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不想到那个美得令人屏息的沈沁柔。沈沁柔那样漂亮、优雅,眼神如水,吐气如兰,任何男人见了怕是都会被她所吸引吧?那么……薛凯文呢?那个曾经说过和美女谈恋爱太累、只喜欢她这样平凡懂事的女孩的薛凯文呢?他见到沈沁柔,会心动吗?
“唉……”苏菱恩苦恼地叹了一声,将杂志盖到脸上。她不是对自己和凯文的感情没有信心,而是……她也说不清那种滋味是什么,只是心底——莫名地打了个突。
人家都说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现在她祈求上帝,可不可以让她的直觉偶尔失灵一次?她脑中混乱地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渐渐地,眼睑变得沉重起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抽走盖在她脸上的书。她惊醒过来,一抬眼,看见骆澄空正站在她面前。
他低头看她,额发略长,遮住了他眼睛里的光芒。可是他的身影看上去非常落寞。
“阿沈走了。”他丢给她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然后,躬身在她椅子旁边的织花地毯上坐了下来,将脑袋埋入双膝中。
咦?他扮什么鸵鸟?苏菱恩伸手推推他,他埋头不理。
她又试探地问:“沈沁柔走了,你很伤心哦?”
他还是不理。
苏菱恩朝天翻个白眼,没辙了,“那……我继续睡咯,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给我听。”说完,也学着他的动作把脑袋埋进双腿中,整个人在摇椅上团成了一个球。
就这样,书房内安静下来。两个“人球”——椅子上一个,地毯上一个——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维持双手抱膝的姿势动也不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又仿佛过得特别快。
这一回,苏菱恩没有睡着。她把头埋在双膝间的暗影里,她在想骆澄空。很明显的,他不开心。可是,为什么呢?
沈沁柔说,骆澄空是个模特。
沈沁柔又说,他应该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沈沁柔还说,那个人在天堂会比较安心。
她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又是谁?苏菱恩几乎要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此刻见到骆澄空这家伙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连带着使她也心情低落起来了。
骆澄空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她不爱看他哭丧着脸的模样。名为“忧郁”,其实一点儿都不帅。每当他浅浅笑起来的时候,才是最英俊的时候,眼睛的形状弯弯的,薄薄的唇边有一个笑涡……等等!她怎么突然对骆澄空的相貌发起花痴来了?苏菱恩蓦然甩头,她是关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太久,所以闷出病来了吗?骆澄空这小子虽然好看,可是,她对他应该没有任何感觉才对呀!男友薛凯文就是一等一的帅哥了,她想他还想不够呢,居然会莫名其妙地去想近在咫尺的骆澄空?
疯了,八成是疯了。她浑身打了个抖,正想从摇椅上跳起来,脚边的那团“人球”突然发话了:“先别走,可以吗?”声音颤抖,还隐隐带着哭腔。
“怎么了?”她发觉了他的异样,立刻蹲下身子,关切地问,“你……该不会是在哭吧?”
“人球”沉默了半晌,闷闷地回应一句:“没有。”
“那把头抬起来啊!”他这副样子真的很叫人担心呢!
“我……”骆澄空抬起脸,闪着迷惑光芒的俊眸直愣愣地盯住苏菱恩不放,“我现在想说了,你愿意听吗?”
苏菱恩立刻漾开温暖笑容,摸摸自己的小腹,道:“肚子有点饿了,不过没关系。”她侧过身,在他身旁坐下来,“就当老姐体贴你一回啦。”
骆澄空微笑了,心里有些庆幸此刻陪伴在他身边的,居然是这么个傻乎乎又热心肠的老姐。他淡淡吁出一口气,轻声说:“我……是喜欢过阿沈的,这点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第一句话就叫苏菱恩吃了一惊。说实话,她是察觉到了骆澄空对沈沁柔的微妙感情没错,可是,毕竟——“沈沁柔是你嫂子耶!”她叫出声来。
“我知道。”骆澄空点点头,又道:“我的大哥——他名叫骆静海——在去年的一场空难中死了。”
苏菱恩“啊”了一声,所以,现在沈沁柔是寡妇咯?
“我哥在世的时候,对阿沈并不好。他总是很忙,总是出差在外,天南海北地飞,偶尔回家,也忙着应酬那些本地的闲杂人等。老婆在他眼里充其量只是家中的一个摆设而已。”说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阿沈很寂寞,很少笑,从来没真正开心过。嫁给我哥不到半年,她就必须靠安定类药物来维持睡眠。我……一直替她感到不值。”
苏菱恩听得唏嘘,是啊,商人重利轻离别。即便是像沈沁柔这样绝色的女子,也难逃被丈夫冷眼以对的命运。
“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尽管她大了我五岁,尽管……她是我哥的女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骆澄空眼神模糊。
“再后来,有一天我和我哥不知为了什么事而吵架,我很生他的气,在心里暗暗地诅咒他死去。我甚至想过,如果这个世上没有骆静海,那么阿沈一定会活得更好,而我——也就有资格爱她了。”
“后来呢?”苏菱恩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难道说……
“就在我产生了那种可怕想法的第二天,我哥所乘坐的飞机就出事了。”他开始揪自己的头发,狠命揪,深褐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汽,“是我咒他死的,我……也算半个杀人凶手了吧?”
苏菱恩用手捂住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骆家的悲剧令她感到遗憾,然而更令她感到难受的,是眼前这位少年的自责。过去的一个星期中,她所认识的骆澄空不是一个有很多感情的男孩;然而今天,此时此刻,他却在她面前哭了。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泛起一阵浅浅的疼痛。那感觉化到了口中,凝成一声悠长的叹息。她不由得抓紧了他的手臂,柔声道:“那只是个巧合呀……”说完后埋怨自己,为什么嘴这么笨,只会说出这种俗套的话来安慰?
“尽管是巧合,我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骆澄空眼睛一眨,眨掉睫毛上沾着的一滴泪珠,然后吸吸鼻子,道:“我哥死后我才真正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喜欢阿沈了。”
苏菱恩保持沉默。不知为什么,此刻听到这句话,她竟然有点高兴。
“这也就是你选择停止工作的原因?”过了一会儿,她问。
“是的。”骆澄空点点头,“因为心里太愧疚了,所以没办法集中精神工作。”
听到他这样说,苏菱恩先是呆愣了半晌,然后“扑哧”的一下笑出声来。
骆澄空疑惑地侧头看她。
“真任性啊。”在他的注视下,苏菱恩这样说道。一字一顿,分外清晰。清秀的脸上,已没有了和悦之色。
骆澄空不解地蹙起俊秀的眉,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大少爷,你家很有钱,当然可以说不工作就不工作咯!反正有人养嘛。”苏菱恩白他一眼。到了此刻,已经丝毫不同情他的悲伤了,“可是你这样很过分,知不知道?你的大嫂沈沁柔现在正经历着丧夫之痛,连她都可以一个人坚强地把你哥的事业维持下去,而你呢?因为什么狗屁的愧疚,就躲起来不工作,每天窝在别墅里好吃好喝,你是猪啊?”她生平最讨厌懒散的人了!生气地推了他一把,继续道:“不想负起责任的话,就别拿愧疚当借口!这里叫‘奇迹园’,不是给你这样庸庸碌碌、不懂得创造奇迹的笨蛋家伙住的!”骂完了,她气呼呼地站起身,大步跑出书房,再也没有回头看骆澄空一眼。
骆澄空被骂得呆住了。从小到大,没有人用这样凶悍的言辞骂过他,也没有人像她一样、让他感觉自己像被人兜头扇了一耳光那样,感觉很疼痛,很难受,也很……过瘾。
他抬起头,望着她细瘦的背影在书房的门口消失。就这样怔忡了半晌,突然轻轻开口唤道:“苏菱恩……”
当然了,她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