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认识躺在病床上那个怪物,为什么妈妈一再说这个脸上缠着纱布、一脚高高吊起的怪物是小阿姨呢?
她才不是小阿姨,小阿姨好漂亮,才不是床上这个怪东西。
“苹苹,”妈妈在背后推她,“快叫小阿姨呀!你不认识小阿姨了吗?就是你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你芭比娃娃的小阿姨呀!”
周苹勉强再走两步,却吓得嚎啕大哭。
“姐,不要吓到她。”躺在病床上的人虚弱地摆了摆手,“苹苹乖……姐夫,你带她去病房外面好了。”
一双大手抱起周苹,带她离开这间充斥着消毒药水味的病房。
她蜷缩在父亲怀里,可怜兮兮地抽着气。
“羞羞脸。”长她五岁的哥哥取笑道。
“讨厌!”周苹蛮横地踢她哥哥一脚。
“现在不哭啦?”她父亲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怎么哭得那么大声?”
“那个不是、不是小阿姨,”周苹嘟着嘴说:“那个是怪物。”
“不许你说小阿姨是怪物!”她哥哥好生气,“都是姨丈害的,我以后不叫他姨丈了。”
“那我以后也不要叫他姨丈了。”周苹有样学样,虽然她不明白那个老爱逗她笑的姨丈究竟做错什么事?
她哥哥问:“爸,你为什么不把姨丈抓起来?”
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无奈地叹口气,“那是阿姨和姨丈的事,爸爸不能管。”
周苹静静依偎着父亲,闭上眼睛前,她突然有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领悟——
病床上那个人确实是小阿姨,而她会变成怪物都是姨丈害的,而且姨丈害小阿姨不只一次,爸爸、妈妈以前也会带她来过这家医院。
周苹的妈妈由病房出来的时候,周苹正在打嗑睡,她想睁开眼睛却睁不开,只听见妈妈在吸鼻子。
“她还是不愿意告他?”她父亲低声问。
“我说破了嘴都没有用。”她妈妈忿忿地擤着鼻涕,“都流产了她还是想不通,她说她出院以后要回家。几次了?他有没有来看过她?他杀了自己的孩子,法律为什么不能办他?”
周苹把脸更埋入父亲的胸膛里,她不要听这些话,妈妈讲的那些事情她不懂,她不想受大人世界的干扰,她还小,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
一根吸管凑到她嘴边。
“乖,该起来换药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唤周苹。
周苹睁开眼睛,“姨,妈呢?”一时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七岁。
“她和你爸先回去休息。”小阿姨压下病床按钮让她坐起来,“你哥开车送他们回家的。”她把水杯递给周苹。
“那个姓蓝的在外面,”小阿姨笑着说,“那家伙好厉害,每次你爸和你哥不在,他就正好冒出来,可真巧。”
是呀!真巧,她挨赵文易揍的时候,他人在哪里?若不是几个邻居冲出来,她岂会只挨那几拳?
护土进来为她额上的伤口换药,她全身上下就属这处伤口最严重,其余的多半是瘀青。
可是,心灵上的创伤就很难讲了,医生建议她找个心理大夫谈谈。
护士走后,小阿姨叫蓝仁德进来,并让他俩独处。
“还疼不疼?”他笨拙地用指关节轻触她的脸颊。
“痛死了!”周苹叫道,吓得他立刻收手。
她不耐地拉长脸,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她都快发霉了,而且蓝仁德尴尬的蠢样教她看了就火。这件事他要负大半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他多事接起电话,也不会惹得赵文易把怒气发泄到她身上。
“我已经托我的一个朋友清查你家附近有那些不良分子,名单一到手,我会一个一个把他们揪出来给你指认。”
周苹的火气迅速消退,“过来。”她拍拍床要他坐下,这几天他柔顺得像条哈巴狗。
“我不要你干涉警方办案。”她握住他的手,“我爸是他们的老长官,你想想那些警员受到多大的压力……”
“谁说我要把那个人渣交给警方?”蓝仁德轻啄一下她的唇,“你家的电梯没装监视器,可是对面的一家银行有,它正好对着你住的那栋大楼。那家银行是扬升的客户,我正在想办法弄到那天晚上的录影带。”
天杀的,这个男人怎么像条猎犬!
“我根本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周苹要自己尽量保持冷静,“我过说了,事情发生得太快,那个人想抢我的皮包;我不给,他就揍我,如此而已……”
蓝仁德眉毛挑了挑,“走廊的灯是开着的,你怎么会没看清楚?”他由床上下来,“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邻居说看见一个穿花短裤的男人由逃生梯跑掉,台北市有几个抢匪会穿花短裤乱窜?银行的监视录影带上一定有。”
“我不要你管这件事!”周苹忍不住叫嚷。
果然是赵文易!蓝仁德深吸一口气,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其实他早就拿到录影带了,只是带子经过上百次的反复录影,影响到画面的清晰度,加上距离太远,只录到一个非常模糊的影像。
不过,当晚那栋大楼前有辆车被拖吊车吊走,蜥蜴还是留下了尾巴。
“你在想什么?”周苹心里毛毛的,抓着他的手不放。
“没事!”蓝仁德脸上泛出一丝冷峻的笑,“晚上我会带消夜过来。”
若不是找不到赵文易,他也不必如此试探她。那小子在周苹住院的隔天便向公司请假,没有说明原因,人也不在家里,标准的孬种!
他说谎,她嗅得出他心里酝酿的风暴!
“吻我,”周苹仰起脸,“你好久没吻我了。”
她是不是昏头了?几分钟前他才吻过她。不过,他很乐于从命,于是他低下头。
周苹揽住他的颈子,不但主动把舌头探人他口中,还动手抚弄他的胯下。
要命,她真会挑地方,“不行,甜心。”他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你阿姨就在外面……”
“我如果和别的男人上床,你会怎么办?”周苹唇抵着他的喉结低喃。”
蓝仁德僵住不动,“我拒绝回答这种问题。”他才不会上当咧!
“你会把我打昏,然后用手铐铐住我……”
“那是意外!”蓝仁德嚷道:“我从来没有对女人动过粗!”
“在某种情况下你就会!”心一酸,周苹开始掉眼泪,“我不要整天提心吊胆,担心你是不是在外面杀人放火,我受不了。如果你改不掉火爆的个性,我们不如趁早分手……”
蓝仁德挫败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乖,不哭,”他彻底投降,“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她哭湿他的衬衫才让他走,她已经很对得起赵文易了,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了。
***
周苹刚洗完澡,在浴室里换上睡衣,而她小阿姨正在为她换病床的床单。
“姨,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小阿姨答道。
周苹考虑半晌,鼓足勇气说出口,“你为什么不离开姨丈?”
小阿姨没答话。
周苹走出浴室,看见小阿姨正用力拍打她的枕头。
“姨,不要生气嘛!”她嗫嚅,“没人抢我皮包,攻击我的人……我认识。”
小阿姨抱着枕头一屁股坐下,“谁?”她面色凝重地问她。
“赵文易,”周苹小声的说,“我妈很喜欢的那个。”
“天!是他,真该死!”小阿姨义愤填膺地道。
“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爸和我哥。”周苹挨着小阿姨坐下,“他那天喝醉了,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知不知道你浪费警方多少时间?你爸还亲自查案呢!”
周苹低垂着头不吭声。
“是不是为了那个姓蓝的?”小阿姨问。
周苹点点头。
“苹哪——”小阿姨叹息一声,“你要想清楚,小阿姨就是最好的借镜。那种男人是吸引女人,可是他们就像座火山,爆发的时候会让你痛不欲生。”
“姨,你还爱姨丈吗?”周苹侧着脸问。
起先小阿姨的表情有些恍惚,接着她扬起一抹悠悠的笑,“你以为是什么让我跟着他二、三十年?爱情吗?阿姨和姨丈都老了,我们现在是相依为命。”
恩情!小阿姨说的是恩情。她的生活中或许充斥着痛苦和眼泪,但种种不堪都在她宽厚的包容中烟消云散。
“有人说女人是蒲公英的命,可那是以前;姨没读过多少书,只能认命,你不一样,你要争气,你姨丈就是因为染上赌瘾才毁了自己,你可千万不能对那个姓蓝的上瘾!”
没错,她就是对蓝仁德上了瘾。女人一旦陷入情欲的泥淖里,不论谁都一样盲目。
但肉欲毕竟不是爱,新鲜感一过,她和蓝仁德会不会彼此厌倦?如果他们之间纯属激情,只怕将来她选择离开他时,他带给她的创痛会比赵文易的更深刻。
***
“甜心……宝贝,我来啦!”
好困,她不想睁开眼睛。
“你来,宝贝。”蓝仁德气喘吁吁地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周苹翻个身侧躺;耳边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声。
她现在该怎么做?难不成要她动手把他的……那样东西塞进自己?老天,她办不到……
“快一点……”蓝仁德低声催促,他快要克制不了自己了。
唉!好吧!她试试看。
她的手爬上他宽阔的胸膛,指尖如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胸腹之间兜圈子,可就是没胆再往下一探究竟。
天,她真会折磨人!蓝仁德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亢奋上。
“宝贝……”他气若游丝地喃道。
“嗯……”周苹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几点了?”她呢喃着更往他怀里钻去。
她一定累坏了!蓝仁德心疼地搂紧她。他真是个混球,一旦欲火焚身就像只发了狂的野兽。
看他眉头深锁,周苹有些纳闷。
“你做了什么?”她问。
“对不起。”他一开口便道歉。
周苹脑子里的警钟大响,他为什么向她道歉?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你把赵文易怎么了?”她猛然扬高音调,“你答应过我不碰他的!”
“我没有!”蓝仁德觉得莫名其妙,“我才没有碰你的宝贝赵文易”
周苹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要道歉?”她睨他一眼。
“我是说昨天晚上……我那、那么不体贴……”他变得有些口齿不清。
原来他是指那件事,周苹不禁觉得好笑,“如果你真心悔过,就答应我一件事。”她乘机提起。
“什么事?”蓝仁德呆呆地问。
她斟酌着用辞,“我要你答应我,万一我们以后处不来,也要好聚好散。”
他慢慢消化她的话,他可以理解她为何提出这个要求,她不久前才被前男友饱以老拳,理当会缺乏安全感,因为,她怕他会是第二个赵文易。
“我答应你。”他说。
周苹心中有莫名的失落感,原以为他会激动的加以驳斥,或者说些甜言蜜语哄她,没想到他竟如此爽快的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蓝仁德又开口,“等我到了九十岁,老得做不动床上运动,你就可以写张休书把我给休了,然后和另外一个小白脸私奔,至于我嘛……只好再去找个老女人哕!”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周苹捏他一把。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他故意捉弄她,“你知道我爸有几个情妇吗?自从我妈离开他之后,他身边从没缺过女人……”
闻言,周苹气得朝他的重点部位掐下去,痛得他差点飙出眼泪。
她委屈得想掉眼泪,“我还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她用力地推开他,“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你好傻!怎么会相信我刚才说的话?”蓝仁德搂住她不放,心头暖烘烘的。
周苹既羞又窘,抬头偷偷瞄他一眼。
他用指背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我答应你,如果将来有人比我更珍惜你、更爱你,只要你开口,我一定退出……”他故意叹口气,“如果你忍心教我活不下去的话……”
两人彼此对看,蓝仁德闭上眼,在她额上吻了下,像是某种允诺。
周苹鼻头发酸,将整张脸埋人他的胸膛,不让他看见她掉下眼泪。
***
回家真好!
周苹舒服的趴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
“你真的不要我陪你住几天?”一个声音问她。
“不要。”周苹闷闷地答道:“不要、不要、不要……”
她哥哥揉揉她的后脑勺,“可是爸妈要我陪你住一段时间。”
“拜托——”周苹拉长了声音,“我才懒得替你烧饭、洗衣服咧!你别以为我会像妈一样伺侯你,我要一个人住,我喜欢一个人住。”
“那你去小阿姨那里住几天吧!”她哥哥又说,“歹徒还没抓到,大家都不放心。”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明天我就去买只大麦町。”
她哥哥嚷道:“大狗反应慢,我看博美狗都比它凶……”
“你烦不烦哪!”周苹大吼一句,电话刚好响起。
她立刻由沙发上坐起来接电话,并用眼神示意她哥哥进房间。
“你今天不能过来,我哥在这里。”她对着话筒小声说。
“苹?”电话那端顿了下,“是你吗?”
是他?!
她霎时从头凉到脚,他居然还敢打电话给她!
“苹……”赵文易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你还好吧?我——”
“我不好!”周苹气得要命,“你去死吧!”她压低声音骂道。
她决定去申请一支新电话。
“求你不要挂断。”赵文易哽咽一声,“我快、快死了……苹……”
死了最好!周苹重重地吐一口气,可她还是没有挂上电话。
“我在医院里……”他的声音里带着哭音。
“你是怎么回事?”她冷冷地问。
“我被揍了一顿,那个人脱光、光我的衣服,对我拳打脚踢,还踩碎……踩碎你送我的那只表……”说到此,他已是泣不成声。
不会吧!蓝仁德答应过她不动赵文易的。周苹手软得几乎握不住话筒。
“我的手指断了两根,还有肋骨……那个人一直打我的头,害我左眼差点瞎掉……”赵文易低泣着说。
她不要听!周苹闭上眼睛。天哪!她能不能由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他、他还用脚踢我那儿……幸好我的生育能力没有受损。”赵文易苦笑着,继而哀求道:“苹,我知道那天是我不对,我喝醉了,所以……求你来看我好不好?我好想你,我……”
周苹重重地挂上电话。她的头好痛,太阳穴像有千百根钉子在钻似的。
可恶的蓝仁德,居然骗她!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突然冲进自己的房间,由床底下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她哥哥正躺在她的床上听音乐,看见她猛地冲进来,吓了一大跳。
“怎么啦?”她哥哥摘下耳机问。
“你不要问,送我去车站就对了。”周苹浑然不觉自己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