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带着一丝痞,耸耸肩。“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怎知我心中所想。”
她眸间闪过一抹疑云,他的话总是那么奇怪,教人似懂非懂的。
“是不是不了解蛔虫的意思?没关系,我们可以深刻讨论一下这种生物,它——”
她截断他的话,看穿他的心思。“你怕面对现实吗?”
他窒了下。“我怕什么?”
“真的不怕?”她素手慢慢地栘向脸部。
“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哭,只要你不掉泪给我看,天塌下来我都可以替你扛住。”他笑嘻嘻的。
“如果你看到真相后,还能说出这句话,那么……”
她的手停在脸上,良久,黝黑的瞳眸紧紧地闭上。
他看着她脸庞,那长长的羽睫下深浓的阴影,像遮住了整片天空的晴朗,胸口一阵针刺般地疼。
“小姐有没有看过皮影戏?如果你喜欢爱情戏,我可以演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给你看,或者你喜欢复仇剧码,‘哈姆雷特’怎么样?”
倘若他没开口,她或许会一直犹豫下去,不知道要不要在他面前露出真容。
但他刻意活泼的语气却使她下定决心。她想要有个人真正地认识‘寒孺’,交一个专属于‘寒孺’的朋友,就必须先让人看到一个完全的、没有遮掩的‘寒孺’。
雪般玉手在耳畔一抹,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司徒空,你可看清楚了?”她褪下的不仅仅是掩饰,还有那逼人气息的美丽。
他的手在袍袖中悄悄地握紧了,努力让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定定地瞧着那张疤痕遍布、几乎分不清五官的面容。
这是丑陋吗?或者用‘恐怖’来形容更贴切。
她脸上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双灵秀的眼眸了,在失去了惊人美丽的衬托下,它们显得愈发深邃,就像无边无际的夜空。
依稀间,那双漆黑的眸里有几点光芒进闪,一点、一点又一点,渐渐地,光华连成一片,化做横跨夜幕的银河,璀璨耀眼。
他被深深地吸引着,情不自禁坠入星海中。
她摸着凹凸不平的脸,语气平淡。“我是圣主从狼嘴里抢下来的,虽然捡回一条小命,可惜脸被咬坏了。圣主也曾为我延医诊治过,却都无能为力。直到我三岁那年,正逢圣女候选,当时,各分舵送来的适龄女孩有四百八十一个,竟无人能通过玄女功的考验。有人说,这是白莲教一大劫,意味着道消魔长,白莲教要完蛋了。圣主不信,便让我也去试试,想不到我一下子就过了关。但谁见过这么丑的圣女?我这样子站出去,恐怕人们只会把我当妖怪打,而不会认同我的圣女身分;所以圣主与护法们集体闭关,研究出一剂古方,用草药、树脂制作面具,随着我的年岁增长,每半年换一副,掩饰了真相,却给了所有人一个天大的误解——我是白莲教历任最美的圣女。”
她真的以为他没发现她的脸有问题?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无论喜怒哀乐,五官动都不动的。
但这是她的秘密,她不说,他也就不问,不去刨开她心底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
而今,她的行为不过证实了他的猜测。
可那又怎样?他的眷恋不单因为她的美貌,最重要的是那双眼,好似埋藏了无尽心事,几度欲语还休,深邃又迷离,让他情不自禁地沉醉。
况且她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救过他的性命,他发誓要把对小学妹的遗憾都弥补在她身上,这是因为他把她当成小学妹的替身吗?
不,他跟小学妹相处不到一年,分离却长达了五年,他总告诉自己,他记得小学妹的一颦一笑,但事实是,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灵堂上那张遗照,和小学妹枯槁的遗容。
寒孺不是小学妹,他知道的,要是她们两人处在相同的境地,小学妹肯定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到他心湖生波,却不会毅然取下面具,逼彼此面临这尴尬的场面。
小学妹是柔弱的,而寒孺,她柔韧中还带着刚强。
“如今,你还会觉得我像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她问。
他看着她的眼,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学妹,若非他多管闲事,强行撮合她与学长,她不会早夭。每天每时每刻,他都觉得自己是个杀人凶手。
其实,他一直依赖着寒孺眼底的光彩,支持自己在这异界中重新生活,他需要一个追求的目标,这接续下来的生命才有意义。
其实,他很自私,擅自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念头,心愿都扔在她身上,也不管她受不受得了。
其实,他跟她一样,只想有个理解自己的伴,不单是看清‘司徒空’的外表,还能认识‘司徒空’这个来自异界的灵魂。
而今,她对他摊牌,他却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回应。毕竟,他的故事太离奇,她真的会相信吗?
“你听过一个叫台湾的地方吗?”平淡的、微带悲凉的声音逸出了喉间。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笨蛋,干么跟他讨论如此严肃的问题?他根本不会懂。二话不说,她甩头走人。
“那里有一个叫司徒空的年轻人,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个性也特别骄傲和狂妄。大家都说他是个怪胎、天才,他还洋洋自得,认为不招人嫉是庸才。在他二十一岁那年,出了一场意外,失去双腿。这本来应该是个警惕,告诉他,自大和自信是两回事,做事要一步一脚印,不要好高骛远,但从没跌跤过的他却承受不起打击,绝望地放弃人生,拱手让出喜欢的学妹……”缓缓地,他说出心底最深的痛。
寒孺不由自主地双手环胸,本来坚定离开的脚步被生生拉住。
那一句接一句哀伤、又无比空虚的话语窜入她耳里,编织成的是如此不可思议的故事;理智告诉她,他又在胡言乱语了;但心里有一块地方,却坚定地收藏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珍而重之、矢志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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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了,司徒空成为“欢园”里唯一并专属的仆人,与寒孺朝夕相对,却相顾无言。
他不禁失望地想,说实话是不是个愚蠢的行为?瞧瞧,她都把他当妖怪了,道上偶遇,目光移转,走过他身边的步伐快到像后头有鬼在追。
她纤丽的背影是如此仓皇,他心里说不出是悲伤或怨,只是很空虚,好像整个人被拉到了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同伴就这么消失了。
他的手藏在袖里,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既然她接受不了真正的他,他该不该就此放手让她走?
脑海里突然闪过他在二十一世纪经历的最后一件事——七岁的孩子,不顾一切也要保有他的小宠物。
他不想放开她,想要她在身边,喜欢两人一起斗嘴的愉快,偶尔目光交接,那心底笼罩的淡淡暖意。
自己的意志力难道连个小孩都不如?她怕他,那他就做到她的害怕消失为止。
“我不会放弃的。”
他要向管理后园花木的王叔借剪刀,他要打造一座不一样的‘欢园’,让她惊喜一下。
司徒空不知道,他跑掉的同时,寒孺正从回廊暗处走出来,双眼通红。
自从那一日在他面前现出了真面目之后,他便不与她说话了。
果然,她的容貌还是太吓人。
她怎会傻到以为有人可以接受真正的她?世人总是爱美而恶丑的,她自己不也一样?
“早知如此……”她的手抚着脸上薄得通透的面具,就算它展现出来的只是一种死板的美丽,也好过那活生生的恐怖。
倘若他真的无法接受她的真面目,是不是请大管事将他调离‘欢园’比较好?
记得小时候一位护法警告过她,千万别在人前揭下面具,那不仅是对白莲教的一种侮辱,还会害对方连作三天恶梦。
伪装得很美丽,其实很丑陋的圣女……思绪至此,纤长的羽睫上凝聚了水雾,每一滴都盛载了一份失望、一份悲伤,和一份说不清道下明的哀愁。
司、徒、空……在心里,她默念着他的名。
“小姐。”那朝思暮想的清朗嗓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圣主派人来请。”是司徒空那三分无辜中带着七分调笑的话语。
寒孺瞪大眼,转过身,好像有什么温暖擦过了耳畔,搔扰得心窝痒痒。
司徒空也愣了一下,刚才他贴在她耳边说话,没料到她会突然动作,他们……吻上了吗?不,只是肌肤轻触了下,但他半个身体却麻痹了。
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会,隐约间还可以看见火花。
她心头好似被堵住了,很慌很慌,慌得她迅速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他试着回味刚才那酥麻至心底的快感,却捉不到头绪。
“小姐……”情不自禁,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蹦了起来。“我去见圣主。”转身便无影无踪。
他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良久。她为何要逃?他的身分就这么可怕,连圣女也无法接受?
“可恶!”早知道不说实话了。
“没关系,你就跑吧!我一定会追上的。”当一个男人下定了决心,他可以去移山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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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寒孺正在想着怎么跟大管事说,她不要让司徒空继续在‘欢园’工作。
说辞必须委婉,不能让人以为司徒空能力差,虽然他确实不太会做事,顶多有几把力气,但若给大管事留下坏印象,日后他也别想在白莲教里混了。
她得替他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让他在教中站稳脚步,这样他未来的日子才会好过。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地想,总没个完美的说辞。
突然——
“啊,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一个古里古怪的声音从微敞的窗边传进来。
“什么人?”寒孺飞快地取下挂在床头的剑。
“啊,茱丽叶,你为什么是茱丽叶?”这次的声音像是某人被掐紧了脖子发出来、尖锐得刺耳。
然后,两抹影子跳上了窗纸,形换影移间,一个故事慢慢地展开。
“司徒空!”她吓一跳,长剑差点落地。
随即,她的目光被吸引住了,看着一个又一个黑影在窗户上跳动,随着情节变换,它们越来越不可思议,越来越……她张大嘴,无语评论这荒唐的剧情。
只见两抹影子慢慢地靠近,背景的音乐变成一串暧昧的啾啾声。
“你搞什么鬼?!”耐性崩溃,她弹出一道指风,洞穿了窗纸,同时掠过司徒空耳畔,削落他几根黑发。
他眼角余光目送断发在夜风的吹送下,飘入无边无际的黑幕中,立下有生以来第二个誓言——总有一日,要把武功练得比寒孺还强。
“三更半夜,你不睡觉,竟到我窗边捣鬼!”不知何时,她打开了窗户,凤目瞪着他。
“这不是捣鬼,我很认真地向你证明,我的来历是古怪了点,但绝不可怕。我也是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跟你一样的人。”他的表情很诚恳。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想笑。这个人或许不坏,但也绝对跟‘诚’字扯不上关系,他只要一开口,就一定胡言乱语,没个正经。
“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你不必……”居然弄两个皮偶到她窗边演亲吻戏,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无聊的人吗?
“你不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时刻避着我。”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明明是他一见她就移开目光。
“上午、回廊。”那错身而过的瞬间,几乎粉碎了他的心。
“是你先让开了路,难道要我追上去?”他的背影至今仍让她遍体发冷。
“我不让,莫非要站在路中间与你对撞?”
“你可以打个招呼。”过往,他们每回相遇,她可以看到一双炯炯发亮的眼望着自己,但自从他看过她的真面目后,那执着追随的视线便消失了。
“你的头低得都快垂到地上了,我怎么开口?”
“我从来不会垂着头走路。”
“你有。”
“没有。”
“你有,而且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不知道在别扭些什么,让我想握一下都无从下手。”
“我没有。”
“那你现在做什么?”
她愣了一下,伸出藏在袖中,握得死紧、煞白的小手,不敢相信自己竟是拒绝的那一方。但她心里如此在乎他的友谊,怎会做出这种事?
“你真的不怕我?”
轻轻地,他大掌搭上她嫩白如玉的柔荑,她僵硬了下,紧接着是微微的颤抖。
“你是担心我介意你的脸?”
她抿着唇,本来就欠缺表情的脸显得愈发死板。
他的手探向她的脸,她瑟缩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让他温热的掌心贴住戴着面具的颊。
她可以感受到他手中的温度,很热,不只烫着脸,连心湖都一阵翻滚。
脸上的面具既薄且透,长期佩戴也不会觉得湿闷,但制作再精良的面具,还是死物一件,戴着它,她便做不出太细致的表情,时日渐久,她也习惯了不动声色。
她曾经想过,若世上有一种面具能够随她任意地表现喜怒哀乐,那该多好?
可当他的手在她脸上游移的时候,那股仿彿针般的刺激从左颊一路滑上额头、右颊、下巴……她的呼吸越来越快,几乎要窒息了。
生平第一回,她觉得面具太薄了,如果,如果能彻底阻隔他的手掌带来的震撼该有多好?
“王八蛋!”匆地,他爆了一句粗口。
她吃了一惊,本来迷茫的心中燃起了一簇火苗。即便厌恶她的脸,他也不必骂人吧?
“小姐,你这面具到底要怎么摘?”他满面气恼。
她愣了一下。“你要看我的真面目?”那种恐怖到她自己看了都要作恶梦的脸,他居然想看第二遍。
“当然。”他点头。“我要向你证明,不管你长什么样子,我们的感情和关系都不会改变。”
“如果是这种小事,我相信你。”轻轻地,她拨开了他的手。“你不必用这种无聊的行动来证明你的心。”
他的头探进窗里,靠得她很近很近,鼻尖几乎贴着她的,只要再靠近一些,想要一亲芳泽便不成问题。
她张大眼,与他互望,漆黑双瞳中,秋水迷蒙。
“我可以亲你吗?”突然,他问。
“啊?”她猛地回神,不觉挥掌打过去。
幸亏他反应得快,否则又要再死一次了。
“打个打招呼而已,用得着这么大反应?”
“你你你——”他分明是在欺负她,占她便宜。“登徒子!”低啐一声,便要去关窗。
“等一下。”他两只手顶着窗户,不让她关上。呕死了,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还比不过她一只玉掌。“是你教我见面要打招呼的,现在又翻脸,太过分了!”
“天底下哪有你这种招呼方式?”亲吻?她的心跳又乱了,刚刚他们真的差点亲上了,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甜蜜、微酸还是苦涩?她心里忍不住猜测着那滋味。
“在我们那里,好朋友相见,抱一下、亲亲脸,很正常的。”
“这里是大周,不是你原来生长的地方,不时兴你们那种招呼方式。”
“那贴一下脸颊总可以吧?”
“不行。”虽然听他提过一些从前的生活,但她还是无法想像,天底下竟有一个地方,人可以在天上飞、在海里潜、一颗子弹能抵过一名高手十年的苦修。
换成别的人,肯定以为司徒空疯了,寒孺会相信他,除了心里寂寞,想找个朋友谈天排遣之外,她小时候的境遇也是一大原因。
她出生就遇难,不知爹娘是谁,亏得圣主相救,否则早入狼腹。
一张恐怖的脸蛋让她的成长过程荆棘遍布,倍受欺凌,连教里的护法们都曾联合起来向圣主抗议,她的存在亵渎了白莲圣教,一定要将她逐出师门。
但三岁那年,好像老天爷开了一场大玩笑,她成了圣女,变成白莲教里至高的存在。
当然,不满她的人很多,想杀她夺位的更是满坑满谷,可不管什么样的阴谋在她身上,永远无法实行。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师姊师妹在暗杀她之前,莫名身故。
圣主说,她是拥有绝大福气的人,正因至贵,所以幼时的磨练更深。
她不知道这一路走来,究竟是好运,或者冥冥中自有神明庇护?
可她学会了一件事,放开心胸,接受各种可能——既然像她这样丑到神憎鬼厌的女子都能伪装成美丽无双的圣女,那么一个来自异域的司徒空也不是太奇怪了。
虽然,他很多诡异的言行也让她非常头痛。
比如现在,他就一脸的委屈。
“圣女大人不屑与我等小人物往来,岂敢相迫,告辞。”
“喂!”她飞身出了窗户,挡在他身前。“你明知我没那意思,何必做小儿姿态?”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只晓得有个人,口口声声说是朋友,却总戴着面具说话,要跟她招呼也不行,这算什么?”
拐弯抹角半天,他还是要撕她的面具。这个人就这么爱虐待自己的眼?
“也罢。”她功运右手,抹过娇颜,露出了疤痕深重的直面目。“你爱看便吓你个够。”
他却真的凝视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最后,反而是她先受不了,转过身把面具戴上。
“唉呀,我还没看过瘾呢!”他说道。
她用力翻了个白眼。“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瞧的?”
“以前,我失去双腿。”他说:“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你运气算不错,被饿狼围攻,还能保住脑袋。”
“没了头,我还能活吗?”这个人讲话真是可以气死活人、气活死人。
“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给你一个好东西。”他拉着她走到门边,席地而坐。
她看着他送上来的糖葫芦。“我不喜欢在晚上吃甜食。”没有注意自己的柔荑被握在他掌间是如此地自然、舒服。
“可它是酸的啊!”他咬了一个,随即将它吐掉。“真的酸腐了。”
看他酸得微皱的眉眼,情不自禁,她轻轻笑了起来。
他一直就喜欢她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这偶然一笑,便令银月生辉、繁星闪烁,令他瞧得痴了。
他迷恋的目光令她的笑声停了,不自在地别开头。
“或者下回我该戴上面纱,这样你就不会再将我误当成你的学妹了。”声音里难掩落寞。
他闭上眼,握紧她的手,好暖,暖得他的心好痛。
“其实……我一直以为我记着学妹,没有一天遗忘,来到这里后,每个夜晚躺在床上就想,若我当时不撮合学长和学妹,学妹会不会仍然活得开心快乐?她会笑,笑得就像开学那日,在校门口,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低喟口气。“我反覆地搜寻记忆,却只记得阳光照在她脸上,好闪好明亮,但我一点也记不清楚她的长相。我的脑子竟然只记得她的遗照和遗容。”
是错过了爱而悔恨?还是因为愧疚而懊悔?百般省思,他却找不着答案。
“那你……”她本想问,那他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是所为何来?可瞧着他痛苦的神情,话到喉头,却出不了唇。
他努力地深呼吸,一遍又一递,好半晌,睁开眼,勉强挤出一抹笑。
“你是我来大周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其实寒孺是他见到的第二个人,因为第一个人刺了他一剑。太过疼痛和恐怖的经历让他总是不自觉地将对方遗忘。“也许因为这样,特别觉得亲切,我忍不住想追随你的脚步,跟你在一起。”还有,守护她,这个看似拥有一切,其实孤独寂寞的姑娘。
“不对吧,你说过,自己遭受撞击昏迷过去,再清醒,人已在大周,却不知在这陌生地域该如何生活,偶然听闻白莲教招长工,才起意卖身入教,混口饭吃。假设你一睁眼便在我教门口,那第一个见到的也该是大管事,而非我。”她还是没有想起来,他是那个魔教幸存者。
“大管事会笑吗?”
“大管事一向严肃。”
“你太客气了吧,她分明都用鼻孔看人,一副全天下都欠她银子的模样。”他没好气。“我可不想无缘无故背债。”
禁不住,她又笑了。这人嘴巴真坏。
“还是小姐好,初相识就指导我认识花车,既和蔼又温柔,我要记当然记住你啦!”还有这悦耳的笑声,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深深地,他陶醉了。
她嗔他一眼,却还是让清脆笑声成串地洒落,像风吹银铃,在深浓的黑夜里奏响了最美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