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嘛。」张明美大口吃着鸡肉跟饭,又塞了一口炒蛋,嘴巴塞得鼓鼓的。
「妳千万别跟人家学什么减肥,能吃就是福,要好好吃饭,知不知道?」
「我知道啦。」
「妳半个月没来,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
「最近工作比较忙嘛。」扒口饭,喝口水,想到什么似。「对了,妈,表姑有没有再说什么?」
张母摇头。「上次来说有人出了高一倍的钱要买那间公寓,就没听她再提这件事。好像是对方改变主意,又不打算买了。」
「真的?」不由得放下碗筷,心头窃喜。
上回打了那次电话后,她表表姑就没再提这件事,不了了之。张明美不放心,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就改变主意。
「我听妳表婶婆说的。」表婶婆跟表表姑一样,都是表了又表,关系比太平洋还远的亲戚。「对方嫌风水不好,房子后头都给遮住,又发现权状实际坪数过少,而且公寓老旧,加上原本传说会经过的新捷运路线结果不盖到那里,结果对方不加钱不说,反过来倒砍一半的价。妳表姑气呼呼说,那她还不如卖给自己人就好。」
「表姑都没提,我还以为她真的会把公寓卖了。」
「这事她怎么会提。」张母说:「明美,我看我们还是趁早跟妳表姑谈定吧,省得她又改变主意。」
「我也是想啊,可是起码也要准备三十万……」
「妳那边有多少?」
「凑一凑顶多十八万吧。」再过两个礼拜就领薪水了,挤一下大概够这个数。
张母点个头,起身走进去里头房间,一会儿拿了本邮局存折跟印章出来。
「这样应该够了。」里头有差不多十五万。
「妈,妳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张明美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对那数字算了又算,确定有那么多位数,她没看花眼。
张母微微一笑。「妳每个月给我那么多钱,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一个月二、三仟就够用,剩下的都存起来了。」
「妈!」张明美好激动,说不出话。
当天她们就打电话给表表姑。隔天表表姑找了她不知哪方的在当代书的表亲,拟了合约。表表姑那公寓是清偿没负贷款的,便跟张明美她们说定,看在大家是亲戚份上,给她们方便,可以签约房子过户给她们,但一切费用包括房屋税、土地增值税、手续费、代书费等等各自必须负担的费用都由张明美她们负责。表表姑先拿三十万现金,然后等房子设定贷款下来,再把余下的七十万给表表姑。
这样,表表姑实打实拿到一百万,什么杂费税款都不用付,虽然房子先过户会冒点险,但她不怕张明美母女跑得了。
张明美便请了两天假,跟着表表姑及代书把相关手续办好,该缴的费用缴清。但等相关机关及银行审理拨款还要一两个礼拜时间,还必须耐心等待。
不过,不管如何,那小小的公寓算是属于她的真正小小天地了。只是,付了那些钱,她也变得一贫如洗。甚至还不够,她妈妈还跟邻居借了几万块。看着存款簿上剩下不到一仟块的可怜数字,她心中滋味复杂,不知说什么好。
长久的梦想达成了,但是,好像有一丝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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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滨事件」后,张明美心里实在害怕着再面对周英杰,刚好恰巧因为公寓的事,她请了两天假,暂时逃避。
但今天到办公室时,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到这地步了,她居然还来上班!难怪周英杰瞧不起她!
他一定以为,她对他怀有什么企图吧。看上他有钱什么的。在日本料理店那时,他表现出的轻蔑是那么明显。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周英杰,提心吊胆着。如果再有什么,她不辞职也不行了吧?
但一连四五天,周英杰都没有动静,没再找她麻烦,她甚至都没看见到他。她心里松了口气。
接下来一个礼拜,她仍是连周英杰的影子也没瞥到,觉得安心许多,同时又有些丝微的卑微感伤。她只是如泥土尘埃般的人物,泥尘就是泥尘,附着在墙角泞地,人踩踏了就是踩踏,不会有人多在意一眼。
到了发薪那天,张明美一大早就到公司,心情难得好轻快。这是她最喜欢的日子,每月每日盼的就是这一天。她埋头工作,一心等着下班后赶到银行提款的那种快乐。
午休时间过后,吴妙丽进办公室,带了一大包爆米花,说:「谁要吃爆米花?」就搁在办公室小圆桌桌上。
几个女孩围上去。吴妙丽拿出五张电影招待券给大家。好像各部门都有。AJ赞助某半官方机构与某报社合作主办的艺术电影周活动,主办相关单位送了些许入场招待券。
「我要!」莉莎第一个抢上去。
那些招待券有场次限制,又是较沉闷的艺术片,李玲没兴趣,看了一眼便退回去。
「明美,妳要吗?」吴妙丽问张明美。
「啊?谢谢。」所以,才轮到张明美。
张明美很高兴,今天发薪了,又得到一张免费的电影招待券。看看日期,是后天晚上,下班过去刚好赶得及。
一整天她都很兴奋,心中那点小小的卑微感伤淡了很多,几乎消去不见。她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她原就是泥尘这等层次的卑微小人物,有什么好感伤的呢。
好不容易,总算买了表表姑那公寓,她只希望能保住这份工作,就这样不要再有任何波折,有个安稳的生活,那就好了,她就心满意足了。
重复又重复的希望。只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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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在『骚扰』公司一个女职员?」黄大杰咧开嘴笑,讲到「骚扰」那两个字时,特别加重语气,还对周英杰眨眨眼睛。
周英杰恼他一眼,不吭声。
「你啊,什么女人不好找,沾惹自己公司女职员做什么?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伸手一招就有了,你干么吃自家窝边草?」一副「忧国忧民」的愁恼模样,还摇了摇头。
又惹周英杰一个白眼。
「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黄大杰咧开嘴又是一笑,笑得贼兮兮,语气来个大转折。「我总以为你哪里有问题,还是哪里不正常,现在证实你的『男人本色』,追起了女人,管她是谁,我都放心了。」
周英杰终于耐下住,没好气说;「你巴巴地跑来,就是专门来说这些废话的?」
「耶,这怎么是废话。」黄大杰摆一副正经,眼底却露出嘻闹的笑意。「你不知道,我一听到消息,立刻拍案惊起,究竟是哪方艳丽,竟有那么大的能耐,让我们讨厌拜金庸俗的女人的周公子终于动了凡心,展现起他男性的雄风?我百思不得其解——」
「黄大杰!」周英杰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
「好,好,不开玩笑就不开玩笑。」黄大杰双手平举,摆个熄火投降的手势,收起嘻笑的表情。「说真格的,英杰,你终于动了凡心,追起女人,兄弟我替你感到高兴安慰,但——」
「什么『追』,那女人还不配!」周英杰粗鲁打断他的话。
那语气、态度,怎么看怎么奇怪。黄大杰审视地看看他,试探什么似,说:
「英杰,追女人没什么可耻,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只是奇怪,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任你采,你没事干么沾惹自己公司职员,不仅麻烦,让底下的人议论纷纷总是不太好。」
周英杰哼一声。
黄大杰又说:「要嘛,就把她搞定,那个钱你又不是花不起。要不,底下的人议论纷纷,民心浮荡,有什么事也不好办。那个女的还在公司对不对?这样就不太好了。」
「你要我把她辞了?」声音冷冰冰、硬邦邦。
哈,说这话,到底是承认了。黄大杰抹抹脸,听到风声时他还不怎么相信,没想到他兄弟真的对女人感兴趣起来,而且一搞动作还不小,让底下工作的议论纷纷。
「你真的看上她了?」
「凭她也配!」冷冰的口气里明显流露出轻蔑厌恶,把黄大杰搞糊涂。前一刻才承认,这一刻厌恶的情绪却那么明显,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喜欢她?既然不喜欢,那干么——」停住口,审视着周英杰,试图看出点蛛丝马迹。「英杰,你到底在搞什么?对了,那女的叫什么名字?我听说好像是姓张,张什么美的是不是?」
「张明美。」周英杰冷冰吐出这名字。
「张明美?」黄大杰略皱眉,没印象。
「有点耳熟是不是?」哪知周英杰却绷紧脸,有点阴沉说:「上次你不是提过,高三时那次跟某职校的联谊郊游吗?她当时也去了。大家不是起哄把林佑福跟个女的凑在一起吗?就是她。」
「啊?!」黄大杰半张开嘴。
天啊,早八百年前的事了,谁还会记得!没想到他这哥儿,老一副冷淡态度的优等生,居然还会记得这种陈年蒜皮芝麻小事!
太叫他意外了。他不禁盯着周英杰,用一种奇异的眼光上下打量他。
「想起来了?」周英杰却误会黄大杰那惊异的眼光,点点头说:「这个女人虚荣拜金,知道林佑福是有钱人家少爷,就想攀龙附凤,大家就起哄把他们凑在一起。」
但那关他什么事?他居然惦记不忘到现在?黄大杰无法不惊奇、不诧异,眉目斜挑望着他哥儿。
「但你怎么知道这个张明美就是,呃,那个女的?」天,他连那女的长得什么样都完全不记得,没有丝毫印象,连名字听来都跟阿拉伯文一样陌生。
「我一听到她的名字、看到她的人就认出来了。你刚刚不也一样。」周英杰回得极是理所当然。
「不,不一样。」黄大杰终于合上嘴。「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完全不记得,只有你——英杰,你是不是对这个张明美……呃,她该不会就是你讨厌虚荣爱钱的女人的原因吧?」
周英杰闷哼一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唉!」黄大杰摇摇头。「没想到你这么纯情啊,英杰。」
周英杰狠狠瞪他一眼。「你少胡说八道!那种女人,打国中那时我就——」蓦然顿住,不自然地别开脸。
「从国中开始!」黄大杰大为惊讶,站了起来,不无夸张,但确实相当意外。皱眉想了想,拍拍头说:「对了,我记得你跟她是同所国中毕业,我还取笑你跟她是学长学妹……原来你……」一脸恍然大悟似。「英杰,原来你从那么久以前就对个女的……啊,原来你那么纯情!」
「你少再胡说八道行不行?」周英杰大声否认,用力瞪他,冷峻的脸因为肌肉牵动而有点松动,显得有些狠狈。
黄大杰不管周英杰是不是下不了台,自顾说:「你讨厌她虚荣拜金,又忘不了她,一直惦记着她,对她又爱又恨,既挣脱不了那厌恶嫌弃的情绪,又放不下、在乎她——」
「黄大杰,你给我闭嘴!」
黄大杰嘿嘿笑两声,哥俩好地拍拍他肩膀,一副对他刮目相看,对他挤眉弄眼,咧嘴笑说:「可歌可泣的爱情呢,英杰。」
优等生还真是极端,要不,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用完就扔;要不,就像周英杰这样吧?
周英杰狠狠瞪他一眼,恼他那接近戏谑的语气,以及嘻笑不正经。更恼他窥知什么似的那一堆乱七八糟、不知胡乱说些什么的东西。
黄大杰收起笑,又拍拍周英杰肩膀,难得正经严肃。
「英杰,咱们哥儿那么久,听我一句,有些事你身在其中看不清。那就跳出来,别去管过去的事了,都已经过去了。看现在就好。如果你对张明美那妞儿有兴趣,男欢女爱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你也不是花不起这个钱,也可以了结这个心结。如果你对她没太大兴趣,那就算了,让它过去,不要再去沾惹她。到底你今天的身分地位不一样了,而她只是你聘雇的一个职员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循循善诱,谆谆开导,怕他太聪明的脑袋转不过来。
难得黄大杰如此正经不苟书笑,周英杰瞪他一眼,没说话,既不反驳,也不急着否认或辩解什么。
是不是承认了年少时的心情,他就可以从容面对?
是不是解开了这个心结,他就不会再——呃,留恋?
解开了这个心结,他就从此不会再在乎她……他在乎她吗?
他不说话,深沉的表情没有波动,仿佛在沉思分析他新发现的,内心的奇异的情感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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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起迟了,张明美匆匆赶到公司,差一点就迟到,只来得及喘口气,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就赶紧收好东西,在座位上坐好,好像小学生赶早自习考试似。
会这么战战兢兢,是因为她发现她进来时,大家或抬头或转头,停下正在做的事或正在交谈的话,用一种奇怪,或者说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像今天才看到她这个人似。
吴妙丽很讨厌人家迟到,所以她在这种走钢索边缘的时候才到公司,多少引起其他人侧目吧。
她不敢多话或没事聊天,奇怪的,一早上整个办公室也没人多话,气压有点低,流动着一股奇怪的气流。偶尔她抬头,发现有的同事拿眼角瞄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觉得奇怪,但没有人跟她说什么。
下午茶时间,许多人都众到咖啡间,边喝咖啡边聊天。她平常不到那里去,这时觉得精神有些不济,就想,去喝杯咖啡也好。
她跟多半的人都不熟,也没打算跟谁多聊,只想倒杯咖啡回自己座位慢慢喝就是。一进咖啡间,里头原本高谈阔论的人,看到她都停下来,互相对看一眼,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她。等她出去后,嗡嗡地窃窃私语起来。
她听不清那些嗡嗡声在说些什么,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但她小心的检视,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对,衣服、鞋子都是过季的产品,但没破洞、没脱线。她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只除了……
不会的。她暗暗摇头。从那件事到现在,已经有段时间了,周英杰没有再找过她麻烦……
「啊,对不起。」回到办公室,蕾贝卡刚好从里头出来,一时互挡到路,张明美赶紧道歉让开。
「啊,张小姐,我正好有事找妳。」蕾贝卡一副大秘书的职业表情。「妳看过妳的帐户了吧?我已经汇进去了。」
「啊?啊!妳是说那个是不是?谢谢,我前两天就到银行查过了。」张明美有些不好意田心。前两天一发薪水就巴巴跑到银行,蕾贝卡当面这样问,她实在难为情。
但她觉得有些奇怪,这跟秘书处有什么关系?蕾贝卡怎么突然问她这些。
「那就好。」蕾贝卡仍一副职业的表情。
是她敏感吗?还是太多心了?蕾贝卡眼里似乎闪着一些鄙夷,虽然十分隐约,而脸上也不显任何情绪……
尽管心中觉得奇怪,但事情一忙,张明美就把它丢到脑后。快下班时,她心情浮动起来。今天下班后她准备去看电影,还打算奢侈一下,去吃一碗牛肉面。
想到这里,她露出一些傻笑,抬头看见莉莎正瞪着她,她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莉莎却抬高下巴,鼻子抬天,把脸别开,不理她。
张明美只觉脸庞一热,心里小小的难过一下,赶紧低下头去,然后没敢再抬起头。
下班后,她没敢立刻离开,等了一会,等莉莎、李玲都走了以后,才怯怯地跟还留在办公室的同事打个招呼,脚步悄悄地离开办公室。
电影院人不算少,比她想象的多。因为是艺术片,她以为大概不会有太多的观众。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有免费的招待券,她也不会花钱来看这电影的。
由于在办公室多耽搁了一会,她没能按照计画去吃牛肉面,肚子觉得饿,正想买个热狗,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张……明美?」那声音有些迟疑,似是意外讶异,又像不确定,也像惊喜。
「啊?」她回头,也大为意外。林佑福身边带着一个女郎,脸上笑着望着她。
一时不知该怎么叫唤,只好含糊说:「好巧,你也跟朋友来看电影。」
「妳也是看这部电影?」林佑福比比海报。
「是啊。」张明美微微一笑。
「啊,差点忘了,这是我朋友颜玉婷小姐。玉婷,这位是张明美小姐。」林佑福这时才想起似,替她们介绍。
「妳好。」张明美赶紧微笑点头打招呼。
林佑福没明说,但她想那应该是他女朋友。林佑福的女朋友很漂亮,高挑腿长,可以说是美艳。刚刚被忽略了,可看起来也没有不高兴,修养挺不错。
颜玉婷微笑回她招呼。大方说:「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你们慢慢聊。」
又对两人微笑一下,高雅地转身,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这样有风情的女人,颠倒众生,张明美看得有些羡慕,回过头,发现林佑福正看着她,尴尬地笑了笑,没话找话说:
「你女朋友很漂亮。」
林佑福憨笑一下,没说什么,反问:「妳牙齿好一点了吗?」
「啊。」张明美反射地伸手捂住脸颊。这举动,让林佑福不禁再笑出来。
「没事了,都没再痛过。那次真谢谢你。」连她自己也觉得真是笨拙又有点蠢,赶紧放开手。
「不必客气。其实我还是建议妳最好把它拔掉。」
张明美忙不迭摇头。「反正不痛了,以后再说。」能拖就拖。对拔牙这回事,跟个小孩心态一样。
「妳还真像小孩。」林佑福不禁又发笑,怕她难堪,转了话题,说:「对了,妳刚刚是不是要买什么?」
「嗯,我肚子有点饿,所以……」
「妳要什么?我去买。J
「啊,不了,我自己去买。」张明美连忙摇手阻止。
「不必跟我客气。」
「可是——」
「我不是要妳等我?妳在这里做什么?!」冷锐的男声冷不防打断她的话,突然拽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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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看到他。
他看她低着头,匆匆地离开公司,几乎不跟别人有视线接触,连他的存在也没注意到。
多久了?三个礼拜有了吧?他有意忽略她,她也居然活得好好的,没有憔悴一丝!
「蕾贝卡,」周英杰停下脚步,交代蕾贝卡。「麻烦妳通知黄经理,说我晚点才到,要他不必等我。」
也不回办公室了,掉头往门口走出去。
出了大楼,他略微张望一下,便看到她。她正往左边街道走去,步伐并不大,走得也不快,经过路口一家面店时,她似乎犹豫一下,脚步还是没停,一直往前走去。
他跟上去。她一直没察觉。他看她过了马路,走向马路对面的电影院。路口红灯亮起,阻断他前进,他不耐烦地看看时间。绿灯一亮,他立刻大步抢过去。
电影院人不少,重重的人影挡去他的视线,身影的缝隙与缝隙之间,时隐时现地暴露出她的容颜。
他看见她在笑,对谁在说着话。说着什么呢?隔着距离、人声,那笑显得无声,极突然地,一剎时竟教他猛地揪心。
他不禁踏前一步——下,她不是一个人。她的笑……她对着一个男人笑。
看清那个男人是谁时,他全身忽然一紧,内心一阵狂躁,胸中一股怒火熊熊窜起,狂乱焚烧起来。
他大步走过去,狠狠拽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恨不得捏碎似,冷酷说;「我不是要妳等我?妳在这里做什么?!」
「啊!」张明美吃痛叫一声。看清是他,惊愕又诧讶,楞站在那里,睁大着眼看着他。
「英杰!」林佑福很意外,不无惊讶。
周英杰眼光这才冷冷移向林佑福,不无傲慢。
「是你!」是嫉妒吧?胸口那熊熊燃烧的怒火。他不肯也不会不愿承认,却又控制不住。
哪是现在才看到林佑福,却故意对他视而不见。
「你跟明美……」林佑福自然叫着张明美的名字,看看他,又看看张明美。
明美?周英杰冷冰的眸子缩起来。
他没回答,反问:「你跟她约在这里见面?」
「啊,不,我们是碰巧遇到。」
「碰巧?」真就有那么巧?周英杰阴沉的眼仍布满怀疑,毫不掩饰地直瞪着林佑福。
林佑福搔搔头,笑说:「我不知道原来你跟明美在一起,明美没提过。」
听到自己的名字,张明美猛震一下,仿佛突然才感到周英杰拽住自己的手,挣动了一下,挣不开,慌惶抬头,紧张慌乱的关系吧,眸光盈水,有点可怜兮兮。
「明美,」林佑福又笑。「没想到妳跟英杰在交往。」
「啊,不,那个——啊!」
手被狠狠更加用力抓捏住,轻叫出口。她不知所措地望着周英杰,不知他究竟想怎么样。
「英杰,你这样会抓痛明美的。」林佑福注意到。
周英杰冷冰的黑眸又一缩,眉一挑,反而将张明美抓得更紧。
「佑福。」颜玉婷走过来,伸手挽住林佑福。发现多了一个周英杰,黑玉亮又柔润的眼眸眨了眨。
周英杰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手仍紧拽着张明美。林佑福帮他们介绍后,他仍仅是点个头,缺乏绅士礼仪。
「你好,周先生。」颜玉婷大方的伸出手。
周英杰只好放开张明美,回礼轻轻一握。「妳好。」
脸色这时已经不再那么阴沉,口气也不再硬邦邦,姿态也松缓下来,不再那么紧绷。他看一眼美艳的颜玉婷,又看一眼林佑福,表情平板,不露声色,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时间快到了。」林佑福说:「英杰,你们也一起上去吗?」
「我们不——」张明美下意识开口。
「不了。」周英杰立刻一口否决,重又拽住张明美的手。
「可是明美不是……」林佑福微有点诧异。但看他们的样子,礼貌地不多追问。「那我们先上去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张明美忐忑不安,被拽住的手感觉在发烫,禁不住偷觑周英杰一眼。
「跟我来。」周英杰拽着她没放,大步往外走。
专制、蛮横、不容拒绝,仿佛张明美是他所有物。张明美被拽着,又挣不开,被迫跟着。周英杰走得很快,她踉跄一下,他根本不理会,她只好不时小跑着,追着他的速度,以免跌倒。
天色已经暗了,街道忙碌繁乱,人行匆匆,不小心就会撞到人。周英杰近乎横冲直撞,张明美被拽在后头,几次被撞着吃痛,却不敢出声,就算叫了,他也不会理会。
一路将她拽着,快到公司大楼时,经过一处暗巷,周英杰忽然拐进去,粗鲁地将她拖到身前,推到墙上,跟着,高大的身子立刻压上去,双手压制住她,不发一语,狂烈粗暴地密密亲吻起她。
「唔……」张明美来不及惊惶诧讶或失措,整个人已被牢牢压制住,无处可逃可退。
他将她紧压在墙上,高大的身体紧压贴住她,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鼓动。隔着薄薄的衣裳,她可感到他结实富有弹力的胸膛,紧压着她的胸,他紧实修长有力的双腿叉贴在她腿间,顶着她某个柔软的敏感处。身体莫名地热起来,紧紧被叉贴着的双腿也发热着,那某个柔软幽密的敏感处更是无端热烫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有些恐慌、有些迷乱,不敢对着他的眼,只能紧紧闭上双眼。
因为常年运动健身的习惯,周英杰有着强健的身材,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膛、有力的臂膀、紧实的腰腹——从腹部到臀部到大腿间,线条紧绷肌肉偾张,充满男性的力与美,即便隔着衣服,也能轻易感觉出来。
张明美闭着眼,那感觉更清晰,微觉得有点羞耻,但更多的是迷乱,身体软弱而无力,不听使唤。
忽然,他停下来。
仿佛一切天旋地转在霎时停住,她从晕眩中被抛回来,重新找回着力感,怯怯地,慢慢地睁开眼睛。
立刻就对上他的双眸。他黑眸灼亮,像在燃烧似,在暗中显得几些诡异。
她怯怯望着他,无法出声;他紧紧盯着她,也不出声。
他缓缓俯下脸,作势亲吻她,她不禁闭上眼。
唇瓣要接触之剎,他突然顿住,脑中掠过她对着林佑福的笑,那往事断片,心里一阴。
「下贱。」从齿问冷冷挤压出这鄙夷轻蔑。
她猛然睁开眼,眼底迅速淹了一层雾水,不相信似地望着他,眸里抹着受伤的表情。
「妳这种女人就是这么廉价。」他在她受痛的伤口上,又狠狠加上一刀。
为什么要……他知不知道她要鼓起多少勇气才能面对他引他却毫不留情地刺伤她……
他作势转身,她猛然抓住他,使劲将他拉过去,双手用力扳住他的脸,拼命似疯狂地亲吻住他的唇,吻了又吻,狂暴迷乱,又舔又咬、又吮又吞似。
「我就是贱!就是廉价!」大声叫了出来,推开他大步跑开。
泪眼模糊,终是掉下来,糊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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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样,以哭泣做结束就好。
哭了一晚,第二天两眼红肿,整个人无比暗淡。表表姑却一早打电话给她,催她房租,郊区乡下她妈妈住的屋子还得按时给表表姑房租,张明美只好勉强打起精神,把自己稍微整理一下,至少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天塌下来,也只是她自己头上的天垮下来,别人的天还是高高横在那里。同样的,即使有一天世界末日来了,也只是她自己的世界到了末日,别人的世界还是一样繁华如锦,充满狂欢。
照多年的习惯乐趣,发薪那天,她就应该把钱领出来,但房子的贷款已经下来了,以后开始会从她帐户自动先扣缴利息,所以那天她只是查看而已。但也许,还有另一个深层,她说不出的原因吧。时而掠过的那鄙夷的眼神……把钱一张一张摊放在桌子上的乐趣,突然之间,让她感到无比的卑微羞惭……
除了表表姑的房租,还有她妈妈的生活费,她想想,领了一万出来。领了这些钱之后,帐户剩下的钱就不多了。这个工作是做不下了,现在又一贫如洗,每个月都必须固定缴纳贷款,还有房租、她妈妈的生活费……张明美不禁一脸黯淡。
咬紧牙,再忍耐一下,可不可以呢?
内心挣扎交战。不离开的话,还要被轻视到什么样的程度?但她存款已经没了,剩下的也没多少钱……
咦?!
她猛然顿住,睁大眼睛瞪着银行明细表。
那么多阿拉伯数字……个、拾、佰、仟、万、十万……
她不禁吸口气。她的帐户居然多出了三十万!
会不会是银行弄错了?刚想转身回去,心中蓦地一揪——三十万?!
啊!三十万!刚好就这三十万!
难怪蕾贝卡会莫名其妙跟她说那些话,问她拿到钱了没有;难怪会计部那些同事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在她背后窃窃私语;难怪周英杰会说她廉价,轻蔑地骂她贱。
难怪!
这原来不是哭泣就能做结束。她还要吞受这更大的屈辱、更多的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