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妳前面的是『飞腾公司』的系统部经理──方达先生,他是小我们三届的学弟,和你们部门的江子晔是同学。」
「哦?」
梅凌寒凝神看了看眼前俊朗的年轻人,有点面熟,的确好象在哪里见过。
「学长、学姊好。」方达知道秦天宇和梅凌寒都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抢着打招呼,「合约还请多多关照了。」
「彼此彼此。」秦天宇笑着响应。
正因为有这层学长学弟的关系在,有不少话题可聊,气氛十分活跃,合约的意见书就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一项项拟定,比预期要顺利得多。
过程中,梅凌寒好几次都察觉,方达经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她其实是个很迟钝的人,如果对方的动作明显到连她都警觉的地步,这说明他的视线实在很强烈,让人难以忽视。
奇怪,他为什么这样盯着她?
怀着这个疑惑,会议一直持续到正午。
谈累了,双方暂时休息,移驾到公司内部餐厅,一边享用西式自助餐点,一边闲聊起来。
「学姊,我可以坐妳旁边吗?」
刚开始吃没几口,方达就捧着一碟食物,主动向梅凌寒搭讪。
「当然可以。」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学姊,原来学姊和江子晔那小子在同一间公司,我都不知道!不过也难怪,最近我忙着交女朋友,工作也很忙,不像以前那样和江子晔联络得这么频繁。」
看得出,方达是个爽朗而健谈的年轻人。
「你和江子晔是很好的朋友?」
「我们大学时就在同一个社团,算是死党了。」方达笑道,仔细地看了看她,「学姊比以前漂亮多了,我刚见到妳的时候差点认不出来。老实说,学姊在大学的时候真的满老土的,不过现在就不会了,妳的衣着跟妳的气质很配,看上去既优雅又有品味。」
「是吗?谢谢你的夸奖。」梅凌寒笑了笑。
纤柔温婉的笑容,隐隐透着一种耀眼的光泽,方达不禁看呆了,「学姊,妳真该多笑,笑起来好看多了。」
「对了。」他回过神来,「江子晔最近怎么样?有空我还想找他去喝杯酒。」
「他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心情不是很好。」梅凌寒下意识地戳着盘里的法式三文鱼,觉得有点胃口缺缺。
「啊?他终于和安琪分手了?太好了!」
见方达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梅凌寒不禁怀疑,他们真是死党吗?
「妳不知道,学姊,安琪是我见过最虚荣、脾气最坏的女人,我实在想不通江子晔怎么会喜欢她,只能说他脑袋进水了。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和他打赌,应该鼓励他好好追妳,学姊妳可比那个安琪好上千百倍!」
「赌?什么赌?」
「赌他能不能追到学姊妳啊!后来他不是把妳带到我的生日派对上吗?害我输得好惨,被他敲诈了一个学期的玩乐费,那可是好大一笔钱!」一想到输掉的钱,他至今仍心疼不已。
面条无声地自银叉间滑落,心脏如易碎的水晶般四处飞溅,利刃一样的碎屑纷纷扎入自己僵冷的身躯……
以为早就尘封的一幕,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以为变成灰姑娘的她,穿著别扭的高跟鞋,被他带到朋友家参加生日派对。
谁知午夜一过,童话消失,美梦幻灭。
那时的她,第一次尝到心碎的滋味。
现在则是第二次。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江子晔心中的地位,但被他的好友亲口证实,才发现这冲击竟是意外的强烈,尤其是经过昨晚之后。
她一直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他对她至少还有一丝情意,毕竟他向她告白时的眼神是这么认真,可是……这终究还是自己的错觉。
昨晚他喝多了,而她也不怎么清醒,才会酿成大错!
一想到他醒来后会有多懊悔,她的眼前就一片黑。
「对不起,我……」她蓦地站起身,喉间一窒,梗得她说不出话来。
「学姊,妳没事吧?」方达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有些粗线条的他根本不明白她的心思,「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妳是不是在气我们曾经拿妳打赌?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以为……」
他以为没事才会说的啊!惨了,要是被江子晔知道,他铁定吃不完兜着走。
梅凌寒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按捺住没有夺门而逃。她定了定神,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没事,你说得对,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怎么还会生气?」
她是说真的,她真的不生气,有什么好气的?都那么久的事了……她只是有点难过,也许不只一点,而是很难过、很难过……
毕竟,他不爱她,有谁比她自己更清楚这个事实?
「喔!那就好。」方达讪讪地抓了抓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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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等一下,我有事要跟妳谈……」
「对不起,我要去开会。」
「小寒,我有话……」
「不好意思,等明天再说好吗?我要赶着测试软件。」
「小寒……」
「我今天没有空。」
「我知道妳很忙,但是多少也抽出点时间给我吧!」
几天下来,屡次遭到拒绝,连谈话的机会都吝于给予,即使在公司擦肩而过,她也对他视若无睹,冷淡的态度令江子晔坐立难安,终于忍耐不下去,趁人不注意时,把梅凌寒拉到楼梯隐蔽的一角。
「这几天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到底是怎么了?
那一夜水乳交融的拥抱,他以为他俩已经心意相通,终于找到彼此感情的归属,可以携手一路走下去。可是为什么,第二天,她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绝口不提,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难道那一晚,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前对他这么好,现在却又不理不睬,他被前后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给完全搞胡涂了。
「好痛……」
手臂那股强劲的力道令她蹙眉。
「对不起。」
他连忙松开她,跨近一步,她立即瑟缩地往后退,长长的睫毛下,清亮的眼眸幽幽地闪着郁结的色泽。
他到底做了什么,令她看起来如此难过?
「发生了什么事,自从那晚以后妳就完全变了,为什么会这样?」他忍不住心疼地抚上她消瘦的脸颊。
「那天晚上……你失恋,喝了很多酒,而我的脑子也不清醒,所以就糊里胡涂……」她顿了一下,「我们都是成年人,发生这种事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并不介意,也请你忘了它吧!」
什么?江子晔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好不容易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意,意识到对她已经二见钟情,她却说什么不介意,还要他忘了这件事?
她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我回去上班了。」
「等一下!」他拉住她不放,「忘了这件事?骗人的吧!那可是妳的第一次,真的这么无所谓吗?虽然我不明白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我要告诉妳,这一次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喜欢……」
「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未完的告白被她匆匆打断,纤细皓腕猛地一挣,她逃也似的离去。
目瞪口呆地看着远离的背影,江子晔不禁揣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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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黄的叶子飞旋着,自树梢缓缓飘落,姿态萧索,不安地跌入地面,又被风吹起,推向不知名的远方。
……秋天了啊!
随意漫步在平时常去的公园里,眼前一片苍凉的景象,加深了他内心的郁卒。
秋天是令人伤感的季节,最糟糕的是,自己的恋情彷佛也到了「快要不行的」地步。
这次是几乎还没开始就无端夭折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梅凌寒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不论他平时多抓紧机会和她说话,得到的只是淡然的响应,不论他等她下班等多晚,她也有各种理由回拒他……
曾经毫不抗拒他的内心,现在关得紧密严实,不留一丝空隙,偏偏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是他的任性和霸道把她吓跑了,还是狂热的索求把她吓坏了?
可恶,那个女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害他茫然无措,只能一个人烦恼。
爱情对他而言,向来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想一个人想到夜不成眠,尝到感情波澜起伏的巨大煎熬,那不同寻常的、爱情真正的滋味……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而以前的一切,全是不成熟的儿戏。
「子晔……」
远处传来招呼声,江子晔抬起头,「方达?怎么是你?」是好久未联络的死党。
「好巧,我带女朋友来散步。」方达身边偎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子,「你干嘛一个人像鬼似的在这里乱转?」
「唉!别提了。」
他的话一针见血地戳到他的痛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来听听……」
两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交头接耳了好一会,突然,一声咆哮划破公园的寂静,惊跑了三只湖里的鸭子,惊飞了大群小鸟……
「你这个猪头!竟然告诉小寒我们曾拿她打赌的事,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以江子晔现在的目光,几万个方达都不够死。
「可是……学姊说她一点也不生气啊!还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方达堵着自己的耳朵。
「她不生气才怪!」
见始作俑者毫无悔意,江子晔恨不得一脚踩到他脸上,我踩踩踩……可恶,把他踩扁了也难消他心头之气!
「难怪这几天她对我这么冷淡,我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原来是你这只猪搞的鬼,害小寒对我产生这么深的误会!」
「救命啊……杀人啦……」方达哀嚎着。
呜呜呜……他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脱口而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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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被人按得震天响,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的梅凌寒,忙不迭地打开门一看,却对上那张令她痛彻心扉的脸庞。
「等一下!」
江子晔一把按住她想关上的门,硬挤进来。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几天为了应付他的死缠烂打,她已觉得心力交瘁。
「有一件事,我非得弄清楚不可。」他关上门,直视着她,「为什么不理我?故意躲着我?」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终于也摸到几分这个女人的脾气,极端消极又极端沉默,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要别人不问,她就什么都不说。
她的坚忍不拔,真令他哭笑不得。
对付这种人,只有采取强硬手段才能奏效。
她不禁倒退一步,今天的江子晔到底怎么了?跟平时完全不同,俊美的脸庞冷漠如霜,全身都充斥着迫人的黑暗火焰,气势无人可挡。
「难道妳没有话想问我吗?」
「问你什么?」
她又以那种忧郁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里一阵抽紧。
可恶,她受了什么委屈,想要什么就告诉他啊!什么都不说,他怎么知道她心里到底想些什么?
「譬如责问我……当初,大学的时候为什么要主动追求貌不惊人的妳?」
他跨进一步,把她逼靠在墙壁上,长臂一伸,将她圈禁在自己的胸膛内。
「为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他,像只只会学人说话的鹦鹉。
「因为我别有用心。」他说出的话残忍地割裂了她的心,「一开始只想利用妳帮我做功课混过那门科目,后来则是和方达打赌,为了不输给他,我就卯起劲来追妳,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妳比我想象中更容易上手……」
「够了!」
梅凌寒厉声打断他的话,她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开。
「如果你来找我,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那么请你出去!」
浓重的悲伤扼得她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他要这么伤害她?
她已经无法呼吸了……
「妳生气了?」
恶劣的男人,她气得全身都在隐隐作痛,而他看起来却是开心无比的样子。
「呵呵!妳终于生气了,我还以为妳即使知道这一切,还是会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原来妳也会生气啊!」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她想把它拍开,手才抬起来,就被他紧紧握在掌心。
「放开我!」
她拚命挣扎着。该死,她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不,不行!绝不能在他面前哭!
「为什么不早点对我生气呢?」
他俯近脸庞,逼她和他直视,让她再也逃不开。
「妳应该早一点对我这样做,大学的时候,妳就应该一巴掌把我打醒,这样我们就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为什么妳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抱怨,把一切委屈都埋在心里?这样的妳让我好心疼,妳知不知道?」
他深情的眼眸似要将她融化,温柔的声音像春风一样抚过她伤痕累累的心……
梅凌寒愣愣地眨着眼睛,泪花凝结在眼角,他忽冷忽热,忽好忽坏的态度把她完全弄胡涂了。
他抓紧她的双肩。
「不要假装无所谓了,不要再逞强,也不要说妳对那一晚一点也不在乎,刚才我在公园里遇到方达,他把你们那天的对话都告诉我了。妳一定很生气很难过,否则也不会突然不理我,那就告诉我啊!要不然我怎么知道妳在想什么?猜不透妳的心意,我也很烦恼!」
原来是这样。
他见过方达,所以才来找她。
「我不是在假装……」她虚弱地开口,「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毕竟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不管以前你用什么目的接近我,至少让我拥有一段快乐的回忆,我……有的只是感激……」
她抬起眼眸看着他。
呵!她的眼睛浮着一层水雾,美丽得让他心碎……
「我承认我是有点难过,不过没关系,我会很快好起来,你不必在意我。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女孩子,我根本不是你喜欢的类型,长得不好看,年纪也比你大,到处都有比我更适合你的女孩,所以……」
「别再自说自话!」江子晔咬着牙,一拳砸到墙壁上,这个女人快要把他给气疯了,「这算什么?妳居然要把我推给别人?!」
他冲着她咆哮。
「难道妳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吗?难道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抱其它女人的男人?什么叫不必在意妳?看看妳现在这个样子,脸色自得像鬼一样!妳明明在意我才会这么受伤,不是吗?妳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拱手让给别人?!」
他的话犀利无比,她双唇颤抖,眼眸里第一次有了动摇。
为什么为什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她还想问他──为什么要来招惹她?
──别开玩笑了,他怎么会看上妳这种女人?妳只是他的学习工具而已。
──赌他能不能追到学姊妳啊!
──我喜欢妳,我想要妳!
──难道妳就这么对我没信心吗?难道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抱其它女人的男人?
她已经……已经那么努力地想要忘记过去,和他像个朋友一样的相处,她明明只要这样就够了!
可是为什么,他偏偏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她摇摇欲坠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处在怎样的状况之下。
「傻瓜!难道妳还不明白吗?」她的手被他一把扯住,紧紧压在他的胸膛上,「当然是因为我爱妳!」
开玩笑的吧!
这就是她听完他告白后的第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就是汹涌如潮般席卷而来的痛楚,那是自己从前一直隐忍着的、旧伤口的痛楚。
原来那些伤痕从未痊愈,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她好想相信他,可是……
「不相信吗?没关系,来,听一听我的心跳……」
被他压紧的手掌下,隔着薄薄的衬衫,传来他心脏强而有力的搏动──
「现在,它在为妳而跳,只为了妳一个人。」
「所以……」他抚上她的脸颊,「不要再怀疑了,我是真的爱妳!没错,一开始妳的确不是我一见钟情的对象,甚至不对我的胃口,可是第二次重逢后,我再次被妳吸引了。我真的好后悔,当初不懂珍惜,把妳的感情随意践踏在地上,妳会怀疑我、不信任我也是我自作自受,我无话可说,不过……
「难道我们不能重新开始?我发誓,这次我会好好爱妳,珍惜妳、宠着妳,一心一意只对妳一个。相信我,好吗?」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梅凌寒隐隐约约想起,在一部她很喜欢的电影里,也一再重复着「重新开始」这句台词。
那到底是部什么电影?
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是电影飘忽的镜头、绚烂浓郁的色泽、悲剧的结尾和相爱不能相守的遗憾。
那是部令人悲伤的电影。
「重新开始」,这句话听起来多美好、多令人心旷神恰,一切可以忽略,所有伤害都可以抹去不管,生活又回到一张白纸,可以随意涂抹下任何自己想要的颜色,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和眼前这个自己最爱的男人重新计画未来,重新爱一次……
真的可以吗?
她……真的能做到吗?
「别露出这种神情,今后在我身边,我绝不允许妳有这么悲伤的样子,我会让妳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幸福。」
发冷的身躯,被一双温暖的手臂紧紧拥住,带着强烈男性气息的胸膛将她整个环绕,他抱得她如此之紧,她几乎不能呼吸了。
一天比一天幸福啊!真好喔……
「好吧!那就重新开始吧!」
她叹口气,轻轻闭上眼睛,柔顺地圈住他的腰身,静静靠在他怀里。
她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更没有逃离的勇气。
「真的?妳相信我了?太好了!」
欣喜若狂的声音听起来这么遥远,唯有身边的温暖可以真实触摸得到。可是,她的身体是暖了,心却渐渐下沉、再下沉,沉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