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弱故意几次恃宠而骄,种种挑衅,就是激得窦香君加快速度对她动手,而无论窦氏用的是什么手段,已然成为慕容犷心尖尖上人儿的孟弱,只要在情势不妙时,仗着这“体弱多病”的身躯过后,自有慕容犷来替她出头。
纵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又怎地?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少年,更没打算和他天长地久,又如何不利用一切机会扳倒这后宫中所有曾经对不起过她的敌人?
囚在冷宫中的崔丽华也活不了几日了,而贝尔珠和窦香君这次就算不死,下场只怕比崔丽华更加凄惨。
再说,她若是死在慕容犷对她最爱炽情浓的时候,给他的打击才最是刻骨铭心吧!
她望着上方描绘着彩鸾牡丹花样的承尘,苍白的唇瓣紧紧抿着,思绪如万马杂沓,又是得意又是感慨,却也有更多地悲哀。
无论怎样都好,就是不能在他无所不在的宠溺与柔情中,遗忘了那烙进魂魄骨髓深处的仇恨。
孩儿,娘不会心软的。
孟弱眼眶无法抑制地灼热起来,原来荒凉空落的左胸口却不知怎地阵阵紧缩抽痛得厉害。
她这是怎么了?
“阿弱……”一个低沉中带着无可错认的慌乱的嗓音,在她身畔小心翼翼响起。
她呆呆地回过头来,满目迷茫悲伤又盛着深深自厌这一记眼神几乎令慕容犷痛极落泪。
“孤口口声声说要护好你,可总是让你一次次陷入危险,”他满心酸涩,声音轻弱得好似唯恐稍大点声,就会吓坏了她。“对不起,以后真的不会了。”
她看着他,目光却像是落在极遥远的地方。
“阿弱,别对孤失望!”他感到莫名恐惧心慌,大掌紧紧地握住她未受伤的小手。“孤这次真的——孤、孤已经命人把她们都牢牢看管了起来,往后谁再敢轻举妄动,试图伤害你,孤诛她九族!绝无虚言!”
孟弱心一颤,目光飞快低垂,慌乱地想掩饰去什么,喘息间忽又抬起,痴痴地望着他。
“大君,别为阿弱寒了臣心动摇国本……”她喉头干得每吐一字,就刺痛得像粗石刮磨而过,虚弱不堪却仍坚持地劝道,“只要您好好的只要您还要阿弱,阿弱就不怕。”
慕容犷胸口如万箭钻刺,眸光悲怆心痛,猛然将单薄得像随时会消失的孟弱拥在怀里,脸庞深埋在她瘦得骨头都能硌痛人的玉颈里,伟岸的肩头微微抖动着。
“阿弱,孤此生绝不负你!”
她疲惫中又燃烧着一簇兴奋复仇火焰的眸光蓦地一僵,不敢置信地缓慢侧过头来,看着俯身紧抱住自己的这个男人。
这是真的吗?
好美的誓言啊如果,这话是真的多好?
如果这话是对前世那个还不曾受过累累伤害,不,就算已经受过千百次折磨利用也不要紧,只要,只要是对着当时腹中孩儿还在的那个孟弱说这句话,那又该有多好?
孟弱眸底浮起宛若星光揉碎的璀璨光芒,彷佛整个人在一瞬间真正地绽放、鲜活了过来,可下一瞬,所有的绚烂温暖又黯淡成了一片沉沉无边黑暗……
可,迟了。
前生,她因一切毁灭而死,这一世,她却是为了毁灭一切而生。
——慕容犷,你此生绝不负我,那也愿意陪我坠入地狱吗?
孟弱苍白如雪色的脸庞缓缓扬起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微笑……
第6章(1)
黄帝问曰:夫邪气之客于人也,或令人目不得眠者,何也?伯高对曰:五谷入于胃也,其糟粕、津液、宗气分为三隧。故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肺而行呼吸焉。营气者悍气之疾,而先行于四末分肉皮肤之间,而不休息也。画行于阳,夜行于阴,其入于阴也,常从足少阴之分间,行于五赃六腑。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目不得眠卷》
当最为野心蹦达的“首恶”被慕容犷雷霆出手,残暴地收拾一净后,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后宫人人噤若寒蝉,就连前朝都一片安静乖觉。
孟弱自此大获全胜,名符其实成了慕容犷身边的第一宠妃!
只是因着那日一劫后,她失血伤损得厉害,每日几乎有大半辰光都得卧于榻上,原就容易发冷的手脚在盛夏里仍是像冰一样,心疼得慕容犷只要一下朝回到后宫,便是时时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暖身子。
就连批示国事时也不例外,常常是左手环拥着小人儿,右手持玄玉狼毫振笔疾书。
孟弱起初总因害羞而抗议,可最后必是拗不过他,只得柔顺地偎在他胸前,打着一个又一个新络子好给他的平安刀币替换。
可慕容犷常常写着写着,就感觉到怀里单薄得像是只剩一把骨头的小人儿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苍白的小脸偎靠在他胸前,鸦色长睫低垂着,却也掩不住下方浓浓的青色。
他眸里掠过深沉刻骨的痛楚,心脏沉重无力地跳动着,一次比一次更重、更痛。
小阿弱这次真的元气大伤,他——他真害怕——
“阿弱,别离开孤,”他喃喃,喉头哽住。“孤不准不许你有事,你要孤好好的,孤也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能好起来,孤孤可以答应你任何心愿。”
你想做我大燕的皇后吗?
念头陡起,他悚然一惊,背心冒出了涔涔冷汗,随即强迫自己甩去这大大逆反祖宗家法宫训的荒谬念头。
“孤……嗯,除了凤位之外,什么都可以给你,往后你在这后宫中,在孤的心里都是排在第一,孤会独宠你,允你在这后宫横着走,不说往后谁狗胆包天敢再欺负你,以后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孤给你撑腰!”他眸里满是霸道的宠溺与宣告,柔声道:“小阿弱,快快好起来,孤疼你而且没有养好身子,孤怎么带你出宫玩呢?”
怀里的孟弱睡得好沉好沉……
他就这样静静地拥着她,只觉怀中的小人儿虽轻如羽毛,自己却像是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
慕容犷自知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对她放手之后,更加确定了想要小人儿陪伴他终老的心念,也就更记挂着如何把她病弱虚败的身子调养安康起来。
想他慕容犷坐拥大燕,不管再珍贵稀少的灵药、再难寻的当世神医,定当都能全数找来疗养好他的小阿弱的!
可太医院首经他这么一问,却是心下一个咯噔,只觉眼前黑天暗地,彷佛颈上悬着的泛着寒光的利刃就要落下——
“回、回大君的话,惜妃娘娘的玉体,最保守估计也得养上半年才能勉强恢复到未受重创前的情况,而且而且……”老太医猛吞口水,都快哭了。“娘娘就算身子恢复如常,亏损的寿元恐怕也……”
慕容犷的心重重一沉,俊美的脸庞瞬间布满恐惧惶然。
“孤不要听这样的推托之词。”他恢复面无表情,宽袖底下的手掌心已紧掐得血肉模糊。“你只管告诉孤,要怎么做才能治好她的病,让惜妃能伴孤到百年?”
“臣该死!”老太医头重重磕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抖声道:“非是不为也,而是老臣确确无能。”
他闭上了眼,强忍着狠狠一脚将面前该千刀万剐的老东西踢死的冲动,声音森冷中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惜妃的命给孤抢回来……否则你的项上人头,不,是三族都要人头落地!”
老太医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僵在地,“老、老臣……老臣誓死尽力……”
“下去!”他看得越发心烦,俊脸铁青地低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