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师父的尸身没有腐坏,安祥的面容,沉思似的,眼睛半闭、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冉莘懂得这个笑,是得意、是害人得逞的骄傲。
师父床边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黑衣人,师父肯定很高兴,有这么多男人乐意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倘若师父还在,她会怎么说?会说——
“瞧,谁再敢说我丑,即便是大燕第一美女,死掉后也不会有这么多男人争先巩后陪葬。”
很明显地,黑衣人都死于中毒,中的是不久前她们才过论过的“腐心”。
她猜不出发生什么事,师父怎么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杀人。
尸身没有腐烂,师父身上的血鲜红得像刚流出来似的,若非时日已久,鲜血凝固成一道道血河,任谁都会误以为命案是在不久之前发生。
跟在师父身边十几年,木槿再大胆不过,但看见师父的死状,她双腿发软,只能紧紧抓住冉宰不放。
紫色“腐心”转为淡黄色,再也伤不了人,冉莘走到床边,低头问:“师父,为什么?”
师父再也不会回答。
凝视师父片刻,冉莘泄恨似的拽起已死的黑衣人,她的力气不够,却咬紧牙关,非要把他们给拉出屋子。
木槿见状,上前帮忙,一人一条腿,把他们一个个拖到屋外。
转回屋里,冉莘轻轻拉师父身上的棉被,骄傲的木槿哭了,眼泪直流,牙关猛颤。
冉莘没哭,只是声音如冰似雪。“为什么?有多大的仇?”
棉被下,师父全身赤裸,伤口无数,像玩游戏似的,那些刀伤刻意绕过肉瘤,接成一蝠图画,每刀都入肉一丈,不至于把人弄死,却会让人痛不欲生,这么多道伤口……师父死前,忍受多少痛苦?
冉莘道:“做事吧。”
这三个字不是指挥木槿,而是在指挥自己。
师父的死亡阴影一直强压心头,表面上不说,但心情日益沉重,而今亲眼看见,那条弦绷地断裂。
就像若干年前那条绳子,切断父女感情,而绷断的弦,切断了她安稳安全的六年光阴。
从此以后,天地间再无人可依可恃,教她如何不心慌?
木槿沉默,她没问冉莘该做什么,自行走到外头,弯下身,对点点说:“姑姑和我有好多事要忙,点点带浅浅到处逛逛好吗?”
“可以去溪边吗?”
“可以,但是别把鞋子打湿。”
“嗯。”点点乖觉地拉起浅浅,她才五岁,很多话说不清楚,但她清楚木槿的心情很糟,糟透了的那种糟。
等浅浅和点点离开,木槿回到屋里。
进柴房,把晒干的木头搬到后院,泄恨似的劈开,泄恨似的抓起细柴,使足力气往黑衣人丢,恨不得那些不是柴,而是钉子,能够狠狠地把他们钉入十八层地状。
她一面劈,一面丢,也一面哭,师父的模样不断在脑中上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发泄够了,才放一把火,把尸体烧掉。
同样地,冉莘也不好过。
她拿着刀子的手微颤,就算确定答案,对她、对师父都没有意义,可是……她还是想要确认。
稳住发抖的右手,她往师父胸口划下,看见左胸口那个空洞时,笑了,果然……师父亲手结束自己生命,并非在敌人折辱中丧生,她以身作饵,毒死其它人。
中“腐心”之毒,只有第一个人的心脏会彻底腐蚀消失,而沾上尸身毒粉的,心脏将溃烂成泥,却仍然留在胸膛里。
“您真骄傲。”冉莘说。
这就是她们的师父。
那年出外,听见几个妇人说着玩笑话,她们道:“男人在外上阵杀敌,女人在家忙着鸡毛蒜皮的事。”
只是句俏皮话,却惹来师父一阵讽笑。“没出息的女人,才会一生忙着鸡手蒜皮的事。”
妇人闻言,欺骂上前,师父再厉害,也敌不过群三姑六婆的毒舌攻击,她们落荒而逃,跑过好几条街后停下,相视,笑得前俯后仰。
冉莘说:“这就是女人,自尊可以被男人践踏,却不允许被女人轻贱。”
师父轻嗤。“女人看不起女人?大燕国想要千秋万代,难!”
这个注解下得冉莘不依,但她不习惯争辩,因为她是大燕朝女人,被妇德、女诫养大,深信男人是天,是用来让女人依附的世界。
捻起针线,细细缝合每道伤口。
为师父换上新衫,再把房间里外整理干净,冉莘出门寻回浅浅和点点。
夜里、她们捻香祭拜、堆柴烧尸,夜空中,群星闪烁不定,熊熊火光照亮四个女子的哀凄,沉默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将骨灰收入青玉坛,四人各自回房,一夜无语。
第四章 英雄救美正及时(2)
九月初九辰时二刻。
摆好祭品,木槿在梨花树下控洞,将骨灰放进去,一把把洒上泥土,风吹来,树上未熟的果子随风摆荡。
冉莘抬头,想起被师父逼着爬树采梨的时光,她的师父真恶劣,把一个大家闺秀,弄得不像闺秀……
这时,数道黑影咻地窜出,待她们看清楚时,几把长剑已经将众人团团围住,冉莘直觉抱起点点,塞进木槿怀里,再伸出双臂,将浅浅、木槿护在身后。
“你们要做什么?”冉莘问。
“把东西交出来。”
声音怪腔怪调,她得费点心才能听懂对方的意思。
冉莘细细打量,他们眼睛下方蒙着黑巾,只露出浓眉深目,他们的身影……大燕的军队中,或许勉强能挑出几个这等身材的高硕男子,但是一整群……目光顺着长剑往上看,看见他们手背上的毛发浓密……不是大燕子民吧?
他们和被师父毒死的黑衣人是同一批人吗?
冉莘考虑对方身分同时,木槿却立即想起兜里的三万多两银票。
劫财?天呐天呐天呐,这辈子她还没拢过这么多钱,难道她只有当过路财神的命?不要、不许,她宁被劫色,也不想把银票送出门。
直觉地,她把点点抱聚,企图掩护胸口那团鼓鼓的好东西。
“交出什么?”冉莘不解。
“三泉日央。”领头的黑衣人回答。
两个多月前,他奏命来此夺取三泉日央,本以为是轻而易举的事,主子何必下死令,不过是个独居妇人,半天功夫就能解决,哪里晓得丑女难缠,她真能折腾。
她死了,也折损三名兄弟。
幸好他够机警,发现兄弟们在数息内死亡,猜测丑女下毒,及时阻止其它人进屋,隔几天又三人进屋,还是一样死得无声无息,这会儿谁还敢进去?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们回去禀报主子。
再次带人上山,却发现有人来了,隐身暗处,看见她们不但顺利进出,把兄弟们的尸身烧得一干二净,还为丑女办理后事。
他们在檐上埋伏整晚,终于弄明白她们与丑女之间的师徒关系,既然是师徒,三泉日央的秘密只能在她们身上。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冉莘实话实说。
首领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寒声问:“意思是宁可不要性命,也不肯交出东西?”
早先,他们把整座院子里里处外翻个遍,只差没掘地三尺,连丑女的衣服都给剥了,什么都没找到,他早就猜测东西已经被送走。
浅浅胆子大,横眉怒目,抢在前头反驳。“你讲不讲道理啊,要人家交东西,也得让人听得懂啊,如果随便说说都行,好啊,把LV交出来,把卡地亚七十心十箭交出来,把让Ipad我。”
浅浅一口气说了一堆没人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然后满脸挑衅地望向对方。
她理直气壮的口气,让首领犹豫起来,难道她们真的不晓得三泉日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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