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霁曾经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所谓“幸福”,不仅因为她的夫君江映城是新科状元,才华出众、英俊雅逸,极受睦帝赵阕宇重用,初入朝堂便破格任为“右相”,更因为他在她娘家最危难的时刻,不顾祸及自身,将她风光迎娶进门。
人们都说,江映城对她一见钟情,情深义重,这定是一桩亘古至今少有的美满姻缘,她也曾经一度这样以为。
但这样的幻想,在新婚之夜便破灭了。
周秋霁记得,成亲当晚,夜空一轮满月,夜色呈现一种明亮的湛蓝,新房内红烛高照,她一身凤冠霞帔,满怀喜悦地等待夫君的到来,交杯酒在盏中,散发浓浓的花香,闻之欲醉,一切都是这样美好。
然而,他面色沉凝地走进来,轻轻揭开她的大红盖头,她看到了一双跟记忆中不太一样的眼睛。
从前,那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但此刻,却似乎有深藏的恨意。
她有些发怔,心想自己一定看错了。她的如意郎君,至今也只见过三次面,她从没得罪过他,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你们都下去吧。”江映城对喜婆与婢女吩咐道。
“丞相,交杯酒还没喝呢,算不得礼成。”喜婆在一旁提醒。
“一会儿再喝,我有话要对夫人说。”
喜婆这才发现他神色不对,连忙与婢女们退下。本来,婢女的篮中装满了撒帐的吉祥物品,这会儿似乎都用不上了。
周秋霁迷惑地看着他,弄不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二小姐……”江映城开口道,一如从前对她的称呼,她近在咫尺,却彷佛一个陌生人。
“夫君有何话要对妾身说?”她的心紧张得扑通乱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桩婚事,本非我所愿。”他索性答道。
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
周秋霁只觉得耳际嗡鸣,完全听不真切。
这桩婚事,非他所愿?当初,若不是他执意求亲,她早已随家人离京前往昭平了,如今他何出此言呢?
难道有人逼迫他吗?谁会逼他娶一个罪臣之女?以他如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
她一头雾水,僵坐在床缘,大红蜡烛照得她有些恍惚。
“不过,既然将你迎进了门,我自然要与你以夫妻相称。”江映城表示,“你亦可掌管府中上下的事务,吃穿用度我也不会亏待于你。”
他的意思是要跟她……做一对假夫妻吗?
“但你我除了婚姻之名,便再无瓜葛。”他继续道,“我不会假惺惺体恤你,也望你不要自以为是我的妻子,就对我诸多干涉。”
周秋霁瞪着眼睛,双手紧握,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嫁裙被她揉得皱成一团。
说完,江映城没喝交杯酒,就这样转身而去,他推门的时候,夜风穿堂而过,让她觉得瑟瑟寒意。
“为什么”周秋霁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问道。
他驻足,回过头来,森森地盯着她。“问你自己吧,你生平可有做过什么让你觉得内疚之事?”
“我?”她越加感到莫名其妙,“我做过什么内疚之事?”
“你忘了?”他忽然冷笑,语气满是嘲讽,“原来我竟错了,你非但没有一点儿愧疚之意,反而全忘了……”
他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完全听不懂?
江映城面无表情道:“既然忘了,就好好想想吧,反正关在这府里,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去想。”
关在这府里?这就是他娶她的目的?
她不敢相信,之前憧憬的美好姻缘,瞬息化为了泡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心中一片迷茫……
俗话说,死也要死个明白。这一刻,她就算死,恐怕也死不瞑目。
第1章(1)
成亲之前,周秋霁只见过江映城三次。
第一次,是在紫藤诗会上,他做了一首大器动人的〈秋水〉,而她写了一首温柔婉约的〈长天〉,人们说,“秋水”对“长天”,是自古的绝配,他俩看来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那一日,她没有同他说话,只在抬头间,看到他如秋水一般的明眸,正对着她微笑,笑容亦如划过长天的轻风。
第二次,是他向她爹娘提亲的前一日,他特意邀请她游湖。当时,夏季未过,河畔上满是荼蘼花的香气,他亲自摇着扁舟,与她一同穿过花蔓低垂的河道。四周静谧极了,几只野鸭子掠过水面,她亦没有跟他说上几句话,只感到有一股融融的暖意渗透心脾。她想,她愿意这样一辈子与他乘舟同行,顺流而下,无论到达什么地方。
第三次,是他们全家被贬到昭平之前。当时,爹爹因为涉及谋反获罪,全家已经被圈禁在府中多时,是他带兵前来,打开了府门,宣读了圣旨,他说,爹爹死罪可免,不过要流放到昭平去,又说,昭平是鱼米之乡,去了那里,应该不会受苦。
她本以为,他宣读了圣旨之后,便会立即离开,谁知,他居然忽地跪在她爹娘面前,求他们让她留在京中--履行婚约,做他的妻子。
那日的诚心打动了她,她本以为,他俩之间只是门当户对、男才女貌而已,但那一刻,她觉得彷佛三生石上已经刻下了他俩的名字。
然而,一切在一夜之间全都变了,如彩云逸散,让她诧异莫名。到底是什么原因,至今,她仍不明白……
“夫人,丞相请您到书房一叙呢。”婢女在帘外低声禀报。
自新婚之夜、他与她道出那番决裂的话语,她便再也没见过他。听闻,皇上派他出京办事去了,昨日才回来。
不过也如他所说,在衣食用度上倒真没亏待她,在他离京的这些日子,但凡她需要什么,婆子便会立刻奉上,至少,没把她冻着饿着。
周秋霁看着镜中的自己,从前那个骄傲的才女似乎失去了踪影,此刻的她,像是一个谦卑的妇人,满面沧桑。
想来也很合理,从前,她是丞相的掌上明珠,是贵妃娘娘的亲妹妹,是誉满京城的名门闺秀,就算以一种最清高的姿态遗世独立,簇拥者也如蚁众。但此刻,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罪臣之女,连新婚的丈夫都唾弃她……她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强抑眼中泪花,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衫,往书房走去。
经过那夜,她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自个儿的夫君,他待她的温柔可亲不过幻影而已,她实在害怕他那种冷酷狰狞的眼神。
到底,她哪里得罪过他?她犯过什么天大的过错,让他如此待她,不惜娶了她来折磨她?
“夫人请进,丞相在里边呢。”小厮见了她,很恭敬道。
夫人?这个称谓,听来真是讽刺。
周秋霁掀开门帘,看到江映城正在案前忙碌着,穿着一身家居白衣,衬得容颜更加俊雅出尘,这张脸,可真是迷惑人。她若非被迷惑,也不会第一次见着他,就芳心暗许……
彷佛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问:“怎么傻站着?过来坐吧。”
比起新婚那夜的语气,此刻听来倒十分温和。
“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周秋霁答道,“也不告诉妾身一声。”
“告诉你如何?不告诉又如何?”他的笑容里有一丝讽刺,“反正咱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有必要吗?”
敛了眉,她本以为两人的关系还有补救的可能,如今看来,是她在痴心妄想。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既然夫君如此讨厌,为何还要迎娶妾身?”
“夫人似乎记性不太好,”江映城脸上的讽笑更甚,“等到有朝一日、夫人恢复记忆之时,自会明白。”
“夫君总说妾身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周秋霁高声道,“到底是什么?能不能现在就把话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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