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红发黄的叶被秋风吹上了天,在半空中翻飞着。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看着那些红的、黄的落叶飞上那湛蓝的天,旋转着、旋转着,远飏。
募地,风如起时那般,忽地稍止。
没了风的相送,数十片翻飞的红叶翩翩而下,落在她身上,她看着它们一片又一片的落,怀疑如果她躺得够久,掉落的叶子或许能将她整个淹没,如果她不动,就不会有人发现她躺在这里。
她闭上眼,感觉自己和大地融为一体。
入了秋,风已经开始冷了,但大地还微微的暖,秋天的土比春天的暖,没那么冻,还带着夏日的微温。
她好奇兔子们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才要挖洞住土里。
落叶仍在飘落,一片又一片,轻轻的飘下,在她身上、脸上、手上。
她能闻到泥土的味道、落叶的芬芳,还有栗子、菌菇、松果的香味。
忽然间,一颗东西打到了她的脑袋,她吓了一跳,坐起身来睁开眼,朝那滚落的东西看去,才发现是一颗成熟的松果。
她摸着被敲疼的脑袋,楞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她躺着的枫树隔壁就是松树,只是被红叶遮住了她才没注意。
看着那敲了她一脑袋的果子,她不禁笑了出来,将那松果捡起,搁进她带来的小竹篮里,那里头早已经堆满她一早起来收集的野菜和草菇及树果。
她将松果收好,正要起身时,忽然就看见前方那几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孩子,那些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像看怪物似的直盯着她看,一双双眼全瞪得老大。
只有孩子,没有大人。
她僵住,慢半拍的想起自己全身都是树叶,看起来一定更怪,然后下一刹,那些男孩开始嘲笑她,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他们的姿势与模样再清楚不过,他们张嘴朝她大喊,哈哈大笑着。
她匆忙抓着竹篮爬站起来,但还是满了半拍,不知是谁开始拿树果子丢她,其他的人跟着照做,那些果子都很小或很轻,被砸到不会很痛,但仍让她有些慌张,她抬手遮挡,试图镇定一点,试图无视他们,她知道自己不能用跑的,不能有太大的反应,不可以表现出害怕,那只会激得他们更变本加厉。
所以她没有透露出惊慌的表情,不让泪水盈眶,更没拔腿飞奔,她清楚自己不能跑,一跑他们反而会追上来,所以她慢慢走,却仍因为紧张在朝反方向离开时,没仔细先看,转身就一头撞上了一个东西,往后摔了一跤,坐倒在地。
竹篮从她手中飞脱,果子和草菇全都倾倒了出来。
一瞬间,还以为已经有人赶到她面前要逗弄她,她惊慌的抬起头,只看见那个被她撞到的另一个孩子,她认得他,这家伙是这附近的小霸王。
一开始,她以为他也是同伙,然后才发现他被她撞倒在地上,一脸的臭,张嘴咒骂着什么,他身旁地上有着一把掉落的弓,他把箭筒背在背上,手里还拎着一只被放完血的兔子。
在那一刹,所有欺凌她的树果子都停了。
没有人敢对他扔果子,至少没有一个孩子敢。
他爬站起身,拍着身上的泥与叶,怒瞪着她,一脸凶恶,嘴里还在说些什么。
仰望着那比她大几岁的男孩,她只觉得既丢脸又害怕,他拎着那只死兔子靠近她,她屏住了气,几乎想立刻拔腿就跑,可是她需要这些食物,这是她辛苦一早上才采集到的东西,她强忍着惊恐,鼓起勇气手忙脚乱的低头把草菇和松果等全捡回竹篮里。
她应该要道歉,可是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从没带头欺负过她,可那些曾经是她同伴的邻居一开始也不会欺负她,谁也不知道这种事何时会开始。
忽然间,他伸手推了她一下。
她吓了一跳,差点又把东西打翻,因为太害怕有几颗松果还因此掉了出来。
她死白着脸抬起头,只见那小霸王低头瞪着她,拧着眉头。
她应该要道歉,她再次想到这件事,不觉张了张嘴,但她的声音和勇气全卡在喉咙里,那些孩子在看,而她清楚开口之后会造成的反应。
他的眼里出现不耐烦的神情,然后他蹲了下来,抬起了空着的手。
这一刹,她再忍不住害怕,惊慌的往后退缩,试图闪躲,可她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他的手还是落到了她脸上,她绷紧皮肉,以为会痛,但那不痛。
那一瞬,她与他的眼里,都浮现惊讶。
她吃惊,发现他不是要打她。
他微讶,是因为发现她以为他会打她。
恼怒再次浮现他黑如子夜的眼,她僵在当场,不敢动,怕引发他更多的情绪。
他瞪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敢呼吸,这里所有的人里,她最不敢得罪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大人不会欺负像她这样的孩子,可是同龄的人却会,如果连他这个所有男孩都怕的孩子也在欺负她,她接下来的日子会过得生不如死、奇惨无比。
在那短短的一瞬,惊慌、恐惧,几近绝望的情绪纷纷上涌,她慌乱的想着,也许她应该跳起来对着他挥舞双手大吼大叫,这样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她疯了,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欺负她,但那也有可能会让他们更进一步的嘲笑她。
她抿紧了唇,感觉到隐忍许久的泪水几乎就要夺眶。
不要哭、不要哭,哭了没有用。
不要怕、不要怕,怕了就输了。
她握紧汗湿的小手,抿着唇,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孩子王。
他瞪着她,然后再次移动他的手,搓着她的脸,她僵硬的过了半晌,才发现那不只是他的手,是他的衣袖,他正拿他身上那材质上好的衣袖擦她的脸。
他边擦边咒骂着什么,她辨识不出他说的话,他说得太快了。
当他移开手,她看见他的袖子上有血,她脸上沾到兔子血了。
她不知该怎么想,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然后下一瞬,他捡起她掉落的松果和草菇,粗鲁的塞回她的竹篮里,直视着她的眼,威胁的又说了几句话。
他问了她问题,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说得太快了,她看不懂,只认得他的表情,认得他黑眼中的情绪。
他再次露出不耐、困扰和略带同情的眼神,看起来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凶恶,他朝她挥了挥手。
那是赶她走的姿势。
她松了口气,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找她麻烦,但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撤退。
她紧紧抱着竹篮慢慢站了起来,他没有阻止她。
她试探性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有阻止她。
很好。
她吸了口气,匆匆的抱着篮子绕过他离开,她知道自己不能跑,但仍忍不住走得平常要快,她等着他伸手从后面推他或是拿东西丢她取笑她,可什么也没发生,她感觉得到那小霸王的视线,几乎快要小跑步起来。
她一直往前走,直到远远的离开了他所在的位置,这才不禁回头偷看了一眼。
那个小霸王已经站了起来,提着那只死掉的兔子走向同伴,那些欺负她的孩子没有朝她追上来,他们早忘了她的存在,全簇拥着他,露出讨好与崇拜的笑容,指着他手中的兔子,羡慕的看着他肩上的弓与箭筒里的箭。
他不再臭着脸,献宝似的将弓借给其他人看,还提高了兔子展现他的战利品。
那把小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兔子蓬松的毛发被风吹的轻扬。
可怜的兔子。
她想着。
话说回来,那兔子看起来真肥,应该很有肉吧,皮毛八成也很暖。
或许她也能像他一样打猎,如果这样,就能有肉吃又有皮毛用了,可她根本没钱买弓与箭。
不由自主的,她停下了脚步,隔着老远的距离羡慕的看着那小霸王。
真好。
她忍不住钦羡的想着。
就在这时,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在那瞬间转过了来,再和她对上了眼。
她吓了一跳,抱着竹篮往后退,不小心又一屁股跌坐在地。
尴尬和羞窘一并上涌,再次捡拾摔出篮子里的食物,然后抱着竹篮迅速爬起来转身飞奔。
她跑了好几步,才想起来不应该跑。
她紧急停下了脚步,但来不及了,她已经跑了,他也已经看见了。
她不敢再回头,只能告诉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
秋日艳阳在天上高照。
她长长的辫子在她身后晃荡着,一片片红与黄的落叶在她走动时掉了下来,让她看来像是传说中森林里的精怪。
男孩远远看着她,拧着眉。
她极力维持着镇定,直到转弯后,才拔腿飞奔。
那一年,女孩七岁,男孩十岁,他们都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