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说这些,我只想回你一句。」他抿抿唇。「那晩在湖上,你答我,你从未想过嫁人,你是不嫁人的……此话可当真?!」
姜回雪开始耳鸣发昏。
怕极了他又来求,怕极了自己又要被迫说那些不好听的话伤害他,怕极了最后会抵抗不住,会当着他的面崩溃大哭。
瘪着嘴,她两片唇瓣闭得好紧,不敢泄出哭音,对他用力点头再点头,当作答复。
「嗯,那我也就放心些。」他还是微笑顿了顿道:「总得确保离开帝京这一段时日,你不会嫁给别人才好。」
姜回雪一愣,泪掉得更凶,她没有眨眸,傻了似瞬也不瞬望着他,泪一直流。
他看着,终于忍不住叹气。「别哭,我不逼你就是。你说我是自作多情,那就让我自作多情到底吧。」
再一次勾唇扬笑,他转身离去。
坐在格窗下的姑娘抱着绣篮哭得惨兮兮,觉得从未这般煎熬,想叫叫不出,想唤又不敢唤,只能掉着泪、目送他离开。
以为哭过一场就会好些,可当她抽咽着、垂首瞅见掉落在地的一双男靴时,胸房猛地一阵缩绞,痛到她又大哭起来。
第九章 就是没谁管(1)
八个月后。
西疆边陲与西南小国交界处,一条白象河成为天然国界,流淌在莺飞草长的初夏野原上。
臣服于天朝的小国扶黎每到春夏时候,在这边陲交界的白象河畔,每旬会有一场市集,赶集儿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即便不是扶黎人,也能把自家的玩意儿或牲口带来白象河畔以物易物又或是做点小生意。
孟云峥此时人就在河畔市集里,他自然不是来游逛导地风情,而是被扶黎刚继位不久的年轻大王萨里央请进王族大帐中吃食谈事。
此次奉旨离京办差,主因是扶黎小国上疏请求兴昱帝出借「天下神捕」解困。
一群神出鬼没、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完全不知打哪儿来,如平地一声雷响,骤然现世,这群人流窜在西疆边陲与西南各小国之间,扶黎受扰尤其严重,又苦无方法解诀,终才一求求到天朝兴昱帝面前。
确实是颇为棘手的一桩差事。
孟云峥被借到扶黎将近半年,才掌握到这批江洋大盗的些蛛丝马迹,万事起头难,既寻到线索,顺藤摸瓜往源头追,一切就顺手许多。
那一群流匪共一百二十人,前几日落进他设下的圈套中,一个陷阱套着另一个,引诱他们派来一小批前锋,之后又派来第二、第三批人马,最后引得蛇王出洞,终才将一窝子穷凶恶极之徒全数逮住。
「孟大人的伤如何?可是好些了?」年方十五的年轻大王坐在帐中主位,脸上稚气犹存,殷勤询问孟云峥伤势的神态极是真诚。
情有可原啊,这位年轻大王萨里央那一日硬要跟去看匪徒们落网的场景,竟谁也不告知,仅带着贴身随从,双双假扮成扶黎王廷的侍卫,混在被孟云峥挑选上的五十名兵勇里,最后险些酿成大灾。
确也是孟云峥百密一疏,没料到扶黎新任的大王如此胆大妄为兼之好奇心旺盛,待他察觉有异,手无缚鸡之力的萨里央已让自己陷入绝命险境。
孟云峥是在千钧一发间才挡开直指萨里央心窝的利刃,但两人随即掉进为那群江洋大盗所设的陷阱当中。
机关暗箭连发,他既要阻下欲迷的恶匪们,更要护萨里央毫发不伤,危机逼到眼前,不容他多思,结果就是一切凭本能行事,他不意间拿肉身为盾,为年轻大王挡了一发箭,左上臂被射穿一个窟窿。
然后不等他发火开骂,年轻大王已知自己妄为欠修理,这几日把王廷里珍藏的好药,不管是外敷还是内服的仙丹妙药,拼命往他面前堆。
「多谢大王记挂,伤势已然无碍。」孟云峥抱拳行礼,七情不上面。
如若对方不是一国之王,且是天朝忠诚的臣属邦国,他还真想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十五岁少年提起来好好教训一番。
还好萨里央颇为乖觉,身为大王也不敢在「天下神捕」面前造次,但毕竟是以身相护、救他于夺命险境的大恩人,想博取这位严峻自持的孟大人欢心也是在所难免。
「本王知道孟大人尚未娶亲,身边也无贴心服侍的女子,扶黎虽是小国,但可说是美女如云啊,咱们扶黎女子性情温驯,极是能体贴人,不如孟大人就挑几个亲近亲……呃……」萨里央被坐在下方的神捕大人横扫一眼,顿时知道送错礼,连忙改口。「不如孟大人就挑几个带回天朝,替本王献给天朝皇帝?」
「孟某奉旨办差,送扶黎女子入宫一事,不在差事范围内,恕难从命。」
「呃,那是那是。」年轻大王干笑两声,很快又重整旗鼓,问:「那孟大人家里养不养牲口?本王养很多,等会儿本王让人赶一批牛羊过来送你……呃,不好吗?」又被横了一眼,他挺不好意思似的摸摸鼻子,喃喃自语——
「唔,也对,总不好让你一路赶着牛羊回天朝去,不过本王可以命人帮你赶啊,嗯……就不知你家院子够不够大、能不能容下几百头牛羊?欸,头痛头痛,昨儿个命人扛来两箱金银珠宝,你也不要,还要本王把那些东西赏给随你诱敌剿匪的兵勇,那些本王已赏赐过了呀,伤亡的将士也都从优抚恤,是你救了本王一命,是本王的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命,是本王呢,这么大的功劳不赏不成,这、这…………恩都不让人家报,当真难受啊难受。」他如鲠在喉一般,满脸纠结。
「大王——」孟云峥尝试说话。
少年大王仍自言自语说个没停。「……要不孟大人就留下吧,左右你也无事要办,你留下,本王把扶黎的好玩意儿全拿来给你赏玩,瞧着喜欢就送你,你也多跟本王说说天朝的风俗民情和走闯江湖的所见所闻,本王深觉与孟大人甚是投缘啊,说不准咱俩前世就相熟,你觉得……」
「大王!」低沉一唤,掷地有声,果然让碎碎念不停的少年收声。
为国为民,孟云峥忍住想拍人的冲动,徐声道:「大王若肯赏孟某一物,孟某必然满心欢喜。」
萨里央倏地扬高下巴,眼睛发亮。「你说!你说!」
「就请大王赏孟某一壶饯别酒。」略顿。「正式别过,才好启程返京。」
「……噢。」呜。
应付一个有点太……「天真烂漫」的少年大王整整八个月,孟云峥刚强的意志饱受挑战,不能打不能骂,无法教也教不来,顶多仅能以眼刀伺候,心累啊
终于大事底定,也如愿饮完饯别酒,他无视萨里央泪光闪闪、一副「本王就要被抛弃了」的表情,起身郑重拜别,随即大步踏出这座里里外外布着不少侍女和侍卫的大帐。
白象河畔的市集交易得更火热,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牲口交易的场子上除牛羊马匹外,也有不少健壮漂亮的骆驼。
此时一名穿着某部族服饰的瘦小老儿就拉着两头双峰骆驼迎面而来。
那两头畜牲高壮有力、爱走不走的,小老头佝偻着身躯,将麻绳挎在瘦骨嶟峋的肩头,一步步拉得气喘吁吁。
当孟云峰与那瘦小老儿擦身而过,他掌中已多出一小卷纸。
直到远离市集主要集聚之地,孟云峥才停下步,将刚接到的卷纸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