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料到他会一语道破。
苏淇旻先是尴尬,索性干脆认了:“是这样子没错。你们很相配,离婚让我有点意外。”
听闻她的话,傅崇恩自嘲地笑了一笑,却始终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不是这样,”傅崇恩打断她的揣测。“因为我还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我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什么意思?”
此时服务生端上菜,稍稍打断了两人的话题。
苏淇旻替一旁的小沛忻取来筷子,稍微再擦拭一遍之后才递给她。
傅崇恩笑问:“她会拿筷子了?”
“……不然她怎么吃饭?”
“真好。”
傅崇恩的表情让苏淇旻错愕--他竟为了会拿筷子而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我一直到十四岁才会拿筷子。”边说着,他也替自己拿来一双筷子。“我很小就被扔去美国了,升国中时才回台湾,所以只会用刀子叉子那些。”
“啧,你的烦恼未免也太奢侈了。”苏淇旻故意酸了他一句。
这令傅崇恩想起了那段莫名其妙的日子。
如今想来,他父母真是有病--国小让他在美国读,国中叫他回台湾,高中了又把他踢去美国,等到升大学了再把他召回台湾,考研究所时又踢他去美国?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他击掌。
“想起来?什么想起来?”
“我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傅崇恩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继续说道:“那一年我刚和她结婚,有一天我爸说要请我们夫妻俩吃饭,去了一间西餐厅,刀叉会摆满你两侧的那种餐厅。”
他附上了一些手势,虽然那些手势可能毫无意义。
苏淇旻聆听着。
“然后,那时我爸说,‘既然成家了,也算是个成熟的男人,该转回心脏外科了吧’。”
“等等,”苏淇旻打断了他的话。“转回心脏外科?什么意思?”
“我其实--”傅崇恩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戳到,他先深呼吸了一遍,才继续解释:“我爸是医院的院长,我哥……是心脏外科的主任。虽然我是双修心脏外科和小儿科,但我实在不想到心脏科去。”
这话让苏淇旻手拿着筷子却怔在那儿久久。
她本以为他只是一般的小儿科医生,没料到他这么有来头。
“你懂吗?我爸觉得小儿科就是‘小儿科’,讲白一点就是这样。连我前妻也是这么想。”
“可是,我不懂,你老--不,你前妻,在结婚前不知道你对小儿科比较有兴趣吗?”
傅崇恩暂时没有答腔。
他想,孙智媛或许一直认为他最后一定会回到父亲的庇护之下,然后接下院长的位置,所以才会嫁给他。
她嫁的,其实是“院长夫人”这个头衔。
“总而言之,”这真是个会令人吃不下饭的话题。“她讨厌我这种散漫的个性,她不要我放弃通往高官的路。”
苏淇旻看出他大概已经接近极限了。
如果再继续逼他聊这话题,他可能会变身成可怕的怪物也说不定,于是随口“哦”了一声,便低下头吃自个儿的饭,还顺便做做样子夹点菜给一旁的女儿、企图掩饰当下的不自在。
“你呢?”他莫名扔来一句。
“啊?我?我怎么了?”
“你不打算告诉我有关于沛忻的爸爸吗?”
一愣,苏淇旻压根儿没料到他会如此单刀直入。
“啊,怎么会突然……扯到我身上来?”
“那当然。”傅崇恩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你都揭我疮疤了,我当然不能对你客气。”
“什么嘛,我一开始就说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没关系,我又没逼--”
“我也没逼你。”他打断了她的反驳。
苏淇旻愣着,无端紧张了起来。
虽然他还是挂着平常那抹散散的微笑,可是,她却觉得从来没见过此刻这般正经的傅崇恩。
“好吧。”她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其实我不知道她爸爸是谁。”
傅崇恩没反应。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掰这种谎言,仿佛像是本能似的,情愿被人责备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宁愿让他认为她是花心、搞不清谁是孩子的爹,也不愿让他知道自己是因为太过痴心而被狠狠抛弃--不只是她,连女儿也一起被抛弃。
“那时候,我同时有两个伴……你懂我的意思。所以,我不知道谁才是沛忻的爸爸。”她说得轻松。
傅崇恩仍是没反应。
他猜想,这小妮子扯出来的谎也太好识破了,可他倒是不急着寻找蛛丝马迹来拆穿她。
“……你干嘛那种表情?”
“这是认真在听人说话的表情,你看不出来吗?”
“少来。”
苏淇旻啧一声,低头继续吃饭,不搭理他。
“你这样会很辛苦。”他补述一句。
“还好啦!反正习惯就好了。”她以为他指的是“单亲妈妈”这回事。
其实,他指的是她的好强。
吃完午餐之后,苏沛忻还来不及坐摩天轮,便已经在车上沉沉睡去。
“什么呀,还嚷嚷着要坐摩天轮咧。”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儿睡得香甜,苏淇旻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小孩子都是这样。”傅崇恩随手取来后座的长袖衬衫,稍微覆盖在苏沛忻身上。
“你喜欢小孩子?”
“不然怎么当小儿科医生?”
“也是。我问了笨问题。”
车子开到了一栋旧公寓底下,傅崇恩先行下车,绕至右方替苏淇旻开了车门。她正要下车之际,不料傅崇恩却伸来双手,准备替她抱女儿。
“没关系,我来就好。”
“我来吧。”
傅崇恩不打算跟这个倔强的小妈妈争太久,迳自将车钥匙递给她,抱起熟睡的小沛忻。“待会儿帮我锁车就好。”
苏淇旻还来不及表达什么意见,傅崇恩便已经掉头走向公寓大门。
她照做,锁了车门,然后碎步追上他。
踏了几阶之后,苏淇旻忍不住抬头高声问:“你知道我住几楼?”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那你还走那么快?”
“是能快到哪去?”说得一派轻松,一副“反正走过头了再走回来就好”的样子。
“你真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怪男人。
“所以是几楼?”
“五楼。”
“那你紧张什么劲儿。”
“我哪有紧张?”
两人一路斗嘴爬上了五楼,气喘吁吁的。苏淇旻开了门锁,一进去之后,傅崇恩呆愣住了。
里头全是独立隔间的小套房。
似乎是从他的反应里读出了他的想法,苏淇旻笑了一笑,道:“不好意思,我租不起整层的住家。”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走吧,这边。”她迳自领路,走到一扇门前,开锁。
门后的世界,或许只有三、四坪大。傅崇恩无法想像这对母女平常就住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
她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
他将小沛忻轻放在床上,然后挺直身,环视房内。床、电视、小书桌,还有一间只能容纳一人的浴室--当然不会有浴白。
“你们母女住套房太勉强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
苏淇旻自嘲地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不过目前也只租得起套房,能暂时遮风避雨就好。”
“难道,”傅崇恩突然像是联想到什么,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难道你从她出生开始就一直是住在这种……类似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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