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哧!”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受不了地笑了出来,这一笑像是打开了大坝的水闸,原本憋着的人也跟着笑出声来,有些人掩着唇笑得比较含蓄,有些人就干脆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只听到或长或短、或轻或响的笑声此起彼伏。
“小贱人,你也嚣张不了多久了,等你嫁到龙游城我看你还怎么嚣张!哼!”高胖的褚梦指着褚芸破口大骂,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褚梦的圆脸被打偏到了一边。清晰的五指印很快浮现出来,高肿的面颊使得她一张包子脸显得越发水肿。
“啊——啊——啊——”打的是褚梦,矮瘦的褚湘却尖叫了起来。褚芸也不废话,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下两人都尖叫起来:“啊——你、你、你竟然敢打我!”
褚芸冷笑道:“你们都敢骂本小姐了,本小姐为什么不敢打你们。”知道她不好惹还来惹她,真是学不乖!
“啊——你打我?你竟敢打我?!啊——你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两人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尖叫着扑向褚芸。
“哎,两位姑娘有话好好说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呢?”赫连贤人突然出来挡在三人中间,试图化解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的事你管不着!让开!”两人将他用力推开,可他马上又黏了过来。
“何苦呢?两位姑娘,请听小生一言,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
“滚开!”两人朝他狠狠一踹,痛得赫连贤人顿时抱脚直叫。
“小贱人,我们跟你拼了!”
“哼!”
褚芸刚想迎上去,右手忽然被人一抓。“快跑!”然后不由分说地就被赫连贤人强拉着撞开围观的人群跑了出去。
褚芸不知被他拉着跑了多久,她只知道等到他们再也跑不动地停下来时已经是在一片树林之中了。
两人拼命地喘着气。褚芸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跑过这么长的路,像只累瘫了的老狗般恨不得伸出舌头来喘气。“都怪你,跑什么跑啊窝囊死了,呼呼……本小姐难不成还怕她们?”可惜她大小姐累得动不了,否则绝对会一巴掌招呼过去。
“你们姐妹的关系,”他顿了顿,斟酌着该怎样用词,“那么糟糕吗?”
褚芸瞪着他,不说话。
赫连贤人脸一红,“我只是觉得能做兄弟姐妹是种缘分,应该珍惜才是,不要到了失去时才后悔莫及……”
“对你来说是种缘分,可对我来说是场噩梦。”她冷笑。她不过是把之前受过的全数奉还而已。
“你很难过吧,想哭就哭吧。”说着,他挺胸张开了双臂。
“你干什么?”褚芸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安慰你啊,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嘛。”赫连贤人说得理所当然,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摇手连声道,“啊,芸妹,你、你别误会,我绝对不是想占你便宜,正所谓——”
“停!”褚芸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制止他蓄势待发的长篇大论,激动道,“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样对自己的妹妹是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又恶毒的泼妇吗?”
赫连贤人吁了口气,充满包容地微微一笑,那模样像极了普度众生的菩萨,“芸妹,你是长姐,正所谓‘长姐如母’,你有责任教导妹妹学好向善。也许你的教育方式是严厉狠辣了一点,但令妹的言辞确实太过难听,你会生气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会因此将你想得如此不堪呢?”
啊?这好像和她预期的不同。褚芸一愣,又再接再厉道:“我告诉你,如果你娶了我我也会这么对你,不,我会用比你今天看到的更恶毒千倍万倍的手段对付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不得安宁直到你忍受不了休了我,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赫连贤人居然伸手包住了她的拳头,“为了你,就算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一句话,将褚大小姐打入了无底深渊。这句情深意重的话听在褚芸耳中非但没有丝毫感动,还令她更加厌恶地皱起了眉,“你白痴啊!我跟你又不熟要你为我粉身碎骨做什么?”
赫连贤人被她粗鲁的吼骂吓了一跳,胆怯地往后缩了缩,却又在下一刻上前了一步,红着脸道:“芸妹,我们怎么会不熟呢,你我有婚约在身迟早是要成一家人的,我们……”
“那又怎样?”褚芸打断他的话,冷笑道,“有婚约又怎样?我就一定要嫁给你吗?这个婚约不过是个荒唐的笑话,你愿意锳这场浑水本小姐可不愿奉陪。”
赫连贤人的脸涨得通红,“可是咱们的婚约是既定的事实,自古这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之圣贤莫不如是,也谱写出了张敞画眉、相敬如宾这些流传千古的佳话……”
褚芸的牙关咬了又咬,拳头紧了又紧,若非顾及今日之事的目击人太多她还真想直接掐死这个迂腐的穷鬼一了百了!
褚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松开拳头却发现手还被他抓着,“放手!”几乎是立刻的,她嫌恶地甩开他的手。
赫连贤人原本还在讲他的“千古佳话”,被她一吼顿时紧张起来,忙道:“啊,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是情难自禁所以一时冲动就……芸妹,我对你都是发乎情止乎理的,你放心在还没成亲前我决不会对你做出什么非分之事,古语有云‘君子——’”
“闭嘴!”褚芸真想拿根针把他的嘴缝起来,看他还怎么整天“古语云”、“正所谓”的!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芸妹,你别生气。”赫连贤人忙捂住嘴,抬起手来才发现袖口处被勾出了个大洞,心疼得他摸着袖口絮叨了许久,直嚷着可惜可惜,看得褚芸又是一阵嫌恶。
褚芸不理他径自往前走,赫连贤人跟在她身后还在可惜着破相的袖子,没注意到前头忽然停下的身影,险些闪避不及直接撞上去,“芸妹,你为何突然停下来?你要停下来之前应该先告知我一声啊,万一……”
赫连贤人的喋喋不休停止在一记清脆的巴掌声中,赫连贤人眼中的惊愕与愤怒一闪而过,最终变成了一脸的无辜,“芸、芸妹,你……”
褚芸的眼神冷得像块千年寒冰,声音却火爆得像吞了几车的炮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碰上你这个扫把星准没好事!而本小姐竟然会被你牵着鼻子走,我早该在你用那双霉手碰我的时候就狠狠给你一巴掌!”
“芸妹,你……没事吧?”赫连贤人捂着被打红的额头,完全不明所以。
“没事吧?”褚芸一声冷笑,“从被你拉进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大、事、不、好、了!”
“什么意思?”眼皮狂跳,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赫连贤人心中成形。
“在凤临城郊有一片密林,因其地势复杂易入难出而人烟罕至,故而又被人称作‘迷林’。而我们如今非常‘有幸’能一睹其‘芳容’!”
“所、所以……”赫连贤人额头滑下一滴冷汗。
“所以,”褚大小姐极其灿烂地一笑,蓦地笑纹一敛,横眉怒目地吼道,“我们迷路了,白痴!”
穿梭在林间的夜风不时发出梭梭的声响,像一个个冤魂不散的暗夜幽灵徘徊不去,使得幽静的树林越发透露出一种诡异与阴森。如钩的银月下蓦然响起的一声乌鸦叫惊散了枝头栖息的鸟儿,也吓得树下的文弱书生一阵尖叫。褚芸停下脚步,用一种忍无可忍的眼神瞪向紧抓住自己肩膀的一双犹带颤抖的大手,咬牙道:“你——究——竟——是——不——是——男——人——啊——”哪有一个男人的胆子小成这样的??!
“我当然是啊。”赫连贤人拔高的嗓门在褚芸阴冷的瞪视下弱了声息,他缩缩肩膀,忍不住为他的男性尊严作最后一丝努力,“我只是……比较怕黑而已。”
昏暗的光线掩去了他说话时的表情,但光从肩膀上传来的颤抖褚芸就能试想出赫连贤人那张害怕怯懦的脸,褚芸一怔,旋即厌恶地皱紧眉,骂道:“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大男人还怕黑你害不害臊啊!看见你这副没用的样子就恶心!放手!”
赫连贤人摇摇头,抖出了两个字:“……芸……妹……”也抖出了褚大小姐一身的鸡皮疙瘩。狠狠地拍掉他如水蛭般的大手,但下一瞬间又被他缠上来,如此反复了多次,褚芸最终举起了白布条,狠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
只要快点走出这片该死的树林就能摆脱这个该死的男人了!
然而,褚芸的这个想法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之后彻底宣告失败。捡起地上摆放成特殊记号的石头,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标记提醒着他们又一次绕回了原地,赫连贤人凑上前,盯着褚芸手上的石头瞧了好一会儿突然叫道:“啊,这不还是刚才的那几块石头么?这么说我们又绕回原地了?!”
褚芸泄愤似的将石头用力一扔,反手一巴掌就甩上他的脑袋瓜,“你还敢鬼叫,弄成这样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没事拉着我跑到这里来我们会迷路?要不是你怕黑磨磨蹭蹭的我们会到现在还这里绕圈子?”褚芸一把拎起他的衣襟,“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芸妹……”赫连贤人被她的气势逼退了几步,却不料脚下一空,惊愕间两人一鼓作气跌进了身后的土坑。
“你好重,还不快让开!”褚芸恼怒的声音中夹杂着吃力,她用力推开压在她肩膀上的男人。
“相信我,芸妹。我绝对不是故意不让开,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被褚芸推到了受伤处,他吸了一口气。
“你的手怎么了?”
“刚才摔下来时撞到了,现在完全动不了。”赫连贤人的话顿了一下,响起了轻微的笑声,“大概折了吧。”
坑里光线较之外面更加阴暗,即使他们两人相距咫尺也难以看清对方的表情,但是赫连贤人的笑声却能准确地传入褚芸耳中,她下意识地一掌拍过去,“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看来她是打他打上瘾了。
“你在害怕吗?”他忽然问道,在感觉到褚芸瞬间筑起得防备后,他补充了一句,“你的手冷得像冰。”
闻言,褚芸一使劲,也不管赫连贤人的手臂受没受伤把他从自己身上完全推开,摸索着站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的事你管不着!”两手悄悄在身体两侧捏成了拳头。她不怕黑,也不怕密闭的暗室,她早就不怕了!
赫连贤人又笑起来,相当愉悦的声音:“直到现在,我才敢肯定那两个母夜叉和你真的是姐妹,呵呵呵,连骂人的话也一字不差。”
“你——”褚芸隔着黑暗瞪他,仿佛能看到他脸上的笑。
一阵风掠过她的头顶,吹开了盖住坑顶的些许枝叶,银色的月光洒进坑内,照亮了局部,赫连贤人的笑容在月光下泛起了一层朦胧而莹润的光彩,像一颗闪烁的夜明珠直到这时才释放出它真正的美。
褚芸心下一悸,怔怔地看着移不开目光。为什么她觉得此刻的赫连贤人很不一样?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可是那笑容里多了丝狡黠,眼神里多了些淘气,言语间又多了点轻佻,就完全不似之前的老实迂腐了。
“唉,芸妹,反正我受了伤也出不去,你快出去吧,别管我了。这个狩猎坑大概是以前遗留下来的,也不是很深,你应该可以爬上去的,你别管我了快走吧!”再回过神时赫连贤人的表情又变回了平时的憨傻,还带了点悲壮的自哀自怜。
“你……”之前不是还死扒着她不放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自暴自弃来了?褚芸愣了愣,不明他态度的转变,可转念一想,能摆脱这个大麻烦不正合她意,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随即冷哼一声:“无需你说我也会这么做,你以为本小姐会管你死活!”
褚芸扒着泥土往上爬,身手称不上矫健手脚却很是利索。她本就不是什么娇娇弱弱的大家闺秀,翻墙爬树的事小时候也没少干过,想要出这坑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不一会儿的工夫褚芸便已经爬出土坑,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灰尘,这时赫连贤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又从坑内传出:“芸妹,你快走吧别管我了,反正我也出不去了。古语说得好,‘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今日能让芸妹你安然脱身也算是值了。真的,芸妹,你别管我了!”接着一声哀怨至极的叹息从坑底幽幽地逸出,“唉,人各有命祸福旦夕,我命不好也认了,我不怕死,我只是、只是有一点点的怕黑而已……”
赫连贤人说了大半天坑外仍旧毫无反应,他撇撇嘴吐掉叼着的狗尾巴草。看来是走了,唉,真无情,虽说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但好歹也该表现几下犹豫和挣扎吧!心里这么抱怨,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其实,这样的结果也不错,卸下一切的感觉很轻松,有一种久违的自由,也许他早该做个逃兵。
然而天不遂人愿,从天而降的手打碎了他小小的奢望,他不禁火大地一抬头,对上了一张比他更暴躁的脸。
“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伸手给我!”褚芸的脸色很臭,态度更恶劣。天知道她竟然无法硬下心肠弃他不顾,就像先前林中的妥协一样她做不到真正的绝情,仅因为他的一句“怕黑”。
她了解那种滋味,知道那种会把人逼疯的恐惧,像是缠绕在身上的荆棘藤条将人拖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人的身心,那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赫连贤人盯着她的手看,像在探究什么奇特的东西,直到头顶传来褚大小姐的怒吼他才缓缓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此刻他的脑子有些空白,只是照着褚芸的话去做。在两指相触的那一瞬间,一股细小的暖流不设防地渗进指尖触及的那一点,然后,他听到了自己蓦然加快的心跳声。
褚芸很快握住他的手,“你抓紧我,我拉你上来!”
“芸妹……”赫连贤人凝视着她背光的脸,面色复杂,“我看……还是算了吧……”
“你还在废话什么,抓紧了!”
“可是……芸妹……”
“闭嘴!再多说一句废话,本小姐就真的不管你了!”
“芸妹,你听我说……”
“闭嘴——”这声吼叫加上随之响起的尖叫成了寂静月色下最热闹的存在,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再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赫连贤人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我不是说算了吗,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拉得起我一个大男人呢?唉,你非要一意孤行,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瞧吧,这会儿谁都出不去了。”他望着褚芸捂住的脚腕,又叹口气,“芸妹,你的脚还好吧?我瞧瞧。”
褚芸一手拍掉他的好意,扑过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瘟神扫把星害人精,谁碰上你谁倒霉!”她气得浑身颤抖,拒绝相信这种倒霉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而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心软,简直是蠢透了!
“咳咳咳咳……”赫连贤人的脸涨得通红,“芸妹,你等等咳咳,你听我说啊……”
“说你个头!之前就是因为你的那些鬼话我才落到如此境地,你怕黑关本小姐什么事啊?你折了手又与本小姐何干!我干吗要可怜你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碰上你是我倒了八辈子的霉!”
火光照亮了土坑也拉回了褚芸的理智,她抬头看到了顶上一圈黑漆漆的人头,听到了两个熟悉而异常激动的声音:“谢天谢地,大小姐、赫连公子终于找到你们了!”
终于获救的赫连贤人急急地喘了几口气,把刚才未完的话接下去:“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