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她从长卧倚内支起身,却感到力气虚弱。
“你多天未进食,先别急着起来。”悠坐石桌边抚琴的袁牧飞道。“这里是‘斜阳古城’的北峰。”
“古城北峰……”北峰是古城最高的山峰。“我在‘斜阳古城’内?那圣台……”
“大家都没事,从大佛开眼至今,你一路昏睡,明天已是小年夜。”
“这么多天了?!”袁小倪吃惊,随即发现身上的内伤和毒伤几近痊愈。“我……的伤,没事了?”牟老说过,她身上的伤需要静养至少半个月才能稳下。
“‘彩霓八天龙’解了你的毒,‘紫焰绝锋’的内伤,还难不倒我。”他起身,坐到她身畔,递给她一直汤食。
“我知道,‘云涛剑仙’不只武学、医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天纵的绝世奇才,我从小听到大。”袁小倪接过汤食,身躯一复原,肚子就开始饿了。
“你不以为然?”袁牧飞兴味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女。
“以前没感觉,就算知道是自己的……外公,现在实际看到……外公以后,就很有感觉、很骄傲了。”每讲到“外公”,她就忽然别开头,喊完再回头继续道。
“看着我讲话,很困难吗?”
“也不是你的模样和年纪,大白天坐这么近,要叫‘外公’是真的有难度。”袁小倪为难地道。“如果你要享受当‘外公’的感觉,不如晚上吧!往十步之外站,看不清楚,我就叫得很顺口了。”圣台上就是这样。
看着眼前那张俊美绝逸的脸庞,一双眼英气炯炯,近在咫尺,就算知道他是外公,一对上,依然让她脸红心跳。更重要的是,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她真的喊不出外公呀!
袁牧飞不禁面露微笑,揉揉她的头。“在环屏山道对着我,你这小姑娘嚣张得不像会有这种困扰。”还敢警告他,不准有非分之想。
“环屏山道又不用看着你叫外公。”袁小倪嘟嚷,也从没想过要对着一个俊美少年叫外公。
“快喝吧!这道汤食内的东西,对你的身体恢复和对我的曾外孙们好。”
“曾外孙们?”
“你怀着龙凤胎。”袁牧飞直截了当地道。
“龙凤胎,哇!那未来肚子不就会很大、很大了。”虽然才初期,但是知道她即将有一对儿女,袁小倪心头不禁漾着一抹难言的悸动。
“身为母亲的你,如果不够健康,曾外孙们可能会干瘦、赢弱,大概连打个喷嚏都比人家小声。”
这怎么行!听到这句话,袁小倪马上仰头咕噜、咕噜地灌掉汤血内的东西。
“那个……咳……”忽想到一事,无法看着袁牧飞叫外公,她只好低头清清喉带过。“为什么要带我回‘斜阳古城’的北峰?”
“北峰的气流对你的伤势比较好。”
“那沈家的爹娘和哥哥……”
“他们都从南方跟着来到古城,为了你,再多的宿恨都可放下。”袁牧飞已从三个徒弟口中知道全部的事情原由。“众人现在都住在古城内,等着你的清醒。”
“养父、养母和古城的老夫人,我相信没问题;但是,云希哥哥和城主两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妥协。”这两人的性格,不是那种可以对前仇旧恨两手一摊的“围家欢乐型”的人。
“人生能有棋逢的敌手也是一种快乐。”袁牧飞对这两个年轻人,倒是颇为欣赏。“世事无常,珍惜身边的一切,哪怕是敌手,也胜过独伫高峰。”
这深长的感叹,让袁小倪楞了楞。
“外公……圣台上,对不起。”她正色地唤,知道自己当着他的面,做出了多大的伤害。
“你的性格,强烈起来和你外婆一样。当年她气自己的父亲,没办法反抗我的提亲,在出嫁当天,以一身大红嫁衣,当着我的面跳崖!”
“外婆做过这样的事?”袁小倪诧异至极,她第一次听闻。
江湖传说,“云涛剑仙”的妻子,貌美倾城,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据传性格善良、温婉。娘说她性格像外婆时,袁小倪一直搞不懂娘是说认真的吗?
“当时的我救之不及,因此万丈悬崖下,我疯狂搜寻了好多天。”袁牧飞想起当年,既是思念又是摇头。“我对你外婆一见钟情,热烈追求,她却以计百般阻扰,三件宝物因此而来,那是你外婆设下的一道道关卡,她没想到我能办到。”
“听起来和江湖传说不大一样呀!”
“任何传说,超过十年,都叫‘失真的谣言’,不足的部分,编造、臆测,等人退隐或死了,五十年后就是一则凄美、动人的江湖故事了。”袁牧飞轻描淡写地道。
“不是吧!”袁小倪想到她装扮的“夜风离魅”,以后会被怎么传颂?
“我真的以为她死了,懊悔自己不该强逼硬娶,结果,三个月后,在南方见到她。她化装成一名少年,和一群江湖朋友赏花游湖,我暗中观察,再过几日,她则打扮成叫化子,混在一群乞丐中,以她的聪明,四处协助人占地盘。”
“呃……外婆是这种性格吗?!”
“她的知书达礼、楚楚可怜是表面,实际上性格开朗、不拘小节,与三教九流、奇人异士都有交情,个个串通好,玩了一套障眼法,想要的就是骗倒名满江湖的‘云涛剑仙’,他们确实成功了。”
“牧飞,你年纪轻轻,成就已前无古人,但是,娶了我女儿,你会后悔的。”
当时的岳父看了看四周,压他声道:“老实跟你说吧!她不是江湖盛传的那种性格,老夫打算把她嫁给仇人,让她去整死仇人。你救过我,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害你!”
岳父当年试图告诉他情况,但袁牧飞认定,岳父若不是在开玩笑,就是帮女儿拖延他的提亲。
“我想当年,你的外曾祖父最想告诉我的是,他的女儿美貌倾绝江湖,狡狷、耍无赖、恶整人的性格也冠绝江湖。”
“外曾祖父听来,性格也是一个宝!”哪个父亲会这么形容女儿的。
“那外公发现后怎么做?”
“你想知道?”袁牧飞正色地看着她。
“呃,还是算了。”年轻的“云涛剑仙”亦邪亦正,残暴、善良同时兼具,性格一绝,惹到他,一定很可怕。
“我今次再入江湖,除了知道你娘的事,另一件,便是要寻找你外婆的转世。”
“外婆的转世?”
“北岩圣山的长老测算出,你外婆已转世在北方。”
“寻找转世的妻子,听起来好动人……”袁小倪感动着,无论江湖有多少失真的谣言,“云涛剑仙”深爱妻子是真的。
“你外婆目前是个刚满周岁的小女婴。”
“刚满周岁的小女婴?!”袁小倪拔高了声。“你、你找到人后,想做什么?”
“抢回来照顾吧!”袁牧飞一副理所当然地道,不忘对眼前的外孙女发出身为“老人家”的感叹:“孙女连叫声‘外公’都要摸黑才肯叫,看来更不会陪着老人家,人生一过百岁,总得找点事情做做。”
“这位少年公子,你要不要照照镜子,能看着你叫出‘外公’,很厉害了!还有,不要仗着武功高,随便抱走人家小孩,不但犯法,她父母会悲伤死的!”最重要的是,她没办法对着一个小女婴叫“外婆”!搞什么呀!
袁牧飞大笑,捏捏她的鼻子。“充满正义感,跟你外婆也很像。骗你的,你外婆的转世,目前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是、是吗?”年龄比她小了快两岁,倒是她若叫一个年轻少女“外婆”,应该是对方会抓狂吧!
“听完外公的事,该说你自己的事了。”袁牧飞盯着她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眸子。“你和古城城主任灿玥的事,我听武原,也就是你喊的牟老说过,你记不起与他共有的过去?”
“我……”
“就算记不起,但你爱他的,是吗?”
“或许吧!我只是遗忘了对他的爱,面对他,我既想投入他怀中,又想推开他,我的心对他总有一个地方带着缺口,却想不起这段缺口的记忆。”
“已发生的事,印在心中的过往,是不会失去的,只有自己不愿想起。”袁牧飞掌心按上她的头顶,绵柔的气注入。
“你背负着太多的沉重,你对黑白虽然没有二分,却对事情二分。坚定的事,哪怕自己受伤也不容他人改变,任何会改变你想进行的事,你的心会自动选择封锁。如今,任何背负与承诺都不再需要了,小倪,好好想起被你封锁在心中的事。”
源源不绝的气,从头顶的热一路缓缓蔓延下,闭上眼的袁小倪,只感记忆中有层雾纱被掀开,随着袁牧飞轻柔的声,一一唤醒——
“我不要……我不要忘记你——”她嘶声哭喊,紧紧抱住他。“解完毒——什么都会忘掉的。”
“小倪……别哭,只是忘掉这段时间而巴,你还是在我身边,我也不准你离开!”
“我不要、我不要——”
“不解‘瞬失’残毒,你会被毒反噬成废人甚至死亡。”任灿玥吻着她的额,低哄:“听话,别任性。”
“我会忘记你的……你不在乎吗?”
“我会等你想起来。”
“我不要——我好怕想起来,好怕想起来——”相较于他的冷静,她气恼地在他怀中,挣扭大喊:“记怀好可怕,我每次要努力回想,心头就像喘不过气,压得我好难受、好难受,哭不出来,喊不出来,不可以哭、不可以喊,好像全身都被缚住,灿玥哥哥,我宁愿一片空白,什么记忆都不要,我害怕那捆缚到我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小倪,不会的,不一样了,你恢复记忆后,我们之间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会再……总之,你听话……”
“你根本不懂我内心的害怕——”终于挣脱的推开他,怒喊:“我不会让你抹煞掉现在的我,我不会——”
“我恨不得时间能永远留在此时,永远留住现在的你。”任灿玥捧住她的脸颊,沉重地道:“以前的你为我所伤,现在的你让我知道,如何再爱。小倪,我爱你,无论你如何生气,都不要怀疑这一点。”
她强烈的个性,认定一事,便执意到底;沉思时,似将自己困在沉默中,静静的不说话;不服输的个性,更带着一般傲气,偶尔体内窜流着超乎他想象的真气,莫怪牟老说她是奇才,她的天赋极佳。
失忆前的她,用多大的意志掩藏自己,宁愿委屈求全,立身古城,究竟为何?
初时,她几乎磨去他的耐性,生平第一次,他知道对一个人没辙是什么感受,却又只能牙痒得切磨。但只要看见她含娇带怒地嗔他,无不敲动他的心,他只能学着哄、学着呵护。
当她破涕为笑地在他怀中,像猫一样偎腻、撒娇时,他发现自己对这一切是甘之如饴。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袁小倪大喊着,忽又环住他的头项,吻上他,带着激烈与哭泣,拚命吸吮他的唇,攫取他的热息,如他常对她傲的,如今,她要从这每天的动作中求得安心。
任灿玥拥紧她,任她哭喊、任她用粗暴似的吻发泄不安。
“小倪,我赠你一道守护的‘紫焰剑气’,授你任家‘紫焰绝锋’,这是只有任家传人才可学习的武学。”当怀中的人哭倒在他怀中时,他埋在她发中道:“未来,你恢复一切记忆,只要你决定要我付出当年伤害你的代价,无论你想废我四肢或取我性命,一旦你用出‘紫焰剑气’,我便知道你的决定,我……欣然接受。”
“几天了,还不见北峰有任何消息,袁牧飞到底有没有能力将人治好。”
古城内,一座最为威严、雄伟的楼宇,太阳一下山,灯火早已点上,书房内的任灿玥正发泄这几日来的焦躁与怒意。
“‘云涛剑仙’若治不好,世上也没人能治好了。”一旁的言常陵语气平平地道。
这几日任灿玥在城内和北峰之间,一天来回数趟,都快走穿了地,却偏偏无法擅闯北峰;袁牧飞已警告,有个惊动,对袁小倪不好。
“为什么牟老和‘云涛剑仙’治疗小倪都喜欢对我下警告,要我别这样、要我别那样!都说我会影响他们的治疗,真不知是真是假。”他在书房内,背手烦躁地走着,火大地一拳捶过墙壁。
看到他的行为,言常陵决定对这句话不回应。
“还有,娘一下子就和沈家人那么热络,连‘七门楼主’也好像没什么前仇旧恨似的,马上对他们熟稔起来,成天邀他们到山下的古庄作客,搞到‘月泉门’那群人要在古城内过年,说怕小倪刚痊愈不宜奔波,所以一起在这陪伴,真是够了!”任灿玥没好气。“小倪哪需要奔波,她一好,就立刻举行婚礼,成为我‘斜阳古城’的城主夫人,她不会离开古城的。”
“沈家人,有你未来的岳父、岳母,他们要在这过年,你该好好表现。”言常陵平静地道。
“我不讨厌沈家两老。”任灿玥坐回椅子上。
“那就是讨厌大舅子,沈云希了。”言常陵替他斟杯酒。
“他至今还反对小倪嫁给我,说什么小倪就算怀孕,沈家也可以照顾她一辈子,等小倪一好,就要带她离开。开什么玩笑!小倪是我任灿玥的妻子,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别想带走人!”
“他今天一早已先赶回东方,毕竟‘月泉门’不能老门主、少门主都不在,需要有人回去坐镇处理事务。”言常陵翻着手中文案,慢条斯理地道。
“太好了!我对那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是什么酒?”任灿玥喝了一口他倒的酒,皱眉问。
“之前城主喝过的,三总管的好友,向怜怜所赠,‘品馔轩’的女儿红。”
“但今天这酒味……好奇怪!”
“可能是化功散惨着迷药,让味道有变。”言常陵面不改色地继续看着手中公事,淡淡地说。
“化功散……迷药?!常陵……你……”任灿玥才抬手想说话,下一刻已昏倒在桌案上。
朦朦胧胧中,很多的声音在任灿玥耳畔来去,他的身体却沉重得无法有动作,连眼睛也睁不开。
有人正解开他身上的衣服,好多熟悉的声音此起彼落,听起来是“七门楼主”的儿女们,这群连他都头痛的家伙们,每至年底必定全都赶回古城。
“喂,大总管不是说解开外袍就好了?”干么连内裳、单衣都要解?一个疑问的声,看着动手的同伴。
“脱外袍就好了吗?不好意思,听错了。”正在脱任灿玥身上衣服的人,口说歉意,手却没停下。
“哎呀!你们听话都不仔细听,真是的!”程喵的声音加入,却是一同帮忙剥城主的衣服。
三人互相数落,六只手却毫不客气地剥光任灿玥身上的衣服。
“哇!城主的长相是有目共睹的,但这体格也真不是浪得虚名。”
“真的吗?”
第一声惊呼后,一票人马上全挤到床边,不论男女,一人一把地摸;平时的城主过人的丰采都只是冷冷地高高在上,好不容易有这么平易近人的机会,当然要把握。
“喂、喂,身为未来的城主夫人,也出声制止一下吧!太不象样了吧?!”韩水对这些童年玩伴的德性摇头,推推一旁的袁小倪。
“你们玩归玩,别留下证据,我很难解释的。还有,脱到裤子,我就要收钱了。”袁小倪象征性地对着床边这群家伙喊一喊。
“就这样?”韩水龙问。
“不然呢?男子汉被摸一把又不会怎样,何况他身为城主,是该大方一点。”
袁小倪只是逗着膝上的“小皮”,前两天朱婶把它搓洗一番,再拎到火炉前烤干,偎在脸边真香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