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璇静静地坐在教室角落,本来还认真听着台上的报告,后来觉得无聊,便从背包拿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空白页,开始画起了天花板的日光灯。
「喂喂,大家坐好啊!」台上的萧昱飞忙着统筹秩序。「现在开票了,阿昌,过来唱票。」
吴嘉璇停下笔,抬头望向始终活力充沛、笑容开朗的他。
只需看一眼,她就可以将他脸部的线条记得一清二楚。好比眼睛是镜头,心则是底片;但她不会立即冲洗出照片,而是像他说的,慢慢地将她的感觉放进去,再一点一滴地完成她的秘密相簿……
她低下头,继续描绘教室里头的课桌椅,心中蓦然感到些许失落。她的大一新鲜人生涯即将结束,而载满登山社活动的笔记本也迈入尾声,或许……她一直偷偷编写的童话故事也该结束了。
啪一声,铅笔尖折断,笔头弹跳了出去。
「咦!笔断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惊讶地转头,萧昱飞不知何时已经坐到她旁边,指着她的铅笔。
「削一削就好。」吴嘉璇克制住心跳的感觉,从笔袋里拿出小刀。
「借我削削好吗?」
她一时愣住,不知该不该将铅笔和小刀递给他。
「我小时候削过铅笔,后来用原子笔,就没削过了。」萧昱飞跃跃欲试地说:「刚好借妳的铅笔来重温旧梦。」
「喔。」她没有异议。
可是,看他拿着小刀削下一块块木屑,又洒了满桌子的铅笔末时,她不得不拿出一张面纸,再撕下一张计算纸。
「学长,你垫在这上面削,不然会割伤桌面,这铅笔屑我擦一下。」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差点破坏公物了。」
她不难发现,他很多时候面面俱到、思虑周密,但有时候又显得不拘小节、粗心大意--不知道他会不会忘记女朋友的生日喔……
啪!一截铅笔头弹到她的桌上,打断她的思绪。
「啊,又断了!」萧昱飞拿起铅笔瞧了瞧,望着断裂的笔头。「这是画家专用的那种2B还是6B铅笔吗?」
「不是,这只是普通铅笔而已。」她淡淡解释着。「学长,谢谢你,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削就好。」
「借一下啦。」他很坚持地握住小刀,将钝掉的笔头抵在计算纸上,又开始削下黑色的细末,边削边说道:「小时候我做功课,我爸爸就坐在旁边帮我削铅笔,他每枝都削得又尖又漂亮,摆在铅笔盒里面十分好看,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很羡慕我哩。」
「你也想削出像你爸爸那样的铅笔?」
「试试看喽。」他朝她一笑,又专注地削下一片木屑。
爸爸坐在小男孩旁边削铅笔--那是怎样的一幅温馨画面?
记忆翻现,当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会坐在她身边,看她用彩色笔涂鸭,画完了再将她抱起来放在膝头上,说她以后一定是个大画家。
她还记得爸爸那大大的笑脸,还有坐上去软软的大肚皮……
她声音有些落寞。「你爸爸会教你画画,也会帮你削铅笔,他陪着你长大,一定是个很好的爸爸。」
「啊?」萧昱飞一时语塞,这个爸爸不是那个爸爸啊。
但他又要如何向她解释清楚呢?他的身世实在有点给他复杂耶。
他无法回答,只好朝她笑一笑了。
吴嘉璇心头猛地一跳!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是那爽朗如阳光的笑容却已经回答了她所有的疑问。
也许就是因为有一个好爸爸,才能教出这么一个身心健康的大男孩吧。
「萧昱飞,该你发表『遗言』了!」台上的阿昌大叫着。
「哎呀!」萧昱飞赶忙将铅笔和小刀丢还给她。「不好意思,我待会儿再帮妳削。」说完立刻飞快地跑上讲台,朝大家弯个九十度的大鞠躬。
「哇!总算改选完毕,本人滥竽充数当了一年社长,终于整垮登山社,早就愧疚得无话可说了,还是赶快下台一鞠躬吧!」
「恭祝昱飞社长寿终正寝,真是可喜可贺,大家饮一杯啦!」好事者当然乐得起哄,立刻从桌底搬出两箱啤酒。
「哇呵!有好康的!」见到啤酒,众男生眼睛都亮了。
期末聚会来到高潮时刻,大家纷纷起身抢开啤酒,个个兴高采烈。
「故社长,祝你安享晚年,乎干啦!」铝罐撞击声此起彼落。
「感恩啦!」萧昱飞来者不拒,来一个同学,喝一口啤酒,跟着大伙儿打屁,眼睛一转,忽然大叫一声:「未成年者,请勿饮酒!」
好几个猛灌啤酒的大一毛头小子差点喷出来,而吴嘉璇伸向啤酒罐的手也僵在半空中--她才满刚十九岁。
萧昱飞又笑咪咪地说:「酒量好的不在此限,或者是喝醉了,有人可以扛你回去的话,也请尽量喝。」
毛头小子们欢呼一声,又继续干杯,吴嘉璇也放胆拿了一罐啤酒回到座位,打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小口。
冰冰凉凉的,有些苦涩,好像比她在新生舞会时喝的还要苦。
她将旁边桌面的铅笔屑收拾干净,因为她知道,他绝对不会记得要回来帮她削好铅笔的。
她再拿起那枝削得肥肥短短的钝头铅笔,放在指间里细细摩挲。
「昱飞学长!」一大群女生围拢到讲台前,嘻嘻哈哈地说:「我们暑假要去南部玩,可以去找你吗?」
萧昱飞豪爽地说:「当然可以了,只要妳们不怕地板硬,欢迎来我家打地铺。」
「没关系。太好了!」女孩们兴奋极了。「那你要带我们去玩喔。」
「当然没问题!可是我要打工,只有周末才有空,其它时间就只好请大家自己想办法去玩了。」
「学长,你好像要去你爸爸那儿打工?哇!你是小开耶!」
「不是啦,我爸爸是公务员,是他们县政府有暑期工读生的名额,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说不定是跟着垃圾车出去收垃圾。」
「这……」跟想象中的总裁的儿子差太多了吧?
萧昱飞趁机问道:「期末考后要去爬南湖大山,妳们去不去?」
「呜,又是三千公尺的大山?救命啊……」
所有的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聊得不亦乐乎,整间教室气氛闹烘烘的。
他身边永远围绕着活泼可爱的花蝴蝶,而她却是永远在远处旁观。
吴嘉璇折起小刀,将手中的钝头铅笔放进了笔袋里,再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到袋子,拎着喝了一口的啤酒罐,走了出去。
来到走廊阶梯边,这才发现外头下着毛毛细雨。她左手握着啤酒罐,右手打开袋子拿伞,还得设法不让折迭伞以开花的形式打开。
「吴嘉璇,等一下!」
一声雷吼在身后响起,吓得她忙乱的双手不知往哪里摆,于是--雨伞落地,袋子也顺着阶梯摔下去,滚出了书本、笔记、笔袋、证件、钱包、钥匙等一堆杂物,而她的左手却仍稳稳地握住啤酒罐,没有洒出一滴酒。
「给我。」萧昱飞出现在她身后,脸色严肃地说:「那个。」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握住冰啤酒罐的掌心已经热了起来。
「妳怎么喝酒了?有没有醉?还好我瞄到妳拿啤酒出来,不然万一醉倒了,又出事情怎么办?不是每次都可以遇到我来救妳的。」
「我……」一连串的质问让她抬不起头来。
「好了,给我。」他将啤酒拿了过去,放在栏杆边,再跳下阶梯,火速地帮她捡拾散落一地的东西。「下雨了,赶快收拾好。」
她默默地蹲了下去,先捡起袋子,再捡起钥匙放到袋子里,还想再捡,眼前就已经递来一堆书和杂物。
「来,雨伞也给妳。」他将雨伞打开,看她将东西收到袋子里。
「谢谢。」她始终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
「妳没醉吧?会不会头晕?要不要我送妳出去搭车?」
「不用了,谢谢学长。」她抢过雨伞,几乎是以跑百米的速度跑掉。
萧昱飞望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蓦地一惊,刚刚她的声音好像怪怪的,而且眼眶也好像红红的……
糟糕!她哭了吗?他是不是太凶了?
他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唉!就算他心急她会出事,担心得不得了,可她没事就好,他又凶什么凶啊?
右脚好像踢到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赶忙从楼梯缝里挖出一本笔记本。
「哎呀!」他忙拍了拍上头的几滴雨水,正想追出去还她,又见雨势大了些,他怕淋湿她的笔记本,立即转回教室打算借一把伞。
他顺手翻了开来。也不知道是她哪一科的笔记,快期末考了,他得赶快还她才行,免得耽误了她的功课。
才打开第一页,他就好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砸中,两眼发直,再也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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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不见了笔记本,吴嘉璇彻夜提心吊胆,辗转难眠,即使隔天一大早没有课,她还是跑回学校寻找。
好像是两人约好了时间,她竟然看到萧昱飞坐在走廊的阶梯上。
「早啊。」
「啊,学长早。」她的脸蛋胀热。
「还妳。」他递给她一个纸袋,微笑说:「妳的笔记。」
完了!怎么会被他捡去了?!她立刻低下头,看也不敢看他,一颗心猛烈剧跳,只怕再跳快一点的话,她就要撑不住昏倒了。
萧昱飞也是看看天空、瞄瞄树木,就是不敢看她。「嘿!昨天掉在这楼梯缝里,后来被我捡到。这是你们法律系的笔记吧?我也没翻,反正一定看不懂的,想说快考试了,就赶快找个袋子帮妳保管好,就算妳今天早上不过来找,我也会送到妳教室还妳的。」
他的话很长,好像试图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吴嘉璇的心已经完全慌乱,只觉得他说得十分合理,立刻就接受了他的说词。
「啊,是这样啊,谢谢学长,麻烦学长了。」她马上接过纸袋,发现他还用透明胶带将封口黏得牢牢的。
萧昱飞偷觑她一眼,站起身说:「呃,那个昨天……我有点凶,对不起啦!」他说着,便跟她鞠个躬。
「不会……不会的!」她慌张地摇头,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直起身子,还是看到了她不知所措的脸蛋以及显得浮肿的眼皮--嗯,这是睡眠不足呢?还是哭过的?
他不敢再想,赶忙咧出有点僵硬的笑容。「不过啊,我还是要钉妳一下,千万别再喝酒,知道吗?」
「知道了。」
「妳知道我为什么不准妳喝酒吗?」他认真地看她。
「我会喝醉,会睡着……」
「哪是睡着这么简单。还记得我说过妳喝醉会做什么事吗?」
当然记得了,可这种事她光想就觉得丢脸,怎么说得出口啊。
「下次看到什么啤酒、米酒、红酒、白酒、烧酒鸡、烧酒螺、酒酿汤圆、还有醉鸡,都不准碰,知道吗?」
「知道了。」她始终把头压得低低的。
「妳这个小女生喔,不看紧妳一点,真是令人担心……」萧昱飞蓦地住口,敲敲自己的头壳,又笑说:「妳要去爬南湖大山吗?」
「我考完试后要去美国找我哥哥,参加那边的暑期学校。」
「喔,这样啊?」不知为何,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有点失望,然后自顾自地说:「我暑假要回南部工读,下学期升上大四,我已经接了系上教授的实验助理工作,然后我的家教学生也高三了,每星期要帮他多上一天课,我还要准备预官考试,大概没时间再参加登山社的活动了。」
「我大二就过去法学院那边,专业课程变重了,还要参加法服社,大概也没空去爬山……」
吴嘉璇也彷佛想要解释什么似地向他认真交代行踪,忽然心头一跳--所以,南湖大山是她和他最后一次的共同活动了?
或者,今天就是他们有所交集的最后一天?
抬起头,望向那张曾经带给她阳光的笑脸,她也扯出一抹笑容。
「学长,那祝你期未考顺利,暑假快乐。」
「妳也一样,一路顺风喔。」他也笑着挥挥手。
她用力点头,抱紧怀里的纸袋,转身就跑。
眼眶里有一些酸酸涩涩的东西想跑出来,她抿紧唇,努力地眨了回去。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再也不敢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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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新学期的开始。
萧昱飞心慌意乱地站在公用电话边,压低了声音讲电话。
「爸爸,你怎么知道……呃,妈妈爱上你了呢?」
「嗄?」话筒那边的王俊良有些错愕,随即笑说:「你谈恋爱了?怎么一个暑假在家里都没听你说?」
「不是啦,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萧昱飞搔搔头,表情苦恼极了。「我真的……唉,不知道女生的想法,嗯,可是又不能忽视……」
「既然你说不能忽视,那就表示你也在意她了?」
「咦!」
一语点醒梦中人,萧昱飞回到寝室,拿出抽屉里的灰皮笔记簿。
当他发现这本笔记簿竟然还在他这里时,他简直快昏倒了,却也因此再一次翻阅,再一次细看,再一次体会到画图者的心情。
他翻了开来,封面的里页画着两个粗黑的大字:想飞。
这只是一本有格线的普通笔记本,却被她拿来当素描簿,每一页都画有不同的风景。她画得很好,他一看到那熟悉的山形或建筑物,就知道是他们登山社去过的地方。
而在这所有的景物里,也都画有一个他。
有的是全身或半身,有的是一个大头,就好像是他找到一个漂亮的景点,立刻迫不及待地站在镜头前喊人照相,而她就是那个拍照的人。
他本来还想否认她画的是他,但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不是他还会是谁呢?难不成他在外面又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
每张画右下角都有一个日期,从去年十月第一页的拖地板的他,一直到六月站在讲台主持改选的他,八十页的笔记本,也画了八十个他。
捡到笔记本的那一夜,他彻夜无眠,终于决定采用以往应付女孩子追求他的应对方式,装傻。隔天就火速地将笔记本还给她。
可他为什么会彻夜无眠?又为什么会期待她也一起去爬南湖大山?为什么在每次聚会里就想接近显得十分安静的她?而在快乐逍遥的暑假里,他为什么竟会担心她在美国有没有被痞子拐去喝酒?
这本笔记本的出现,是不是提醒了他某些不能忽视的事实?
对她,他再也无法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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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嘉璇上完国际公法,才走出教室,意外地竟发现萧昱飞在向她挥手。
「嗨,暑假过得好吗?」他神清气爽地走到她身边。
「学长?」她吓了老大一跳,一颗心怦怦跳得好像打鼓一样,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知道我在……」
「找课表就知道了。待会儿没课吧?」
「没……」他来做什么?她乱了方寸,只能跟他走进隔壁的空教室。
清爽的秋风吹拂她的头发,她却感到异常的燥热。
「抱歉,我要拜托妳一件事情。」两人在教室里坐定后,萧昱飞开门见山说道:「我上学期末捡到妳的笔记本,拿回宿舍后我放在桌上,刚好那天学弟也来还我微积分的笔记,妳那本的皮跟微积分笔记的皮是一样的,我桌子又很乱,呃……我一时不小心,就把我的微积分包起来还给妳,因为我弟弟今年也考上电机系来当我的学弟,我想说要找笔记给他,结果就找到妳的……」
不同于以往的能言善道,他结结巴巴、神色尴尬地说了一大串,终于从背包里摸出一本灰色封面的笔记本,放在她前面的桌面。
一听到笔记本,吴嘉璇的神经就绷了起来;再看到他拿出那本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几乎被她摸烂了的笔记本,她额头都冒汗了。
是变魔术吗?明明她连纸袋拆也不敢拆,一拿回家就塞到抽屉的底层,当作是深深埋起她大一的青春幻想,再也不敢回首,又怎么会再度出现呢?
「怎么会……」会在你那儿?
「咦!妳不知道?」萧昱飞对她的反应十分惊讶,他以为她早就知道弄错了,赶忙再解释一遍:「所以妳的笔记本在这里,妳拿的是我的微积分笔记。」
好一会儿,她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剧跳的心脏平静了下来。
「所以,你要我还你的微积分笔记?」
「是的,麻烦妳了。」
「好。」她低下头,拿回自己的笔记本,以指腹轻轻抚过纸页的边缘,声音也低低的,「那我寄到你宿舍去。」
「我们再约个时间,我过来拿。」他注视着她。
「你翻过笔记了?」
「翻过了。」
「不麻烦学长。我回去就用限挂寄给你。」她手掌放在笔记封面上,脸上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若无其事地说:「我喜欢画一些有的没有的,都是画着好玩的,学长随便看过就算了,不好意思让学长保管那么久。哎,又没什么价值嘛,这无聊的涂鸦本来就是要丢掉的……」
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因为她快哭出来了。
好难堪、好失望、好羞惭、好恐慌……她只能以笑容掩饰她的情绪。
「妳画得很漂亮,为什么要丢呢?」
「不好看就丢了,又没人要……」
「我很喜欢,把它送给我吧。」
喜欢?!她心头一震!惊讶地抬起头,一望见那张俊朗带笑的脸孔,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珠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那颗泪珠彷佛滴进了他的心坎底。长到这么大,萧昱飞终于明了,什么是感动、什么是怜爱、什么是喜欢。
一年来,她默默地、一笔一划地将他画了下来,画他、想他、想飞--他无法想象,她究竟有多喜欢他?
也许,他喜欢她的程度还不如她喜欢他的多,但他知道,他已经深深喜欢上这个单纯、害羞、心思细腻的小女孩了。
情不自禁,他将他的手掌迭上她的手背,柔声说道:「而且,我要妳亲自送给我,这才有意义啊。」
「我……」
那只大掌按得她全身血液沸腾,眼泪更是激动得掉个不停。
幻想成真了吗?她是不是要用力捏痛手掌,证明一切不是她在作梦?
「嘉璇,别哭了。」他笑着俯身向前,干脆以两只手掌密密地包住她的小手。「妳还没跟我说去美国玩的事呢。」
「嗯。」她眨眨湿润的睫毛,朝他绽开一个最甜美的微笑。
不是作梦,他的手好温暖、好有力,她的手让他握着,感觉好安心、好安心。
她的心也彻彻底底交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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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官考试放榜,算算时间,他们已经正式交往六个月了。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冷风飕飕,吴嘉璇站在校门外的第三棵椰子树下,以几乎冻僵的右手拨开左手袖口,看了看手表。
「咦!是嘉璇?」
「啊,向大哥!」她抬起头,露出惊喜的笑容。「你当兵回来了?」
向泓穿着夹克,高大挺拔的身材似乎无畏寒风,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馒头还没数完,是今天休假,过来这里找念研究所的同学。」他好奇地打量她一下。「天气很冷,怎么站在这里?我知道了,妳在等男朋友?」
「嗯……」吴嘉璇脸蛋一热。
「妳念大二了,是该交男朋友了。妳爸妈知道吗?」
「他们还不知道。向大哥,你不要说……」
「我当然不会说。」向泓愉快的神情转为沉敛,眉宇问拢上一抹淡淡的忧郁。「嘉璇,这几年谢谢妳的帮忙,我们也不能一直这样子下去,既然妳有正牌的男朋友,就应该让他浮出台面。」
「可是你爸妈……」
「他们还能对gay怎样?」向泓调皮地眨眨眼,立刻又变回大男孩似地。「妳别担心我,倒要想想如何将妳的男朋友介绍给妳爸妈。」
「嘉璇!吴嘉璇!」萧昱飞人未到声音先到,他猛踩脚踏车,一路急驰而来,几乎是直接冲向约定等候的第三棵椰子树。
「小心!」还是向泓帮他扶好脚踏车的把手。
「谢谢!谢谢!」萧昱飞忙不迭地说:「嘉璇,对不起,我来晚了,都是我那个聪明老师的实验出问题,害我弄了老半天,结果就忘记时间了。」
「跟女生约会要准时喔。」向泓微笑说。
「啊,谢谢你的提醒。嘉璇,你们认识?」萧昱飞总算喘口气。
吴嘉璇介绍说:「他是向泓,方向的向,一泓清泉的泓,我们学校历史系毕业的,今年快退伍了,他是我高中的家教老师。」
「原来是学长。」萧昱飞热络地自我介绍:「我是萧昱飞,萧蔷的萧,昱是日下面一个立,笨鸟慢飞的飞,电机四,嘿,刚考上了通信官。」
「恭喜你了。」向泓向两人摆摆手,笑说:「那我去找同学了。嘉璇,我再写信给妳。」
萧昱飞目送向泓离去,转头笑说:「原来妳还有跟高中的家教老师保持联络,也不知道我那个家教学生考上大学后,还记不记得我。」
「他家跟我家是世交,我们从小就认识的。」
「喔,青梅竹马?那很有趣耶!嘿嘿,要是我家昱珊也有这么英俊的家教老师,她大概会自导自演爱上老师的狗血戏码。」
「昱珊好像还很小?」
「不小了,都高二了,正是爱作梦的年纪,什么事情都可以让她联想到罗曼史。路上看到帅一点的男生,就幻想他是黑道帮主,带她一起去冒险……」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妹妹的趣事,她静静听着。
一直以来,他不就是如此精力充沛、热情有劲吗?走在他身边,她也总是很满足、很欢喜,听他说着他身边的一切事情。
可是,在他迟到四十分钟之后,他想到的只有别人吗?他怎么不问问她等了多久?她甚至还期待他会因为向泓的出现而吃点小醋,追问一些芝麻小事。
明知他不是那种小眼睛小鼻子的男生,她干嘛又小心眼地期待那些无聊的八卦情节?
「咦!妳好安静。」萧昱飞终于发现她的沉默,赶忙握住她的手,惊叫一声:「哇!妳的手好冷!穿得不够暖哦?」
「我穿很多了。」
「太冷了。」他抓起她的两只手掌,放在他的大掌里不断摩挲着,担心地说:「妳这是十根小冰棒啊,待会儿我们去夜市买副手套。」
那厚实温暖的掌心不断地在她手掌摩擦着,她抬起头,看他认真为她「加温」的神情,忽然什么怨恼的情绪都没有了。
「这样比较快啦!」他干脆放下她的手,直接拥她入怀。
「啊……」她毫无心理准备地跌入他的怀里。
她的双手和脸颊直接贴到他的心口上,她听到了狂乱有力的心跳声;而随着他规律起伏的呼吸,那宽大的胸膛也像一片涌起温柔浪花的海洋,让她的身体和灵魂完完全全陷了下去。
「嘉璇,等很久了?」他轻抚她的长发。
「嗯……四十分钟。」她心头有点酸楚,眼睛也有些酸涩。
「我该打。」他先敲一下自己的头,再将她搂得更紧。「妳知道吗?每次我骑车过来,看到妳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那儿,我都想说没关系啦,反正嘉璇很独立,一个人也知道如何打发时间,就算我迟到了,或是没空约会,妳也可以做自己的事,可是今天看到妳和帅哥说话,我忽然发现代志大条了。」
「向泓真的只是我的家教老师,就像哥哥一样……」她着急解释。
「我知道,我也很乐意认识他。」他凝视她那张因慌张而微微胀红的清纯脸孔,也说不清楚心里那股急欲拥有她的感觉。「我只是……」
「萧昱飞!萧昱飞!」校门口那儿有一群人在叫他。
真是杀风景!不过萧昱飞还是热情地跟他们挥手。「嘿!你们去哪?」
「我们要去吃饭啦!」八个大男生嘻嘻哈哈地说:「带妳女朋友一起过来吧,我们去吃合菜刚好凑一桌。」
「嘉璇,他们是我高中校友会的。」他转头问她:「一起去吗?」
「好。」
「妳不是说今天要庆祝我考上预官,妳要请客?」
「下次吧。」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
「没关系。」
要是在往常,只要在约会时间碰到熟人,他一定拉了她就跟大家一起去吃饭;可是今天,他却注意到她显得有些牵强而落寞的笑容。
她总是依着他、顺着他的意,就算他约会迟到也不跟他生气;也许,这叫做温柔,可她会不会过度压抑自己了呢?
「喂!你们自己去吃啦!」萧昱飞又朝校友会的朋友们挥手,大声地说:「不要破坏我的重要约会!」
「见色忘友!不理你了。」一群人又嘻嘻哈哈地离开。
「昱飞,我们不去?」吴嘉璇有些惊讶,她已准备好当一个沉默的陪客,听他和他朋友们打屁聊天一个晚上了。
「今天妳等了很久,不能再让妳等下去了。」他注视着她。
「真的没关系,你喜欢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那妳又喜欢做什么呢?」
「我……都好。」
这绝对不是她的心声。他见过她醉后的模样,那是一个完全敞开、毫无隐藏的她;是唱歌跳舞也好,是抒发情绪也好,虽然平常不必如此夸张,但也不必过度掩藏那个原始的、天真的、活泼的、可爱的她吧。
「嘉璇,我是第一次谈恋爱,所以好像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的,常常忽略了妳都还不知道。」他很诚恳地说:「妳如果不高兴,或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告诉我,不然藏在心里会得内伤的喔。」
「我又没有在想什么。」
「有,妳想很多事!」他眼眸亮了起来,既肯定又开心地说:「对了!我知道,妳想『飞』!」
「飞去哪儿?」她懊恼地轻轻跺了一下脚。
「当然是飞到我这边来了。」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欢欣鼓舞地搂住了她。「要不是我意外捡到妳的笔记簿,又怎能知道妳的心意呢?嘉璇,答应我,以后心里想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像是妳很爱我啦……」
「胡说!」她又恼得捶了他胸膛。
「哈哈!」萧昱飞开心极了。别人是怕死了女朋友发脾气,他却好像如获至宝,巴不得她天天使点小性子,捶他捶个痛快。
好吧,算他天生犯贱,也许以后还会怕老婆呢。然而,爱她的话,就应该让她开开心心地做自己,他绝不愿意她为了他而委曲求全。
唉!竟然「谈恋爱」谈了那么久,他才开始懂得疼爱她?
「你高兴什么?」吴嘉璇疑惑地看他乐歪了的表情。
「我高兴……是因为我知道,妳很爱我。」他捧起她的脸颊,凝视那双水盈盈的清澈眼眸,说出最真挚的心声:「所以,我要更爱妳。」
「昱飞……」他手上的热度也烧到她脸颊上了。
「现在预官考完了,我又不考研究所,我有更多的时间和妳在一起,妳把课表给我,我每天下课都去找妳。」
「不用这么勤快。」
「我可以啦!」叫一个热恋中的大男孩上山下海摘星星,他都会愿意的。「还有啊,过两个礼拜我带妳去见我爸爸。」
这么快?任谁都明白见家长的意义。她表情一下子变得羞涩,低声问道:「要跟你回南部?」
他很喜欢「回」南部的说法,唇畔笑意十分温柔。「等我毕业典礼时,我家里的爸爸妈妈会上来,我们先去见我台北的爸爸。」
「台北的爸爸?」
他等不及解释,便直接将满腔热情覆上她发出疑问的小嘴;反正天黑了,处处都是拥吻的校园情侣,就让他们锦上添花,为寒冷的校园提高温度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