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她被工作人员驱逐出内场,闷闷地坐在休息区看着骆澄空在冷水里泡了整整一天。长久的不间断的拍摄之后,骆澄空的脸色很差。收工后,他在沈沁柔和几位工作人员的包围下速速退场,苏菱恩甚至没有来得及起身追过去,就看到他被人推进豪华房车里,扬长而去。
如果是换了平时,苏菱恩一定会生气的。气这小鬼好大的架子,还没成为明星,就开始耍大牌!
可是昨天晚上,她望着那个被包裹在毛毯里的、孱弱的颤抖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她只是心疼他。怕他会感冒了,担心他出事。
是以今天早晨,她不顾工作人员的白眼,仍是早早地来到拍摄现场,静静等待骆澄空的出现。皮包里,甚至备好了感冒药。
然而,九点钟敲过,所有工作人员各就各位,骆澄空还是没出现。苏菱恩不死心地等啊等,等来的只是一袭黑衣的沈沁柔。
沈沁柔一走进来,就一脸凝重地对戴着鸭舌帽的导演说:“澄空昨天晚上突然发高烧,目前身体状态非常不理想,今天上午的拍摄取消,租棚的费用会由我们来支付。”
发高烧?苏菱恩的神色瞬间僵住。
“靠!”鸭舌帽导演骂了句粗话,直勾勾盯住沈沁柔,“你准了他几个小时的假?”
“三个小时。”沈沁柔回答。
“那好,中午十二点,所有人必须回来做事。上午放假,爱干吗就干吗。”导演惜时如金。的确,干这一行的,大家都是掐着时间赶工。
沈沁柔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回身向外走,一个身影突然冲上来,一把拽住她的手,“骆澄空现在人在哪里?”
沈沁柔睁大眼睛,“苏小姐你?”苏小姐看上去急得好似心脏病就要发作,像头野牛似的冲了过来。
苏菱恩才不管沈沁柔诧不诧异,抓住她疾声问:“他住哪里?住宾馆?哪个宾馆?”
沈沁柔愣了片刻,才迟疑地答道:“宝隆,房间号是1307——”
她话没说完,苏菱恩没耐性听了,转过身快步跑了出去,连基本的礼貌都不顾,连再见都没和她说。
沈沁柔困惑地望着苏菱恩迅疾如风的背影,这女子和骆澄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菱恩招了一辆计程车,风风火火赶到宝隆宾馆。付了车钱连发票都没拿,就急匆匆地飞奔进大堂。等电梯的时候,她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电梯升得慢;跑出了电梯门,她又开始咒骂这宾馆的结构古怪,走廊七歪八扭,害她找不到正确的门牌号码。
三分钟后,苏菱恩终于跑到1307号房间的门口。站在猩红色地毯上,她突然呆怔住,自己怎么了?为何心急火燎成这样?像疯子一样杀到骆澄空住的地方,是想要做什么?
她甚至没想过,骆澄空愿不愿意见到她,他明明就恨着她吧?
她也粗心地没考虑到,沈沁柔只给了骆澄空短短三个小时的假,此刻他在做什么?是不是吃了药、已经睡了?
她站在那扇门的前头,脚步踟蹰了。该进去吗?或者不进去更好?现在就识相地转身离开?
苏菱恩蓦然蹲下身子,一屁股坐在门口地毯上,用双手抱住头。她完蛋了,她真的喜欢上骆澄空了。即使只是待在靠近他的地方,她的心脏都会无法自抑地狂跳着。和他之间只隔着一扇门,她想进去,却觉得自己没资格进去。
她在地毯上坐下来,背部倚靠着门板。脑中有千万个念头混乱地交杂着,但她仍是小心地不让自己的任何动作发出任何声音。只因这扇门的另一边,那少年有可能在沉睡着,她不想吵醒他。
她正呆坐着浪费时间,神情沮丧;蓦然,门板毫无预兆地被人拉开。
“哎哎……”苏菱恩叫着,整个身子向后倒去,头部“咚”的一声砸在某人脚上。
她躺倒了,尴尬地眨眨眼,“我……”丢脸死了,居然以这种姿势摔进骆澄空的房间里。
门里头那个人表情惊讶,低头瞪着平躺在地的苏菱恩——她的脑袋滑稽的抵住他的裤管。半晌,他低声问:“老姐你也生病了吗?”
“没有生病的话,为什么会像白痴一样的跌在我脚上啊?”
十分钟过去,抱恙的美少年被强行塞回宾馆房间的床铺里,虽然乖乖躺下闭上了眼,但嘴里仍在咕哝:“苏菱恩,你刚刚跌倒的样子真的很蠢,我应该找相机拍下来的。”
苏菱恩尴尬地白了骆澄空一眼,“生病的人废话不要那么多啊。”
骆澄空继续低声咕哝:“我原本打算出去买药的,手边的药吃完了。”
苏菱恩二话不说,从皮包里掏出感冒药,扔在他身上,“拿去吃。”
好奇怪,在确定了自己对骆澄空的感情以后,她反而比较能够以自然的面目对待他,仿佛又回到两人在别墅共处的时刻,嬉笑怒骂,吵吵打打。
可是,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下一步该怎么走,他们该不该发展,她脑中完全没有概念。
谁能够想象她和比自己小七岁的美少年谈起恋爱来呢?她没有这个勇气啊,甚至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苏菱恩轻轻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热水瓶倒了杯开水,端到骆澄空床头。
“先别睡,把药吃了再睡。”她柔声道,看着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忍不住心疼他。臭小鬼,谁叫他昨天要硬撑?
骆澄空本已经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乡中,听见苏菱恩的声音,直觉地推拒:“不吃,拿开。”
苏菱恩皱起眉,“你还是小孩子哦?药都不肯吃。”
“烦死了。”他把头一蒙,翻身睡。
“骆澄空。”她加重声音,“三个小时之后,你还要起床去泡冷水,现在不吃药,待会儿想死啊?耍个性也不是这种耍法!”骆澄空整个人缩入棉被里,不理睬她。这个女人突然闯进来,把他的心都弄乱了。他脑袋里像塞满浆糊,太阳穴剧烈抽痛。生病本来就够烦,她还跑来添乱,他真讨厌她!神经病女人,自作主张的、多管闲事的、每次都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的可恶女人!
那天苏菱恩从别墅离开以后,他原本打定主意,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她,再也不和她说一句话。他生命中第一个用心去爱、去拥抱的女人,把他像旧玩具一样毫不留情丢弃了。这种耻辱,他说都说不出口,只是觉得心痛,要命的心痛。
她走后,他在“奇迹园”里行尸走肉般地活了数日,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来。他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的奇迹。如果有,为什么不让他的心快点好起来?他也曾暗恋过阿沈,也为阿沈伤心过。但这次感觉截然不同,心从未这样痛过,回忆从未这样嚣张过。他一边在心里大骂那笨蛋老姐,一边又羞耻地想念着她。她与他共度的唯一一个夜晚,令他既伤心又欢喜。他抹不掉那些记忆,每夜对着空空屋子、空空心房,束手无策,只能自己煎熬自己。
后来,阿沈来探他,接他回去工作。他为了保有自尊,故意告诉阿沈是他把苏菱恩赶离“奇迹园”的。仿佛这样说,自己就不会显得太失败。
而结果呢?他还是失败了。昨天一整天他都冷冷地对待她,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至少——可以假装不在乎她了。可是今天,她又风风火火闯进他房间,四仰八叉地跌在他脚面上。方才,当他拉开房门、她的身体跌向他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她击倒了。
他……还是喜欢她,不能自已地喜欢她。是动了真心的,不是年少轻狂,也不是一时冲动。
所以他觉得她很讨厌。明明不喜欢他,来招惹他干什么?干吗管他病不病?干吗带药来给他吃?干吗——此刻竟然开始动手拉起他的棉被?!
“骆澄空?骆澄空?”她的嗓音在他耳朵边上吵个不停,“睡着了?别赌气,要先吃了药才能睡觉的,不然你睡醒了头会更痛。”
苏菱恩伸手扯了扯骆澄空蒙头的棉被,隐约感觉棉被里头有股“内力”,暗暗地和她对抗着。她好笑地叹了口气,道:“你还真像小孩子哎。我拜托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
就是这一句话,像一星火花迅速引爆骆澄空胸腔中所有怒气。
他蓦地翻身跳起来,把棉被一掀,冲苏菱恩大吼:“你管我?苏菱恩,你知不知道你很烦?我睡得好好的,干吗来招惹我?干吗莫名其妙跑来关心我?你以为你真的是我老姐,你以为我真的是你弟弟?!告诉你,我们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苏菱恩被他骂得彻底愣住了,她感到这简直难以置信。骆澄空竟然会冲她发那么大的火?骆澄空会恶声恶气地吼她,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曾说过爱她,他曾为她哭过,他曾拥她入眠……想到这些,她心口霎时疼痛。但她忍住了,望着他苍白容颜和因情绪激动而上下起伏的胸膛,她下意识地为他找借口,她想一定是因为他生病了,身体太难受,所以才情绪不佳。
于是,她试图冲他扬起笑容,“你看你,发什么脾气嘛!算了,我宽宏大量原谅你一次咯,反正生病的人最大——”话音未落,一个枕头砸到她头上,她的玩笑话说到半截儿就被打了回去。
如果骆澄空再年长一点,再成熟一点,他就会知道方才苏菱恩冲他赔笑脸,已经是在尽量忍着怒气想缓和气氛。可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先被她给气坏了:这女人竟然说他像小孩子,说他幼稚?!
好吧,也许那是事实,他是像个小孩子,他是幼稚。别人这么说,他一定忍了。可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么说,尤其让他难受。
由始至终,她都把他当小孩子。无论他做什么,她都用“幼稚”作注解。这样一来好极了,她永远不可能爱上他,没有一个女人会爱上“小孩子”。
这感觉令他挫败至极,于是他想也没想地就捉起床上枕头扔她;就像以前她喝醉酒时也把衬衫扔在他脸上,那时他不也没生气吗?
松软枕头扔出去以后,击中苏菱恩的脸面,然后无声地掉到地上。
苏菱恩突然不说话了。她直勾勾地盯住面色苍白的骆澄空,目光逐渐变得晦涩。
在这样的眼光注视下,骆澄空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也许……玩笑开大了。他清清喉咙,尴尬地想叫她:“老姐……”
“我管你去死!”苏菱恩突然抓起床头柜上药盒砸向他身上,然后飞快地转身夺门而出。就在骆澄空仓皇地接住了药盒的那一瞬间,她已经跑得不见影儿了。
“苏菱恩!”骆澄空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想去追她,可是身子被床单绊倒,他从床榻上翻下来,扑跌在地毯上。
“好痛……”他呻吟着,仍努力抬起头来,绝望地盯住那扇开着的房门。方才身体坠地的重重响声竟也未能引得苏菱恩回头看一眼,可见她是真的气狠了。
骆澄空无助地趴在宾馆房间的地毯上。摔了一跤,病情好像更严重了,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很喜欢她,却每次让她从身边跑掉?上一次是他留不住她,而这一次——却是他亲手把她给砸走了。
半个月后
“为什么突然决定不跟这个CASE了?”
“日月星”的总经理办公室里,薛凯文这样问着苏菱恩。经过这半个月的重新磨合,他已经能以较为自然的态度面对前女友苏菱恩。虽然有时会尴尬,但总体来说,两人相处还算愉快。
“没什么,就是累了,不想跟了。”办公桌后,苏菱恩轻声回答,脸上笑容刻板,藏不住疲惫。
薛凯文皱起眉,“真有这么累?”见苏菱恩板起脸来,明显不愿多谈,他试图开玩笑缓和气氛:“之前努力了那么久,现在却要为人作嫁衣,你想清楚了?奖金也不要了?”
他说完了,办公室里一阵难堪沉默,苏菱恩没笑,脸依旧板得像一面墙。
薛凯文叹了口气:最近两天他这个前女友明显情绪不佳,“那——两天后的封镜庆功宴,你去不去?”
“不去——如果可以的话。”
“菱恩。”薛凯文拧起浓眉,“是出了什么事吗?如果有任何困难,你可以跟我说。”他帮前女友的风度还是有的。
“没有。”苏菱恩仍是惜字如金。
“那么庆功宴你一定要出席,厂商和模特经纪公司的人都会来。你和他们熟一些,而且你是我助理啊,就当是陪衬我,你也要去。”
“好。”她冷笑地应着。谈完了公事,没有多说一句别的,立刻转身走出办公室。
这一阵子,她的确心情很差,每天上班下班板着脸,像机器人一般毫无乐趣地活着。骆澄空的那个香水广告拍摄进度顺利,她去探班了两次,每天都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敷衍地和厂商聊天。只要一有机会离开现场,她马上离开。
她不想再和骆澄空说话了,甚至避免再与他目光相触。那天他冲她大吼,把枕头丢到她脸上,她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证明,证明他们没缘分,不适合在一起。
她不该爱上他的,她早该知道一个年轻男孩的爱,能有多么长久?兴致来了,说喜欢你;兴致去了,立刻觉得你很烦人。那天骆澄空拿枕头丢她,她不生气,她只是猛醒了,发现他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么喜欢她。是她自己傻,主观地把他的爱恋放大了,认真了,然后自己沉醉进去,以为真爱无敌,在某个时刻,甚至疯狂地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其实,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呢?21岁的花样少年,怎么和28岁的平凡女人在一起?未来的偶像明星,怎么和寂寂无名的广告公司小职员谈恋爱?多可笑的脚本,他们爱得起来吗?
苏菱恩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意兴阑珊地把桌上文件塞进包包里,然后背上包往外走。
经过前台的时候,李理英一把拉住她,“菱恩姐,你帮忙看看,我的电脑怎么也关不起来!"
苏菱恩回她一张冷脸,“五点了,下班了,我要回家。”幽幽地说完后,又游魂似的往外飘。
李理英诧异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什么时候菱恩姐开始对诸事漠不关心了?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比和薛经理分手的时候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