涩涩扬起嘴角。「是她主动决定的。」他顿了顿,叹息,「她知道了恋梅的存在,也知道我爱著她,所以主动决定退出。」
「她真勇敢。」白礼熙感慨,
「是啊。」他漫应,又是微微苦笑。
相较於两个女人勇敢的选择,他优柔寡断的态度更显得懦弱。
「别这么想,不能怪你。」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白礼熙安慰他,「虽然你爱著恋梅,可小兰需要你,你当然没法选择。」
「唯一的办法就是小兰主动退出了。」卓尔春也如此认为。
也许是这样吧。但他总觉得,他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如今这状况,他等於同时伤了两个女人,同时辜负了她们。
可笑啊!
他摇摇头,嘴角噙起浓浓自嘲,仰起头,一口气饮下了半罐啤酒。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白礼熙问。
他没说话,定定看了天上圆月好一会儿,「……去找她。」
「找谁?恋梅吗?」
「嗯。」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沈修篁摇头,「我只知道她参加了一个慈善医疗团,到南美去了,同行的人还有李京俊。」他涩声道,忆起自己乍闻此消息时内心的震撼。「医院说他们行踪不走,不清楚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那你还要去找她?怎么找啊?」白礼熙扬眉,「她不是只去一年吗?干脆等她回来再说好了。」
「不行,我必须马上就去。」他坚持,「等她同来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白礼熙与申尔春相互交换一眼,不明白他的急切。
「因为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沈修篁低声道,使劲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我不能冒这个险。」
要追回她,只能趁现在,拖得愈久。变数愈大。
何况与她同行的人还有那个关心她照顾她的学长呢,他如何能有把握这一年她的心不会改变?
拿时间作赌注的人,若不是太自以为是,便是太愚蠢痴傻。
他赌不起。
「我已经跟公司请假了,这两天就出发。」沈修篁说,湛眸闪著坚定光芒,「只要知道他们第一站到哪里,总有些蛛丝马迹可以让我追查下去。」
「是吗?」见他毫不犹豫的神态,其他两个男人忍不住都微笑了。
站在好友的立场,他们衷心祝福他,更期盼他勇敢能找回嚼壮自己的幸福。
纵使,那也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秘鲁帕米村。
夕阳西斜,橙紫色的霞光样胧洒落这座位於亚马逊河岸的村落。
是归家的时候了。出门在外的村民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踏著暮色往家里缓缓行去,一路笑语呢喃。
河面上,一叶独木舟顺流而来,穿木过花,终於靠上岸。
在船夫的帮忙下,韩恋梅与李京隆背著医疗箱,慢慢下了船。
两人今日从早上九点便一直待在邻近一个部落义务看诊,一天忙碌下来,都是稍有倦容。
「呼!累死我了。」李京乐俊首先抱怨,伸出黝黑的手臂给韩恋梅看。「你瞧瞧我,整只手都成红豆冰了,我看脚也差不多,这里的蚊子还真毒啊。」
「活该!谁叫你不穿长裤,还老爱挽起袖子?」韩恋梅毫不同情,瞥了一眼他高高卷起衣袖的医师袍,不禁轻声一笑。
从台湾到秘鲁,这家伙衣服永远穿不对劲,总是绉巴巴的,一团乱。
「拜托!这里这么热教我怎么穿得下去啊?」李京俊大呼冤枉,「而且你没看电影吗?。那些来亚马逊探险的人哪一个会穿长裤啊?逊呆了!」
「既然这么爱耍帅。就不要抱怨蚊子叮罗。亲爱的学长。」韩恋梅甜甜地嘲弄,明眸璀亮。
「你简直毫无同情心啊。亲爱的学妹。」李京俊回她一句。
她又笑了,抬手梳了梳纠结的发。「快走吧,学长,大家应该都已经回到医疗站了。」
「不是说晚上要开个营火晚会吗?不知道准备好了没?」
「你就光想著吃!先整理好今天的病历资料吧,还有我们今天采回来的人体检本,也该……」
「停停停!恋梅。」李京俊比了个哀求的手势,阻止她继续叨念,「我知道你很喜欢做研究,不过我今天可不想又整晚对著显微镜写报告--稍微放松一不会怎样?人可不是工作的机器啊!况且今天又是礼拜六。周末晚上还工作太没人性了吧?」
「今天礼期六?」秀眉新奇一扬,
「你不知道吗?该不会忙昏头了吧?」
「我只是觉得不重要。」她耸耸肩。
对远离尘嚣,来到遥远南美村落的他们,星期几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呢?日复一日,还不都是看诊与研究吗?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这一日与前一日。这一分与前一分,似乎都毫无差别。
只是过日子啊!
「……你在想什么?」李京俊好奇的问话拉回她迷蒙思绪。
她摇摇头,勉力扬起唇角,「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几分钟后,两人回到架在村落里的医疗站,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回来了,正一面谈笑,一面整理带回来的样本与资料。
李京俊放下医疗箱,赶去问他们今晚的烤肉派对准备得如何。韩恋梅则是来到营帐角落一张虽然堆枚著许多文件、物品、器材,却仍井然有序的办公桌,搁下医疗箱后,她忽然发现桌上一个玻璃瓶里束著一朵粉色玫瑰。
玫瑰有些凋残,像历尽风霜似地萎靡,可在这远离市区的村落,能看到如此娇美的花朵便是以令任何女人心情飞扬起来。
她回头问医疗团其他成员。
「这朵玫瑰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什么玫瑰?」众人摸不清头脑,「这里有玫瑰吗?」
「不是你们带回来的?」韩恋梅也跟著一愣。
那会是谁?
她拉开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怔怔盯著玫瑰花。
或者是这村落的哪个孩子送来的?当她有空时,总会陪著孩子们戏耍,他们也都相当喜爱她。也许是他们为她找来的?
她微微一笑,手指逗弄一会儿玫瑰花瓣,打开抽屉,正打算取出笔记本时,眼角余光忽地瞥见案头一本书里似乎夹著什么。
她好奇地前俯身子。抽出那本书,打开一瞧。
映入眼瞳的东西令她一震。
那是一张金属书签,书签上,嵌著雪梨歌剧院的彩图。
是那张书签?不可能!她明明把书签留在家里的啊。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是怎么颤著手将书签夹入相簿里,将一切与他共有的回忆全数锁入衣柜深处。
明明已经告别的过去,抛下的回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他吗?
她惶然起身,几乎撞翻了椅子,在其他几个人惊愕的注目下奔出营帐。
他在哪里?他来到这里了吗?
她踩著逐渐黯淡的霞影,在村落里四处寻找,慌张的步履一下踯躅,一下急促,像迷了途的孩子,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日轮沉落,一弯淡金色的新月悠悠升起,村落里家家户户都埋锅煮起了香喷喷的晚餐。
是梦吗?
她在苍淡的夜色不停住身子,神思惘然。
也许方才看到的玫瑰与书签,都只是一场梦。一场从过去直追而来的梦。
也许因为她虽然下定决心往前,却还走得不够快,不够远,才让她打算抛下的一切有机会追上。
也许她该做的,不是去问过去为什么会追来,而是该走得更快,更远。
也许……
茫然的思绪还没走出迷宫,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落入她眼底。
是个男人,他正坐在树下雕刻著什么,两个当地男孩则蹲在他面前好奇地看著。
他是--沈修篁。
她停住心跳?收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专注雕刻的身影。
他真的……来了。而她发现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全身僵凝,不知该做什么。
他真的来了。
她木然看著他,看著他拿雕刻刀小心翼翼地修饰著木雕的轮廓,直过了好几分钟,才将手中的成品交给两个热烈期盼的孩子。
那是一架飞机--很朴素、很简单的木制玩具,却仍让两个孩子笑嘻嘻的,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朝他点头道过谢后,他们快乐地高高举起手,一路拿著飞机跑回家。
他这才站起身,拍了扯沾上身的泥土草屑,脸一抬,猝不及防的湛眸与她在空中相视。
「恋梅!」他惊喜地唤她,上前几步后,像忽然察觉了什么,急急煞车,定立原地。
「你怎么会来的?」她毫无表情地问,语调平板。
「我来……找你的。」看得出她并不高兴,他神态更温煦,「我向医院打听你的行踪,一路找来的。」
这一奔波,足足花了他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不仅全身上下都晒黑了,还差点被亚玛逊河翻了船,喂了鳄鱼,更别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了。
可比起说服她,他这此经历只能算小波折,如何让她同心转意才是最大的挑战。
「恋梅,你……」
「玫瑰跟书签都是你的杰作吗?」没让他有机会说话,她便打断了他。
他点头。
「为什么这么做?」她颦眉,「你不知道要尊重他人隐私吗?我的办公桌不能让人随便碰的。」
「对不起。」他谦和地道歉。
可这道歉似乎并没有取悦她,依旧板著脸,「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
「我跟小兰的婚礼取消了。」他低声道。
她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然后敛下眸。掩去眼神:「是你的决定吗?」
「什么?」
「取消婚礼--是你的决定吗?」她一字一句问,
「……不是。」
她蓦地扬起眸,射向他的眸光清锐如刀,瞪了他写著淡淡无奈的面容好片刻,她忽地轻声笑了,笑声沙哑而讽刺。
「我就知道。」她静静地。
他心一扯,「恋梅……」
「对你们取消婚礼的事,我觉得很遗憾。」她打断他,「不过我想这与我无关吧,也不必劳动你亲自到这里来跟我说。」
他神情苦涩,「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也许并没有意义,不过对我来说,我有必要告诉你。」
「哦?」
「我爱你,恋梅。」他坦然直视她,「我到这里,是来争取你的。」
她没有回答,说不出话来。她颤著身子,双拳握紧,贝齿咬著苍白的唇。
他说他爱她,要来争取她。
瞧他说得多笃定,多简单!
「你确定吗?你爱的人真的是我吗?」她犀利地问,「是不是因为今天她不要你了,所以你才来找我?」
「不!不是这样的。」他试图解释,「我爱的人是你啊!恋梅。小兰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主动说要跟我分手,否则……」
「否则怎样?否则你们不会取清婚礼,而你也不会来这里找我?」她冷著嗓音,不无怨怼。
他说不出话来。
她瞪他,嘲讽的笑声再度逸落她唇间,这一回,她笑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手指按上了眼眶。
讥诮的反应仿佛早在意料当中,所以他的脸色虽发白了,挺拔的身躯却仍坚定不动,幽深的眸惆怅地望著她。
好一会儿,她终於停住了笑声,眉宇之间敛去嘲意,逐渐漫开伤感。
「你一定以为,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吧,你是不是想,只要你来了,我就会立刻回到你身边?」
他无语望她,祈求的眼光像犯了错的孩子,求母亲原谅。
她别过眸,不愿看他。
男人总是这样啊!他们似乎总认为只要一句抱歉,一句我爱你,事情立刻可以圆满解决了。
他们总是忘记时间划下的裂痕。
五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不是当初捧著音乐盒,等他一夜的她了,也不是流泪对他说分手的她了。
她的心境,已经开始转变了--
她深吸口气,狠下心来拒绝他。
「如果你在跟我分手前就说爱我,就说你要选择我,我可能会很高兴,也许还会感动得哭出来。可你现在告诉我,我只觉得可笑。」
可笑!
这锋锐的言词刺伤了他,神色更加惨白。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幽幽问。
他默然。
「因为我已经决定了。因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平静说道,仰起容颜凝望星空。
这星空,多灿烂啊!美丽得一如她曾经在南半球深深著迷过的星空。
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明睥渐渐迷蒙。「修篁,你记不记得,我曾经住你抽屉里发现一个音乐盒?」
「--嗯。」
「你记不记得,我曾问过你,那个音乐盒是不是住港湾大桥下的跳蚤市场买的?」
「嗯。」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猜到吗?」
「为什么?」他哑声问。
「因为是我先看中了那个音乐盒。」她低下头,唇角牵起涩涩苦笑,「因为钱没带够,我跑去捉镘。却阴错阳差让你先买走了。」
他愕然,没想到竟会有这等巧事,
「我想要的音乐盒,却让你买去送给另一个女人。你知道当我知道这件事时,心里有多痛吗?」她定定地看他。
他没回答,在她凄然的注视下脸色更加苍白了,眼底掠过一丝狼狈。
「我常想,到底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是巧合?还是偶然?我们是真的有缘吗?或者只是上天在玩一场或然率的游戏?」
「……」
「我不想再玩了,修篁。」她闭了闭眸,「我累了。」
他惘然。
眼见她苍白的倦容?他既心疼,也心慌。
终光注定错过了吗?他与她,是不是真的走过了所有的交叉点,再无法相会?
他还有机会挽回她吗?
苦涩,在他胸膛狠狠漫开,他尝著直窜上喉头的滋味,连神情也跟著苦了,他凝望她,很想说些什么,却也明白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想听。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茫然无措间,焦急的呼唤忽地在不远处响起。
「恋梅,恋梅!」
两人同时回头望向来人。
是李京隆,他左顾右盼,正慌张地寻找著韩恋梅。
「我在这里。」她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你怎么了?怎么忽然一个人跑出来了?大家都在找你呢。」李京俊担忧地走过来,正想斥她一顿时,却陡地看见一旁的沈修篁。他一愣,惊异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来回。
「他来找我的。」韩恋梅主动解释。
「哦。」李京俊愣愣地点头,转向沈修篁?「沈先生你好,我是李京俊,你还记得吗?」
司当然。」沈修篁勉强微笑。
「你--」李京俊又各扫了两人一眼,察觉气氛尴尬,犹豫地开了口,「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住在哪儿?」
「我请向导帮我在附近借了一间民居。就在这附近。」
「是吗?太好了。我们待会儿要烤肉。要不要一起来?」李京俊热情地邀请。
沈修篁没回答,看了一旁的韩恋梅一眼,微求她同意。
她没立刻说话,长久,才低声道,「难得你千里迢迢找来这里,就一起吃饭吧。」
他松了一口气。「……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