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相拥,默默感受大自然的声音,阳光洒了一身一地。
太阳渐高,白慕飞绽开了俊逸的笑容,「猫儿,我们去钓鱼……」
「钓……钓鱼?」何昭宇还没明白过来,就被白慕飞拉着奔到海滩。
「我要做最拿手的口蘑炖鲜鱼汤,让你一吃忘不了……我……」
何昭宇一听便笑了起来,「你天天叫我猫儿,还让我一吃忘不了一只白老鼠?」
白慕飞豪气干云,「试看当今天下,到底是猫吃了鼠,还是鼠吃了猫……」
何昭宇倏然怔住,三年前,白慕飞前来找他比武,极尽口舌之便,大肆挖苦,最后出剑之时,说的就是这句话。今日重提,白慕飞自是别有一番含义的调笑,却让何昭宇回想起三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慕飞,三年时光,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相知相许,谁料想分离就在眼前了。
忽见何昭宇神情黯淡,凄楚不语,白慕飞慌了手脚。
「猫儿,我不是故意气你的……当初是我不好,整天欺负你,骂你是宫府走狗什么的,害你委曲求全,两头受气……你骂我打我都行,别难过好不好?你伤心我伤五脏六腑啊……」
何昭宇剑眉一扬,「好,你既然提了,我便一件一件数给你听!」
白慕飞乖乖竖起耳朵听他数落,越听越是惊奇,何昭宇事无巨细,记得清清楚楚,连他几时几刻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都一毫不错。
初见时只顾逞口舌之快,说话刻薄,冷嘲热讽,这会儿给何昭宇一字不误地转述出来,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何昭宇说着说着已沉浸在回忆之中,以后的生命中,只剩下了这些回忆支撑自己。一遍遍地回想,刻入骨髓,一点也舍不得漏掉……
「猫儿……」
白慕飞突然明白过来,暗骂自己愚不可及,猛地将何昭宇拥入怀中,「我真是个傻瓜,一直不能确定你对我的心意,跟你闹了三年……其实,你早已喜欢了我,不然,怎会连我们之间任何一点小事都记在心头。」
一见钟情,只是一个心高气傲,狂放不羁,一个沉静内敛,清淡无争,白白耗费了三年的时间。
慕飞终于知道了,偏在这分离时刻……
何昭宇忍住心酸,「快去钓鱼吧,再磨蹭,晚上也吃不到了。」
白慕飞虽然没学会游水,钓鱼的本事倒着实不小,坐在海边垂钓,一会儿功夫便钓上数十条鱼,五色斑斓,各种各样,何昭宇有的连名儿也叫不上来。
白慕飞兴冲冲地解释给他听,又带他去拾各色蛤蜊、蟹贝。
拾得高兴,两人索性脱了靴袜,光脚在海滩上迎着海风奔跑,回头看留下的两串脚印,一路延伸,别有趣味。
笑闹了一天,待吃上鲜鱼汤时,已经满天星光。
何昭宇一口口喝着鱼汤,果然鲜美无伦,「你做菜真是好手艺,怎么学来的?」
白慕飞耸耸肩,「没办法,我从小就是美食家,那些家人做的菜我不爱吃,只好自己试着动手做喽。后来大哥他们见了我,不是问缥云香,就是问美食。嘿嘿,猫儿,你以后有口福了……」
「缥云香是什么?」
白慕飞暗叫糟糕,说漏嘴了,支支吾吾:「这个是……哎,再来一碗鱼汤怎样?要不尝尝我做的蛤蜊酱?这酒是我最喜欢的梨花白,你一定爱喝……」
何昭宇哼了一声,「不问也知道,就是替女子制的香料罢了。白少侠可是江湖上有名的风流浪子,精通红粉技艺,打首饰、做香料原是出了名的,为的是讨好身边一大堆的红颜知己嘛……」
白慕飞顿时急得跳了起来,「谁说的?一定是大嫂,亏我还做了奇巧的新款簪子和珠花孝敬她……」
何昭宇眼皮也懒得抬,埋头吃鱼。这个时候,就容他纵情一次,斗气使性,多看些慕飞的一嗔一笑吧……
白慕飞知他生了气,可怜兮兮地赔小心,看来,少年时得意的风流韵事,要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了。
窗外新月如勾,习习海风,吹入洞中。
白慕飞唠唠叨叨,有一搭没一搭地逗何昭宇开口,
「还生气啊?都是过去的事了……要不你罚我,或是打我一顿?别不理我嘛,猫儿……」
沉默许久,何昭宇轻声问:「慕飞,你会生我气吗?或者,你有一天会恨我……」
「我一辈子只会疼你惜你,捧你在手心里,重话儿也不会有一句,怎么会恨你?」白慕飞抬起何昭宇的脸,「你……是不是有心事?」
何昭宇缓缓摇头,慕飞,别这样温柔,我会走得越加艰难……
白慕飞含笑携了何昭宇的手,走到窗前,遥望勾月。
幸福安宁,和谐围绕。
猫儿,能与你共度一生,是我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我一定努力改,也希望你能包容……
慕飞,我也是……
有朝一日退隐江湖,我们就回这里来,好不好?
不好,只有你我两个人,太寂寞了。
一帮人跟着,那还叫什么隐居啊?
游历天下,以武会友,才是何昭宇毕生所愿。
那可不行,你想让我天天心惊胆战防野狼啊,我要未老先衰的……
谁像你这样尽想无聊的事……
那算是无聊的事吗?今天我可要无聊一下了……
石洞春意暗生。
蓝白衣衫散乱交叠,委迤于地……
身影纠缠,不分彼此。
温暖的大手沿着修长匀称的身体游移,轻抚敏感之地,小心翼翼而又热情如沸……
轻纱般的月光从窗泻入,照在那白皙的身子上,泛起珍珠似的淡淡光晕。
唇吻缠绵,细细落在光滑的肌肤,丝丝怜惜萦绕于心。
今夜的猫儿特别温顺,柔婉中似乎别有一种悲哀……
猫儿,我要以热情驱散你心头的忧郁,带给你一生最大的幸福和快乐……
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深情的眼睛无声地询问。
合上双眸,何昭宇搂住了那火热的身体。
这一去,也许从此不回还……
这一去,不是生离即死别……
我已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给你。只有这一夜,可以给你幸福……
疼痛沿着四肢百骸散开,人如跌进了汪洋大海,层层波浪打上身来,呼吸为之艰难……
仿佛是奔腾不息的汹涌波涛,忽而腾空在浪尖,忽而又坠落水底,挣扎着浮上水面刚喘了口气,马上又被巨浪淹没……
风急雨狂,骤雨打新荷,情若不胜,意更绵绵……
耳边的呢喃柔情蜜意,抚慰着昏乱的身心。你知不知道,我的颤栗是因为害怕,抓得再紧,总有分开的时候。这是一条死路,走了便不能回头……
你性子偏激,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为了将来有一天能面对你仇恨的目光,我会永远记住你这一刻的爱怜……
身如火烧,心已成冰……
滔天的急浪扑卷起身体,人轻飘飘似飞上了云霄,压抑许久的呼唤从心底一下子冲出:「慕飞……」
那一声「猫儿」越来越远,却清清楚楚听见胸膛中碎裂的声音,一地的晶莹,仿佛鲛人的眼泪,颗颗落地,化为珍珠……
何昭宇忽然一惊而醒,心怦怦直跳,梦中白慕飞冷酷的面孔犹在眼前,那痛心的感觉何其真实……
侧过头,对上白慕飞酣睡的脸,优美的薄唇微抿,唇角上扬,形成一个迷人的笑容。
贴身的亵衣已重新换过,洁净干爽。白慕飞自己却赤着精壮的身体,双臂紧环住了他的腰。
不可抑制的伤痛在心底蔓延开来……
何昭宇立刻压下了翻腾的情绪,时间不容他迟疑,手一拂,已点了白慕飞的晕睡穴。
轻轻搬开那有力的手臂,悄悄起床,强忍着酸痛穿上衣物。手伸到胸口,怔忡片刻,一咬牙,扯下了玉佩。
手指抚过「慕昭」二字,这是白慕飞亲手雕刻的,刀工细致,精美绝伦,每一道花纹都融入了无限情意……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玉佩放在了案上,摘下洞壁上挂的星魂剑。何昭宇站在床前,久久凝视那英俊的面容,忽地俯身在他唇上一吻,掉头走出。
慕飞,为了你,我会努力活着回来。从前我可以义无反顾的赴死,现在,我已做不到了……
***
这是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
白慕飞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手一摸,身旁被褥已冷,连忙爬起。糟糕,贪欢忘晓,猫儿一定会生气的。
想起昨夜猫儿万般柔顺,由着自己肆意,心下便满满地涨满了甜蜜,嘴巴咧得合不拢,嘿嘿笑出了声。
一个翻身,脸埋在猫儿睡过的地方,呼吸着那淡淡的清新气息,不自禁地低吟一声:「我的猫儿……」
飞快地窜出洞外,连蹦带跳,在梨花林小穿梭。这只害羞猫还不知躲在哪儿呢,先把他找出来,再好好喂他几顿美食。瘦得轻若无骨,哪能吃得消?非让他长胖十斤不可。
一路蹦到码头,只见一个宽厚的身影站在海边,不由得停下了步子,「大哥?」
心中隐藏的不安变成了现实,白慕飞想上前,可是脚有千斤重,挪不动半步。
卢泽远手一弹,一张纸片飞了过来。
纸上只有四个字,「断情绝义!」字体清秀,正是何昭宇的笔迹。
白慕飞眼前一阵昏黑,那四个字张牙舞爪,对着他狞笑。
「开什么玩笑?猫儿呢,我要他解释清楚。」
顺着卢泽远眺望的目光,只见海上一帆已远,悠然向天边驶去。
「大哥,你和猫儿串通好了来开我的玩笑,是不是……」白慕飞喉咙发紧,声音自己听起来也觉得怪。
「没有玩笑,何兄弟写的这四个字,你看不明白吗?」
白慕飞一怔,突然大吼:「船,船在哪儿?我要追上他,我要他亲口说,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有船,你必须待在这个岛上,等消了火气再走。」卢泽远的语气异常平静,「反正我一开始就打算送你上龙眠岛,你自己来,倒省了我费事。」
「断情绝义?我不相信猫儿这样无情,这是为什么?就是杀头也要给一个理由……」
临出洞时好像看到什么……白慕飞旋风般冲回石洞。
案上的玉佩闪着冷清清的光,握在手中,似乎还能感到猫儿身上的温热。
星魂剑踪影全无。
留下了玉佩,收回了剑,当真断情绝义了吗?昨夜温柔犹在,为何转眼一切就变了?
白慕飞失魂落魄地在洞中来回乱转,突然,他站住了,危险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大哥,整件事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你不说个明白,别怪我这个做兄弟的不念手足情分……」
「说清楚一点,就是你和何昭宇断情绝义,再见亦是路人。」卢泽远眼中闪过赞赏,这个兄弟不复从前跳脱浮躁,鲁莽冲动,遇事懂得用脑了。
「大哥,你再假深沉……」白慕飞掐住卢泽远一通乱摇,「猫儿一定有苦衷,你快说!」
卢泽远被摇得头晕眼花,「放手放手,大哥老骨头啦,快给你摇散了架……」
白慕飞这才放开,卢泽远忙扶着案,「你小子从哪儿发觉不对了?」
「哼,猫儿留下玉佩,却带走了紫竹笛,若是真的断情绝义,何必多此一举?」
猫儿,以你的个性,真要断情绝义,你不会把一切给我,更不会由着我颠狂。
你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想以那一刻的温柔,弥补我将来的痛苦。
从你眼中我早就看出了心事,我不问,是想等你告诉我。我知道,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你不能不在乎我的生死,宁可违背誓言,也要为我想周全。
换了从前的白慕飞,或许会因为你背弃誓言而误解你,但是,今天的白慕飞却不会……
「算了,何兄弟那一番官体啊、你麻烦啊、成亲啊、关你在岛上一年之类的说词,我就不复述给你听了。唉,真可惜,看不到你暴跳如雷的样子了。」
「大哥……」白慕飞额头青筋直冒。
卢泽远笑了笑,「苏大人曾经找我谈过,具体情形他没有细讲,只说明何兄弟这次所接任务非常棘手,不论成功与否,因为涉及皇家机密,都可能被杀,甚至株连九族。」
「我懂了,猫儿是怕牵累无涯岛,才逼不得已想和我断情绝义。」白慕飞心如刀绞。猫儿那万般柔顺之下,不知怀着怎样断肠泣血之痛……
「大哥,无涯岛五百多条人命固然重要,可是猫儿为我牺牲太多,我不能负情背义啊!」
卢泽远气恼地道:「你大哥是这样贪生怕死的小人吗?我之所以同意何昭宇的提议,是为了让他安心离开。你忘了,当初在四川,何兄弟可以假装中了你的计回开封,暗中上白帝宫为你求药,你难道不能效仿吗?」
白慕飞大悟,抱住卢泽远又是一通乱摇,「大哥足智多谋,不愧是无涯岛的老大啊!」
「兄弟你顾着点大哥的老骨头好不好?」
「大哥,你立刻叫船过来,我们马上回去商量。」
「不可以,何兄弟机警非常,你一出去他就会知道,到时他为了救无涯岛与你狠心绝情,只怕事情又会闹大。」
白慕飞急了,「大哥,我肯定谨言慎行,不会泄漏消息的。」
卢泽远愠道:「你这个急性子,哪里忍得住?还有,怎么帮何昭宇,我们还没想定。为了无涯岛的安全,这几百号人也要有时间撤走,你懂吗?」
「什么?大哥,你打算参与?」
卢泽远豪迈地一笑,「何兄弟侠骨柔肠,义薄云天,无涯岛侠义之名也江湖远扬,你想让大哥退缩人后,坏了一世的名头?」
「大哥……」白慕飞激动得声音都颤了。
「哎,小子,离我远一点,我可再禁不得你乱摇了。」
卢泽远赶紧走开几步,「我来之时,已吩咐你大嫂收拾了东西,带领老弱妇幼远投云南大理国,剩下的壮丁派往各地打探消息去了。」
白慕飞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两浙的海上贸易都是无涯岛的生意啊,把海船上的兄弟都招集回来,足有千把人呢。」
「又不是打群架,要那么多人?你倒提醒了我,虽然苏大人和何兄弟都没说什么内情,我们可以多找一些兄弟打听,根据朝廷动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给我老实待在岛上,好好想想怎么帮何昭宇是正经。大哥陪你几天,怎样?」
白慕飞一听,一头倒在床上,拉锦被蒙上脸,再不作声。
卢泽远犹自唠叨:「近两年舟山诸岛啸聚了大股的海盗,断了我们几条航线,收入下降了很多,这事也得好好查一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