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吟吟笑靥漾在谢维克的双唇边,长长鬈翘睫毛扇啊扇地,好整以暇地对心生不满的黑发男子勾勾指说:「好了,在我们抵达普罗曼的宴会前,还有段距离。过来吧,尤里。」
「你似乎忘了,维克,我好歹也算你的『长辈』。」尤里眯起严肃的蓝眸威吓着。
「面对一个打算说话不算话的长辈,晚辈还得毕恭毕敬点头称是吗?人家说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我是本着大义灭亲的道理,正准备以看扁他的行为,来让他知道爽约对一名绅士来说是种耻辱呢!」眉挑唇扬。会被吓退,他就不叫谢维克了。
呼!揉着额角,尤里希望谁都可以,来帮他治治这令人爱恨交加的紫瞳魔王吧!
「快点吻我,尤里。这是你答应的。」
印象中,他什么也没答应。但是讲了也是白讲,不如不讲。
瞟看着「趾高气扬」的侄子,他不得不说,今夜的谢维克真是「艳光四射」、「妖艳非凡」。比平常还要用心数倍的打扮,夸显了那傲人的美貌。犹如一只意欲征服天下女性的雄孔雀般,舞动着蓝羽,姿态撩人,让人想转开目光都难。
以花香金粉扑刷了无数次的银发,显得十分光泽亮眼。柳眉绛唇,在细致粉嫩的脸庞上相互辉映,耀得一双紫罗兰瞳眸波光妩媚,搔人心痒,逗人难耐。
毛氅披肩挂,衬里一条手工精绣的方丝巾,顶端别上一枚拳头大小的紫水晶胸针,而缠绕着他细长颈项的一圈圈昂贵粉红珍珠长链,是来自里海最上乘的珍宝。
仅仅这一串项链的价值,就是一个寻常老百姓所想象不到的,令人瞠目结舌的数位。
不过……说实话,能把这整套令人目不暇结的昂贵行头穿戴在身上,还能有模有样地穿出架势,也是因为维克拥有压倒这一切、让人叹为观止的美貌与傲人的身段才办得到。
换成他人仿效维克做这身打扮,想必会画虎不成反类犬,不伦不类极了。
「干么,你对我的打扮有何不满吗?尤里。」谢维克噘起嘴。「我就知道,这样穿实在太朴素了!都怪你啦,不肯让我多花半个时辰好好打扮,匆匆忙忙地催我出门,这全都是你的错喔,尤里,所以你敢埋怨一句看看。」
噗哧!尤里戴着白手套的手遮掩着笑容。
「啊哈!偷笑!你偷笑我是什么意思?」
以覆着蕾丝手套的双手揪住了尤里的衣襟,佯装动怒地摇了摇他的肩膀,谢维克眼底藏着笑意,嘴巴上却说:「我要给你双倍的惩罚!你得吻我两次……不,三次才行!」
尤里开心地笑出声,手掌改压在肚子上。「我的好维克,你会不会算数啊?三次怎么会是双倍呢?难道有一又二分之一的吗?那要怎么吻?我不会。」
眉一掀,傲慢地以一指挑起尤里的下颚,高高在上的丽人甜笑道:「不会?那很容易,我教你。你仔细学好了。」
也就是说,自己像块木头便行了吧?尤里游戏人间多年的经验,可不是胡诌瞎说的。在这种情况下,假使自己小题大作地抗拒,更会点燃对方的热焰,这就是所谓男人的征服本能。
……不过是个吻,浅浅短短的一个吻罢了。
既然维克这么想做,那么就让他亲亲嘴,解解馋吧。反正小时候闹着玩,也不知亲过几回了,这就像是打招呼一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没啥不得了……
紫瞳一寸寸地拉近,将他吞没。
轻轻有如四月春雨的吻,刷过了唇,落下。
撬开了齿列。
一叶丁香滑入,馨味袭神,软柔翻搅唾池,吞入的是一口口醉人的欲望。
糟糕!我似乎太小看了维克,这些年来,他到底都和什么人交往啊?哪儿学来这些不正经的玩法?这吻……太浓烈,太香艳,太让人无法自拔了。
下意识地,尤里抬起手推拒着。
并未死缠烂打的谢维克,移开潋滟水光的唇,舔了舔自己唇角沾染的密水,轻呵着热气,在他耳边说:「现在轮到你了,尤里。剩下的一双二分之一的吻,总该由你还给我了吧?」
这诱惑如此强烈,普通男人根本无法招架……
「喀啦」,马车车夫及时停下,拯救了尤里的理智。他转头看向窗外。「看样子我又欠老天爷一次了呢!维克,我们已经到达狩猎行宫了,你要的亲吻就保留到以后再说吧!」
不悦地眯起一眼,谢维克想了想。「好吧,先让你记账一回,老天爷不可能一直站在你身边的,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等到你,但,这代价可不会便宜,希望你在利息累积到你偿还不起前,早早把欠我的还给我。」
尤里叹息着道:「像你这种讨吻跟逼债没两样的说法,足以让人拔腿就跑,你不知道吗?」
「你跑啊,尤里。我可以追你到天涯海角。」谢维克满不在乎,犹如小恶魔般地微笑道。
多说无益,尤里低头越过门楣,率先跨出马车。他仰头看着灯火辉煌的宏伟大门,里头隐约传出悠扬的乐曲声与鼎沸的人声,告知了他们此时此刻正是这场宴会最热闹的时间。
「准备好了吗?」尤里回头,看着跟在身后下车的维克,问道。
「我谢维克无时无刻都『准备好了』,反倒是你让我比较担我呢!普罗曼不是那么轻易会上当的人,你的演技可得具说服力一点,让他相信我们真的是一双热恋中的恋人唔!」
「好比说这样吗?」将一手环住维克的腰间,让彼此的身子贴得紧密,尤里的蓝眸尽是揶揄地问。
「勉勉强强。」飞快地在他脸颊上香了个吻,紫瞳丽人跃跃欲试地笑着说:「那就走吧!我想普罗曼一定会非常吃惊,因为他想都没想到,会有人敢出面与他一较高下,而且他还输了,嘻嘻。我好担心喔,万一他向你下战帖怎么办?」
踏上台阶,他们边朝行宫的舞厅前进。
「胡说八道!你的表情分明是幸灾乐祸,维克。我答应你做这种蠢事的时候,你一定乐不可支吧?」罢了,要是能让维克与普罗曼的交往彻底断绝,决斗也无妨。只要演完这场戏,自己就能安心地回查基向大哥交差了事了。
「你对我的人格有重大的误解唔,尤里。」维克嘟嘟嘴。
尤里瞥他一眼。「我该把你想象得更恶劣一些是吗?」
「啧」地弹舌,谢维克以手肘撞撞他的腰,小声地说:「快对我微笑,普罗曼注意到我们了。」
是、是,谨遵圣命。尤里半侧过脸,蓝眸温柔、薄唇浅笑。
「你笑得像是一个正打算欺骗淑女高价买下一串劣质项链的恶德商人,尤里。」谢维克呻吟着,以耳语的音量抱怨,眼角观察着普罗曼的动向。「啊,他走过来了,快点,我们进舞台池跳舞。」
「跳舞?两个大男人?」
「嘘,你声音太大了,会引起不必要的目光,我不会踩痛你的脚,怕什么!」
不由分说地,几乎是把尤里绑架到舞台池中央,谢维克把自己的手放在尤里的掌心上,交出了带舞权。周围正在跳舞的宾客,看到这对不寻常的鸳鸯,无不露出诧异的表情。尤里尴尬地清清喉咙,硬着头皮跟着乐声跨出了第一步。
「嘻嘻,你现在的脸色像是一个刚上断头台的人,尤里。」和动作有些僵硬的尤里相较,谢维克自然得仿佛他和男人共舞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和你不同,我是个介意外界眼光的普通人,需要一点儿觉悟才能做出惊天动地的行为。」领着怀中的人儿优雅地转圈,下腰,放倒再扶起。
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尤里逐渐恢复了平时的高超舞技,并且发现自己与维克的呼吸、脚步一致,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一点儿也不像是初次共舞。而且,平常与他跳舞的女生,身材不会有维克这般高挑,能够与舞伴的视线平行,也是种新奇有趣的体验。
「人生苦短,为何要受制他人的目光?做自己,多快乐。」歪了歪脑袋,深表困惑的紫瞳,是打自心底无法理解。
「因为你不是『普通人』,所以你不会懂得。」
「喔……」拉长尾音,谢维克垂下长睫思考了会儿。「你口上的普通,定义又是什么呢?与大家一样吗?但是那多无趣。我不希望和谁一样,我希望我就是我,别人要不要接受我,是别人的事,那并不妨碍我继续做我自己。」
尤里露出个苦涩、深含着什么的笑容。「这是你得天独厚的地方,维克。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拥有这样的自信。这世上有着担心不被他人喜爱,只好迎合他人,而无法自由表达自己的人,也有着努力地尝试,想被他人接纳,却不管怎么做都会被他人排斥在外,撞得头破血流的人。我不会叫你去理解那些人的心,只要知道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幸运就好。」
「……呐,尤里。」
舞曲逐渐到了尾声,谢维克放慢脚步,在乐声停下的一刻,反手紧握住黑发男子的手,站定脚,牢牢地看着他说:「我会一直在这儿啊!」
尤里的心,猝不及防地被一箭射中。
「什……你一直站在舞池里,会给大家添麻烦的!」尤里干笑着,转开心慌眼,企图转移话题。
「不要逃避我。我说了,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接纳你的一切。你不必迎合我,不必撞得头破血流,只要尤里所说的与所做的,都是真正的尤里所想的,那我一定能接受的。」
扑通、扑通、扑通,他的心,岌岌可危。
……不要说得那么容易,不要说得那么简单,不要轻而易举地就说出我等待了一辈子,希望,渴望别人告诉我的这一句话!
维克,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你不是真心的!
期望,会让一个人摔得伤痕累累,而他已累了,累得无法再去等待一个希望实现,甚至不怀抱希望了。
可是,现在他依稀听到了希望的种子,再度被播种于心海里。
不可以的,千万不可以让它萌芽,一定要将那枚种子揪出来,丢弃——
「子爵阁下,几天不见你的人影,我还在猜想这是怎么了,正想过去探望你呢!」
蓦地,从尤里身后传来另一名男子的声音,他回过头。站在尤里后方的是衣冠楚楚、一望即知出身优渥,眉眼间满布着权贵之气的绅士,而对方也正用着「评量」的目光,在暗中打探着自己。
「希望我没打扰了什么。」普罗曼看看谢维克,接着一手点向尤里。「这位是?」
「他是尤里·兰登斯科男爵。我重要的一位友人。」
尤里是前李奥伯爵的私生子一事,在领地查基一带众所周知,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大家也还记得很清楚。
但是在歌本就不同了,上流社会中丑闻,时效不过短短几个月,谁生了私生子,或谁是私生子,这种司空见惯的丑闻更是没有流传久远的价值。因此,真正知道尤里与谢维克是一家子,或有叔侄关系的,在场一个人也没有。
毫无疑问地相信了谢维克的介绍,普罗曼公爵显然没把区区一个男爵放在眼中,草率地点头当作打完招呼后,旋即猴急地伸出一臂。「也陪我跳一曲吧,谢维克子爵。你的舞姿美丽极了。」
谢维克灿灿一笑。「谢谢你的赞美,公爵阁下。但我不能与你跳舞。」
「咦?」脸上写着错愕,普罗曼作梦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谢维克拉过尤里的手,在尤里颊上啵地轻快印下一吻。「男爵是个容易吃醋的人,而我并不是想让他误会。你能明白吧?公爵阁下。」
「……」公爵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脸上徘徊。
尤里假装愠怒地说:「何必说得这么委婉?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你已经是属于我的了。以后再也不许你到这种地方来,知道吗?」
「你别生气了嘛!」笑嘻嘻地,谢维克瞟向尤里的眼神,说有多妩媚就有多妩媚。「我这不都全依了你的意思吗?过去公爵阁下待我也不错,我不想这么绝情的,可是我更怕你生气呢,亲爱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这样总行了吧?」
公爵脸上的狐疑转为热辣难堪的红,毫无台阶可下的他,无法在众人面前发火闹出更大的丑态,只能生硬地以抽搐的唇挤出一句话。「我该祝二位百年好合吗?」
「呵呵!多谢公爵阁下的祝福。」
尤里跨前一步,阻挡在公爵与谢维克之间。「我不管你是公爵或是公马,未来、以后都别再派人来邀请他参加宴会了。他不会来的。」一顿,向着身后的人儿说:「我们走吧!」
「都听你的,亲爱的。」谢维克扒下手上的一双蕾丝手套,递给公爵说:「请收下它,当作是我给公爵的离别礼物吧!」
普罗曼咬咬牙,冷笑着收下它。「我会好好放着,永远记得你的,子爵阁下。近来外头并不平静,希望你多加小心。」
聪明如谢维克,怎么听不出普罗曼的言下之意?可是他并未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公爵一时的怒火而已,他不会庸人自扰地白操心的。堂堂普罗曼公爵的身边,能取代他一个谢维克的美女俊男,该是多如牛毛吧?等公爵冷静下来后,他便会继续寻找下一名猎物——下一名能让他兴起「一亲芳泽」之欲的玩伴,然后就会遗忘了今日所受的气。
**********
「你何必多此一举地拿什么手套给他呢?」离开行宫后,坐在马车上,尤里扯扯领巾,真是徒增疲惫的一出戏。「我开始担心,普罗曼临别前的脸色不寻常,说不定会对你不利。」
「你太爱操心了,会长白发的喔!尤里。」耸耸肩,仍不觉得自己闯祸,紫瞳丽人打了个呵欠说:「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看他那副要吞了我的样子,想说干脆给他一点纪念品,随便他要丢进火里烧,或是拿来咒杀我都行,只要让他有气可出就好了。这么做哪里不妥当?」
「送人手套,有挑衅、决斗的涵义,你不懂吗?」
「我又没甩在他脸上。」指指自己全身上下的行头。「再说,你也找不到比手套更合适的东西了。难道你要我解下这串项链送给他啊?那对他才是侮辱咧!他手中的名贵珠宝岂是这玩意儿能比得上的?」
尤里闭上嘴。
事后再说也于事无补了,祈祷这只是自己多心吧!他实在不喜欢普罗曼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这件事很快会传回查基的。在大哥担心之前,我们先回查基一趟吧!你也该回去让大哥看一眼,听说你很久都没有回去了。」做出最安全的提议,谢维克留在查基的话,便不至于受到普罗曼的威胁。
「非回去不可吗?父亲大人肯定会搬出一堆家规说教的。我兴趣缺缺,不想回去讨骂挨。」见尤里还想继续劝说,谢维克合上眼,双手抱在胸前说:「我要睡一下,到了再叫醒我。」
真拿他没办法。尤里只得暂时先放弃,另日再谈。
************
抵达家门后,谢维克马上就吩咐仆人送热水上楼,而尤里则到一楼的书房处理一些公事。正当他和一堆文件搏斗的时候,一名意外的访客到来。
「爵爷,修依老板希望您能独自去见他,他有要事同您商量。呃……他还特别交代,一定要您单独前去,他说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好像是与上次的事件有所关联。」丽人馆的男僮在见到他之后,传达来意。
难道是有新线索了?修依还特别强调要单得见面。应该是上回维克的态度,让修依恐惧感了吧?尤里不禁失笑。
他让男僮带着自己的口信回去,应允稍后赴约,接着便走上楼……该怎么样才能阻止跟屁虫维克的行动,尤里心中已有了腹案。
「维克?现在方便吗?」尤里敲了敲房门。
「请进。」跨入室内,看到还泡在铜盆里的人儿,尤里淡淡地说着:「你真的非常喜欢泡澡呢。不过现在学乖了,不敢在泡澡时边喝睡前酒了吧?」
谢维克扬手泼了他一些水花后,继续把泡沫涂抹在自己身上,一边说「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泡澡,你还不知道理由吗?因为这水里有兰提香水,每回泡在这水里,我都会感觉被你的味道包围着。」
媚眼一抛。
尤里咳了咳,假装不经意地走到床畔。用脚尖勾出了藏在床底下的铁链,边引开谢维克的注意力,边谈论起香水的话题。趁着侄子背对自己描述他理想中的香气时,尤里已经换铁链拿到手了。
「对了,维克,伸出你的左手给我。」
「左手?要干什——」傻傻地伸出手之后,迅如闪电地被铁链捆住,谢维克不禁愣住了。「尤里你、你……你在做什么!」
「抱歉,你忍耐一下。」尤里将长长铁链扣上一把小锁扣。「只是让你暂时别离开这房间而已,你的右手和双脚都可以灵活动作,没问题的。我会把钥匙放在门外。等你洗完澡,换好衣服后,就召人来帮你打开铁链吧!」
「你、你要把我丢下,跑去哪里?」谢维克已经想通尤里的目的,只是不懂原因何在?
「这你就不需知道了。」按照约定,尤里把钥匙放在门边,致歉地笑说:「今夜我若没回来,你也不用找我。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我懂个屁!尤里!兰登斯科,你敢丢下我?给我回来!」
不管身后的维克气得如何破口大骂,尤里还是把门关上,赶紧把握时间换上外出服,搭乘马车离开。
**************
在还没到丽人馆的大门口前,尤里已经注意到了,今夜丽人馆似乎没有营业,整间屋子的灯灭得差不多了。今日是休假日吗?
「修依老板说他还没有完全复原前,不方便招呼客人,也没法子照应大伙儿。所以出了一笔钱让大家到葛西里洗温泉,这几日就暂停营业。」修依的贴身男僮如此回答他。
「原来如此。」尤里点点头,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修依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吗?」
「啊,修依老板请您在一楼的沙龙厅稍坐一下,他说他会下来见您。」男僮指指已点灯的房间说道。
这真稀奇,过去自己都是直接到修依房内找他的。虽然不懂修依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尤里还是照男僮所说的,坐在沙龙厅的沙发上等待着。男僮送上一盘点心,还替他调了威士忌,结果他在家无一人的男娼馆里独自一人喝酒……感觉还真够奇怪的。
待了好一会儿,酒都喝第二杯了,还是不见楼梯传来任何声响……「还没有好吗?修依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你去帮我问问。」
男僮脸色紧张地说:「好的,我再去请示一次。」
砰砰砰的,大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男僮又赶着去开门。门打开后,尤里隐约可以听到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无聊与好奇心作祟,他起身走向沙龙厅门,站在门边就可以看到大门的动静。
有一群身着西装、胸口别着金色徵章的治安官员,正在盘问着男僮,要求与修依见面,而男僮则不断地摇头,似乎在解释着什么。
「怎么了,有任何问题吗?」尤里出声问道。同时也发现那些治安官里头,有个熟面孔。「啊,你不是上次那位……」
「尤里爵爷!」那名治安官也认了内陆来,恭敬地点头说:「上次承蒙您大力帮助了。」
「你们今天来这儿,是捉到凶手了吗?」
治安官摇摇头,遗憾地说道:「目前尚未捉到,可是我们已经找到制造香水的老婆婆了,她否认那种劣质香水是她制造的,但她也同意那些香水瓶是她的,而且第一只都是独一无二,由她亲自烧窑出来的,不会错。」
那就足以说明,何以香水瓶不是每个都像工厂做出的那么标准了。
「此外,她还给了我们一条相当让人讶异的线索。」
「喔?什么样的?」
「她说几个月前家里曾遭过小偷,有人偷走了她多年来所累积的香水配方,以及顾客名簿。」治安官皱起眉头说:「经过我们核对后,连续杀人案的死都,每位都是登录在上头的买家。」
尤里诧异。「凶手是根据这失窃的顾客名簿资料,再逐一杀害吗?」
「嗯……」露出些微迟疑的态度,治安官的眼神飘在楼上。「单独一个例外的,就是『丽人馆』的老板。他的名字并未登录在上头,何以他会遭受到攻击,这让我们十分不解。因此我们今天就是想来问问看,他是否对老婆婆完全没有印象。」
旁边几名治安官已经失去耐性,他们推开与尤里交谈的男子,命令男僮说:「不管是谁都不能拒绝治安厅官员的问话!所以你还是快点带我们上楼,指引我们修依·杰冯的房间在哪儿!」
「可、可是……」
「再阻碍我们问话,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你!」
这句话让男僮不敢再反抗,领着那些人往楼上去。而尤里则站在楼梯下方,看着他们的行动,脑子还在消化刚刚所听见的事……有没有可能修依和维克一样,因为不是用买的,而收到礼物,所以没被登录在顾客簿上头呢?但,这又怎么解释他遭到攻击的事呢?幸亏没有人知道维克拥有那瓶香水,不然就太危险了,那凶手一定也不会放过……
咚的!楼上传来踹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尤里对他们的粗暴颦颦眉,正想上楼与对方论理时,却听到上头传来怒吼声。
「他不在!修依·杰冯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老板的话去做而已!」男僮大声哭泣地说。
忽然间,所有的点都在尤里的脑海里串成一线——修依找他来!修依却不在房里!
修依不是顾客,但一样受到凶手的攻击?
那么……维克手中有香水的事,当天在场的修依也听到了,如果凶手就是……
「该死!维克有生命危险了!」
尤里脸色青白地冲向自家马车,下令要车夫马上驶回伯爵府。不,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不可能的,修依怎么会是凶手呢?他希望修依不是,否则他好怕维克会因为自己一时愚蠢而送命……
维克!
同一时间,伯爵府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揭晓。
被铐在铜盆里的谢维克,理所当然地马上就离开了浴缸。虽然没办法走到门边,但他套上了睡袍,正想摇铃叫人来解开铁链之际,却赫然见到翻过露台闯进来的修依拿着一把双管猎枪直指着他。
「不许动!子爵!」
开什么玩笑?谢维克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向你保证,要是你轻举妄动,这枪管里的子弹就会朝你的心脏飞过去。」修依冷酷地说着。
「你为什么要拿枪对着我?」谢维克万般不解,不情愿地站定原地。
修依扬起下颚。「把你手中的香水瓶拿给我。」
「香水?什么香水?」他有许多香水,哪知道修依要的是哪一瓶香水?
「就是你从那市集免费拿到的香水!」修依脸色潮红地,因为兴奋而抖颤着声音说:「我要那个香水,给我!」
这时,谢维克脑中已经捉到模糊的轮廓了。「你……该不会是……那个连续杀人案的凶手吧?」
眯细了眼,哼地一声。「你很聪明,子爵。就是我没错。」
「但你不是被攻击了吗?为什么你要装成是受害人的样子——」当谢维克一说出口,自己亦想到了答案。「是了,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受害者竟会是凶手。这么做,可以让你没有被怀疑的余地。」
「我是这么想没错。原本在我的计划中,若没有你插手的话,我还可以用唯一见证人的身分,成功地误导那些治安官。可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你把那名制作香水的老太婆供了出来!现在我无法确定他们何时才会发现我的供词有错误,所以我要快点离开歌本城,在我拿到你香水之后!」
「你为什么要杀人?就为了那些香水吗?」
修依脸上窜过一丝迷惘,接着又甩头说:「那香水只应属于我,其余人都不该占有那美丽的味道!我要把所有使用过那香水的人都除去,我要占有全部的香水,我要让更多、更多人迷恋我、爱上我!他们会为我贡献所有的一切……」
谢维克很不想这么说,但是眼前的他疯了。
「因此,你知道我也拥有那香水后,就打算杀了我,把我手中的香水据为己有?」冷静地,谢维克脑里开始分析自己能脱困的方法。
修依格格笑着。「你不必害怕,所有的人在死前都非常高兴,因为他们是死于自己迷恋的人手中。当我涂抹上香水后,他们都迷于我了。最后一刻都死在自己所爱的人手中,不是一种幸福吗?你也会像那些人一样的。」
「……不可能。就算你抹了一吨的香水,我还是不可能迷恋上你的。因为我已经有了唯一的真爱,不需要靠什么虚假的香水魔咒所制造出来的幻觉。」谢维克也相当怀疑那香水的效果。修依恐怕是走火入魔了,为了寻求增加自我魅力的方式,却成为自我催眠下的受害者。
「你说的人可是尤里男爵?你爱他,对吗?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凶狠地瞪着我,就像野猫想驱离同一地盘上的其它猫儿般,不让人接近你的意中人。」修依炫耀地笑着。「可是尤里男爵不会理睬你的,我会安慰他的。尤里男爵是温柔的好情人,真可惜,你到死都不会知道他进入你体内的滋味。」
在心中朝修依吐吐舌头,谢维克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的——尤其是在修依提醒了他,他至今还没有尝过尤里的味道。倘若现在就死了,他一定会死得心不甘情不愿,毫无疑问会变成恶灵、冤魂一枚,飘荡在尤里身边的。
为了尤里,我绝不要死!
「好了,你快把香水交出来吧!这样,我会让你走得舒服点!」摇晃着枪杆子,修依命令道。
「我不记得香水放在什么地方了,我得找一找。」
修依的面孔瞬间扭曲为一团,愤怒地吼着:「你怎么不早说!你是想耍我吗?你要我现在就杀了你吗?」
「拜托,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枪管就在谢维克的前方晃动着,吓出他一身冷汗。
「给你数到十的时间,要是你找不到话,就等着去地狱报到吧!」依依架着枪比划着,要他快点找。
「一……二……」
机会只有一次!谢维克打开抽屉,假装翻找着,其实他记得在第二个抽屉里,放着一把专门用来裁切信件的锐利小刀。
「……六……七……」修依继续数数儿。
冷汗滴下到谢维克的额边,他摸到刀子了,问题是,要怎么引开修依的注意?
令人窒息的刹那——
「砰!」门被人霍地打开,一声「住手!」和两声枪声同一时间响起。
轰隆隆的,某样巨大的东西落下,谢维克不知道自己何时蹲下了身,也不知道何时把小刀抛了出去,更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瞄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反应追不上变化。
等他再度回过神来,一双坚实的手臂已牢牢地搂着他,尤里不断地呼唤着:「维克、维克、维克!你要不要紧?」
「尤里……」看到心爱的人的脸孔后,谢维克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了,瞬间放松所有的力气,双膝发软地瘫在地上。「我、我不会死了……」
「你不会死,你当然不会死!」
像要勒断他的腰似的,尤里抱紧他的身体,也一样不住地颤抖。
这千钧一发的恐怖经验,他们将永生难忘。
**********
事后发现的好几样物证,都让尤里与谢维克更真实地感受到何谓与死神擦身而过——
一个是尤里开门惊吓到修依,而让修依下意识所开出的两枪,一枪射到顶上的水晶吊挂烛灯,一枪则射穿了门板,就离尤里不到三寸。
另一物证则是……谢维克的刀子并未发生作用,实际上,他根本射到十万八千里外了,离修依还有一大段距离。如果不是水晶烛灯坠落下来,不偏不倚地压到了修依,让那把枪脱离修依的手,现在尤里与谢维克的安危都还很难说定。
治安官带走了半失去意识的修依之后,很久一段时间,尤里和谢维克只能并肩坐在地板上,看着一片狼藉,回想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刻,谁也说不出话来。
「那个时候……」
第一个开口的是谢维克,他撩了撩银发,叹口气说:「我居然在想着,万一我死掉了,最后悔的就是没使用那瓶香水。一次也好,至少要让你迷恋我一次,做一次爱,不然我死也不瞑目。」
尤里没有回答。
谢维克不满地以指头戳戳他。「喂,你听了这种话,好歹也说一声你很感动吧?我又没要你说爱我!」
尤里还是没有回答。
谢维克哼地嘟起嘴,拍拍膝盖,站起身叨念着:「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不该痴心妄想,想趁这时候打动你的心,我是乘虚而入的小人,真抱歉。给我试探一下是会怎么样?人生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吧?我当然要把握机会啊!」
就在他要横越过坐在地上的尤里,想把身目身上沾满灰尘的衣袍换掉时,尤里突然伸手握住他的腿。
「干嘛?」
尤里从品袋里掏出那瓶老婆婆的香水瓶(之前被尤里没收的),慢慢地站起来,直到与谢维克平行而神。「维克,你要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全都是因为这瓶香水所引起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它的关系。」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都听不懂。」
尤里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打开香水的瓶塞,在谢维克瞪大双眼的注高下,将整瓶香水都泼洒在他的银发上。然后,他丢开了空空如也的香水瓶,把惊讶得连嘴巴都合不上的紫瞳人儿捞入怀里。
蓝眸对着紫瞳,挺鼻对着挺鼻,薄唇对着菱口。
深吸口气,男人悠悠开口:「维克,我爱你!我好爱、好爱、好爱你……我不能再受一次这样的惊吓了,拜托你,我不要莫名其妙地失去你,你别让我吓得断气。如果你死了,我也会跟着死去的……你行行好,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把头靠在谢维克的肩膀上,男人沉痛地低语着。
「尤里……」
怎么办?好想哭,又好想大叫出心中的喜悦。谢维克不敢相信,这一定是有什么奇迹发生了,因为他竟亲耳听见了尤里说『我爱你』!
……等等!
「尤里!你、你故意把香水先洒在我身上,那我怎么知道你是因为香水才说爱我,还是真的爱我?喂,你给我交代清楚!」怎么会有这么狡猾的人啊!谢维克揪着他,气炸了。
无可奈何之下,尤里选择了一个让谢维克最无法抗拒的方式,让他闭上了嘴。
火热的吻封印住所有的吼叫,最最甜美的、最最喜悦的、最最最香气四溢(坦白说,是香到让人难以忍受了)的一吻,持续地消弭了维克的怒火。甚至当他打算抽离自己的唇时,维克又勾住他的脖子坚持不肯让他离开。
管他的!
即使尤里现在清醒得一场胡涂,告白分明与香水无关;即使这是尤里选择的逃避方式,抑或是尤里最低限度所能跨越过的理智鸿沟,谢维克都不在乎了!
「别停,尤里。我要你吻我吻到下个、下下个、下下下个世纪为止!」
他要一直对他撒娇。
一直爱他。
一直……与他幸福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