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当朝宰相,一向甚为皇上倚重,究竟是什么天大地大的事能让他老人家如此忧心仲仲呢?
「什么事?」相府大千金苏福儿清丽无瑕的脸蛋掠过一抹冷笑。「不就是皇上病重,太子年轻,内有十九皇爷野心勃勃,外有大漠狼王虎视耽耽--…总而言之,全都是一些男人祸水惹出来的坏事!」
「男人祸水?」在一旁帮忙斟茶的丫鬟小宝,满脸疑惑,怯生生地问:「大小姐,可小宝只听过『女人是祸水』耶?」
一提起这个,苏福儿不禁一阵火大。「小宝,妳听清楚,咱们女孩儿家金贵不输男儿,聪明伶俐更胜男儿,我这辈子最听不得什么叫『生女不如男』!男人又怎地?男人天生就了不起吗?还不都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对啊对啊!」苏满儿也心有戚戚焉,不服气地道:「像爹爹说我们是他的掌上明珠,可还不是常常感叹为什么咱们俩是女不是儿,若是儿子的话,就能够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了。真奇怪,效不效力跟谋不谋福和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那个…」小宝夹在两个气愤填膺、满腹怒气的小姐中间,实在是好生为难。「别气别气……其实老爷也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传统本就是重男轻女……」
唉,谁教天生为女就是不值钱呢?
她若不是赔钱货,贫困的爹娘何苦会为了保住要传宗接代做大事的大儿子,不惜把她这个小女儿卖给人牙子?
幸亏是大小姐路过,从人牙子手中买了她,要不然她现下恐怕已经流落到比为奴为婢更加不堪的烟花地去了。所以素来认命的小宝,内心一直非常感谢大小姐的大恩大德。
「小宝,」苏福儿柳眉微皱,「妳争气些行不行?妳要记住,人人生而平等,不管是男是女,是老爷是奴婢,就算妳身子不自由,妳的心永远是!」
她话没说完,看着小宝腼眺陪笑,一脸茫然的表情,不禁气结。
苏满儿赶紧咬了一大口豆沙包,并对小宝使了个眼色。「小宝,妳这次做的豆沙包可真好吃,软绵带劲儿,馅香不腻……话说回来,姊姊,妳怎么会知道朝廷这些机要大事呢?」
「我刚刚一家伙灌了爹三斤二锅头,这才从他嘴里套出来的。」苏福儿似笑非笑地道,「现在他老人家醉了,睡着了。这样也好,要不让他忧心到大天光,还怕不立时口吐白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小宝急了。
宰相老爷待她极好,他们一家都是她的大恩人,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老爷为了那些危急的国家大事口吐白沬、死而后已啊!
「大小姐,这样老爷好可怜啊……」小宝泪汪汪。那些男人,都是那些天杀的男人,没事净干些天怒人怨的蠢事,真是该被浸猪笼、滚钉板、泡水缸!苏福儿美丽脸蛋因神情深沉而显得阴恻恻,微微咬牙切齿。
「是啊,姊姊,妳素来聪明过人、足智多谋,快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爹吧?」苏满儿也着急不已。
苏福儿自沉思中醒觉过来,挑眉一笑。「不成,我不过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女孩儿,男人的事就让他们男人自己去解决吧,咱们这些『小女子』在这儿能担什么事呢?」
不知怎地,小宝总觉得大小姐的笑容令人有些发毛,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小姐,妳是不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不是说了吗?」苏福儿笑吟吟的,纤手拈起一只豆沙包。「女子无才便是德呀,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小宝张口欲言。
「还问什么问?吃妳的豆沙包去!」她随手一塞。小宝被塞了满嘴的豆沙包,只能发出唔唔抗议声。苏满儿则是满脸骇笑地望着姊姊,识相地将自己手中吃了一半的豆沙包塞进嘴里,省得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可怜的小宝……
苏满儿咬着烧鹅腿,满心都是深深的同情和怜悯。
被那个奸如鬼的福儿姊姊相中的受害者,有哪个不是凄凄惨惨的?
「可怜的小宝啊……」她摇头叹息,再啃了一大口烧鹅腿。
幸亏她太了解姊姊了,所以不怕,哈哈哈!
「唉……吓!」
满嘴是油地目送丫鬟小宝战战兢兢前往狼王府,一个如泣如诉的悲惨叹息声在她耳畔响起。
苏满儿猛然回头,惊得差点被满口的烧鹅肉给噎死。「爹?您、您干嘛呀?」一个面貌清跃、形容呆滞的老人两眼无神地望着她,下垂的苍眉写满了悲情二字,跟他那一身优雅的青色袍子完全不搭。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什么狗?」天生喜欢小动物的苏满儿眼睛一亮,兴奋地四下张望,「狗在哪里?哪里有狗?是大狗还是小狗?爹,您买给我的吗?」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苏宰相一脸痛心疾首。
「爹,不是女儿在说,您会不会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苏满儿朝父亲嫣然一笑。
「如何不严重?爹都不惜和十九皇爷杠上了,昨日在朝上拚死为皇上、为朝廷坚守分寸不退,就是不让太子受迫于十九皇爷的淫威之下,让他假抵御狼王来京之名,借机将京师重兵揽于手中!」苏宰相气得口沬横飞。
「啧啧啧!」她伸手拍了拍她爹的肩膀,「这有哈啊?不就是个只懂得骑马打猎的番邦小王不安于室,还有个小小皇叔妄想兴风作浪而已嘛。」「女儿呀,爹忝为一国宰相,妳却连书都读得乱七八糟的,妳对得起当今!」他激动之余仍不忘拱手朝东方一拜。
「皇上吗?」「我又怎么了?」她满脸无辜。
「『不安于室』不是用在这上头的,通常这句话是用在女子未能遵守妇德,在家中好好相夫教子,却一意向外发展,大违三纲五常……」
「啊,随便啦。」她灿烂一笑,再度用力地拍了拍她爹的肩头,「反正您别发愁就对了,福儿姊姊已经!」
「我怎么了?」苏福儿无声无息地出现,神态娇美地闲闲问。
苏满儿倒抽了口凉气,噤若寒蝉。
糟,万一说溜了嘴,破坏了福儿姊姊的大计,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福儿……」苏宰相一转头,顿时老泪纵横地望着大女儿。
「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泪汪汪的,」苏福儿气定神闲地掏出手绢,熟练地帮老父擦眼泪。「您还是当朝宰相呢。」
「爹是有千万个感慨呀,现今外有狼王压境,内有十九皇爷虎视耽耽,国家大事多如牛毛,假使……假使妳是男儿身就好了,这样妳就能应试高考,三元进甲,侧身朝臣之中,成为爹的得力帮手,好为当今!」他再度拱手朝东方一拜。「皇上效力,为百姓谋福,为国家创造更好的未来啊!」
苏宰相感触良多,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带微笑的大女儿眼角抽描了一下。
苏满儿却是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想要悄悄逃离火线。
「爹,女儿炖了一盅『您的猪脑』汤,」苏福儿眼儿弯弯,笑得好不甜美。
「趁热喝了吧。」
她特地强调「您的猪脑」这四个字,苏宰相就算再迟钝,也不禁为她话中的杀气瑟缩了下,摸摸头,犹豫地问:「呃……可爹现在还不饿。」
「以形补形啊。爹,您近日烦忧多,实在是该好好地补一补您的脑子了。」苏福儿不由分说地勾揽起父亲的手臂,随着甜甜笑意和飘然香风,就这样把当朝宰相给拖走了。
「幸好福儿姊姊的目标不是我。」躲在旁边假装穿了隐身衣的苏满儿至此才敢呼出一口长气,深感庆幸。
「呵呵呵……」
御花园内,百花缤纷盛放。
一道身着淡金袍子的高大身影,和一抹淡红色身段在浓密的花墙下隅隅私语,空气里弥漫着一缕幽幽甘韵、醒人脑脾的茶香。
「妳究竟到几时才肯谅解我呢?」低沉温和好听的男声响起。
「哟,这算什么事?您十万火急地将民女召来,就为了说这么没有卫生的话?」女子娇笑道。
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意令人听来缠绵难禁。「妳这又是何苦?」
「您才是何苦,又借皇后娘娘之手行欺诈拐骗之实,就为了同民女说几句废话,太子殿下,您这算盘打得不上算哩。」女子笑吟吟的顶回去,「不怕传了出去,将来贻笑天下?」
「福儿,妳口齿越发伶俐了。」男子微笑。
「如果太子殿下没旁的事的话,民女就告退了。」
「福儿……」女子回头。
「那件事……妳真不后悔吗?」他眸光温柔地凝视着她。
她明灿如星的眸子一闪,抿唇一笑,「我苏福儿的生命里,从没有『后悔』二字。」
「妳脾性如此硬,早晚是要吃亏的。」他轻怜地叹息。
「咦,我苏福儿可不正是个吃铜吃铁不吃亏的人吗?太子殿下贵人多忘事,当初『妖女』这词还是您率先用在民女身上的,您不是都给忘了吧?」她给了他一抹销魂蚀骨的媚笑,随即翩然离去。
男子怔怔地凝望着那道娇美纤巧的背影,神情蒙上一抹深深的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文宰苏相臣帷未修,以大逆不道言举冒犯十九皇爷,虽受朝廷奉为百官之首,却不能以身作则,大为悖礼失德,实属罪不可赦。姑念初犯,且为国公忠多年,故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着今令苏相达海罚俸一年,留职府中思过半个月,以示惩戒。钦此,谢恩。」
全场鸦雀无声。
苏宰相伏在地上,涕泪纵横,闻完圣旨后几乎软倒晕厥过去。
来宣读圣诏的戚公公同情地看着他,再看了一眼同跪领旨,神情冰冷的苏福儿和目瞪口呆的苏满儿,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苏相,您就别太难过了。皇上虽龙颜大怒,却也未尝没有顾及到您多年来辅佐朝廷有功,这才罚俸一年,在家中悔过半个月而已。」戚公公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压低声音道:「您得罪了十九皇爷,这已经是最轻的责罚了。大人,您以后还是谨言慎行,多忍着点吧,时不我予啊。」
苏宰相抬起头,顿时气煞。「君臣伦理、三纲五常哪里废得?老夫一片丹心唯天可表!」
「哎呀!您别气得脸红脖子粗,当心身体……」
「老天!你开开眼,治治这些乱臣贼子吧!」苏宰相仰天惨叫。戚公公和其它府中家人忙上前劝慰,一时闹了个乱哄哄,满布愁云惨雾。苏福儿悄悄觎了满脸愤慨的妹妹一眼,低声道:「走。」两姊妹默默退到大厅外的花园里,苏福儿未语先叹息。
「姊姊!」苏满儿按捺不住,素来爱笑的脸上满是盛怒之色。「皇上怎么能这样对待爹爹?」
「皇上病重,这道圣旨怕是太子代拟的。」苏福儿脸色阴沉。「都不是东西!还不就是怕得罪了十九皇爷,得装模作样做做面子给他瞧吗?」
「太子一定也是被逼的。」苏满儿咬牙切齿,一腔火气全冲着那个始作俑者发泄。「都是那个该死的十九皇爷,好好的皇亲国戚安稳日子不过,成日就想着要张牙舞爪,还想做皇帝,真是做他的春秋大头鬼!」
是春秋大梦。
苏福儿强忍翻白眼的冲动,面上却不显露。「烦恼只为强出头,爹实在也该避避风头了。」
「姊姊,不是的吧?」苏满儿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妳不是足智多谋,还早想好了法子要整治这些祸国殃民的男人祸水吗?」
「狼王那儿自有小宝去周旋,可十九皇爷精明危险,不是好吃的果子呢。」苏福儿沉吟,神情略带忧色。
「福儿姊姊,妳用不着怕,」苏满儿满眼发光,抬头挺胸,「我相信,这世上绝对没有化解不了的仇恨和吃不到的美食!」
「可十九皇爷性情深沉可怕,喜怒不形于色,看来还是得要我亲自出马才行。」苏福儿吁了一口气,看着妹妹,语重心长的说:「国家兴亡,匹女有责。满儿,姊姊这次已抱有必死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往后爹爹和咱们苏府上上下下就交托给妳了。」
苏满儿张大了嘴,半天后,突然哇地哭了起来,一把死命抱紧了姊姊。
「哇!姊姊,妳千万别想不开,咱们苏家可不能没有妳,妳、妳……不要哇!!!!!!」
「姊姊又何尝舍得下妳?」苏福儿眼角悄悄落下一滴泪。
「混蛋的十九皇爷!天杀的死韭黄!」苏满儿突然破口大骂,义愤填膺。「干嘛害人家在这边哭哭啼啼伤脑筋啊?讨厌死了!」
「呃……」
「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还能真把人给吃了!」苏满儿激动到连藏在怀里的椒盐花生都掉满地。「姊姊,妳不用去,我去!」
「这怎么能行?」苏福儿一愣,用力摇头。
苏满儿顿时不服气起来。「怎么不能行?我好歹也是个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的苏家二小姐,自幼饱读四书五经,口齿伶俐、口才便给,我就不信对付不了那个奸角鬼!」
奸角鬼又是什么?
苏福儿扶着额角,已经不想再问清楚,只是面带忧愁地望着妹妹,「不行,我怎么能让我的妹子跳入火坑?」
「姊姊,妳放心,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咧!」苏满儿得意洋洋了起来。
苏福儿诧异地瞪着她,居然还有一句成语用对了!
「妳放心!」她习惯性豪迈地拍了拍姊姊的肩头,「那个死韭黄的事,包在妳妹妹我的身上就对了!」
「妳确定?」苏福儿担心地望着她。
「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苏满儿猛拍胸脯保证。苏福儿看着她,神情忧心仲仲,眉眼间却掠过了一丝满意的光芒。
胡舞盘旋,一撩手一抬足,赤裸莹肌忽隐忽现,随着轻快热情的马头琴和高胡旋律,腕上足上叮叮当当清脆银铃声,处处飞香销魂。在气派华丽的十九皇府大厅里,二三十名官员目光垂涎地直直盯着那身穿轻纱的半裸舞娘朝自己诱惑扭动,纤纤十指舒卷,立时被勾了三魂七魄去。
大厅金盘龙座上,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斜靠着,紫金袍子完美地裹住他强壮的体魄,浓眉微挑,薄唇浅抿,霸气与王者风范自然流露。
但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是他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有种随时将人引诱溺毙其中犹无法自拔的魔魅。
乌黑长发随兴结辫以金冠束于脑后,却有一缯不听话的发丝斜落额际,平添了抹动人的玩味。他是凤磬硕,先皇最为宠爱的十九皇子,也是当今圣上深为敬畏爱重的十九弟,朝廷文武百官均尊称他十九皇爷。
他天生的狂妄与霸气总是隐藏在那似笑非笑的佣懒容颜后,当他微笑的时候,令人不禁如沐春风,深深沉浸在崇拜之情里,可是当他浓眉挑起的那一剎那,就连滔滔江河也会为之惊震成冰。
可是今天他在微笑,因为朝中文武百官,台面上的至少有三分之一为他所用,台面下暗中受他拢络,或是依势而来的也不知凡几,布下的网已逐渐收拢,剩下的,他在等!
等病重的圣明天子龙御归天。
十九,你是哥哥最看重的好弟弟……
凤磬硕下意识掐握着鉴金酒杯,笑容消失在冰冷的神情里。
「皇爷,相府苏二千金求见。」他的心腹曹政在他耳畔轻声敬禀。
相府二千金?
「让她到澄凰小筑等候。」他不动声色地道。
「是。」曹政又悄然无声地消失,乐声热情舞姿曼妙的大厅全然无人注意到。
凤磬硕微微摆手,所有丝竹弦乐声顿止,就连舞娘们也鱼贯退去。
原本酒酣耳热,色迷迷人的朝官们纷纷一惊,不安地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都有掩饰不住的惊疑恐惧。
怎么了?十九皇爷不高兴了吗?
凤磬硕环顾大厅一周,将众人满脸的惊畏尽收眼底,微微一笑。「诸位大人,今日愿给本皇三分薄面,前来饮一杯酒,这情,本皇记下了。」
「皇爷,您太客气了,这是微臣天大的荣幸。」
「皇爷,您广受天下百姓崇敬爱戴,小臣有此仙缘得以入府蒙皇爷赏赐杯酒,就已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对对对,卑职也是这样想的。」
「皇爷,您这话真是折煞小人了,得领您的恩泽,小人欢喜都来不及了。」
「没错,皇爷对小臣们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就是将小臣们磨成粉也难以报答万一。」
凤磬硕懒洋洋地望着底下争相吹捧的文武官员们,黑眸里掠过一抹深沉的不悦。
都是一堆庸碌的蠢材!
他所有的好兴致消失一空,冷冷地道:「夜深了,明日各位大人还要上早朝,本皇就不耽误各位了。曹朝,送客。」
话说完,凤磬硕就在两名姿容绝世的婢女随侍下,起身而去。
满大厅的文武大臣们不禁一呆,惊慌地面面相觎,全然不明白究竟是几时得罪十九皇爷了?有没有很严重?他们、他们该不会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