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人自他身后走过,上楼,留下一股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那味道像一根针猛然刺进聂修脑中的某一部分记忆,他一惊,手中的信件和广告纸一股脑儿掉在地上,转头,看到一男一女相拥上楼。
这味道?他抚住胸口,感觉喘不过气来。
很久他才回过神,蹲下身捡地上的信件时,才发现自己正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已泛白。怎么回事?
回到四楼的住处,还没推门进去,他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不是林宁。
“你怎么回事?我只不过搬走几个月工夫就遇到这种事?是不是又丢三落四忘了关门?你是想吓死我吗?发生这种事也不打电话给我,想死啊?”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有些低沉,她一连串的问句让人感觉很粗鲁,却含着无比的担忧。
“我、我没事了。”林宁结巴的声音。
“现在没事了不等于以后没事,我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把你单独扔下,快,快整理东西搬去和我一起住。”
“宣姐——”
“怎么不愿意?”
“不是啦。”
“那怎么了?”
“我、我已经找到同住的人了,这样搬走叫人家怎么办?”
“这样啊——”被叫做宣姐的女人迟疑了下,“那这个人可不可靠?不要外贼刚走内贼又来。”
“什么外贼内贼的?人家是好人啦。”林宁争辩,一转头看到聂修站在门口便道,“你回来了?”
她说着拉住身边的女人,介绍道:“宣姐,这就是我的新室友,他叫聂修。聂修,这是我的前室友欧阳宣。”
“什么?男的?”低沉的声音忽然拔高,欧阳宣仿佛看到了极可怕的事,“不行,我不同意!”
聂修看到屋里站着两个陌生的男女,女人一头卷发,看起来比林宁年长,化了妆,长相一般;男人头发很长,遮住了半张脸,显得很颓废,那男人看到聂修,全身震了下,似乎一下子受了什么打击,人向后猛退,差点跌在地上,而同时聂修也嗅到了空气中那股古龙水的味道,他被男人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怎么了向天?”欧阳宣本来注意力全在聂修身上,见男人忽然跌在地上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扶起他。
“没、没事。”男人低声回答,听得出他的声音在发抖,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什么表情,聂修却感觉到他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聂修走进屋,眼睛没离开那男人。
男人向后退了一步,没答话,头往下低。
室内有种莫名的紧张感,聂修无法解释这种气氛,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见到那男人后越绷越紧。
他想知道那男人见到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惊惶失措?他一定认识自己,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面,只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却毫无印象。
两人僵持着,有人却忽然插进两人中间。
“聂修,对吧?”是欧阳宣,她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紧张感。
“是。”
“你知道这样和一个未婚女子住在一起是很不合适的吗?”
“我们只是合租一套房子而已。”聂修把注意力转向欧阳宣,同时看到那男人似乎松了口气。
“我不同意,林宁的脾气我最了解,心肠软到不行,她一定是受你骗了,才让你住进来。”欧阳宣像只张开翅膀保护小鸡的老母鸡。
聂修不争辩,眼睛看向林宁,他并不需要向别人证明自己是不是好人,自己搬进来是为了林宁,如果林宁想搬去和欧阳宣一起住,他会尊重她的决定。
“你需要我搬出去吗?”他轻声问道。
林宁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怎么会要你搬走?你不要听宣姐胡说。”她有些担心,在他眼里聂修才是那个心肠软到不行的人,她真怕他经不起宣姐说,决定搬走,“说好一起合租的,你住几天就反悔了吗?”
看她急着想留下他,聂修居然暗自松了口气,看了她一会儿,笑道:“我只是尊重你的想法。”
“可我的想法就是和你住在这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聂修一愣,随即微笑,轻轻说道:“我知道了。”
欧阳宣古怪地看着两人,她看到聂修对着林宁微笑,眉头不由一皱。
“喂,林宁,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住?”
“不要。”林宁回答得很坚决。
“不要?”
“我不想当电灯泡,那是你和陆大哥的两人世界,我住进来算什么?”
“我们又不会在意。”
“可我会在意啊,宣姐,我真的没事了,我可以向你保证聂修他决不是什么坏人,你放心好了。”
“你就这么信任他?”欧阳宣看了聂修一眼,“你们才认识多久?”
“可是你和陆大哥认识也不长啊。”
“你……”欧阳宣语塞,她知道林宁的脾气固执起来像头牛,就算再劝也不会听,但却怎么也不甘心,她把林宁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又怎么放心她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住?“反正不行。”她也很坚决。
两个女人互不相让,聂修看着她们,又看着旁边默不作声的男人。
“你们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的手艺不错。”他总有办法四两拨千斤,自顾自地往厨房走去。
欧阳宣傻傻地看他离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这家伙!”她低咒,也往厨房走去。
她想说,林宁马上就会跟他们走,还烧什么饭?但还没走进厨房却见聂修正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鲜鸭蛋打进碗里,而他打开冰箱时,里面竟放着好几桶牛奶。
“为什么会有牛奶?”林宁不能喝牛奶,一喝便会胃痛,所以她也跟着不喝,她已经习惯在冰箱里看不到牛奶,此时见到,忍不住好奇,问完才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傻气,林宁不喝,他喝不行啊。
“那不是牛奶,是酸奶。”
“不一样?”
聂修笑笑,拿了筷子开始打蛋,边打边道:“她不喝牛奶,但并不一定不能喝酸奶,牛奶她喝了会胃痛,酸奶喝了却能养胃。”
“你怎么会知道她喝牛奶会胃痛?是她告诉你的?”
“因为……”聂修顿了顿,“因为我母亲也不能喝牛奶,所以我会注意到这些。”说到“母亲”两字时,他脸上的笑容不见,然后迅速地将打好的蛋倒进锅内。
鸡蛋在锅内发出“啪吱,啪吱”的声音,欧阳宣看着他用铲子娴熟地翻炒,心里想,为什么自己从没试着让林宁喝酸奶呢?一起住了一年都没放在心上?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只在这里住了几天吧?
锅里的香味渐渐冒出来,她注意到聂修没有在里面加葱和姜,以前在外面吃饭时,林宁总是千方百计地把菜里的葱姜挑掉,因为她讨厌吃这些,当时自己还指责过她挑食呢。为什么他也注意到了?
她看着,直到他一道菜烧完。
“少烧几个吧,我不准备在这里吃饭。”她忽然说,然后不等聂修说什么,转身离开。
聂修放下锅铲,没有阻拦。
“向天,我们回去吧。”他听到厅里,欧阳宣低沉而粗鲁的声音。
“宣姐为什么忽然就回去了?你在厨房里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林宁扒着饭,很是不解。
“可能她觉得我会烧饭,这一点很可取,所以才很放心地走了。”
“是吗?”林宁怀疑地看看聂修,却见他放下筷子,样子有点心不在焉。
“你宣姐的男朋友叫陆向天?”他忽然问道。
林宁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起陆大哥,“是啊,怎么了?”
“他是干什么的?”
“自由职业吧,听宣姐说他是个在画画方面很有天分的人,有很多美术组织想把他吸纳进来,他却偏偏不同意,只在街头替别人画头像为生,还在周末到人家里教小孩子画画,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是本地人吗?”
“不知道耶,我没问过,怎么了?你为什么会问他的事情?是不是认识他?”
聂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实在对陆向天毫无印象,但感觉告诉他,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特别是那股古龙水的味道,似曾相识,只是在哪里?哪里呢?
“是不是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林宁将一块煎蛋放进嘴里,“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
“你第一次见到我时?”聂修刚刚拿起筷子的手一颤,抬头看向她。
“是啊,那时你在天台上,我看到你时就觉得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可能是我错了吧,我们应该是从未见过的。”
“这可不一定,你没想过也许我们之前真的在哪里见过?”聂修干脆放下筷子,认真地看她的反应。
“是吗?那么是哪里呢?”林宁真的相信了他的话,“我的记性一向不好,你说我们在哪里见过?”
聂修的表情高深莫测,“我叫聂修,你不记得这个名字吗?”
“聂修?”林宁蹙起眉,眼睛看着他的脸,冥思苦想。
聂修沉默不语,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击,很久,他看到林宁蹙起的眉渐渐放松,是不是就要想起他了?他的心猛地一跳。
“骗你的,你不用想了,我们之前没见过。”打断她,他低下头。
“我就说,”林宁如释重负,“我就说我们以前从未见过。”
聂修低头浅笑,“吃饭吧。”
一顿饭还算吃得愉快,林宁洗完碗筷坐在沙发上看热翻的连续剧《一号法庭》,聂修则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刚开始,他们第一天坐在一起看电视时,林宁还有些拘谨,她不知道聂修喜欢看什么?是不是讨厌《一号法庭》?所以她把遥控器扔给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来调吧,我无所谓的。”而他居然没有拒绝,随便地调台,最后竟然也调在《一号法庭》这个台上,没想到他也喜欢这部戏。
聂修其实对这部连续剧兴致缺缺,剧中的情节很有些夸张,他不喜欢偏离实际的东西。林宁在他们第一次看电视时,把遥控器扔给他,表情却有些许不甘,眼睛盯在电视上很是留恋,他便知道她喜欢这部戏。
“太帅了,”每次主角打赢官司她便会兴奋地说,“律师就应该是这样。”
他只是笑,不语。
“你说孙仲愚那只臭冬瓜打官司时有他那么帅吗?”她对孙仲愚真的恨之入骨。
“没有吧,”他想想,又加了一句,“肯定没有。
“我猜就没有。”她心满意足,直到看完演员表才松了口气。
聂修看着她,看她一张脸因为刚看完电视而兴奋得有些发红。
“你真的不准备再回去上班了?”他忽然问。
她愣了下,摇头,“不回去。”
“公司还没说要辞掉你。”
“那我就辞掉他,”她的样子很固执,口中又在低骂,“那个混蛋律师!”
他失笑,道:“如果在他没有辞掉你之前,你先提出辞职,那便是你先认输。”
“为什么?”
“就像刚才电视剧里放的,面对对方的某个有利证据,在法庭没有宣判前,不能服输,也不能毫无根据地否认它,推翻这个证据需要心平气和,需要抽丝剥茧。”
“什么意思?”她回想着刚才电视里的内容。
“如果孙仲愚是那个掌握了有利证据的对手,那你提出辞职便是服输,在公司没有做出最后裁决前,如果你能回去上班,并且能心平气和地完成他布置的工作,这才是回敬他的最好方式。”
“你的意思是……”
“难道你想做逃兵?”
“才不要。”她一下子站起来。
“那么,明天就去上班。”
“可是……”
“早点睡吧,这样才有力气斗孙仲愚,”他打断她,不让她有犹豫的机会,“而且这样我们又可以在同一个公司上班了。”他说完这句话便率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愣了半晌,脑子里消化着他的话,似乎有道理,但是转念一想,明天若是去上班,不是向孙仲愚低头吗?才不要,想起那天办公室里孙仲愚的污辱,她就生气,要她低头,门都没有。
她气呼呼地想着,顺手关了电视,进自己房间时本来是想重重关上门来发泄心里的怨气,却又放轻了手脚,因为忽然想起聂修刚才的那句话:这样我们又可以在同一个公司上班了。
她真的来上班,莫名其妙地将聂修的那句话想了一整夜,第二天居然鬼使神差地来到律师楼。
以为所有人都会嘲笑她吃“回头草”,因为那天孙仲愚被自己狠扁一顿,事后一定昭告天下,将她除之而后快,所有人都应该用异样了眼光看她吧,可为什么都笑眯眯的呢?还关切地问她,最近在家里养伤养得怎么样?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就连汪甜也以为她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事情才请假几天而已。
那家伙被自己砸坏脑子了吗?就算她再有理也确确实实打了他啊?就算顾及面子没有将自己那天的狼狈告诉别人,也应该给她点颜色瞧瞧,为什么公司相安无事?难道是太高估了自己,小小秘书根本不能让堂堂一个律师楼的老板放在心上。
然而心里还是发虚,再有理,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也是在别人的地盘,她忐忑不安地上楼,忐忑不安地走进孙仲愚的办公室,但看到孙仲愚却忽然又没有忐忑了,那个猪头律师,她看到他就想起那天自己所受的委屈,该打!那天就应该砸死你。
孙仲愚对她又来上班什么话也没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道:“那些文件还在外面的办公桌上,你把它们打出来吧。”
她咬咬牙,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不停地翻阅着文件,显得很忙的样子,她想问他,为什么没有开除她,至少应该像王胖一样把她骂得狗血喷头吧,爱理不理?这算是什么意思?
真像只狐狸,她心嘀咕着,转身出了办公室。
门一关,孙仲愚从文件中抬起头,看着已关上的门,手中的钢笔以一个非常优美的弧度快速转了一圈。
她脸上有伤疤,他脑中忽然冒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