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华气极,却又拿他没有办法。
这一天,两人坐着下棋,连玉突然问:“你觉不觉得芙蓉最近有点奇怪?”
“有吗?”寒华不置可否。
“她一向爱跟着我,可最近连人影也不大见得着了。”
寒华淡淡地点点头,心里倒是满意她识相。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连玉有点担心。
“你总不能担心她一世吧!”看来,也是时候离开了。
“也是,只是她和那个赵坤……”
“先生!先生!”话没说完,就被叫嚷声打断了。
“毛毛躁躁的,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连玉看着那急匆匆的身影,连声叹气。
什么仙子?分明是个野丫头!
寒华冷眼看着,心里觉得是不是该修正当天的失手,让她重新轮回转世去比较好。
“先生。”看到寒华,她的神情更加紧张了。
“有什么事吗?”季芙蓉难得这样面带焦虑,连玉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是……”她看了看寒华,更为忧虑了:“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我想单独跟你说。”开玩笑,如果被这个人知道,怕不会天翻地覆的。
“单独?”连玉一愣。
“其实是我爹有事找你,他在前厅,我们过去一趟好吗?”
连玉虽然不明白,却仍旧点了点头。“寒公子就不必跟来了吧!”看到寒华也站了起来,她冒了一身冷汗:“不过片刻的工夫,我们马上就回来的。”
小事?信她才有鬼。
“要是和无瑕有关,就不是小事。”
“可是……”
“芙蓉,究竟是什么事?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又何必吞吞吐吐的?”
啊──!先生简直就是个笨蛋!还这样义正词严的,好!你既然这样坦荡,可别怪学生我帮不了你了。“是有人登门提亲。”
“提亲?”连玉看了看寒华,后者摇头,表示不知道。“是赵家?”
“你怎么知道?”换季芙蓉吃惊。
“既然已经被拒婚了,又怎么会再来提亲?”难道说真是有缘?
“拒婚?”季芙蓉恍然大悟:“你误会了,虽是赵家,这回提亲的对象可不是我。”
“不是你?那又是谁?”连玉有不好的预感。
“是先生你啊!”
“什么?”
来了来了,就知道寒华的反应会比较大。
其实说穿了也不错,这样才比较有趣嘛!
“芙蓉,你在说什么?说清楚一点啊!”不说清楚这麻烦可大了。
“是赵家二小姐,素仰连公子文采风流,人品出众。今天要媒婆持了庚贴,想与你结秦晋之好。”她一口气说了出来。
寒华的脸色真不是一般的难看。
“赵二小姐?我和她素未谋面……”连玉则是一片云里雾里。
“嗳!这我可得纠正你,先生,这见一定是见过了。”
“见过了?”
看寒华做什么?是你见过,又不是他,你现在看他不正是火上浇油么?
“对。”她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先生真是变了,变得好笨。“就是那个鹊桥相约,你不记得了?”“咦?是她?她是赵坤的妹妹?”连玉点头,表示想到了。
“你们认识?”寒华终于发问了。
“说不上认识,只是那天花灯节会上,我扶了她的荷灯,远远地看了一眼。”
哎呀!干嘛老实到讲得这么清楚啊!万一寒华一个迁怒,第一个倒霉的会是她啦!
“喔!原来就是那个对岸的意思啊!”
惨了惨了!他瞄过来了,好恐怖哟!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要托付终生,不是过于草率了吗?”
“先生此言差矣,女儿家的心事,这一眼就足够了。那种场合,那种景象,像是姻缘天定,一眼我还嫌多呢!”
“芙蓉,你胡说什么?”缘份天定,这种话怎么能在寒华面前说出来呢!
糟了,季芙蓉啊季芙蓉,你迟早要死在这张嘴皮子上!
“当然是胡说的。”她咽了咽口水:“我是讲她一厢情愿,死皮赖脸,也不照照镜子。凭她那无盐之貌,也敢肖想我家先生?”
说实话,那赵二小姐长得其实也不错啦!不过,这种时候诚实是绝不可取的!
连玉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不过气氛紧张,有她在多少还要好些。
“寒华。”他望向面容阴冷的俊美男子:“我还是去趟大厅好了。”
说完,也不逗留,转身要走。
“你怎么想?”可眼一花,寒华又在眼前。“你喜欢她吗?”
“我……”这从何说起啊?
“当然不是喽!”这个时刻,季芙蓉居然挺身而出。
“你觉得是天定的缘份吗?”寒华的脸色发青,像是伤心,也像忿怒。
“哎呀!”季芙蓉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又抢着答话:“你这人怎么这么爱生气啊!都说了不是了!”“你闭嘴!”寒华双眼一瞪,举袖欲挥。
“寒华!”连玉的声音响起,让他的动作缓了一缓。
“你杀啊!”季芙蓉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自动地跑到寒华面前挑衅。
“芙蓉!你干什么?”连玉吃惊地想拉开她,生怕寒华一怒之下把她杀了。
“先生,我这是在教这个傻瓜!”
“芙蓉,你喝醉了?”否则,怎会有这种胆量,她不是一向很怕寒华的吗?
“没有,大白天的,我喝什么酒啊!”她翻了个白眼:“先生,我问你,你可要老实地回答我。”
“问什么?”
“我问你,你记不记得那个赵小姐长什么样子?”
“那天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就是不记得喽?”
连玉点点头。
“那,那天晚上,我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衣服?”连玉想了一下:“绿色的?”
“绿个头,是紫色的,差很多啦!”
“那又怎么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玉疑惑着。
“那你又记不记得那天,寒华公子那天的发带是什么颜色的呢?”
“发带,像是白色滚银边的,对吗?”他看向寒华。
“好了,好了,我爹等得急了。”她突然换了张脸。
“什么?怎么了?你不是在问我……”
“我问完了,你快去大厅吧!”
连玉望望她,又看看忽然若有所思的寒华。
“快去吧!快去吧!”季芙蓉推他一下:“你先过去嘛!”
连玉摇摇头,看他们的样子不再剑拔弩张,就转身往大厅去了。
“你想证明什么?”寒华盯着连玉远去的背影,忍住跟上去的欲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弄明白。“证明你的担心是毫无必要的。”她这一刻,觉得眼前这个让人寒到骨血里的男人其实很可怜:“你听到了,他不记得那美丽的赵二小姐长什么模样,不记得我那天颜色鲜明的衣服,可他记得你头上一条不起眼的发带。”
“那又能说明什么?”
她白了寒华一眼:“你也不用装蒜了,我又不是瞎子。就算我瞎了,也闻得到你身上的酸味。”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隐藏什么。”
“当然,我确信是那样的。”他的表现的确露骨:“可是,你只是一味地追逐着他,用你自己的方式困住他,一点也没有考虑到他的想法。”
“我没有强迫他。”
“我明白。”这一点,她绝不怀疑:“但先生的性情和你是完全不同的。先生本性温和,但是骨子里比谁都要固执。而且,他从小接受的是严格的儒家正统熏陶,要他爱上一个男人,这简直是……应该是,不大可能的……”
“这我知道。”他说得有些苦涩。
“不,你不知道。先生他啊!是个性格有些孤独的人,他很少真正用心于其他的人,其它的事。所以,他不会记得赵二小姐和我衣服的颜色,可他居然会记得你的发带。这说明,你在他心目中,并不是你自己认为的那样无足轻重。”
“你是说……”寒华的心一紧。
“不,他不一定喜欢你。但至少,你在他的心里是特别的,你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和我们任何一个都不同。”
“是吗?”如果真是那样,也已经足够了。
“那么,你要答应我,不要太过苛求他了。你这样一味紧追,只会让他觉得疲倦。”
“你以为我不明白吗?”寒华的眉宇间有着罕见的落寞:“可是,我做不到,一看见他,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希望有多么渺茫,但我不能放弃,在我存在于世上的一天,我就不能放弃无瑕!”
季芙蓉怔怔地望着他,心里明白,再说什么都已经是多余的了。
可是,这算是情爱吗?和她所知道的那种男女间的相思惆怅相比,倒更像是着了魔……
这爱……好生蹊跷……
此刻的大厅里,连玉已经陷入了困境。
他没料想到和媒人同时上门的,居然还有那位殿前大学士赵坤。
“无瑕贤弟,别来无恙啊!”
“慎言兄自别后风采依旧,实是令愚蒙自惭。”连玉拱手为礼。
“哪里,倒是贤弟,几个月不见,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还真叫人不敢相信。”赵坤惊奇地打量着他。“慎言兄过奖了。”脱胎换骨未必,差点魂飞魄散倒是有过。
“愚兄今天登门拜访,贤弟可知是什么原因?”
连玉摇摇头,心里泛苦。
“实不相瞒,愚兄有一胞妹,名叫月华,年方十六。长得不说是倾城倾国,倒也算花容月貌。不是愚兄自夸,在这开封城里舍妹也是数一数二的佳人。”看连玉不回答,他又说了下去:“上月花灯节会,舍妹与家仆出游,回来后心情郁闷,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在节会上对一名男子一见倾心,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所以郁郁寡欢。不怕贤弟见笑,愚兄在这世上只剩这胞妹血亲,平日里宠溺惯了。哪见得她受这相思折磨,于是四处寻访。结果倒是出乎意料,未曾想那个让舍妹朝思暮念的人,竟是贤弟。愚兄原本打定主意,如果那人是轻薄纨!子弟倒也算了,如果是诚实可信之辈,舍妹也到了适嫁之龄,她若自己中意,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得知是贤弟之后,愚兄是大慰心怀,别人不敢说,贤弟的人品才学愚兄是了然于心的。能将舍妹终身托付于你,愚兄是绝对放心的。”
他这愚兄贤弟的洋洋洒洒,只听得季非头昏眼花,啼笑皆非。
明明是他来提亲,却说得像连玉登门求凰,这人的口才真不是一般的滑溜。
“慎言兄太过谬赞了,我怎么担当得起?”连玉一脸苦笑:“承蒙小姐错爱,只是我实在是不敢高攀。”
赵坤敛了些笑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以为舍妹配不上你?”
“慎言兄千万别误会了,小姐是大家闺秀,窈窕淑女,天下男子求之不得。可我只是一介布衣,家无恒产,而且是有罪之身,三代之内不得举仕。又怎能匹配小姐?”
“嗳!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你无财无势都无所谓,如果你有心仕途,我只需向圣上举荐,凭你的才学名望,圣上一定会下旨赦免,高官厚禄自然是不成问题。如果你无心政事,舍妹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狭隘女子,布衣清茶,也未尝就不是神仙眷侣。”
他的论调,倒是令连玉一愣。但连玉是何等样人,若论辩才无碍,他也绝非庸手。
“慎言兄胸襟广阔,实非常人能及。但不知慎言兄可否考虑过过,我与令妹不过是对望了一眼,而与慎言兄之折节下交也并非过往甚密。贵兄妹对我的错爱实在令我受宠若惊,但这婚姻乃是人生大事,慎言兄虽满怀信任,但我却怕有负所托。”
虽言辞婉转,但拒绝之意,却是人人听得出来了。
任赵坤涵养如何,这时是笑不下去了。
“连公子这样推搪,莫非坊间流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流言?”连玉问道:“不知是哪种说法?”
“传言说,连公子久任季府千金西席一职,日久之下,难免生情,不知此言是否属实?”
季非在一旁听见了,大感惊讶,心想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事。
连玉也有些不快了:“慎言兄乃有识见之士,不会不明白街谈巷议多是生事谣言,岂可轻信?我自然没什么大碍,但季小姐依然待字闺中,是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这样污蔑她的名节,岂不枉费了你满腹的圣贤之书?”
“连无瑕,你好一张利嘴。枉我以为你人品高洁,想托付胞妹终生,甚至不惜自毁颜面,踏进这毁约退婚的季家。”他一眼扫过,季非颇觉脸上无光。“你说我污了季家小姐的名节?哼!年前她悔婚不嫁,这开封城里谁人不知?她这名节早就所剩无几了。我胞妹却是不同,她声名远播,乃是高门淑女。你虽有些才名,但终究是一介布衣,你回绝了这婚事倒没什么,但月华名声有损,你担待得起吗?”
“赵慎言你如此轻谩诋毁,和村夫愚妇有何区别?先前我多少觉得有愧于你,但听了你这一番话,我就毫不介怀了。所谓血缘相系,有兄如此,令妹品性又温良得到哪里?”连玉抬眉甩袖,向季非一揖:“恭喜老爷,当初小姐退婚,实是明智之举,这种人怎堪与小姐匹配?”
“连无瑕你不过是罪臣之后,居然敢这样嚣张狂妄!你就不怕我入你的罪吗?”赵坤终于拍案而起。“赵大人,你这是想用官职压我?这朗朗日月青天之下,你不会想要公报私仇吧!”
“对付你这种下作的人,又何需我费手脚?你在我眼里,不过鼠蚁一样,你如果还是口出恶言,只怕……”他环视一眼,满目不屑。
“你想怎么样?”忽地,一声冷哼自窗外传来:“说是你赵大人求亲不成,恼羞成怒,把我们这些草民布衣都入了罪去?”
“何方鼠辈?”这下,赵坤不想勃然大怒也不行了。
“反正在你赵大人嘴里,我们不过是鼠蚁一样,当然不会是个人了。”那声音由远及近:“不过,赵大人你今天来,不过是想和我们攀亲,那么赵大人您,又算是什么呢?”
话音刚落,那人也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