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平说的,打铁要趁热,他想想,这小子说得也有道理,于是左一箩筐、右一竹篓,将东西打点好便上路了。
大雨过后的山林野岭森寒倍添,崁地的粗石因为雨水的冲刷而裸露在泥泞上,水气弥漫且湿冷难耐,还得分心顾东顾西,一路走来寸步难行,他走得极辛苦。
咯咯!
「闭嘴,没你的事,再叫,小心我直接将你烤了当祭品。」他迁怒的咒骂着篓中啼声不断的大肥鸡。
「我这为的是哪一桩呀?」眼明手快的拉回差一点滚落的箩筐,他摇头叹息。
倚在结实的枝干上,打半山腰就盯上他的邬棻,瞧着他的狼狈相、听进他的每一句自怨自哀,些微的兴味滑进她面无表情的眼底。
对呀,他这回又想打什么鬼主意了?
「那些骨头,不,说不定全都成了骨灰了,唉!它们值得我这么牺牲吗?」
听他的低喃哀语,莫非又是那堆死人骨头在召唤他?
太阳穴隐隐抽痛,她无奈的将额轻贴向湿滑的树干。烦人的家伙,她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呢,却没料到他的意志力竟这么坚强。
「或者是她的缘故让我直想往这儿跑?」
他?这个他是何方神圣?
「才几天没见,竟然会三不五时地想起她?啐,比起红阁的姑娘们,她也只是略胜一筹罢了,况且还成天板着脸,像猴儿般在树林问晃来晃去,我干么老是想起她来着?」
赫,他说的这个他该不会是她吧?!
冷不防的串起联想,霎时,她向来持平持静的心扉被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给搅出波纹,只眨眼工夫,她连脖颈都燥热了起来。
「其实金台石说得倒也没错,天底下这么多的死人骨头,为何非那洞里的不可?」
原来已经有人千方百计的想劝退他了?偏他却执迷不悟,非得回洞里将骨头挖尽。
难道真是因为她?
「但我哪知道为何非这口洞不可?这辈子挖哪个地方还不是全凭感觉与意志,不知怎地,就是觉得这个洞有古怪,古怪得很,没挖它个水落石出心难安呀!」
啧,难怪他即使像只丧家犬般被她赶走,甚至还在甄家丢尽了脸,可是天才放晴,他就忙不迭的赶上山来探探他的死人骨头是否无恙,这种执拗的意志力的确是让人敬佩。
邬棻几不可感的微点头,甚至有那么剎那的光景,因为同情猛然汜澜,差一点就开口喊住他,答允让他进洞去挖东挖西。
但她堪堪忍住了。
她怕吵,也怕被人约束,而应允的代价不是她搬回甄家,再度接受众人的嘘寒问暖,要不就是她留下来,却得忍受一堆声音在山里喧嚣杂扰,无论是哪一项都非她所愿。
死人骨头是他的命,又不是她的,她不想牺牲掉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自在。
「该死,怎又飘雨了?」
突如其来的连声咒骂令漫不经心的邬棻猛然回神,下意识地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再移眸瞧向神情僵凝的容翼,他虽然破口大骂,但目标不改,仍举步维艰的踏路而行。
怎么,这么又湿又冷的天候,他还是不肯放弃?这人当真是犯上了偏执的毛病了?
无奈轻叹,她真的是于心不忍了。
他果真如传言,性莽且急躁,心粗且不善掩饰,脾气硬得很且坚忍不拔,标准的熊样汉子,跟他俊雅的外型一点都不符。
摇摇头,她特意再叹,又长又沉的一声叹息飘散在清郁的林间。
路虽走得艰辛万苦,但容翼没失去他的警觉心,冷不防地听进这恍若回荡在空谷的轻叹,他猛地抬眼四望。
没人?!
「是谁在这里?」他很相信自己的耳朵,确定那声叹息是发自人的喉头,不是鬼。谁这么胆大,想吓他?
怎么他左顾右盼就是不将眼神抬高一些?微侧首,邬棻轻晃着肘边的枝叶,以示回答。
几乎是同时,容翼的视线也找到了她,他轻愕。
「是妳?」
她耸肩,无语,轻轻的跃下枝干着地。
「妳一路都跟着我?」
「嗯……算是。」
「算是?又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妳这姑娘真是不干脆又寡言,哼,我看要妳多说几个字,八成比要了妳的命还难吧!」砰一声,半气半累勾出了心浮气躁,也就任护了半天的物品全数落地。
莫说他身强体健,就算是只活蹦乱跳的大熊,背了这么些箩筐、篓子什么的走在泥泞的山路,铁定也会是满口阿爹阿娘的乱喊一通。山陡路坎坷,这一路走来简直是为难他了。
邬棻望着他那孩子气的怒气勃发,没做声,只觉得好笑。一抹淡然的喜悦悄悄打心底浮起,这张胡须乱竖的怒颜满吓人,但她竟觉得好看……呃,好看?咳咳咳,是她想多了吧!
「见我这狼狈的熊样,妳都没想到要出声喊我?」
「没有。」
万万没料到他讥得咬牙切齿,她却点头如常,捶肩的大拳楞在半空,怒火也顿时悄悄的灭了些,他继续捶肩,嗤叹讪笑,「妳还真是诚实。」
她知道,像师父说的,她的诚实令人赞赏,但每每也让人气得牙痒痒的。
心里附和着他的感慨,她依旧沉默,微瞇的娇阵盯着他,私心赞扬着他直截了当的情绪表露。半晌,移目审视着地上那堆鸡飞蛋滚的杂物。
两只大肥鸡在咯咯啼叫,展翅向四处逃窜,翻倒的竹篓装的是鸡蛋,也破了好几颗,其中一只肥鸡逃亡时,还很残忍的又踩破了一颗蛋,而其他的就是些珠炼、坠饰、翠玉镯子,甚至还有胭脂水粉,大多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可全都不能吃,他扛着这堆东西上山做啥?
顺着她的目光,容翼手忙脚乱的追回一只鸡,恨恨地目送另一只壮硕的鸡屁股张狂的闪进树丛里,回眸才发觉鸡蛋破了大半,踹踹脚边的那一团乱,他干咳一声,脸皮子微热的搔着脑勺。
「这……这些玩意儿,咳咳,送妳的啦。」生平不曾讨好过谁,更遑论是要讨好姑娘家了,这会儿面对那双沉静却又太过纯净的杏哞,他倒是让一把燥火烧得身子热烫了起来。
「我?」
「对啦。」
「为何?」
不远的林子里,逃脱的大肥鸡展翅、得意的咯咯扬叫,听进他的耳朵里更觉得万分刺耳。
「什么为何?这堆破蛋还有这只鸡,和连同那只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我逮回来千刀万刮的蠢鸡,都是肉铺子的万大娘托我带给妳的,就这样不关我的事。啧,没想到妳话不多,表情也冷得可以,人缘倒好得很。」想到在甄府的铩羽而归,他不禁感叹,「至少比我还好上数倍。」
万大娘?
邬棻轻讶,随即了悟,大概是前些时候她花了几天的时间在山里替万大娘采草药,又不肯收她的谢银,这才想出了补偿的方法。
「我问了几个姑娘家,都说她们打心底想要的就是这么些玩意儿……」
她有些懂他的行径了。
贿赂呀?他这是在用钱财买她的首肯?
「喜欢的话就全都留下吧,这花样、款式,听说都是打中原来的,胖爷跟我保证姑娘家都是爱不释手……」
似乎有听到她的声音,容翼住了口,等着,四目相望,却只有林风呼呼扫过枯叶的窸窣声与两人的呼吸吐吶,他瞪着她。
「……」
「妳说啥?」他笃定她有说话。「方才妳有开口吧?」
她几不可感的点头。
「说啥呀?欸,妳是肚子没塞饱,还是天生就体弱气虚?大点嗓门说话要妳的命不成?这么细细小小的嘀咕,我听得真吃力,再说一次,我听。」
这人当真是蛮横成性。
「快说呀!」容翼催着。
「我用不着。」柳眉轻拧,虽然嗓子依旧是细如蚋蚊,但邬棻还是顺了他的意,心底一角偷偷的泛起脸红心跳的不舍与感动。
就当是看在他千辛万苦将那堆杂物弄上山的份上吧!
虽然她没一件瞧得上眼,也真的全都用不着,但……好可怜,今儿个仍是凄风苦雨的阴沉日子,山石滑溜、寸步难行,可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却得吞下这种苦差力,也真是难为他了。
她的回答却让他大眼一瞪,心情陡沉。
「怎会用不着?甭骗我了,这些不全都是姑娘家看了都会目不转睛的小东西吗?妳也别太端矜持架子,若真喜欢就先收下,或者妳是嫌礼太轻?还是怨礼太少?我这是临时起意,所以才准备了这么一些,如果真不够填妳的胃口,待我下山后再唤人多弄点上来,行了吗?」
听出他话中的不满,她神情微凝,心中的五味杂陈再度烟消云散。
早该牢牢记着师父的叮咛,他这人当真是同情不得,难怪他会在甄家闹了那么大的一个笑话。
虽然她没立即浮现怒色,但难得心细又眼利的容翼却留意到她眉宇间细微的不悦与变化,疑惑立即脱口而出。
「妳又是怎么了?」
嫩白的脸上又挂上面无表情的沉默,邬棻静瞅着有些无措的他,心中那抹不忍心彷佛又蠢蠢欲动,但她抑住了。
「莫非我又说错话?」脑袋灵光的他马上找到重点。
「对。」
倏跺脚,一脸恍然大悟的他咬牙怒叹,心怨着自己的祸从口出,更纳闷自己究竟说了哪些坏事的话。
「哪一句?我是哪句话说得不对?妳说呀!可妳别诓我,我明明就没讲几句话,哪可能光这么几句闲话就又出了岔子,不可能,妳非得要老实招来,究竟是哪句话惹恼了妳……」说到最后几近自言自语了。
「全部。」
「全部?」
「对。」
闻言,他跳脚,「对什么对?全部是什么意思?邬棻,妳这岂不是摆明了在妳听来,只要是从我口中说出的就没一句好话?」
「没错。」说完,邬棻缓缓转身预备走人。
早该知道跟人交谈极累,在半山腰发现他时,就该隐身不出来,偏她好奇心作祟,又被他脱出常轨的行为勾起了不忍心,这才傻到暴露行踪,甚至还笨到被他勾出了原以为不可能有的心悸与情愫,下回她该牢牢的记住,别太自虐。
「说妳诚实,妳还真给我应得直接,简直是想气炸我,」看见她转身,他又嚷着,「等一下,妳要去哪?我话都还没说完呢,妳不听下去?」难以置信的提高嗓门想喊住她。
「不。」
容翼愕然。这邬棻小小年纪,拒绝他的态度竟这么得毫不留情。
「还有……」
「嗯?」见她停步他一喜,不自觉的追上去。就说嘛,这辈子还没碰过哪个姑娘家会对他这么不留情面。
呃,甄家那对母女例外,她们已嫁做人妇,不算在姑娘家之列。
「你别再浪费心思了。」
「浪费心思?妳是叫我甭想再进洞一步?」容翼才说完这句,她立即跃上枝头,「欸,妳怎么又学猴儿般跳走了?妳的话都还没说完不是吗?邬棻,妳给我站住!」追得太快、太急,不小心被浅埋于泥泞中的树根胖倒,跌了个狗吃屎,待颜面尽失的他挣扎着站起来时,心都凉了。
眼前哪还有人影呀!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别浪费心思?
哼,若他容翼这么好打发,他就跟她姓!
捺着性子,他成天在市井游晃,想好好的补偿那五年失去的悠闲时光,他不回大宅过舒服日子,也不留宿客栈,近顶峰山山脚的山坡间有栋破旧的木屋,随便打理一下就暂时住了下来。
现在已经不止是那堆死人骨头的问题了,他很清楚的认清这个重点。
几次阵仗下来,他是输得可怜,却也输得斗志更加激昂。邬棻虽然寡言、虽然像是视他为无物、虽然除了滚以外,也没说出太挑衅的话,可是他就是打心底跟她杠上了。
因为她竟敢不管他的尊严,动不动就像小猴儿般从他眼皮子底下跳走,也不听他把话说完,啐,他哪咽得下这口气!
还有,漂亮的娘儿们都有副又狠毒、又冷酷的坏心肠,他要记得跟澄平说这一点,免得往后小家伙吃了亏,轻易便栽在坏女人的手里。
第二天,容家老太爷派人来敲门,要他认分的吞下败仗,别在人家的地盘上丢容家的脸,但他不理。
第三天,容柯亲自上门想劝退他,他却冷笑。
第四天,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找上门,二话不说直接将腐朽到不堪一击的木门给踹破,而火气正烈得没处发泄的他,见有倒楣鬼上门讨打,哪还跟他们客气,拳脚底下见真章,将两人打得鼻青脸肿,一路哀号地爬回甄家去。
第五天,神情愉悦的他一早就睁开眼,屋外、屋内洒扫一番,等着下一波的挑战好活动筋骨。
远远的,瞧见容翼举着竹扫在地上胡乱比划,一脸憨笑的袁彪先开口──
「早呀,阿翼。」
「咦,彪哥?你也真早,今儿个要上山?」
「是呀。」
「有人请工?」
「是呀。」扛着铁锹的袁彪不懂掩饰,几句话打完招呼便直接戳着了容翼的痛处。「阿翼,怎么你还不死心?」
死心?
当下,容翼的心脏被戳得千疮百孔。
「袁彪,有事忙就快些去忙你的事,我死不死心关你屁事?你管真广,哼。」怒目瞪视,容翼转身走回少了一扇门的破木屋。
憨笑消失在微撇的嘴角,袁彪傻楞楞的摸着鼻子,暗恼着自己干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无事生波?谁不知道阿翼跟阿棻结下梁子,正斗得死去活来,但私下他可是站在善良又娇媚的阿棻那边,可惹恼了阿翼,对他也没啥好处。
「等等,彪哥,你先别急着走。」
见他又冲出来,甚至挥舞着手中的竹扫,晶亮的瞳子隐隐闪着暴戾的凶光,袁彪气微凛,不由自主的停住步子。
「有事?」不自觉地,他眼底浮起警戒心。
先前甄老爷叫手底下的人将他劝离的下场,他可是亲眼目睹,听说那两人在床上躺了一夜终于喘回那一口气。
「你上顶峰山?」
「是呀。」这路只通到顶峰山,阿翼是傻了不成?这么明目张胆的堵住山路口,还问出这么教人偷笑的问题。
「你上山做啥工?」
「这我也还不知道。」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呀,武阳师父下山找了我们几个人,说有些粗活要麻烦我们顶着……」
「我们几个?」
「是呀,阿藩是昨儿个上山,二笃是前两天就上山开工。怎么,你杵在这儿没瞧见他们经过?」
就是没有,所以猛然听到他的解释,才会一下子连头皮都麻透了。
阿藩、二笃再加上阿彪,总共三个壮丁,她跟她师父找这么多人上山是想做什么勾当?
这回容翼没像前一次那么后知后觉,脚跟一转拔腿就往山上冲。
要追吗?袁彪在犹豫。
他没忘记那两人的下场,好惨,万一他追上去想看好戏,却不意被波及,那岂不是活该倒楣?可是眼看着阿翼气急败坏的冲上山,等一下铁定有大事发生,若他事前知情却不跟去瞧个究竟……心里天人交战,他进一步,退一步、左右为难。
而另一厢,不顾刺棘划脸、尖枝刺皮,憋紧大气的容翼一古脑的冲到不成洞形的乱石前,果然见到阿藩跟二笃忙得很,一个扛圆木,另一个举起硕大的铁锤,一根接一根,深埋的木桩已然围住了半个壁崖,巍巍暗影轻掩半圆,微透出无法言喻的一份鬼祟魅影。
就算将壁崖前全都封死了,甚至石块,木桩迭到比天还高,容翼都不痛不痒,可是见阿藩举锤,一下又一下的将木桩钉得又深又稳又牢固,想到地底极有可能埋着尚未被他挖掘出来的死人骨头,再想到脆弱的死人骨头哪捱得住这种折腾,霎时怒冲脑门,气到眼都红了。
这还得了!
「住手,全都给我住手!」狮吼蓦然响起,顿时掀风起波,吓坏林间飞鸟,纷纷振翅窜飞。
忙着干活的两人也停住了动作,面面相觑。
是阿翼,他还敢来?
迟疑的目光瞧见了他,不约而同的又移向杵在暗处的师徒俩,不知道该停还是别理会他,再接再厉。
「怎么又是他?」
「唉!」
「棻娃儿,妳这声唉,是叹他还是叹师父我?难道师父说错了不成?他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哪。」武阳师父没急着冒出头,双手环胸的杵在暗处,嘴里犯嘀咕。
「师父。」
「如果赏他一些茶水钱,妳说他会不会打退堂鼓?要不这样吧,再多给他几文钱,让他下山替咱们弄点吃的喝的上来?我瞧大伙儿也都渴了……」
「唉!」
「还叹?妳放心啦,他听不到咱们在聊些什么。」
「你怎知他听不到?」
没错,坏就坏在容翼的优点寥寥无几,偏听力一流正是其中之一。
「老头儿,你在放什么大话?」竟敢说他阴魂不散?他是曾盯哨过这老头的魂魄了吗?也不照照镜子,呸,「有种就再说一次,别以为你站在她身边我就会对你网开一面。」
闻言,年过半百的武阳笑嘴一咧,斜眼瞧着邬棻,瞧得她霎时脸红心跳、干咳连连。
「她若肯替我美言几句,你真会网开一面?」
「甭作梦!」
「唷,她难得开金口,都挣不到特别待遇呀?你这家伙还真是难讨好哩。」
武阳在逗他,任谁都看得出这一点,不仅是逗耍,其中甚至有着浅浅的挑衅呼之欲出。
「你很有种。」气极的容翼反倒露齿而笑。「要不要先报上你所有可以攀上关系的名号?」
「怎么说呢?」
「省得待会儿我痛下杀手,将你整治得连你娘都认不出你来后,还有人跳出来替你呼天抢地的喊着冤枉。」
「哈哈,黄口小儿,口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大呢。」
「不服气?你可以来探探我这口气呀!」
「哈,那还等什么……」
「别闹了好吗?」低声磨牙,先安抚住顽性大起且斗志高昂的师父,再瞪向凶神恶煞的容翼。「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这几次见到他,都会让她心跳紊乱、头痛欲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不该?为何我不该?」见老头儿的袖子被地揪住,他也不急着开战,拧着眉心怒问。「我问妳,妳知不知道妳究竟在做什么?」
「给你来个下马威?」
呆子也知道她在学他先前的指控,有那么剎那,容翼被她唇畔似笑非笑的讥嘲给引出了兴味,难得她这么容易的打开金口,他就跟她多聊几句也无妨,可随即更狂烈的怒火就席卷而来。
差点儿就忘了,事关他的死人骨头呀!
「妳,妳竟敢……气我!」当真是气死他了。
「不是气你。」
「不是存心气我?那妳还做得这么彻底?」
「是赶你。」
他有没有听错?
「再说一次,方才那句话,妳再说一次。」
「赶、你。」
神情平和且语调轻柔的邬棻不亢不惧的重复着那两个字,柔中带炬的瞳光也不闪躲着他熠亮凶芒的注视,四目相望良久。
容翼没调移视线,却清楚的领悟到自己眸中的凶光已渐渐消散,而且不知怎么地,本该坚定万分的心竟悄悄泛起了挫败与莫名的悸动,他万万没料到她竟能直视他的目光,甚至在他的逼视下将话给说完,蓦然间,一股子怒火从他的心底泛起,漫延周身。
气她,以为地是那种嘴硬心软、多哄个两三句话就会弃械投降的小姑娘家,却没料到她真这般狠心;也气自己,怎么回事?他是骨子在犯贱还是着了魔?为何非挖定顶峰山不可?
「容二少,请你离开。」
岂有此理!
「妳当真想跟我做对?」
「我已经这么做了。」冷然漠笑,眼角扫瞪着闻言竟兀自掩嘴偷笑的师父,邬棻不为所动的端着漠然疏离的高傲架子。
向来,要她端架子就是件极痛苦的事,从未落难时的小小千金之躯,到如今深受甄家上下疼宠的异姓家人,对身边的奴仆,保持着淡然且疏离的她都是一视同仁,并未有上下之分,可是对眼前这人非得下重药不可,否则不单只是浪费他的时间与精神,也令她不堪烦扰。
「邬棻,算妳狠、妳有一套,只不过,看在妳跟甄家的关系上,我要奉劝妳,讲话别这么阴恻恻的招人憎厌,一个姑娘家的性子太尖酸刻薄,纵使有着天赐的美貌也是枉然。」
睁大眼,武阳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邬棻睨瞪向师父,努力不将视线落在那双彷佛等着迎接她的灿灿炯瞳。
「天赐的美貌?他这是在夸妳呢,棻娃儿。」
「师父,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别开口了。」
「好好好,我只是提醒妳这一点呀!呵呵,话说回来,他这话倒也像是在贬妳呢,棻娃儿。」
「师父!」
哈哈狂笑,武阳不但闭上了嘴,甚至是完全撤离,很狠心但放心的将爱徒留给狂啸的烈狮。
面对棻娃儿时,这头张牙舞爪的小狂狮是纸糊的,起不了作用,慢慢地,他看出了这一点。
目送武阳的嚣张退场,容翼知道自己应该追上去拳打脚踢一番,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的兴趣……不,目标是顶峰山的主子、是她。
「你还不走?」
面对她又一次的驱离,他不由得又烧了一肚子的火,但他咬牙切齿的忍住气,大手一挥,「这些呢?妳要继续?」
若她真敢点点头,只怕今儿个就有人要血溅当场了。
苦笑在心,再瞟了怒火勃发的大胡子一眼,邬棻叹着,轻声嘱咐阿藩他们别弄了,到此为止。
「那,明天还来不来?」仗着年纪稍长,二笃不顾容翼的白眼相向问道。
果不其然,他发难了。
「二笃,你这是皮在痒了?」
「阿翼,我们也是要讨生活嘛!」
「你是甄家的武师,怎么,甄老爷是有亏待你?」
「加减赚嘛,呵呵。」
「二笃叔,你们先回去吧,这事到此为止。」
听邬棻做出决定,二笃和阿藩也不啰唆,剩下的木头整齐堆放在山壁,铁锤往肩上一扛,眨眼间便撤了。
「满意了?」
「当然不太满意!」虽然懂得见好就收,可是难得见她竟轻易就退让一步,容翼才不会平白放过这大好机会。「还有另一件事妳怎么说?」
另一件事?
「死人骨头。」说着他喃念,「唉!就是死人骨头让咱们杠上的呀……」他叹口气的回神看向她,「我说妳的脑袋怎会这般直呀?都不会偶尔转个弯。」
转弯?
见她一头雾水,容翼不耐的大手一挥。
「算了,甭岔开话题,咱们一一二二的说清楚,那些死人骨头我是不是可以开始挖了?」
又是……邬棻真是败给他了。
「别光只是摇头叹气,可不可以一句话。」
「它们对你真那么重要?」
「我为它们绞尽脑汁、方法用尽,妳说呢?」
又来了!
太阳穴顿然抽紧,她抚额轻蹙眉。
「我明天动工?」不管她的神情变化,容翼趁胜追击。
「去问甄大爹。」
「啊?又来了个垫背的?明明顶峰山是给了妳,妳还牵别人进来蹚浑水,妳这是在推诿责任不成?」
见他忍不住又跳脚了,邬棻仍不为所动。
「只要甄大爹点头,我绝无二话。」她语气坚持。
不是她推诿或是存心拖甄大爹下水,事实上对她而言,她一直认定顶峰山仍是甄家的产业,而她只是有缘暂住在其中的过客,所以他想在山里动手动脚,得先征求甄大爹的同意才行。
「这么说来,咱们的争执又回到了原点?」
「争执?你所谓的争执曾有过开端?」
「什么叫曾有过开端?欸,妳这话说得让我很冤枉,连日来我所受的委屈、所受的苦是白捱的喽?什么话嘛,邬棻,妳真的是……这样子很不好。」他讲不太出恶毒的话。
「不好?」
「嗯,非常不好。」
「是吗?」
「妳怀疑我的话?坦白告诉妳,妳这人说话尖酸,神情刻薄,最重要的是,连笑都不舍得笑一下,谁看到妳会不想退避三舍呀?」
「那很好!」
「好个屁呀,我在说妳的缺点呢,妳还猛附和?」
邬棻不想再啰唆的转身跃上枝头。
「妳给我停住,妳又想走吗?妳到底有没有把我看在眼底……」话才说到一半,她竟不理会的几个轻跃消失在树林间,「邬棻!该死!又不是只真猴儿,怎会有这么俐落的身手?」双手扠腰,容翼瞪着空荡荡的枝干叫骂。
下一回堵上她时,他一定要先备好链子将她双手双脚给牢牢捆绑在树上,非得让她听完他的话才放行。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