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炅与他最得力的大将,即黑水部第一勇士撒哈连于书房会谈时,他突然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民族祭典上。
每年的重五、中元及重九,是女真人最重大的祭天之日,重五于鞠场、中元于内殿、重九于都城外,这是行之有年的重要仪式,然而,驻守关外的将官和士兵,已经有好些年没行过祭天礼了。
“不怕影响军情?”
“属下认为无妨,举行祭典,可以聊慰思乡之情,反而会增进士气,让他们振作精神,如此一来,灭辽破宋是指日可待。”撒哈连见完颜炅似乎没有斥责之意,连忙说道。
“有道理。”
“那么,少主的意思是……”
“明日一早就宣告,今年的祭天大典将与会宁府同时举行。”完颜炅慷慨地允诺。
其实他对祭典一向不热中,觉得节庆就是一群人吃吃喝喝的日子,没什么特别意义。但是,以大金此时的国力,辽宋必定会派使者呈上大量的贡品。
借着这次祭典,不但可以宣扬国威,同时也可以借机查出那丫大的真实身份。
第一次见到赵心月时.她身上那袭丝绣的喜服抵得上寻常人家三年的生活开销,更别提那些价值连城的翡翠和珠玉了,穿戴得起这样的行头,应该拥有十分显赫的家世背景。
如果她的出身的确不凡,遇见宋国派来的使者绝对会有所行动。
他并不相信她真的丧失了记忆,一个失去记忆的人理应更茫然、更无措,而她却一心一意地想回到汴京,似乎很有把握回到那儿之后就能回复原来的生活。
因此,举行祭典绝对有必要,他必须弄清楚她的来历,而后才能决定如何处置她。
屏退手下之后,他走回自己的房间,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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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就看见赵心月伏在案上写字,完颜炅好奇地走近一看——
“你干嘛写我的名字?”他好奇地指着那张写满他名字的纸。
“啊——你……你吓人啊!”突然看见他凑近的脸孔,赵心月被吓了好大一跳,连忙把纸揉成一团,藏在背后。“你干嘛一声不响地跑进来?”
“你说,为什么写我的名字?”完颜炅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他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我哪有?”赵心月心虚地东张西望,就是不敢看他。
“如果不是,把你背后那张纸拿出来,让我看看你写了些什么。”
“我……我写你的名字,是为了诅咒你!”赵心月心慌意乱地喊道。其实,她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写他的名字,大概是中邪了吧!
“诅咒?”
“对……对啊!我觉得你太烦、太讨厌,所以想诅咒你。”赵心月随口胡诌,像是在说服他,更像在说服自己。“我们汉人有个习俗,就是把你讨厌的人的名字写一百遍,烧成灰之后加在那个人的饭菜里,那个人就会腹痛而死。”
“你现在告诉我,难道不怕失灵?”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不对啊,你不是失去记忆了吗?怎么还记得这种害人的妖术?”完颜炅故作惊讶地问道。
“我……我只是失去部分记忆,并非所有事都不记得。”赵心月在心底叫了声糟,表面上却还强装一副笑脸。
她真是够蠢的,老是被逮着小辫子。
“那些事可以先抛在一边,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看她硬着头皮强撑的模样有很趣,但他的确有更要紧的事要说。
“什么事?”赵心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要是真的再追问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胡扯多久。
“女真族最重要的祭天大典就要举行了。”
“那关我什么事?”赵心月给了完颜炅一个大白眼。“你没必要特地跑来告诉我吧?”
赵心月心里直犯嘀咕——他大费周章地跑来,害她出了这么大的糗,结果却只是为了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这个完颜炅真是无聊。
“关系可大了。”
“是吗?你倒是说说看哪!”
“届时辽国及宋国都会派人参加,你得帮我接待宋国的使者,我的属下虽然懂汉语,但毕竟不够流利。”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赵心月吞了吞口水,急切地要求他重复说过的话。
“我要你替我接待宋国的使者。”
“果然,我没听错。”赵心月小声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没有,这当然没问题!”赵心月急切地答应下来,生怕完颜炅突然改变心意。
对她而言,这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机会,不论派来的使者是谁,必定不会见死不救。赵心月愈想愈得意,等她离开这里之后,他一定会为自己错误的决定扼腕不已!
“我看你经常发呆,状况似乎不是很好,真的没问题吗?”完颜炅拍了拍她的头。
“当然没问题!”赵心月连忙坐正。“我一定会善尽职责,你绝对不会后悔把这个工作交给我。”
“啊,对了!”完颜炅突然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
“又怎么了?”
“你得把那张诅咒我的纸交出来。”
“为什么?”
“我想烧来吃看看会不会腹痛身亡。”话声才落,完颜炅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
赵心月又羞又窘,干脆把纸团塞进他因为大笑而张大的嘴里。
“最好痛死你!”她气得抛下这句话,转头不肯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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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举行祭天大典之后,完颜炅便下令属下务必以最隆重的方式举办,虽然有一部分的人为了准备庆典忙得昏天暗地,但大部分的人仍旧坚守自己原来的岗位。
为了突显赵心月的身份,完颜炅特地差人上汴京去请最有名的裁缝师,为她缝了几套质料、手工皆属上等的服饰,还搭配一整套价值连城的翡翠饰品,打算让她以最亮眼的方式登场。
现在,他手上就拿着三套刚刚做好的汉服。
完颜炅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两人共居的房里,一进门就发现赵心月闭着眼睛斜靠在他特别要人送来的长椅上。看见她那恬静的睡颜,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微笑。
最近她很乖,不再吵着要离开这儿、不再故意说些他不爱昕的话来激怒他,也不曾吵过要分房睡,她乖得有点不寻常,仿佛她心里早有了打算。
这的确很有趣,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会采取何种行动。
“醒醒啊,丫头,看看我为你带了什么来。”完颜炅伸手摇了摇她。
“别吵!”赵心月皱着眉头嚷道。“我头痛死了,别来烦我。”
“头痛?怎么不早说?”他的微笑消失了,连忙将她抱起来。“你这个笨丫头,身体不舒服应该立刻告诉我。”
赵心月这下子总算醒了,她睁开惺忪的睡眼。不耐烦地看着他。“我是因为睡不好才头痛,根本没病,你只要别来烦我、让我好好睡就行了。”
“没睡好?昨天你不是一早就睡了吗?”
“有你在,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赵心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如果我不小心点,万一你趁我睡着时偷袭我怎么办?”
“如果我真打算对你怎么样,就算你醒着又如阿?我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把你撄平。”
“你……下流!”赵心月气红了脸,连忙挣脱他的怀抱。
“你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呢?”隔着一小段距离,完颜炅自言自语地说,突然有点不确定,不知道是否真要探察她的身份。
如果永远搞不清她的来历,他是不是永远都不必放她自由?
赵心月没有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她只是背对着他,遥望窗外的景色。和他在一起,总让她浑身不自在,那种感觉就像患了某种无法医治的病症……
“对了,你来试试这套衣服,看看合不合身。”完颜炅突然想起自己前来找她的目的。
“什么衣服?”
“你不是答应要帮我接待汉族的使者?到时候势必有几场宴会要你参与,自然也需要几套正式的服饰。”完颜炅主动走向她,把衣服全塞给她。“我特地差人上汴京去请来最著名的裁缝师,这些衣服是我从裁缝带来的衣服里挑的,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再让裁缝帮你重做,不过那样会比较花时间。”
“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赵心月疑惑地看着手上的衣物。毫无疑问的,它们肯定花了他一大笔钱。
“总要妆点一下门面。”完颜炅微笑地说明。
“好麻烦。”赵心月不耐地说道,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是大睡一觉。
赵心月的表现颇令完颜炅意外,他还以为天底下没有女子不爱华服,但他的确无法在她脸£找到一丝惊喜的表情。
枉费他花了那么多时间为她挑选。
“不论如何,你先试穿看看,如果尺寸小台,也可以快点修改。”拿都拿来了,他好歹也要看看她穿在身上是什么样子。
“你……你又在转什么坏念头?”赵心月往墙角缩了一些。
“我在转什么怀念头?”完颜哭不解地指着自己。
“没有吗?你确定真的没有?”她的眼神仍旧充满了防备。
“如果你担心我偷看你换衣服。我可以跟你保证绝对不会!”完颜炅这才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她的反应真让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会最好。”赵心月小声地嘀咕着。
“这位姑娘,你的疑心病可不可以别那么重?我保证会背过身去,并且以我的项上人头发誓绝不会偷看你!”
“那……你不能骗我!”
“好——”完颜炅拉长尾音,故作委屈地转过身去。
“好了,我换好了。”过了好一会儿,赵心月示意他可以转身。
一袭湖绿色湘绣服饰,衬得她无瑕的肌肤更加地自皙粉嫩,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屏住了呼吸。只能愣愣地望着她。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绫罗绸缎不能掩盖她的光彩,只让她的美更惊人,如果不足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天底下竟有这般动人心弦的姿容。
赵心月似乎早就习惯锦衣华服,穿起来毫不别扭,他可以确定她的出身绝不平凡,…般女子穿上这样的衣服,绝对会高兴得手舞足蹈,而她,反倒像是有点挑剔呢!
“你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满意。”完颜疑试探性地说道。
“还好。”赵心月轻描淡写地说着。
“如果加上这些首饰,会不会好一些?”完颜炅献宝似地拿出一个小木盒。
赵心月凑上前去看了几眼,勉强挑了一枝发簪。“我只要这个就好。”
“只要这个?别的不需要?”
“我不喜欢首饰。对了,你说的祭典到底什么时候举行?”赵心月状似无意地问道,事实上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就在三天后,你只要出席当天晚上的宴会就行。”
“我知道了。”
“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会想办法替你找来。”完颜炅认真地说着。
娇宠她,似乎变成他最新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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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心月引颈企盼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难得的祭典、把以往气氛沉重的军事要塞妆点得热闹非凡。
除了营里的士兵.还有辽国派遣而来的使者,以及大批的进贡宝物。据传令兵所言,宋国的队伍因为遇上暴风,晚时候才会抵达,既然如此,她决定先玩一玩再说。
一大早,她就兴匆匆地跟在宄颜炅身边,看着他将一个刻成舟状,上头画着云鹤文、里头装着食物的红色木盘,架至五、六尺的高度,然后聚集几位将官一起行祭拜之仪。
祭拜的过程由赞礼的宣徽负责,过程十分复。
当宣徽喊“拜”的时候,为首的人先要徽微府身,接着往后退一小步,曲着左膝跪下,左肘和右肘像挥舞似地摇晃着,完成第一次跪拜。接着再上香,完成第二次跪拜.而后把祭盘里的食物抛出去,完成第三次跪拜,跪着把福酒喝完之后还要再拜一次。
摇手而拜这种礼仪,在金人的口中之为“撒速”。
宣徽…共要喊四次,完颜炅也一共要拜四次,四跪之后还要以手按住右膝,单跪左膝而后礼成。
赵心月极感兴趣地研究着,虽然没有跟着拜,倒也记得不少。
祭天之后,还有一些余兴节目,像是“射柳”、“击球”等传统的民俗活动。
她最感兴趣的当然是“射柳”。
所谓“射柳”是指在场边插着两行削了皮的柳枝,柳枝上系着丝帕做为识别之用,射箭者以地位高低为顺序。
射箭者必须一边骑马一边将无羽的横镞箭射出去,如果能射断柳枝又能以手接住,便算成功。
完颜炅理所当然是第一个上场,他以轻松的姿态坐在马背上,一手搭弓、一手拉弦,当他夹紧马腹,马儿快速地往前奔去时,他也射出了手中的箭——
箭强劲地正中目标,断折的柳枝往上飞弹,完颜炅胯下的坐骑同时往前疾驰。
当柳枝以漂亮的弧度往下坠时,正好被完颜炅的大手抓个正着!
“哇——”
观看的群众忍不住惊呼,接着,掌声如雷。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需要多么高超的箭术和骑术,虽然这项技能是操兵演练的一+部分,但是少有人能完成得如此顺利。
看到这一幕的赵心月也忍不住跟着鼓掌,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箭术不亚于完颜炅,只是力道比他弱,但这一回,她总算服气了。
她能够在平地上瞄准目标,却无法在移动的马匹上瞄准随风飘动,纤细且具韧性的柳枝。
看见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她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居然……居然会觉得他浑身上下充满了男子气概!
赵心月心下一惊,连忙把头垂下,她得理智些才行。对她而言,完颜炅只是一个未经开化的野蛮人。她必须记得这一点。
“你在发什么呆?”完颜炅骑着马绕到赵心月的面前。
“我……我哪有?”赵心月心虚地应道。
完颜炅也没再追问,利落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来,这个送给你。”他递出手中的柳枝,带着一脸笑意。
“为什么送我?”赵心月不解地问。
“这是我给你的定情之物。”
“你……你送我……定情之物?”赵心月被“定情之物”四个字吓得口齿不清。
“没错。”完颜炅大方地说道,主动将系着丝帕的柳枝缠在她头发上。“据说只要将祭天大典之后射柳得到的柳枝送给自己心仪的对象,两个人就能相守一生。”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心月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没想到会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接受他的表白。
“我当然知道,为了你,我还花了好些时问练习。”
“你是开玩笑的吧?你故意送我柳枝,等着看我的反应,然后打算狠狠地耻笑我,对不对?”赵心月多疑地问着。
“你想到哪里去了。”完颜炅失笑地推了推她的额头。“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担心那群太久没碰过女人的下属,会因为庆典而忘了我先前交代过的事,我认为有必要借着这个。机会提醒他们一下。”
“这……怎么说?”她的声音明显地低了一些,不知道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只要是女真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传说,我特地把它射下来送给你,他们肯定会以为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就像正妃,就算他们向老天爷借了胆,也不敢来招惹你。”
“你想得真是周到。”赵心月觉得颇不是滋味。原来她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他送这柳枝的原因,并不是真为了表白!
“你是我重要的客人啊,当然要好好保护。”
“真是多谢你啊!”赵心月口是心非地说着。.
“不必客气,但是你千万要注意别让它掉了。”
“是,我明白,如果没事的活,请容我先行告退。”赵心月意兴阑珊地绕过他,打算回房。
“好好休息吧!今天晚上可有你忙的了。”完颜炅意有所指地说道。
她所盼望的这一天,正好也是他期待已久的,他等不及想看看她将有什么惊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