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怜怜。你刚刚说到哪了?”
“大表哥,你有事别闷在心里头,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呢?”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怜怜。”他给表妹一个安慰的浅笑。
“你还说没事,自打从凤临城回来你哪一天正常过了?不是忘记这忘记那就是莫名其妙地一个人发呆,连话也少了。既然都已经退婚了,你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怜怜,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明白。”
“我早就长大了,大表哥,你别老拿这个借口来敷衍我!”甄怜怜今年刚及笄,身量只到赫连贤人胸口,可说话的气势却比赫连贤人强了一倍不止,“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既然都已经退婚了,你还想她做什么?听说她在凤临城里的名声一点也不好,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人人都喊她‘女霸王’。大表哥,和褚家退婚反而是件好事,这样的女人她配不上你!”
“怜怜,你这话太过了!”赫连贤人把账本往桌子上一甩,严肃道:“小小年纪说话就这么难听,你给我回房好好反省反省。”
“你从来不会骂我的,你今天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而骂我!”甄怜怜埋怨地望了他一眼,咬咬牙道,“那个女人把你害成这样你还护着她,我讨厌她!”
“怜怜……”表妹奔出房门的背影让赫连贤人有些后悔,他到底是怎么了?平时就算再不高兴他也不会如此沉不住气,这会儿竟为了怜怜的几句话就冲她发火。
这些日子的反常让他自己也措手不及,他承认自己总会时不时地想起褚芸,但却并非其他人以为的单恋之苦。
他只是、只是觉得很无趣,然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想到了他拉着她在街上狂奔的一幕、想到了假装怕黑的他躲在她背后险些忍不住笑出声的一幕、想到了她回来伸手救他的一幕、想到了他跳下池塘捡草蜻蜓的一幕、想到了深更半夜在厨房里做南瓜饼的一幕,那些在平时绝对不会发生在赫连贤人身上的举动,却让他有种莫名的兴奋,像是某种禁锢了许久以为已经死却而又死灰复燃的情感在身体里拼命叫嚣而出的冲动。
他很清楚那是不该出现在赫连贤人身上的情感,可是,他控制不住。
“贤人,怜怜她怎么了,我见她气冲冲地摔门出去,连我喊她都没听见。”
父亲的到来令赫连贤人游离的思绪一敛,整了整精神,露出熟悉的淡笑,“都怪孩儿不好,刚才对她说了几句重话,想必怜怜还在生我的气吧。”
“怜怜那孩子啊,根本就是被宠坏了!”赫连雄看着笑得温柔的儿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贤人,爹知道你打小品性纯良,别人的事不管是不是你的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揽,可你自己心里有事却从来不说……贤人,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不要都憋在心里……”
赫连雄看着这个优秀得令人疼惜的儿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
可是,他不敢。
是的,他不敢,因为他知道,即使赫连贤人笑得再温柔、表现得再没脾气,他的心门始终是别人进不去的地方。
“爹其实……没有后悔过……从那场大火里救出来的是你……”
赫连贤人浑身一怔,脸色因为这句话而泛起一丝苍白,可他仍然在笑,笑容里仿佛多了些什么又失去了些什么,“爹,你找孩儿有什么事啊?瞧你跑得满头大汗的。”
赫连贤人这句话明显是在转移话题,赫连雄也知道,但他不忍心逼他,所以也配合着转换话题。
抹了把额头泌出的汗珠,他将手中的信纸往桌上一放,道:“这是褚家写来的信,也不知这褚大小姐是什么意思,竟然主动要求恢复婚约还要求来这里小住几日,说是多培养培养感情?我真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之前明明是她自己死活不肯嫁进赫连家,这会儿却又……”
赫连雄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懂得掩饰也不喜欢掩饰。自从褚家回来他心里就憋了一股气,就算赫连雄嘴上不说但他心里是把贤人这个儿子看作了赫连家的骄傲、赫连家的宝,可是褚芸竟然把贤人和赫连家说得一文不值,他怎能不气?
再加上在凤临城里他听了不少关于褚芸的风评,让他忍不住直摇头,心里也不禁暗暗庆幸起贤人没有娶她。可这会儿这褚大小姐又突然来了这么一下,着实令他摸不着头脑。
赫连贤人的激动也不比赫连雄少,他瞪大眼直直地望着信上的一字一句,在惊讶的同时也感到一股兴奋之情正一点一滴无法抑制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贤人,如果你不愿意就说出来,爹决不会逼你的,你放心好了……”
赫连雄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究竟说了什么赫连贤人不清楚,他只知道当他情不自禁地说了某句话后,父亲的嘴巴就像塞进了五六个鸡蛋再也没合拢过……
她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会主动要求恢复婚约?!
这一路上褚芸不知问了自己多少遍,如果硬要找个理由,那么她想应该是不甘心吧!
赫连贤人那家伙分明把她当猴耍,明明自己也不想要这门亲事却拿她当挡箭牌,害她变成众矢之的自己倒成了受害者,若是轻易放过他,这口恶气叫她怎么咽得下去?
可是,仅仅为了报复他,她犯得着把自己也拖下水吗?
好不容易和赫连家划清了界限,她又自投罗网地踏进这摊烂泥里,值得吗?
想起当日告诉老头子这个决定时他那活像见到吃人妖怪的惊愕模样,她就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反常,连她自己到现在也想不透自己的荒谬举动,更何况别人。
不过,令她更加疑惑的是赫连贤人的答复。他不是也跟她一样抗拒着这个荒唐的婚约吗,并且还处心积虑地、不择手段地暗中破坏吗?他又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答应她的要求与她恢复婚约……
“大小姐,赫连家到了!”
轿子停下,轿外传来柔萍与依萍兴奋的声音,她敛了敛神,伸手拨开轿帘。
眼前红墙绿瓦的气派府邸,令她眼中蓦地蹿起两簇火光(在柔萍与依萍看来那更像是凶光),哼哼,一贫如洗是吧?哼哼哼,家徒四壁是吧?哼哼哼哼,赫连贤人,你做得还真是彻底啊!
值得!为了报复赫连贤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再无顾虑,褚芸在心底咬牙切齿地、狠狠地肯定了一番自己的决策。然后,她起身下轿,挺直了腰板,颇有气势地喊了声:“柔萍,敲门!”
赫连贤人,你准备好受死吧!
出来应门的是个青衣小仆,原本笑语盈盈的一张脸在听到凤临城褚府这六个字后立马黑了大半,令柔萍和依萍都不得不佩服起此人变脸速度之快,堪称一绝。
赫连府的占地比起褚府不算大,但布局却别具匠心,重檐斗阁、亭台水榭均以曲廊相连,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气派,但不伧俗,有着恰到好处的炫耀与含蓄。
与其布局不同的是,府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不懂得含蓄。一路走来,那一个个带着或多或少的不满意味的眼神,想让人装作没看见也难。
那露骨的敌意,就连迟钝的柔萍与依萍也感觉到了,“大小姐,咱们好像……不太受欢迎啊。”两人小声地在褚芸耳边说道。
那是当然的。褚芸心想道,她这会儿在赫连府人眼中根本就是个抛弃他们少爷的罪人,能受欢迎才怪!
不过,她也不在乎,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爱怎么说她不想管也管不着,她的目标再明确不过,只有赫连贤人一个。
“这位小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褚芸就算脾气再大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何况她是个商人,和气生财这道理她会不明白?
对于褚芸的和声和气,青衣小仆显得有些惊讶,面色也缓和了些,“老爷要小的带褚小姐先去客房歇着。”
“那赫连贤,呃,我是说赫连公子,他在吗?我想先去见见他。”
“大少爷出去收账了这会儿不在府里。”一提起赫连贤人,小仆刚缓和的脸色又带了几分戒备。
这番举动落在褚芸眼中只觉好笑又好气,看来赫连贤人在府里深得人心哪。这样想着突然迎面撞来一股蛮力,她只觉得一个踉跄便重心不稳地摔在地上。
“哎,大小姐,您没事吧!”柔萍和依萍急忙扶她起来,手忙脚乱地替她拍掉衣服上沾到的灰尘。
褚芸满脸的怒意在触及来人的长相后愣是呆了好一阵,好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啊!
眉如远山,目若秋波,唇如施脂,面若含春……五官精致得像细心打磨过一般,皮肤细腻得连景德镇的瓷娃也比不上,一身艳丽的红色华衣更加衬得她肤白皮细,如此玲珑精致的人物着实让人惊艳不已!褚芸虽然不偏好色相,仍免不了失神于眼前的仙人之貌。
“你就是褚家的那个女霸王?”
可惜来人一开口就打破了之前的种种唯美景象,屈尊降贵的口气,表明了她是个骄纵的千金小姐,不客气的言辞更是毫无优雅温柔可言。
“表、表小姐!”青衣小仆的呼喊彻底揭开了来人的身份。
甄怜怜根本不理青衣小仆,满脸不耐地俯视着褚芸又问了一遍:“你就是褚家那个女霸王?”
“……”
“喂,你聋啦,本小姐在问你话没听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