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黑色的伤疤已褪成鲜红,衬着白皙的肌肤,竟有一种奇异的艳丽。
完美圣洁的身体和破坏的伤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花冲原本只是刻意羞辱展昭,可是眼睛盯住了展昭裸露的身体,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再也转不开眼光。
展昭的心坠进了冰窖,浑身发寒。自从出了江湖,死早已不放在心上,为了救人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可是像这样毫无尊严的被凌辱而死,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匕首一寸寸划下去,裂帛之声不绝,风吹来,白衣翻飞,上身已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血再度从口中急涌而出。
花冲捡起一片白布,拭去展昭嘴角边的血迹,笑道:“不用害怕,我会好好地疼爱你的,放心,我是最温柔的情人,包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
展昭黑玉般温润的眸子逐渐变得冰冷,目视虚空,仿佛花冲根本不存在。
花冲一怔,被展昭这种极度蔑视的神情给激怒了。
“在你展大人的眼中,我自是卑鄙小人,不值一顾,不过今天我这只癞蛤蟆偏要吃了你这只天鹅,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冷笑着,一口咬在展昭的肩头。
牙齿深陷入肌肤,清楚地感到这圣洁得几乎不可触摸的身体剧烈一颤,口中血腥气弥漫,松开牙齿,一缕鲜血沿着光洁的肩流下,滴在碧绿的草叶上。
一股强烈的杀气骤然爆开。
不等花冲反映过来,排山倒海的狂风已经袭来,花冲叫都没叫出一声,整个人便已腾空而起,甩向旁边的巨石,砰的一声,血雨飞溅。
白帝旋风般扑过来,暴怒的面容已经扭曲,虽然花冲立刻便已气绝,心中的愤怒仍然如狂潮一样不可抑止,猛地又发一掌,将那具丑恶的躯体打得再也看不出人形。
“展昭……”声音无法掩饰住颤抖。
当他看到展昭竟然被欺凌,那种惊骇差点令他心都停跳了。
要是他来迟一步,这一生一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发誓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他,不让他再受伤害,可是……看着展昭惨白的脸,白帝恨不能杀了自己。
扯下外衫裹住了展昭,小心翼翼扶起他,连忙解开他的穴道。
肩头鲜红的咬痕如此触目惊心,刺痛了白帝。
凝视着展昭冰冷的眼睛,巨大的痛苦压得白帝无法呼吸。
“没事了,醒一醒,展昭,别吓我……”
展昭不管经历什么苦难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绝决的神情,一种不祥的预感从白帝心头升起。
不自禁将展昭冰凉的身体拥入怀中,握住了他的手,一股真气渡了过去。
忽然展昭猛烈地咳嗽,一口血喷在白帝的白衣上。
“昭儿……”脱口叫出了心里已唤了无数遍的爱称,心中一阵阵绞痛,一向高傲冷漠的他平生没有如此紧张过,连汗也冒了出来。
那幽深的眼睛一点一点温暖起来,认出了眼前的人。
下意识地推开拥抱着自己的手臂,挣扎着想起身。
“不要动,你的内伤很严重……”白帝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展昭还是拒绝他的关怀。
用力抓住树干,忍住昏眩,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
仅仅站立便耗尽了力气,一步也迈不动了。
白帝张着双手却不知如何是好,想不顾一切抱住这摇摇欲倒的身体,可是他不敢,不敢看见展昭隐隐含着悲凉的眼神,是因为他才造成的悲凉。
“猫儿,猫儿……你在哪儿……”
白玉堂清朗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展昭剧烈地晃了一下,腿软软的只欲向下坠。
目光终于投向了白帝,“不要让玉堂……看见我……”
不能让白玉堂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白玉堂心目中的展昭永远都应该是美好的。
抢上去托住了倒下的人。
只为了不让白玉堂看见他,才不得已接受自己的照顾……
那种流泪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白帝悲伤地紧紧抱着展昭没有生气的身体,隐入密林之中。
白玉堂飞跃而来,一眼看到那打得稀烂的人,心头大惊,待瞧见衣饰不同,方始松了口气,心中越发焦急,左右望了望,径直向东边冲了下去。
展昭一直目送白玉堂的背影消失,“谢谢你……”再也支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昭儿,我们回家吧……”白帝喃喃自语,心中抑不住悲伤,轻轻吻上了那被咬伤的肩头,吮去渗出的血,仿佛要洗去污痕……
为了白玉堂,你可以什么都不顾。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我一眼……[秋]
五方帝16
“说,他怎么高烧昏迷了三天还没醒?”白帝对着青铜咆哮。
青铜简单地道:“内忧外患!”
铁心急得揪住青铜,“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展昭先前曾经受过三十几次内外伤,有好几次没能好好调养,结果积劳成疾。这次在白帝宫闯四关受了重伤,又在风雨中站了两天两夜,已经落下了病根。接着又为主人渡功,武功尽失之后,身心再受重创,就是大罗神仙也受不了,能支持到现在,已属奇迹……”
白帝脸色铁青,悔恨不停地啮咬着内心。
青铜瞄了一眼白帝,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他的情况非常不妙,如果到明天早晨还醒不过来,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白帝直逼到青铜的面前,声音寒得空气都快结冰了,“你的医术都哪儿去了?宫中的千年灵芝、万年人参、灵丹妙药只管拿,缺了什么我上天入地也给找来,如果你还救不了展昭,就提头来见我吧。”
青铜无视白帝即将爆发的怒火,低声道:“医术再高明也无济于事,因为……”
他向来平淡无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痛,“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念!”
一句话似晴空霹雳,震得在场众人全呆了。
白帝脑中触电一般闪过展昭那绝决的神情。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祥的预感成了现实。
白帝跌坐在温玉床边。
床上的人十分安静,高烧使他的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灼红,一层层细密的汗珠渗出来,微弱的呼吸几乎都快感觉不到。
拿起冷湿的毛巾轻柔地敷在滚烫的额头上,手指滑过清瘦的面容。
“昭儿,你就这样轻易放弃了一切?那个不管处于什么逆境都绝不退缩的你去哪儿了?明知没有任何希望,你还是闯到我的练功房,用不屈的眼神望着我,那才是你南侠展昭……”
白帝突然抱起那软弱的身体,紧搂在怀里,“我毁了你的一切,你不想报仇吗?你跟我说你不想死,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去做,你都忘了吗?”
那从前英挺伟岸的身影充满了深深的哀伤,喃喃细语在寂静的宫中悠悠回荡……
金风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哽咽着问:“青铜,难道不能以内力替展昭打通经脉,救他一命?”
铁心猛回头,泪已撒落。
“他……他现在高烧不退,身体极度虚弱,根本承受不住输进去的内力,强行运功,反而会加重他的病情。”青铜此刻才体会到无能为力的痛苦。
“轰”的一声大响,白帝宫都晃动了几下。
金风皱眉道:“那个白玉堂又搞什么鬼?”
一个白衣少年慌忙前来禀报:“白玉堂用火药在炸门。”
金风苦笑:“这三天,白玉堂撞了十几次门,放了四次火,现在居然弄了炸药来炸门,这个人还真能折腾。”
青铜眼睛一亮,“也许白玉堂能唤醒展昭……”
白帝大怒,眼迸杀气,“铁心,给我杀了那个鼠辈!”
青铜沉声道:“主人宁愿看着他死,也不愿让白玉堂救他?”
白帝一僵,低头看着展昭没有生气的面容,眼中渐渐浮现出痛苦之色,慢慢放下了他,沉默不语。
青铜立刻吩咐:“领白玉堂到寝宫来。”
转眼间,白玉堂已如一阵风似的冲入,大喝道:“你果然把猫儿绑回来,你要是敢伤害猫儿,你白五爷绝饶不了你……”
白帝冷冷地盯着白玉堂,“展昭如果不治,你就陪他一起下地狱。”
白玉堂倒吸一口冷气,扑到床边,只见展昭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心中大痛,“猫儿,猫儿……”终于明白白帝放自己进来的原因,回头瞪着白帝,咬牙切齿道:“你对猫儿做了什么?为什么猫儿会病成这样?”
白帝如受重击,脸上失去了血色。
一股怒火从铁心心头燃起,“如果不是为了替你求白虎丸,展昭何必牺牲自己的武功为主人渡功?”
“什么?猫儿武功尽失?”白玉堂顿时懵了。
飘逸如清风、轻灵似云雀的猫儿竟失去了武功?那个仗剑江湖、行侠除恶的南侠从此手无缚鸡之力,这是比死更让他痛苦的事。
都是为了自己,猫儿才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
“猫儿……”抓起展昭修长的手,包合在掌中,眼前一片模糊。
这一双天生使剑的手,再也不能舞剑了吗?
青铜提醒道:“他现在昏迷不醒,根本没有了求生的意念,情况很糟糕,要是到早上还不醒,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白玉堂凝视着展昭,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负累,更不愿意将来被江湖宵小欺凌,这就是猫儿……
可是猫儿,你舍得下我吗?
“猫儿,是我,你听见了吗?为什么你不醒?你向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没有了武功,你还有智慧,还有我……”
“开封府在等你,包大人在等你,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还记得我们在镜湖把酒言欢,意犹未尽,约好了来年再痛饮三百杯,猫儿,你不是失信的人啊……”
“你喜欢听我吹笛,还说要跟我学,我做了一支紫竹笛,一直没机会给你……”
“我惹你生气,让你担心,只是想要你更注意我,我不愿你天天惦着包大人他们,我要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怎么能扔下我一个孤**的,天上地下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白玉堂在展昭耳边轻轻呢喃,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一起浮上心头,永生不忘。
一句一句都是重锤,生生击着白帝的心。
展昭和白玉堂,谁也分拆不开谁,没有他人立足的余地。
时间流逝。
不知不觉,白玉堂已满面泪痕。
展昭灼红的脸笼罩上了一层灰色。
青铜大惊,抢上去一搭展昭的脉膊,神色俱变。
“不行了……”
“昭儿……”白帝一听便疯狂地冲了上来。
“走开,谁也不准碰猫儿!”白玉堂大吼,手一挥,长剑出鞘。
铁心含了眼泪,伸开双臂拦住了白帝,“展昭一定希望陪他的人是白玉堂……”
“让开,否则我杀了你!”白帝已经快失去理智。
铁心惨淡地一笑,“杀了我吧,展昭实在太寂寞了,应该有人去陪他。”
金风和青铜默默站到了铁心身旁。
“主人……”
“你们……”白帝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
“主人就成全展昭吧,这是他最后一次和白玉堂相聚,他牺牲了一切都是为了他……”
白玉堂无视身后的混乱,剑横在了手臂上,俊秀的面容一片坚决。
“猫儿,你好狠的心,我不信,你真不要我了?”“唰”的一剑从左臂划过,立时鲜血直流,“你不醒过来,我就一剑一剑地割,一直割到你醒为止!”
白帝等人全惊住了。
血流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白玉堂剑眉一扬,又一剑划下。
鲜血红了白衣。青铜用力握住白玉堂的手,“你这样逼他也没用,他不会知道的。”
“他知道……”挣脱了青铜,白玉堂的剑再次划出一道血口。
“猫儿,你真的这样忍心……”
话音突然断了。
因为他看见,一滴清泪沿着展昭紧闭的眼角慢慢流下,跌落玉枕,化作星星点点……
“呛啷”一声,长剑落地。
白玉堂右手紧抓着展昭火热的手掌,颤声叫道:“猫儿,猫儿……”
青铜早已抢来一搭展昭的手腕,发觉脉膊虽然微弱,可是却跳得平稳有序,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好了,总算熬过这一关,往后便平安无事了。白玉堂,还是你有办法……”忽然见到白帝恼怒的眼光,赶紧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白玉堂连唤几声,不见展昭回应,急道:“你不是说他醒了吗?怎么还是昏迷,一点反应也没有?”
青铜直翻白眼,“他刚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哪有力气回应你。现在他是昏睡,不是昏迷,明白没有?”
“猫儿没事就好……”
话犹未了,白玉堂“咕咚”就倒在温玉床上不动了。
金风吓了一跳,“不会刚救回一个,又呜呼一个吧?”
“这家伙在外面不吃不睡闹了三天,又是大病初愈,再割上三剑,心情一松,不昏才怪。”青铜忙替白玉堂止血包伤。
白帝冷冰冰地道:“把这只老鼠给我扔到旁边去。”
铁心想抱走白玉堂,可是白玉堂死抓着展昭的手不放,稍微扳了几下,展昭似有所感应一样,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要是硬分开他们,我怕会弄伤展昭,他如今身子太弱,禁不住折腾……”铁心实在不忍。
白帝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要炸开一样,目光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直盯着那一对紧紧相握的手。
金铜铁三人从未见过白帝如此神情,谁都不敢做声。
突然,好似一阵飓风刮过,白帝闪电般疾冲而出,一瞬间练功房里便传来“砰磅”之声,最后一声巨响,归于寂静。
金风喃喃道:“看来我们明天得重修练功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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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平如镜,波光粼粼,繁花纷飞,落英缤纷。
一抹蓝色身影在万花丛中舞剑,剑光如雪,裹住了身形,分不清人影花影剑影,花似海,剑如龙,轻灵旋飞,宛如云雀。
一缕清越的笛声拔地而起,应和着剑势节奏,忽高忽低,时而宛转悠扬,进而慷慨激昂,蓝天云起,碧海潮生,与剑气相融。
倏忽之间,剑收笛散,万花飘飞如雨落,一蓝一白,并肩而立,良久无声。
蓝衫人缓缓回头,温润清亮的眸子似有月华流动,“玉堂……”
“猫儿……”忍不住内心激荡,抱住了修长柔韧的身体。
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和拒绝,只是微微脸一红,眼中隐隐有一丝羞涩。
这样的清华和风姿,谁见了也要动心。
不自觉的,便吻上了那红润细腻的嘴唇。
难得猫儿如此温顺,定要好好将他尝个够……
怀中身子一软,脚下踉跄,站立不稳,不好,要倒下了。
不管,再抱紧些,永远不放手……
“砰”……
白玉堂重重跌下了温玉床,摔得全身骨头都要散了架。
原来是做梦!
猫儿怎样了?
一惊之下跳起身,还好,展昭仍旧安静地躺着,细微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清瘦多了,锦被下面的身体几乎看不见,这个猫儿,总是教人这样心疼。
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清凉了,这才放下心来,顺手拿起湿巾,拭去他脸上的汗渍。
靠得太近了,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似荷叶般清新的气息。
梦中的甜美犹在唇边回味,盯住了展昭优美的嘴唇,虽然苍白干裂,没有血色,却依然诱人。
如果现在偷吻,是不是有点趁人之危?
白玉堂心中不住地警告自己,不能做卑鄙小人,可是人像受了眩惑一样,慢慢低头,轻轻触上那渴望已久的唇……
“你在干什么?”
一声问话吓得白玉堂一滑,又跌下了温玉床。
“我……我在看他的呼吸怎样……”白玉堂连忙爬起身,竭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青铜将药碗放在桌上,有点奇怪白玉堂的慌张,“你自己还没恢复过来,别太勉强,由我们来照顾展昭也一样。”
“不不不,我最了解猫儿,他需要什么只有我知道,我这点小伤不算啥,还是我来照顾他。”白玉堂端起药碗坐在床边,“你只管忙你的事去,这里有我。”
好不容易等青铜出去,方才松了口气,幸好青铜没发现,不然,让猫儿知道了,非三个月不理自己不可。
望着黑墨一样的药汁,又犯了难。
怎么才能让猫儿喝药?强灌好像太粗鲁了,不能这样对猫儿,干脆用口来喂吧,既能吻到猫儿,又光明正大,不用内疚。
喝了一大口,凑到近前,刚想渡药过去,突然,那紧闭的眼睛张开了。
这一吓非同小可,“咕嘟”一口药全咽到肚里,苦得直咧嘴。
“你……你醒了?”白玉堂又是欢喜又是心虚。
明亮的眼光在白玉堂清俊秀美的脸上一转,落在他割伤的手臂上,湿润的眸中有责怪,有痛惜,更隐含着凄苦。
白玉堂被他的眼光骇住了,一向柔和沉静却坚强不屈的猫儿遇到了什么样的打击,竟至如此痛苦?
“猫儿,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放弃自己?”
不堪回首的记忆倏的涌上心头,展昭的神情一下子僵了。
白玉堂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等看到展昭僵硬的神色,就愈加后悔。
猫儿一生,无事不可对人言,可是如今连自己也不愿告知,这件事一定对他打击非常大。
想问,但是不忍、不敢也不能问。
生生捅开心里的伤疤是最残酷的。
白玉堂忽地大声嚷道:“失去了武功,还可以再练,凭你的资质和灵气,不出三年又是一条好汉。怎么,想躺倒不干啦?没门,我白玉堂第一个就不同意。你开封府那档子闲事休想让我扛!快给我起来喝药。”
口气粗暴,动作却轻柔之极,挽起展昭瘦弱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小心地将碗递到他嘴边。
展昭一口一口地喝着药,药苦,心里更苦。
明知道以白玉堂的聪明早已猜到了什么,偏偏一句不说,这样的体贴只有令人越发心伤。
为了对方互相隐瞒,再多的苦自己吞咽,自己承受,瞒得越多,伤得越深。
再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这样的深情和关怀……
空灵清淡的笑容重现在清秀的脸上,“放心,我没事……”
白玉堂转过了头,不欲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泪。
猫儿,你知道世上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你分担一切?任何事你都是瞒、瞒、瞒,看着你强颜欢笑,我只能装糊涂,默默为你心痛……
无边的寂静漫延开来。
展昭喝完了药,渐渐又合上了双目,倚在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几天来一直绷紧的心才放松下来,疲倦浮上了眼角眉梢。只有在白玉堂面前,他才会允许自己彻底放下警戒,展现出最不设防的一面。
白玉堂静静拥着展昭,用全身心守护着如婴儿一般脆弱的人。
这一刻对他们而言是多么弥足珍贵……
一地的碎片,青铜简直没有站脚的地方,只好踩在两条石桌腿上。
“主人,休息一会儿吧,这三天你一刻也没合眼,都不曾吃什么东西,要不我叫人熬碗人参小米粥来。”
白帝茫然地看看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下巴上胡子拉碴,一脸的颓然。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神姿高远的白帝吗?
青铜骤然心疼起来,这段日子,不但展昭受尽了折磨,白帝也不比他好多少。
对展昭的伤害反过来狠狠地又刺伤了白帝。
青铜想起一句俗话:“三月债,还得快”,赠给白帝再合适也没有了。
原来爱上一个人就是受伤的开始。
“有什么办法……可以令展昭恢复武功?”
声音中掩饰不住疲累和沙哑。
“白虎丸。”
白帝一呆,深深地垂下了头。
“练第七重白虎神功时,我吃了一粒……”
青铜不语,他早就知道了,最后一粒给了白玉堂解毒,如今白帝宫一粒白虎丸也没有了,否则,展昭也不会昏迷三天濒临死亡而无法可想。
“你一定有办法……”压抑的声音似从水底升起。
“巧妇难为无米炊……”
青铜看到白帝痛楚的眼光便说不下去了。
“展昭……一身武功,笑傲江湖,当年何等英姿。可是现在,受人凌辱竟然毫无反抗之力,你让他情何以堪……”
“主人……”青铜不自禁上前握住了白帝冰冷的双手。
“青铜,不管用什么方法,就当是我赎罪……我不想这一生都活在悔恨之中,只要能补偿他,用我的命也行……”
青铜终于忍不住了:“主人,再过一百天……”
白帝苦笑,“对展昭来说,这里留给他的痛苦太多,连一刻也不愿多留,更何况是一百天。我想,他只要能走动,马上就会离开。”
忽然眼睛一亮,“青铜,你有办法,快说。”
青铜说漏了嘴,无法改口,只得道:“白虎神功第七重威力极大,只要逆运真气,便可治病救人,替展昭打通经脉应该不是问题。可是他渡入主人体内的真气尚未与主人本身的内力融而为一,强行运功,必有后患……”
白帝顿时喜上眉梢,“管他什么后患,反正黑帝那家伙中了我一掌,起码两三个月起不来,不用担心宫中安危……”
“不过展昭绝不会接受主人的恩惠。”
“这好办,用轻绯草和逍遥花让他睡着,不就解决了。”白帝已经迫不及待。
“主人……”
“不必再劝,这是我唯一能为展昭所做的事了……”
“主人内力不纯,运功之时容易真力逆流,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忧。”青铜又担心白帝又担心展昭,直后悔刚才不应多口。
白帝低声道:“送别未几日,一日如三秋;寸心宁死别,不忍生离愁……”语音低沉宛转,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楚和缠绵。
青铜倒吸了口冷气,白帝天性孤傲,冷漠无情,可是一旦动了心,便至死不悔,任何人、任何事也阻挡不了。
展昭苦,白玉堂苦,白帝也苦,这纠缠不清的缘,到底让三人将来怎样?
夜静如水,轻绯草和逍遥花散发着缕缕清香。
白帝飘逸如风,悄无声息来到白玉堂身边,迅若闪电,点了他的晕睡穴。
金风将白玉堂搬到旁边。
展昭武功已失,对花香一点抵抗力也没有,睡得极熟。
轻轻扶起展昭,白帝柔情无限地看着那清俊苍白的面容,似乎要永远刻在心底。
你是一只在蓝天飞翔的云雀,是我折断了你的翅膀,现在,我要重新还给你……
白帝双掌抵在展昭的背心,内力缓缓输入。
睡着的展昭反而放松了,白帝的真力在他经脉中游走,冲破各个阻碍之处,最终汇于丹田。
展昭经脉初通,真气循环大周天一遍,忽地失了控制,一下子快速飞蹿起来。白帝惊觉不对,已经约束不住,内力陡然一震,顿时逆流回来,内腑骤然绞作一团,喉头一甜,血气直涌上来。
“不好,主人内力有变!”青铜立刻运力替白帝压制乱蹿的真气。
白帝咬牙道:“别管我,快让展昭真气……九九归一……齐聚丹田……”
金风急道:“不行,先替主人运功,否则一定会受重伤。”双掌抵住了白帝的灵台大穴。
白帝全身经脉真气倒流,仿佛有万把刀在割,话也说不出了,只是狠狠地瞪着铁心。
铁心左右为难,不知先救谁才好。
银叶突然抢上,一股真力直向展昭胸口运去。
铁心十分吃惊,银叶自那日白虎洞之事便一直生病,大家只顾忙着展昭,几乎都忘记了他,直到那天黑帝动用蛇阵,铁心救他出宫,两人才算见了一面,此后又是相见无言,彼此生疏了许多,万没想到他会救展昭,一呆之下,将真力运入展昭体内。
众人内力交汇贯通,终于打通展昭全身经脉,运行三遍大周天,方才收功。
白帝露出了笑容,摇摇晃晃站起身,小心地扶展昭躺下,盖上锦被,低声道:“以后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是只想着别人……你大概再也不会想起我……”
最后看了展昭一眼,决然而出。
刚到门口,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你们看护展昭,主人交给我!”青铜急忙扶持白帝回到练功房。
石门一关,白帝再也支持不住,左腿软跪在地上。
青铜痛心地握着白帝的手腕,张了张口,已是热泪盈眶,哽咽着道:“主人,这真气逆行之苦……恐怕以后你一直要受……”
“是吗?你说,什么时候还会发?”
“今天正是月圆之夜,怕是将来每逢月圆之日,就是主人发作之时……”
白帝慢慢坐下,淡淡一笑,“这么说,我想忘记展昭都不可能了。每月月半,我会一分一刻一时地想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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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叶荻花秋瑟瑟,长江岸边,江水东流去。一帆离岸,顺江驶去。
展昭和白玉堂并立船头,江风猎猎,吹动了衣衫。
“猫儿,沿江而下,再转运河,不出半月,咱们便能回开封了……”
展昭没有回答,不自禁抬头向白帝山望去,朦胧依稀中,隐隐似有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伫立而望,是错觉还是……
向前望去,江水滔滔,无数险滩恶浪,更多艰难在等着。
昂起头,挥去过去阴影,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