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磨来磨去,豆豆磨来磨去,磨来磨去,香豆奶;豆豆磨来磨去,豆豆磨来磨去,磨来磨去,做豆腐……”
一群大男人一边推着石磨,一边“雄壮威武”地唱着江家豆腐的招牌磨豆歌。
“小三子,我没听见你的声音,大声点儿。”里头唯一的女人喊道。
“是,大小姐!豆豆磨来磨去,豆豆磨来磨去……”小三子拉开嗓门大声唱和。
磨坊内热气蒸腾,采莲边唱磨豆歌边做豆腐,秀丽的脸庞早已被汗水浸湿,每做出一块豆腐,她心里就多一分满足。
多一块豆腐就等于多一块钱,豆腐呵豆腐,你们每一块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啊!
正当她沉浸在做豆腐的喜悦中时,磨坊外突然传来妹妹的高声呼唤。
“姐——我告诉你喔——”
捧荷人未到,声先到。
采莲闻声抬头看向门外,只见搽着浓妆的捧荷很不淑女的提着裙摆飞奔而来,她一口气奔到磨坊内,弯下身,像只垂死的金鱼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呼!累死我了。”
她抚着胸口说道。
采莲停下手边的工作,走到她身边,伸手帮她拍背顺气,“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条事情?瞧你跑成这样。”
“姐,你知道吗?金嫁山庄要举行赠奖活动耶!”捧荷开心的抓住姐姐的手。
“赠奖活动?”采莲一时听得雾煞煞,但没漏听“金嫁山庄”四个字,“你是说那个很有钱、很有钱的金嫁山庄吗?”她反握住捧荷的手追问。
“嗯、嗯!”
捧荷用力地点点头,眼里闪烁着好几颗星星,就是他们咩!刚才我和娘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他们贴的公告,告示上说要举行全国首创的赠奖活动喔!赠品就是金嫁山庄出品的全套嫁妆。”
采莲一听,细长的凤眸登时睁得有如铜铃般大。
“这么说,如果我们得到奖品的话,就可以拿去变卖,然后我们也会变得很有钱?”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睁得比捧荷的大眼睛更大更明亮,仿佛右眼看见金元宝,左眼看见银元宝。
“是啁!是啊!”
捧荷点头如捣蒜。
“哇!太好了,捧荷,我们一起去参加吧!”她高兴的拉起捧荷的手,不顾旁边正在干活的工人们异样的眼光,两人就在石磨旁跳起舞来。
见小女儿像是兴奋过了头,忘了她的超级任务,躲在磨坊外的江母连忙学猫叫来提醒她。
“喵呜——喵呜——”
捧荷一听到娘学的螫脚猫叫声,这才恍然大悟,朝门外的江母吐吐小舌头。
她一脸心虚的对采莲说道:“姐,你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很好?”
“对呀!”采莲开心的点点头,双手合十,陶醉在美丽的幻想中——
一堆银子从天而降,她左手揽抱着一个金元宝、右手捧着一块银牌,头上还歪歪的带了一顶金冠,满地的金银珠宝让她十辈子花都花不完!
哦——
可爱的金元宝哥哥、银元宝弟弟,等等我哟!我就快来了,千万不可以随便“对郎造”喔……
“那我跟你讲一件事,你不可以生气喔!”捧荷小心翼翼的瞅着她,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采莲顿了顿,立刻听出不对劲,微眯的凤眼儿进射出锐利的光芒,“你和娘是不是又去败家了?”
“啊……唔……这锅咩……那锅咩……”捧荷支支吾吾,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敢正视采莲。
“什么这锅那锅,到底是哪一锅?”
她的心隐隐作痛。
“就是那锅嘛!”捧荷声如蚊蚋,更加心虚了。要命,赠奖活动的事好像无法掩盖她败家的事实,这下她死定了!
采莲的心顿时像被利箭射中似的,痛到最高点!?
“你……你……”她颤抖着手指着捧荷,像看到鬼般连连往后退。
天哪!她可爱的金元宝哥哥、银元宝弟弟……她仿佛看到黄澄澄、白花花的金银元宝长出翅膀,飞进别人的口袋里。
呜……
那该死的歹命!她辛辛苦苦打拼赚来的血汗钱,就这么被这两个败家女给拿去败了!呜呜呜……
磨坊里的工人们见大小姐一脸阴霾,神情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哀恸,连忙躲得远远的。
“姐,别生气嘛!我们今天算是挖到宝贝了喔!”捧荷怯怯地拉了拉采莲的袖子。
“挖你个大头宝贝!”采莲忍不住破口大骂,“哼!我还觉得奇怪,你怎么会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原来是别有居心!照你们挥霍的速度,就算我磨一辈子的豆浆、卖一辈子的豆腐都嘛养不起你们。”
捧荷嘿嘿干笑两声,“姐,不是只有我去买,娘也有去呢!”说完,她指指蹲在门外偷听的母亲。
“捧荷!你怎么可以出卖我?”
江母跳了起来。
捧荷耸耸肩,“娘,对不起啦!”
独死死,不如众死死。人家不是说“救女儿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您就牺牲一下“小我”,成就女儿这个“大我”吧!谁教人家还没出嫁,所以,您就原谅女儿这小小的不孝吧!捧荷在心里说道。
江母见采莲将矛头转向她,急忙想落跑。
“娘,不准偷跑!”
采莲大吼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可以再乱花钱了吗?你们知不知道,上旬你们一共买了花布五尺,十两八钱、缕鞋五双九两三钱、景德青瓶一只,六两二、去涛听楼吃茶,十三两……总共花了三十八两又十一钱耶!对了,还有胭脂水粉,没事买那么多干嘛?把自己的脸当墙壁粉刷啊!”
她吼得喉咙发疼,停下来喘口气,手指着她们继续数落,“你们、你们、你们!你们两个给我说,你们到底又花了多少钱?!”
江母粉怕死的推了推捧荷,“你说、你说。”
捧荷吓得浑身“皮皮挫”,很不孝的将江母推到自己的前面挡着,“娘,你说啦!反正姐姐绝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啦!”
这个不肖女!“是你去买的,你说!”
江母反过来推捧荷。
“娘,是你叫我买的耶!你怎么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江母和捧荷就这样推过来又推过去、挤过来又挤过去的,像两个做错事互相推卸责任的小孩。
一旁的采莲则气得火冒三丈。
“停!”
采莲使尽吃奶的力气一吼,然后看向娘,“娘,你说!”
江母浑身一震,“我?”
“就是你!”采莲凶巴巴的瞪着她,一时也忘了要尊敬父母。
“不就……就一百两而已咩!”江母低着头,很小声的咕哝让人根本听不清楚。
采莲皱了皱眉头,将耳朵凑了过去,“你说什么?讲大声一点。”
捧荷不知死活的大声帮她娘说清楚、讲明白,“姐,娘说—百两啦!”
“一……一百……百两……”采莲面色倏地刷白。
轰!平地响起一声雷,将采莲轰得眼冒金星。
完了、完了!难道是天要亡她吗?她身子一软,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晕倒,“一百两……你……你们到底买了虾米碗糕?”她发出震天怒吼。
被她这么一吼,两人吓得乖乖的从实招来,异口同声道:“就……就是金嫁山庄出品的限量梳子嘛!”
***
说到金嫁山庄,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它以制作各式女子饰物及婚嫁用品闻名天下,从提亲、纳采、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到洞房花烛夜等等所需物品一应俱全。
金嫁山庄的姨嫂姑婶们,活脱脱就是一群专业媒婆。
此时,金家各房的姨嫂姑婶们,齐聚在山庄里闲磕牙。
“说到作媒,咱这些自诩为能让歪嘴汉起到老婆、将麻花脸姑娘嫁粗企的超级媒婆,却偏偏作不成自家人的媒。”缺了门牙,说话有点漏风的姑婆感叹着,“这次偶找你们来,就素想讨沦咱们金家目前素个当家的婚素。”
“是啊!说到咱们金家的四个当家的终身大事,可真是让咱这些婆姨心急如焚啊!”长相福福泰泰的阿姨附和道。
三姑六婆们纷纷叨念起来。
“各位姨婶,你们都来啦?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起劲?”碰巧经过的金五小姐金鸽,好奇的凑过去问道。
“阿鸽,你来得正好,你可得想想滑子让你那素个哥哥起老婆,再不帮他们讨房媳户,咱们天下第一媒婆的招牌就要给砸啦!”
姑婆忧心忡忡的说,追根究柢,原来是为了她们的金字招牌。
“原来你们还在为这事伤脑筋呀!”金鸽贼贼一笑,“别担心,我和金算早想好办法啦!你们看——当当!”她打开偌大的一张纸,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上头写些什么?”
老眼昏花的姥姥眯起眼睛细看。
“赠奖活动。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呢!”金鸽得意洋洋的,逐项说明给她们听。
姨嫂姑婶们一听要送出价值不菲的奖品,立即拉下脸,“这可是要花很多钱耶!”
“哎呀!若是哥哥们能乘机娶个老婆回来,花再多钱也是值得的嘛!你们说对不对?”金鸽偎到姥姥身上撒娇,像只猫咪般地蹭呀蹭地。
“对、对,你梭的都对,你这丫头从小就素个鬼灵精。”
姑婆爱怜的捏捏她的粉颊,“你……?何俗想嫁人?偶们为你做主。”
金鸽的黑眸流露狡黠的光芒,贼不溜丢的嘻嘻笑道:“等哥哥们都娶到老婆了,才轮得到我这个做妹妹的哕!”
***
江家的磨坊内,采莲整个人都呆住了。
虾米引她们竟然花了一百两买了一把梳子?一把梳子要一百两?!
她不敢置信的觑着母亲和妹妹,“一百两”三个字不停的在她的耳边回荡。
磨坊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工人们纷纷走避,以免被台风尾扫到。
采莲霍地将一旁的小凳子搬到她们面前,重重地踩上去,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泼辣的茶壶样,噼哩啪啦的开骂了。
“你们是存心气死我是不是?你们知不知道要卖多少块豆腐才能赚到一百两?这些钱可是我辛辛苦苦攒来的,而你们竟然眼睛眨也不眨的就花掉!吼——吼——?”
她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的训斥两人,谁教她长得那么娇小,随便一个人站到她面前都比她高,害她每次训人时都显得很没气势。
江母和捧荷一看到采莲恰北北的骂人架式,立刻从怀里掏出手绢遮在头上,以免惨遭她“天降甘霖”的洗礼。
一刻钟、两刻钟……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江母开始捶捶肩、打打呵欠;捧荷则是踢踢腿、扭扭头、转转腰,两人还不时偷偷的说着“悄悄话”,根本不把站在凳子上的母老虎放在眼里。
采莲骂得忘我,许久,她才停下来喘口气,她斜睨心不在焉的捧荷一眼,指示她倒杯茶给她。
捧荷马上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茶水
采莲喝了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这才问道:“梳子在哪里?”
江母和捧荷对看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梳子值一百两,好歹也让我瞧瞧。”
见她似乎不再那么激动,江母遂掏出一把金色铜梳,抖瑟瑟的递向她。
采莲一把抢过梳子,斩钉截铁的做下结论——
“我拿去退货!”
“不可以!”捧荷和江母同时叫道。
“为什么不可以?”
“金嫁铺的伙计说,这梳子全天下只有一把耶!”捧荷挺起傲人的胸脯据理力争。
“狗屁!他说的浑话你们也信?如果我说我明天就要嫁人了,你们信不信?”采莲嗤之以鼻。
捧荷和母亲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很有默契的同声应道:“我们信!”
采莲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
万能的天神哪!请你用一道雷把我劈死吧!不然就把眼前这两个散财的女人劈昏,看她们醒来后会不会改掉浪费的习性。
她跳下凳子,不理会她们的抗议,想要拿铜梳去金嫁山庄退钱。
“姐姐,不要啦!”捧荷急得眼泪都飘出来了。
“莲……儿……”江母也以饱含哭音的嗓音唤她。
采莲踏在门槛上的脚顿时僵住,每当母亲用这种要哭不哭的声调叫她时,她就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爹自从四年前离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江母如泣如诉的说道:“娘知道你赚钱很辛苦,要不是你撑着咱们家,咱们母女三人也不可能有好日子过,娘千不该、万不该随便花你的钱……”
“娘……”采莲当下无言以对,脸颊微微抽搐。
“娘,女儿好想爹喔!”捧荷抱住母亲哭道。
“捧荷乖,别哭,怪只怪我们命苦,要不是你爹不在,我们也不会这么凄惨,连花个几两银也被人嫌……呜……”
母女俩抱头痛哭,唱戏一般哭得呼天抢地的,“天哪——我命苦哇——”
刚才是采莲口水如雨下,现在换成江母和捧荷泪水如雨下了。
每次都来这招苦肉计!
“装可怜也没用!”采莲受不了的喊道。命苦的是努力赚钱养家的她耶!怎么这两个花钱如流水的女人一副比她更悲惨的样子?
“姐姐,娘真是太可怜了……”捧荷泪如泉涌,脸上的胭脂都被哭花了,几乎快分不清五官的位置,“娘那么喜欢那把梳子……”
“想都别想!”采莲截断她的话,怒气冲天的转身欲走。
捧荷陡地扑倒在地抱住她的腿,“姐姐,请你可怜可怜娘和我吧!”
天哪!她快花轰了!采莲简直气炸了,“你们怎么不可怜可怜我?”她气急败坏地向前走,捧荷不死心的趴在地上被她拖着走,“放开我,重死啦!”
“不放、不放,我死都不放。”捧荷抱紧她的腿。
“小三子、阿坤,过来把二小姐拉走!”采莲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命令道,她真想一脚把捧荷踹到天边去。
小三子和阿坤踌躇着不敢上前,捧荷平时看似温和,但一旦惹到她,恐怕也是前途堪虑。
“再不过来我就扣你们薪饷!”采莲吼道。
两人闻言一个箭步上前,“扶”起抱住采莲的腿的捧荷。
不再鸟那两个哭得如丧考妣的女人,采莲毅然决然的跨出门。
她气势汹汹的朝金嫁铺席卷而去,活像一道猛烈的龙卷风,谁挡谁倒霉。
“咦?那不是豆腐坊的莲丫头吗?她要去哪儿?怎么走得这么急?”一名老客人老刘刚好迎面而来。
“滚开!好狗不挡路!”采莲抬腿朝老刘一踢。
无辜的老刘被踢飞至数丈之外,整个人黏在墙壁卜当标本。“我……又……没……有……惹……你……”
路人见状纷纷走避。江家豆腐的老板娘发飙啦!
留在磨坊里的江母和捧荷见采莲像火箭一样,“咻!”的跑得不见人影,心想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便伸手抹掉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夫人,现在怎么办?”工人们请示江母。
“当然是继续做豆腐啦!记得多做一点。”江母挥挥手嘱咐道,多做一点才能多赚一点,不然她哪来的败家资金?
“娘,幸好姐姐只拿走梳子,咱们还有……”捧荷拍拍裙子上的尘土。
“嘘——”江母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
捧荷连忙捂住嘴,偕同母亲走出磨坊,两人由袖子里各拿出一支簪子,互视一眼,贼兮兮的笑了。
梳子一百两,而这两支簪子则是三百两,嘻嘻嘻……
这下,轮到败家母女二人组手牵手跳起舞来,而磨坊里的歌声依旧响亮——
“豆豆磨来磨去,豆豆磨来磨去,磨来磨去,香豆奶;豆豆磨来磨去,豆豆磨来磨去,磨来磨去,做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