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觉得千岁跟千岁他哥真的很好心,听说这样画重点给人叫作泄漏天机,平常是不做的,但为了让他顺利毕业,就也没多说两句,大考小考都帮他画重点了。
星期六的下午,因为隔周就是攸关生死的期末考,一群住宿生都没回家,几乎都待在宿舍里面读书,就连海渊跟日清也一样。
阿茶才从豪华宿舍回到他们住的日式双层小木屋建筑,就见到海渊跟日清又在走廊上打成一团,乒乒乓乓的摔过来飞过去,整座老旧宿舍都在震动,就快垮掉一样。
“你们两个嘛好心一点,我才走开一下子而已,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啦!”阿茶连忙跑上前去,把身体挡在这两个人中间。
海渊和日清一看见阿茶,正要发出的拳头攻击就僵在半空中,海渊还记得上次把阿茶鼻子打歪让他鼻血流了一整夜的惨事,日清也是。
“这回就饶了你。”海渊哼了声。
日清啐了一口,将嘴巴里的血吐出来,转头就回自己的房间里面去。
阿茶拿着课本,牵着海渊的手,把海渊带回寝室去,他们后头的人群见没戏可看,没多久也就全部散掉了。
“啊是又怎样了咧,我走的时候不是才好好的,怎么才一转眼没盯着你而已,又跟日清打起来了?”阿茶问着。
他看海渊嘴角流血了,立刻抓了一把卫生纸给海渊,要他擦一擦。
“谁知道他想干嘛?”海渊从阿茶手中接过卫生纸。“我在寝室里玩小桃,他打开门进来要找你,我看他不顺眼,就打了。”
“玩小桃、你又给我玩小桃!”阿茶连忙看了看窗户边椅子上的小桃,小桃正睡着没啥动静。
海渊就是爱弄他媳妇,而这总是让阿茶不了解。海渊跟小桃感情越来越好,偶尔还会喂她吃东西帮她梳毛,但阿茶就是看不惯海渊爱把小桃抓起来晃啊晃的嗜好,这小孩真是越来越皮了。
是说无论海渊怎么弄,小桃也都没挣扎不逃开。阿茶在想小桃是不是也有喜欢海渊,所以才随便海渊怎么弄她都无所谓?
海渊跟小桃的关系,是婆婆跟媳妇的关系,小桃大概还记得这些事情吧,所以才肯任海渊为所欲为。
是说这样的婆婆真是让人摇头,这叫苦毒媳妇了啦!
真是个恶婆婆。
“肚子饿了。”海渊摸了摸肚皮。“运动过后就会特别饿。”
“要吃什么自己去买,我要读书。”阿茶在书桌前坐下来,翻开海渊写给他满是注音的课本,一字一句念着。
“去速食店吧!”海渊抽起阿茶压在手掌下的课本,拿了就往外头走去。
“喂,啊你嘛好了,把课本还给我啦!”阿茶连忙追上前去。“我上一次期中考考得很烂,这次不补回来不行啦!”
“去速食店吃,我顺便教你功课。”海渊说。
到了速食店,海渊点了一堆东西往楼上走去,阿茶背着书包跟在海渊身后,好奇地看了看店内环境。
“这种地方泽方以前很喜欢来的说。”选了个定点坐下以后,阿茶叹了口气又开始缅怀过往。“他以前读国小的时候每天只要一下课就会吵着要吃麦当劳,我不带他去他就会哭给我看,害我每天都要在家里等他回来然后一起到这里陪他吃晚餐。可是后来他读国中就不来了,因为他吃到肥嘟嘟一大圈,我是觉得男生胖一点比较好,但是他都不觉得。”
阿茶想起泽方国中时候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国中时候的泽方,大概有高中时候的两倍那么大只,还可以很轻易就把他抱起来在客厅里走一圈。
海渊拆了双层汉堡就吃,他肚子饿得咕噜响,没时间理会阿茶。尤其是阿茶说着他以外的人事物时,他更没兴趣。
“小渊,嘴巴、嘴巴!”阿茶指了指嘴角。
“什么?”海渊咬着汉堡,口齿不清地问着。
阿茶干脆站起身来横过桌子,指腹抹过海渊嘴角,把他嘴唇旁的美乃滋弄下来,再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
“这么大个人了,吃得整张嘴都是。”阿茶念了念,跟着看海渊吃,自己肚子也饿了起来,便拆了个汉堡下去吃。
“这本来就很容易沾到。”海渊说。他实在受够阿茶当他是小孩子那般看待,自己怎么说也是个身心健全的高中生,已经不小了。
“谁说的,我就不会。”阿茶信心满满地说。
海渊默默地看着阿茶吃汉堡。
阿茶吃东西的技术也没好到哪里去,桌子上掉了一地的生菜丝,汉堡肉也越吃越往下,最后只剩下三分之一还卡在面包里,三分之二吊在半空中就快掉下来了。
“阿茶。”海渊叫了他一声。
“蛤?”很专心咬汉堡的阿茶一听见海渊在叫他,就立刻从食物上头回神过来看着海渊。
“你也是吃得满脸都是。”海渊说。
“有吗?”阿茶擦了一下嘴角,发觉居然全是美乃滋,吓了一跳立刻拿纸巾随便抹了抹,把那些都给擦掉。
“干净了妹有?”阿茶再问。
“没有。”海渊说。
“哪里还有?”阿茶又抹了抹。
海渊站起身来,横过桌面,伸出舌头在阿茶的上嘴唇舔了一下,发觉美乃滋没弄干净,又舔了第二下。
跟着他舔了舔自己的嘴,意犹未尽地又朝阿茶的双唇吻过去。
阿茶瞪大了眼,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往海渊的头打去,空的一声很大声,还有闷闷的回音。
这个……这个……海渊这样的举动太……太那个了吧……
阿茶想不出形容词,只觉得脸在海渊舌头碰到自己嘴唇的那瞬间整个烧红了起来,现在烫得要命。
“你干嘛舔偶啦--”阿茶大叫着。
被打了一记脑袋嗡嗡作响的海渊不太愉快,他看了剩下三分之一的汉堡一眼,也不想吃了,把汉堡随便扔在桌上,轻轻哼了一声,不爽快地转身就走。
“噢咿--”阿茶愣了愣,啊现在又是怎样,怎么才打一下下而已,海渊就又发脾气不吃饭了?
阿茶把两杯可乐和薯条还有鸡块抱着,跟在海渊身后跑。
“小渊呐,你是又在发什么脾气啦?”阿茶始终搞不懂海渊的想法。
海渊连话也不想说,只是不停直直走。
就连遇到红灯也不停下来。
这让阿茶在后头看得不断冒冷汗。
结果回到宿舍以后,走在前头的海渊砰一声把寝室门关上,没等阿茶一起进房。
阿茶待在门外叹了口气。还是搞不仅啦,海渊干什么又生这么大气了?
他觉得自己不能马上进房,因为这样海渊可能会更生气,于是他抱着两杯可乐两份薯条两块鸡在门外等了等,心想至少等个五分钟再进去会比较好。
是因为昨天他跑去找舍监泡茶没有叫他起床,害他睡超过十二点没去打工被扣薪水吗?
还是因为今天早上他去找千岁跟千岁他哥,却忘了叫他一起去画必考题,所以他在不爽?可是反正他还是会把重点给他看的啊?
反正真的很难搞懂就对了。
“你在干嘛?”从厕所回来的蔡同学看见阿茶在走廊罚站,于是问了句。
“啊--”阿茶突然想到也许可以问蔡同学,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蔡同学眨了眨眼。
阿茶立刻把蔡同学推回他房间,然后把他寝室里那些正在看电视的人通通抓过来,围成一圈边吃东西边询问他该怎么办。
当阿茶说了刚刚在速食店发生的情形以后,大家发出了“原来如此”的叹息声。
“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蔡同学突然这么说。
“谈恋爱?”阿茶整张脸皱了起来。
他们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海渊是他老婆转世回来的,谈恋爱干什么?
已经订下来的,维持现状这样就很好了啊!
“你真的是钝钝的,在谈恋爱又不给人亲,谁都会火大吧!”蔡同学以过来人身份发表谈论。“像我跟我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想亲就亲,想抱就抱,她如果不给我抱,我就会想她是不是不喜欢我,要跟我分手了。”
旁边几个人不停点头。
“是喔……”阿茶想了想。“可是我们两个都是男的耶……跟你的情况又不太一样……”他咬着吸管,喝了一口汽水。
几个同学听见阿茶的疑虑,不禁笑了出来。“你以前跟关日清怎样,把那套拿过来对叶海渊不就好了?”他们七嘴八舌说着。
“其实男的跟女的都一样啦,久了就习惯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你们两个走在一起,还比以前和关日清的时候配咧。”
“对啊,至少你和叶海渊在一起很自然,怎么说咧,就是没那种怪怪的气氛,看起来像朋友一样。”
阿茶愣了愣。“我们是朋友啊!”他说。
他和海渊像朋友,但是又有点像祖孙。因为海渊的年纪和泽方差不多的缘故,阿茶很容易就把他当孙子一样疼。
“哈哈。”旁边的人都笑了。
又聊了好一会儿的天,同学还拿了好几部讲恋爱故事的片子来给阿茶看,因为片子是英文发音的,字幕打国语,阿茶全都看得懵懵懂懂,不晓得里面在讲什么。
只知道会有心跳加快,血液加速的感觉。
他以前刚和玉蝉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也会这样。
“玉蝉……”
想起自己的漂亮老婆,阿茶的脸又红了起来。
差不多大半夜,阿茶才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寝室。
打开门,房间里黑压压的一片,海渊好像已经睡了,阿茶就不敢吵他,轻声的关上门以后,才慢慢地走到床边。
“怎么又睡在我床上了咧?”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阿茶看见海渊卷着他的被子,闭着眼睛窝在下铺睡着。
夏夜的天气有些热,房间里的热气到了晚上没有减退,海渊睡得全身是汗,阿茶把电风扇搬到床边对着海渊吹,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他跟着蹲在床前看着海渊睡觉时的样子。
海渊和玉蝉真的是越看越有像,脾气本来就一模一样了,最近脸蛋也长得越来越相似了,还有眼角那颗痣,真是让他每回看见他,就想起玉蝉来。
“是说两个人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了啊……”阿茶想了想,看着海渊,小小声地笑了出来。
原本睡着的海渊感觉到身边有人讲话,突然睁开了眼,直勾勾盯住阿茶。
“舍得回来了吗?”海渊的声音有睡醒时的慵懒沙哑,他翻过身面对墙壁,这么说着。
“唉呦,你别再生气了啦!”阿茶无奈地说。
海渊不讲话,也不理会阿茶。
阿茶睡觉的时间也到了,他到衣柜前面把睡衣换上,然后走回自己的床铺,拍了拍海渊的背:“睡过去一点,我也要睡觉了。”
海渊屁股挪了挪,空出个位置让阿茶躺。
阿茶拉来薄被子盖上,盯着上铺的床板又说了句:“唉呦,别气了啦,又没什么好生气的,只不过是没给你亲而已。”
海渊还是一样面对着墙壁。
他学起了阿茶的语气,说着:“唉呦,连亲一口也不行,我看你去找别人当你老婆好了!”海渊有些赌气。
“别气、别气。”阿茶拍了拍海渊的背。
其实想想,亲一下也没什么。
蔡同学说他看过很多男生跟男生亲嘴,刚刚还特地去借了那种片子给他看。
阿茶觉得他应该只是因为老婆突然变成了男的,一下子熊熊反应不过来而已,可能练习练习,习惯海渊以后就会比较好了。
其实海渊也不差啊,长得又高又壮,而且脸又很帅,跟他孙子不相上下这样。
他也没有很排斥海渊啊,只是有些时候会认为男的跟男的怪怪的,亲嘴什么的还是应该跟女的比较自然。
阿茶静了下来没有反应,海渊翻了个身回来,又抱住了阿茶。
这是他不生气时候的表示。
阿茶真的觉得海渊挺爱撒娇的。
他轻轻拍了拍海渊的脸颊,“睡吧,很晚了。”他说。
“如果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那你就说。”海渊这么讲。
“说了你会怎样?回到楼上自己乖乖睡吗?”阿茶问。
“不会。”
“那就对了咩,还是都一样的啦!”阿茶大笑了声。他其实也是有了解海渊的。
“啧。”海渊实在不喜欢阿茶这样无所谓的反应。
“好啦,以后如果你要亲要抱要怎样,就提早五分钟说啦。然后我准备好,你再过来这样。”阿茶很用力地想了以后,才作出这样的决定。
“你老婆要亲你,也有等五分钟的吗?我说以前的时候。”海渊问。
“豆……”阿茶想了想。“她也是想亲就扑过来,然后害我满脸都是口红的啦!”想起玉蝉的模样,阿茶又开心地笑了几声。
“那就对了。”海渊说。
“唉呦……”阿茶啧了声。“可是一个是女的,一个是男的,这样我会不好意思……”
海渊可没理会阿茶的抗议。
他单手扳过阿茶的脸,钳着他的下巴,跟着慢慢地靠近阿茶的嘴唇,而后看了阿茶一眼,将视线对上阿茶的眼。
阿茶叹了口气,没情调地翻起白眼。反正男的女的,都是他老婆啦!他从一而终都只给一个人亲,这样其实也没有花心到,应该都是可以的啦!
“缓正跟你连小孩都生了……”阿茶念了一句。
海渊轻轻咬了阿茶的嘴唇一下,然后将舌头伸进阿茶的嘴里,舔拭着他。
舌头粗糙面摩擦的奇特感觉,让阿茶整个人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回阿茶倒真的没有反抗,任海渊要怎么亲怎么咬怎么含,他都放开开随便他去弄。
反正连小孩都生了……
这些都没什么啦……
但当海渊的吻离开阿茶的嘴唇,沿着喉咙慢慢地往下移,咬了他的喉结,而后离开,缓缓地解开阿茶睡衣的扣子,亲吻了他胸膛的乳首,另一只手潜入他睡裤当中时,阿茶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使斗普(Stop)!”
阿茶拉起衣服,拼命地挣脱开海渊的钳制,然后滚下床去。
他跟着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来,把钮扣一颗颗扣回去,拉好被扯掉一半的睡裤,说着:“好了,可以了,这样就太多了!”
阿茶喘着气把衣服穿好,跟着爬上上铺去,决定今晚睡海渊的床就好,海渊爱睡他那里就让他去睡好了,如果再继续下去,他绝对会像第一天进宿舍时被日清那样一样,浑身上下让他摸光光。
海渊撑着头在下铺孤单单躺了三分钟,其间无聊地抓抓脸,摸摸下巴,始终等不到阿茶下来陪他一起睡。
他也知道自己刚刚那样真的是稍微超过了一点点,但是阿茶说连孩子都生了的啊,本来只想先玩亲亲的他,才会让阿茶那句话将思绪导歪,想到生孩子的地方去,这也不能怪他吧!
最后,海渊走下床,带着被子往上铺爬上去。
阿茶又开始大叫。“卖啦(不要啦)、卖啦,今天我要自己睡啦,你是听不懂呐!”
“好啦、好啦、一起睡。”海渊把棉被盖在自己跟阿茶身上,用力抱住了阿茶,没有理会他的抗议。
“不要摸我啦--你是听不仅喔--”阿茶大喊着。
窗边的小猫醒过来,“夭~”了一声在说肚子饿。
但过了很久也没人理它,它打了个呵欠,无聊地又躺下来睡觉。
番外二--约定
八岁这年的夏天,阿茶第一次见到那个被大家称呼作大少爷的人。
那是个很奇特的日子,阿茶记得。
一开始是四合院四周围树上,有只睡醒的蝉开始鸣叫,而后所有的蝉附和起来,一大群以惊人的声音吱吱大响。
端着锅子从走廊经过的福婶被吓了一跳,手上的锅子拿不稳差点掉了下来。
阿茶打着赤脚,背着书包,从四合院前走过。他将两只布鞋的鞋带绑在一起,然后横挂在脖子上。布鞋干净得很,好像从来没穿过似的。
午后的一阵雨让地湿泞不堪,他的脚踩过好几个泥巴坑,一点也不在意泥巴弄脏了自己的脚,手里的芦苇草在地上刷呀刷,沾起了泥,甩到一旁花圃里。
管家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看怀表,连忙指挥着屋里的仆人清理四周一切。
阿茶看见他阿爸也在里头。
阿爸看见他,连忙招手叫他过去。
“放学了啊?”阿爸问。
“嘿啊!”阿茶甩着芦苇草,泥泞的脚步穿越中庭,泥印子一排长长地留在地上。
“老爷跟大少爷等一下就要回来了,你要有礼貌知不知道?”阿爸对他叮了几句。
“噢!”他还是甩着他的芦苇草。
阿爸看不过去他的不定性,伸手就将那根草拉起来,拿到垃圾堆去丢。
门口一辆黑色的车子停了下来,管家连忙上前去打开门。
树林间的蝉声突然停了,整个家也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门口汽车噗噗的声音。
家里那个威风凛凛的老爷很快就下车了,他穿着一整件连身像裙子一样的衣服,灰色的,裙要拖到地上。明明是很热的天,却还是把自己包得密不透气。
老爷摘下帽子,管家立刻接过手。
他们两个人一路讲话讲进屋子里,阿茶以为这样就可以走了,但是阿爸拉住他。
黑色的车子又动了动,从里面探出了一颗头来。
阿茶看到了一对黑色的眼睛。
他觉得那是一个比他小一点点的男生,应该是阿爸和大家口中的大少爷。
大少爷慢慢地走下车,他穿着很奇怪的衣服,短袖的白色上衣,裤子是黑色的,不过那个黑色没有他的眼睛黑,衣服领口还有别着蝴蝶结,一张脸白白的,和眼睛的黑色形成好大的对比。
他看着那个少爷从他面前走过去。
大少爷穿了双发亮的皮鞋,当他经过他时,阿茶忍不住看了自己的双脚一眼。
其实他也是有漂亮的鞋,只是不舍得穿。
阿茶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脚趾,而后脚上大拇指动啊动,拨弄着食指附着的干泥巴。
林间原本停歇的蝉无预警地齐声鸣叫,声音大得让阿茶的耳朵觉得好痛。
走过他身旁的大少爷被这阵蝉鸣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跳了起来,双眼不停望着四周,嘴唇微张着,在寻找噪音的来源。
“哈哈--”阿茶被这个大少爷吃惊的脸弄得笑了出来。
本来笑也不笑好臭的一张脸,却胆子那么小,被蝉吓得跳起来。
“阿茶!”阿爸喊了他一声,觉得他不应该这样。
“我要回去了。”他也不管大家都在看他,带着停不了的笑,就往四合院后头跑。跑回老爷盖给他们住的砖头房子里。
阿爸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老爷家帮忙了,阿爸的阿爸,也就是他阿公,都是这里的长工。
阿爸说等他小学毕业也要一起当长工,老爷很照顾他们这一家子,让他们有饭可吃、有瓦遮头,所以他们要努力工作报答老爷,一辈子都替老爷工作还他恩情。
阿茶是不太懂什么恩啊情啊的,不过阿爸说什么,他也全都听进去就是了。
这天放学回家后,阿茶跟他妈报备了一声,拿着个生锈的奶粉罐子就往外头跑出去。
他在四合院外面的围墙那里看到了大少爷,大少爷那双黑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树看,他不知道大少爷在看些什么,但他跟同学约好了要去田边捉水蛙,也没空留下来问他到底在做什么。
当阿茶跑过大少爷身边时,那双黑色的眼睛缓缓移动,对到了他身上,和他四目相交。
阿茶觉得大少爷的脸好像很寂寞的样子,自己一个人孤单单地在家附近围墙走来走去,都没有人要理会他,也没有人要陪他玩。
“大少爷,该回来了。”管家在门口叫着。“风这么大,当心着凉啊!”
大少爷收回视线,往管家方向走去。
阿茶也别过头去,用跑的,跑去田边和其它同学会合。
阿茶觉得这个人跟他们是不同国的,他是长工的儿子,这个人是老爷的儿子,反正就不是可以玩在一起的。阿茶如此想。
夏天,是蝉鸣很吵的时候。
他们这个村子今年不知道为什么,蝉好像多生出了一倍,四处都能听见蝉叫声,无论是在教室上课时、中午午休时、放学时,到处都可以听得见蝉叫。
阿茶和两个同学拿着自己做的简单捕虫网,在树林里穿过来穿过去,牛奶罐里塞得满满的都是蝉,唧唧叫的声音吵得不得了。
“我的有够了。”阿茶把捕虫网收起来,对后面的同学说:“你们的满了吗?”
“满了。”小正摇了摇铁罐。
“我的也满了。”小光头吸了吸鼻子,但还是两串鼻涕挂在外头,沾了些尘土,又黄又褐的。
“走,钓鱼去!”他们几个小孩子大喊大叫地从树林冲到河边,随便拿了捆钓鱼的线出来,绑起蝉,跟着扔进了河里。
阿茶还是赤着脚,在冰凉的河水里踏来踏去地,手里的线不停摇晃,吸引河里的鱼前来咬饵。
“阿茶你别一直踩啦,鱼都被你吓跑了。”小正说着。
阿茶笑着从河里跑上来,一屁股坐在岸边,线绑在脚拇指上,打开牛奶罐开始数起里头有几只蝉来。
“喂,你们功课写了没有啊?”小光头问。
“妹有。”阿茶喊得很大声。
“我有。”小正说。
“明天到学校借我抄嘿!”小光头连忙说。
“我也要、我也要!”阿茶跟着叫道。学校老师教的功课真的好难,他每次都有听没有懂,作业也不会写。小正功课很好,抄他的就没错了。
脚上的线开始有动静,阿茶连忙解下来,拼命地往后收线。
“有了、有了!”阿茶叫。但是线收没两三下,前方挣扎的力道突然消失,阿茶把线拉起来,发觉蝉已经不见,当然也没钓到鱼。
“……被吃掉了……”阿茶呆呆望着那半截钓鱼线。
“哈哈哈哈--”同伴笑起他来。
“,笑什么啦!”阿茶从奶粉罐里抓起一只蝉重新绑,又扔进河里继续钓。
“你很菜捏,每次都钓没有。”
“等一下钓一只大的给你看。”阿茶不服气地说着。
“哈哈哈哈--”同伴继续取笑。
“啊如果我钓到怎么办?”阿茶瘪着嘴说。他的确很不会钓鱼,抓水蛙还可以,但钓鱼真的每次满满一罐蝉来,空空一个奶粉罐回去。
“钓到我头给你啦!”小正说。
“好!你给我记着。”阿茶挖了挖鼻孔,把鼻屎弹飞掉,手里紧握着那截钓鱼线。
下午放学以后,他们总是这么度过。抓抓水蛙、抓抓蝉,村子里有田有山,哪里都可以玩,玩到连功课要写什么都给忘光光了。
夕阳映照着河面,橘黄色的光芒漫漫笼罩大地。
天已经快暗,旁边的同学都钓了两三只鱼,但阿茶的钓线就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心里越来越焦急,越焦急却就越钓不到鱼。
阿茶摇晃着手里的线,不停地深呼吸着,心情慌乱,屁股像被蚂蚁咬到一样,坐在草地上也静不下来,不停挪动着。
河岸旁边,远远地走来一个身影。
阿茶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他家那个大少爷。
大少爷今天还是穿得很奇怪,一样是衬衫跟短裤,短裤上面还有两条吊带连着,从肩膀上绕过去,夹在后头的裤子上面。
阿茶在想这个少爷是不是很会掉裤子啊,不然干什么要用带子把裤子吊起来。
大少爷不发一语地停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
他们三个也呆呆地回头望着那个少爷,嘴巴张得大大的,两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手中突然有了动静,阿茶立刻回神过来,将注意力放回钓线上面。
“有了、有了!”阿茶喊着,连忙收线。“你等一下把头给我,我钓到了。”
“没有、没有!”小正朝着河面兴起的涟漪喊着:“钓没有、钓没有,阿茶钓没有。”
好奇心的驱使,使得河岸旁的大少爷走了下来,来到阿茶的身后。
阿茶不停向后退,不停收线,结果退得太急整个背往他家大少爷身上撞去,少爷被撞得跌倒在地,两个人摔成一团。
阿茶摔在地上时手里用力一扯,河中挣扎的那尾鱼凌空飞了起来,在橘色的夕阳下,鳞片闪闪发光,而后画了个很美丽的圆弧曲线,掉落在他怀里。
“哇哈哈哈哈--”阿茶抱着那尾鱼,不停笑着。
“阿茶你压到人了啦!”旁边的同学说。
阿茶抱着不停跳动的鱼,紧抓着不放。他翻了个身落到草地上,然后才慢慢爬起来。
刚刚被他用力压下去的大少爷倒在地上全身都是泥巴,他很努力地想爬起来,但动作却有些不太灵活。
当大少爷好不容易站起来,阿茶也叫了一声,心里喊着:“惨了!”
转身要离开的大少爷,右脚明显的有些跛,那好像是刚刚被他压伤的,那对本来亮晶晶的黑皮鞋也被踩得乱七八糟了。
“啊……啊……啊……”阿茶想开口叫住跛脚的少爷,但一时紧张,却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啊啊啊地叫个不停。
完蛋了,他居然把人弄伤了。这下子怎么办,啊为什么那个少爷也不停下来喊一声痛还是怎样,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为什么不肯停下来咧!
“你要不要一起烤鱼!”小正突然大喊。
他们三个人都紧张得不得了,除了小正以外,其它的两个人脑袋都吓得转不了了。
大少爷停住步伐,缓缓回过头来。
阿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小正这一声真的叫得太赞了。
河岸旁边,他们升起了火。
小光头从家里抱了一颗大西瓜出来。小光头的阿爸是种西瓜的,现在这个季节西瓜多得吃不完,所以他们都很奢侈地把西瓜汁当水来喝。
将西瓜放在水里,让清凉的河水冰凉西瓜。
河岸边远处的蝉又在叫了,它们一叫,奶粉罐里头的蝉也开始叫。
大少爷的视线被奶粉罐里的蝉声所吸引,两个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罐子不放。
“你喜欢蝉喔?”阿茶翻烤着鱼,边问。
大少爷眨了一下那对细长的漂亮眼睛,“嗯!”了一声。
“噢,我第一次听你说话耶!”阿茶显得有些兴奋。
“他只是嗯了一声,不算是说话吧!”小光头说。
“我说是就是啦!”阿茶转过头去,吼他的同学。
“才不是。”同学又回了他一句。
“帮我拿着。”阿茶将插在树枝上的烤鱼交到大少爷手上。
大少爷默默接下。
阿茶跟着走去拿来那个装着蝉的罐子,接回自己的鱼,把罐子递给大少爷。
“这个送给你。”阿茶说。他在对这个人示好。
不知怎么地,看着那对黑色的眼睛,就想对他好。
大少爷接过生锈的奶粉罐,将它抱入了怀中。
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只有河岸边的这一簇火亮着。
阿茶继续烤鱼,偶尔悄悄地偷看他们家的大少爷一眼。
大少爷虽然一直都不说话,但好像开心了一点。阿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他的嘴角扬起来,像在笑一样。
阿茶自己忍不住喜悦的感觉,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其实大少爷也没有很难接近嘛!
阿茶觉得自己满喜欢这个人的!
回家的时候,阿茶看大少爷走路一跛一跛的,对大少爷伸出了手。“来啦!”他说:“我背你回去。”
大少爷轻轻的,好像都没有在吃饭一样。
他们班的女生都比他重,重很多很多。
大少爷没有上学,阿爸说因为大少爷小他几岁,所以还不到上学的时候。
大少爷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好像永远长不高的模样,过了一整个夏天,他们这群孩子像被抽高似的长了好多公分,但是大少爷还是那样小小一个,矮矮的、弱弱的,好像随便推就会随便倒那样。
阿爸说,那是因为大少爷身体不好的关系。
哪里不好?阿茶倒也没把重点听进去。
秋天到了以后,那些蝉渐渐的都不叫了。矮矮的大少爷搬着凳子坐在他们家砖房外头的小空地,抬着头,看着阴暗暗的树林。
阿茶点着盏油灯,趴在大木板床上头写功课,一笔一画照着课本上的去写。老师教的ㄅㄆㄇㄈ他到现在还没背起来,明天默书要是又没默好,恐怕又得要吃藤条了。
大少爷走进房子里来,小凳子留在外面。“蝉,不叫了耶!”他说。
“已经没有了啊!”阿茶抬起头来咬着铅笔笔杆,用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大少爷。“蝉是夏天才叫的,现在很冷了,他们都去睡了啊!”
“那要什么时候才会有再叫?”大少爷疑惑地问着。
“明年啊,明年夏天的时候就会有叫了。”阿茶说。
大少爷脱掉皮鞋,爬上阿茶家的大床,在阿茶身边坐下来。“真的都没有了吗?”
“这里是都没有了啊!”阿茶想了想。“可是山里面应该会有。”
“那我们去山里面。”
“不行啦,我明天还要上课捏!”阿茶咬着笔杆,继续背注音符号。
“我们去山里面。”大少爷重复着这句话。
“你很喜欢蝉喔?”阿茶真的觉得这个大少爷是很奇怪的人。“可是蝉很吵耶,我每天都被它们吵得睡不着,就这样唧唧唧唧不停叫,声音大到好像整个脑袋都被穿过去一样,然后就嗡嗡嗡嗡的,耳朵都很痛很痛。”
“因为我以前住的地方没有蝉,都很安静很恐怖,没有声音。”大少爷坐着坐着,也趴了下来,躺在木板床上。
“为什么会很安静,都没有人吗?”阿茶好奇地问。
“没有,都没有人。”
“只有你自己一个喔?”阿茶睁大眼睛。
“嗯!”大少爷点头。
“哇,那你不就都很无聊?”
“嗯!”大少爷又点头。“我不喜欢很安静。”
“可是我明天要去学校啊,我还跟小正他们约要去灌蟋蟀。”阿茶想了想。“啊不然这样好了,我们星期日没有要去学校的时候,我再跟你去山里面抓蝉。你可以抓很多只回来,而且山里面的蝉都很大喔。”
阿茶说着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以前我阿爸带我去山里面挖竹笋的时候,我就有看过这么大只的蝉。”阿茶摊开自己的手掌,比了宽度给大少爷看。“很大只的黑色的,而且叫声很亮,翅膀跟身体还会发光喔,蓝色的光。”
少爷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专注地听阿茶说着。
“连我阿爸都说没看过那么大只的蝉,所以它真的很大只喔!”阿茶说:“像那么大只的啊,一定可以活很久,说不定可以一直活都不会死掉。你抓一只起来啊,它就会叫叫叫,不停叫,然后啊就不会很安静,你也不会很恐怖了。”阿茶兴高采烈地说着。
“可是我又不会抓蝉。”
“我抓蝉很厉害,我帮你抓就好。”阿茶得意地说着。
“那我们明天去山里。”大少爷高兴地说。
“,就跟你说明天我要去学校灌蟋蟀啦!”阿茶打断大少爷的美梦。
“先去抓大黑蝉,后天再灌蟋蟀。”
“不要,我干嘛要听你的!”阿茶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写他的作业。
“我要去山里面。”
“不可以。”阿茶说。
“我要去。”
“不行。”
“我要。”
争执到最后,阿茶决定不说话,不再理会大少爷的要求。
他觉得上学和灌蟋蟀都比吵死人的蝉重要很多倍以上,星期日再去就可以了,实在搞不懂大少爷为什么这么固执。
自从拒绝了大少爷后,阿茶的日子就开始难过。
每天要去学校以前大少爷就站在他家门口等他,一直跟他跟出四合院,直到让管家抓回去,还是不停挣扎着。
学校放学的时间,他走回家里,总会见到大少爷站在门口等他。
星期天还有好几天才到,但是闭紧嘴不说话的大少爷让阿茶感觉到有好大的压力,好像不带他去抓大黑蝉是很糟糕的事情,自己很对不起他一样。
星期六那天大少爷还是等着他放学。
管家不让大少爷离开门口太远,他们说大少爷身体很不好,不应该下床的,但大少爷每天都要等他,管家也因此不太高兴。
秋天开始以后,蝉都睡了,家里就变得很安静。
阿茶有记住大少爷不喜欢安静,所以他一放学都会很早就回来,然后偷偷带大少爷出去和小正他们一起去玩冒险的游戏。
有时候回来太晚,管家总是很生气。
阿爸说大少爷的妈妈很早就死了,管家很疼大少爷,像亲生儿子一样疼。
所以才管大少爷管得很严,就像自己是大少爷的妈妈一样。
今天只上半天课,阿茶把书包扔在大木板床上以后,回头偷偷看了大少爷一眼。
大少爷也是看着他,一张白白的脸很臭,嘴唇也瘪瘪的。
“好啦,我今天可以带你去啦!”阿茶拿起捕虫网,然后拿起奶粉罐,把穿过奶粉罐两端的那条麻绳绑在腰间,将奶粉罐挂了起来。
大少爷睁大那对黑色很好看的眼睛。
他呆了一下,觉得那对眼睛就像天空的星星一样,很漂亮。
阿茶跟着等管家出门帮老爷拿东西去的时候,带着大少爷,偷偷从没有人看守的大门溜出去。
他们先跑去跟小正借另一组捕虫的网子跟装蝉罐子,然后跑到很后面的山里头,抓蝉去。
走路的时候,摇晃的奶粉罐碰到捕虫网的竿子,发出叩叩的撞击声音。他们穿着单薄的长袖衣服,太急着跑出来了,也没带外套,但下午还有太阳倒不觉得冷,阿茶走在前头,偶尔回头看看大少爷,只要一发现他跟不上,立刻就把脚步放慢。
他们在山里走走停停,不停抬头看着树枝树干,耳朵也竖得用力,一直在听有没有蝉声。
“有,那里有声音。”大少爷指着前方。
阿茶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跑去树下踮起脚尖拼命往上探,片刻之后才说:“不是啦,这不是大黑蝉。”他说:“你要抓就要抓大黑蝉啦,这是普通还没有去睡觉的蝉啦!”
大少爷使劲地点下头,紧握着竹竿,一副不找到就不打算回家的模样。
于是他们从日正当中,一直走着颠簸山路直到夕阳西斜。
大少爷那双发亮的黑皮鞋鞋头沾满了山间的泥土,衣服也被树干藤蔓上头的脏东西弄得变成像破布一样的颜色。
阿茶走了半天的路有点累了,但是整座山几乎爬了一半,却也没看到半只大黑蝉的踪影。
“……大黑蝉会不会也去睡觉了?大少爷我们不要找了好不好?”阿茶回头说道。
大少爷走得有些喘,捕虫网的竹竿被他当成支撑的拐杖,他吃力地走着,却还是固执地说着:“不要,我要大黑蝉,我不要回去。”他不想回去那个静悄悄、安静得很恐怖的房间。
“……”大少爷都这么说了,阿茶也只好陪着他继续找下去。“奇怪,我之前明明就还有看到的啊,为什么你要来伐,蝉就通通躲回家了……”阿茶不停念着,希望蝉听见他的话,会赶快跑出来。他有点累了说。
他们接着又继续找,直到夕阳西下,山里头慢慢地暗了下来,太阳光一消失,山里头也慢慢地冷了起来。
阿茶冷得起了鸡皮疙瘩。他抬头看着都是星星的天空,发觉已经很晚了,再继续找下去,他们可能会在山里面迷路,然后回不去这样。
阿茶才停下脚步想跟大少爷说回去了,哪知道却听见后头碰的一声,竿子也被摔在地上。
阿茶回过头,见到大少爷倒了下来,他双手紧紧抓着胸口,好像很痛苦的模样。
“大少爷……”阿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地接近他家少爷。
当阿茶靠近他,借着些微月光,才看到大少爷额头上不停冒出来的冷汗,和比纸还白的恐怖脸色。
“你怎么了?”阿茶慌张地问着。
“好痛……”大少爷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双唇颤抖、气息微弱地说着:“……好痛……”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痛苦得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一样。
阿茶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手里的捕虫网丢掉,拉起大少爷的手,把他背起来。
“我马上带你回家。”阿茶将大少爷背在背上,打着赤脚,在山间泥地上拼了命地跑。
他不知道大少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现在很痛很痛。阿茶吓得一直冒冷汗,他很害怕大少爷会出事情,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让大少爷不痛,所以只能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他要赶快带少爷回家,家里有大人,大人才可以救大少爷。
“阿茶……好痛……”大少爷在他耳边说着,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浑身都是软软的。
“我们马上要到家了!”阿茶吓得眼泪都跑了出来,他鼻涕流了满脸,很害怕大少爷会怎么了。
早知道就不要带大少爷出来找蝉了,如果不出来,大少爷也不会痛到这么恐怖。
好不容易跑回到家,管家一看到大少爷的情形,立刻就叫人去找医生来。
医生在大少爷房里待了好久,这段时间他一直守在大少爷门外没敢离开。
阿爸跟妈妈也很焦急,他们陪他一起站在门口。
他的眼泪不停地掉,都快吓死了,如果大少爷真的怎么了,那该怎么办?他只是想抓大黑蝉给他,没有想到会让大少爷出事情。
医生走了出来,他抓住医生的袖子睁大眼睛看着医生,医生苦笑着摸摸他的头,“幸好没事。”医生说着。
医生离开后,管家也走出来。
他们一家三口见到管家先生的脸,头立刻低了下来,满心都是内疚。
“我知道错了。”阿茶边用袖子擦鼻涕眼泪,边后悔地说。
“大少爷要是有什么事情,我第一个不饶你!”管家的脸臭得像什么似的。
“我自己去罚跪!”阿茶哭着走到院子里,在花圃旁边双膝落地跪了下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他不停说着,眼泪也不停掉着。
管家走到他面前,说:“不是我不肯让你们去玩,而是大少爷身体有病。他的心脏很不好,不能够跑不能够跳。大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命根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谁都没办法扛下来的你知道吗?”
“他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我刚刚看他痛得很厉害,他会不会怎样?”阿茶问着。
“只要你不再带他出去他就不会有事情。”管家如此说道。
“那我以后再也不会带大少爷出去了。”阿茶边哭边说着:“我以后不要了,那大少爷就会没有事情对不对?”
管家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
阿茶不停哭着,他真的不想大少爷有事的。他只是觉得大少爷都没人跟他玩,然后才想带大少爷一起出去的。他不知道大少爷会痛成这样子,真的不知道的。
阿茶哭的时候,阿爸走到他身边,叹了一口气,坐在花圃旁的石凳子上。
“老爷也就这么一个儿子……”阿爸说着。
阿茶不停啜泣着,“我知道错了。”他说。
他以后不会带大少爷去山里面抓蝉,再也不会了。
秋天,在悲惨的捉蝉事件中结束,过没多久,冬天也来了。
阿茶开始躲避他家的大少爷,连话也不肯和他多说上一句。
大少爷也因为阿茶莫名其妙就不肯理他,而对阿茶生起气来。大少爷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阿茶要这样对他,他心里也惦记着阿茶说要抓给他的大黑蝉,胸口整天都闷着疼,连嘴也成天瘪着。
两个还小的孩子,因此开始赌气。两个人碰到一起的时候不是大吼就是大叫,大少爷说阿茶是“骗人的人”,但是无论大少爷怎么讲阿茶的不对,阿茶就是不肯再带他到山里面去。
冬天过到一半的时候,阿茶几乎都忘记自己是为什么和大少爷吵架了。
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没有因为忘记前因而和缓下来,两人的冲突反而越来越烈,四台院里所有的人也拿这两个闹别扭的小孩没办法。
“蝉啦,你说要抓给我的!”大少爷总是这么叫,偶尔不高兴还会踢阿茶一脚。
阿茶有时候也会踢回去。
当阿茶回脚以后,大战就开打了。
阿茶觉得大少爷变得好野蛮,要不到蝉,就拿他来出气。
但是尽管小孩子打架,阿茶仍然不敢回手太大力。他老是觉得大少爷那张苍白的脸很恐怖,还有大少爷的手臂也是白的,又瘦又细,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一样。所以每次打架阿茶都是最先落跑的那个,尽管自己的力气比大少爷大很多,他却在看见大少爷捂着胸口喘气时,就害怕地连滚带爬跑掉了。
冬天结束,春天快来了。
管家说少爷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在日本经商的老爷要再把少爷接去那里,好让少爷可以上小学。
为什么上学要去日本?
阿茶不明白。
阿茶跑去问老师日本在哪里,老师告诉他日本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坐船要很久才会到,是海那一边的国家。
管家后来又跟他说,他以前一直没见过大少爷,就是因为大少爷都在日本修养。这次大少爷去日本,他会多请几个看护妇随身照顾大少爷,还会找更好的医生再治疗大少爷的病。
“不然大少爷身体的情况……”管家的表情有点难过。“也不知道能拖得了多久……”
阿茶还是不懂。
不懂大人们在说些什么。
这些天他仍然不断和大少爷吵来吵去,大少爷嘴上念着大黑蝉大黑蝉,但是冬天已经很久了,蝉都不知道睡到哪里去。
而他,一点也不想再和大少爷吵。
等春天吧,不冷的时候,应该就会有蝉了。
他放学的时候总会去山里面走一圈,看看春天来了没。
最近学校里有学生开始发水痘,生水痘的人脸上红红的会起小水泡,那些学生都被老师说不可以来上学,要水痘没了才可以来学校。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班有一个女生长了水痘,然后传给了隔壁的隔壁班的男生,后来隔壁班也有人生了,跟着他们班也开始长。
小正午休的时候发烧,额头上长出水泡,老师很紧张立刻叫他回家去。
他跟小正约好要去挖蕃薯的,后来他在田里等小正的时候,小正还是有来,所以他们挖了一大袋的蕃薯回家去。但是那天半夜,就换他开始发高烧了。
小正把水痘传给他了。
阿爸请管家帮忙叫医生来给他看,医生看过以后替他打了一针,然后跟管家说,最好不要让大少爷跟他太近不然大少爷也会长水痘。
管家很紧张地立刻带医生离开,边走还边讲最好每天都洗澡洗干净一点,手也要常常洗,才不会把细菌带给大少爷这样。
阿茶昏昏沉沉地,把木板床上的破被子卷得好紧。他额头很热、脸很热,但是身体却是冷的,手跟脚也冰冰的很难过。
妈妈把毛巾放进冰水里,拧干后放在他额头上帮他退烧。他觉得他的眼睛雾蒙蒙的,好像很想哭那样,身体和脸还好痒好痒,全身都很不舒服。
“阿茶咧?”遥远的门外,有大少爷的声音传来。
阿茶睁开眼,发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他睡了很久,但是还是很不舒服。昨天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好像慢慢满出喉咙的样子,他又累又难过,还很想吐。
“阿茶正在睡。”阿爸边劈柴边说着。
大少爷的脚步声碰碰碰地,跑得很快。
阿茶闭起眼睛,他很累很想睡,谁也不想理会。
“蝉咧!”突然,大少爷的声音变得好近,几乎是在阿茶的耳朵旁边喊。“我明天要回去日本了,你说要抓给我的蝉咧,你没有给我!”
阿爸跑了过来,急忙抱起大少爷。
大少爷拼命地挣扎,小小软软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大人的怀里动个不停。
“大少爷不要这样子,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一只脚踩上了他睡在床上的脸,阿茶痛苦地呻吟着。
“蝉啦,我的蝉啦!”大少爷边挣扎边哭。
“不过是一只蝉,我等一下抓给你啦!”阿爸抱着大少爷往外头走出去。“医生说你身体不好,不可以到这里来,阿茶正在发水痘,传给你就糟糕了。”
“我要阿茶啦,我要阿茶跟我去抓蝉!”大少爷挣脱开阿茶他爸的钳制,又跑回到床边,拼命地摇晃阿茶。
“我们约好了的!”他向阿茶喊着。
阿茶被摇得很想吐,他跟着呕了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到大少爷干净的衣服上。他跟着软倒回木板床,没有力气起来。
大少爷尖叫了起来,之间还夹杂着哭声:“阿茶吐了啦,他吐我啦!”
他觉得大少爷的哭声很好笑,于是躺在床上的他侧着身子,望着拼命揉眼睛的大少爷。
他阿爸把大少爷抱走,大少爷还是不肯给他阿爸抱。
“我要蝉啦!”
“唉呦,不过就是蝉,我去抓给你啦!大少爷你乖乖的别再哭了,不然等一下管家又会来骂人了捏!”阿爸这么说着。
“我不要你……我要阿茶啦……呜……”
“啊你到底是要阿茶还是蝉?”阿爸被搞胡涂了。
“我要阿茶啦……”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远到阿茶几乎听不见。
妈妈帮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拧水帮他把嘴擦干净。阿茶的意识模模糊糊地,清醒没多久,又睡了下去。
第二天的晚上,屋外的风很强,呼呼地吹着,木头窗户碰碰作响。
主屋那头声音吵杂很久了,阿茶醒来很多次,自己家里只有一盏油灯还亮着,阿爸和妈妈都不在房里。
他很想喝水,于是从床上爬起来倒了杯水喝,手抓了抓脖子很痒的地方,也抓破了几颗水痘。手指被水痘破时流出的液体,弄得黏黏湿湿的。
过了很久,他肚子等得都饿了,也没有人送饭来给他。
很晚很晚的时候,阿爸才回来,妈妈没有跟阿爸回来。阿爸走进房子里,坐在凳子上,手往脸上一抹,眼睛就闭了起来,脸色哀伤又难过。
“阿爸我想吃饭。”阿茶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妈妈呢?”
“你妈跟管家他们去码头了。”阿爸有气无力地。
“去码头做什么?大少爷回来了吗?妈妈去接他吗?”阿茶脑袋晕呼呼的,还是没有力气起床。
“大少爷搭的那艘船……那艘船遇到台风……透早出海没多久就沉了……”阿爸捂着脸说:“现在大家都在海边,等着风浪一停就要出海去……”出海去干什么,阿爸也没有说清楚。
他声音低低的,掉着眼泪。“我送大少爷上船的时候,他还一直哭着说跟你约好了,要去抓蝉。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你就算发烧烧坏脑袋,我也押着你跟他去。现在大少爷走了……心里悬着东西……怎么也不好上路……”
“走了……还会回来啊……”阿茶脑袋烧得热呼呼的,完全没办法仔细想他阿爸话里的意思。
“等他回来……我捉大黑蝉给他……”春天就要到了,大黑蝉快睡醒,他和大少爷约好了,他会抓一只最漂亮的蝉给他。
“来不及了。”然而,阿爸却这么告诉他。
“我们约好了……”阿茶喃喃念着。
发水痘也不知道经过了几天,阿茶的烧一直都不退,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
帮佣的家里出了事情,阿茶的爸也不好意思在这节骨眼拜托管家替他们请医生,于是阿茶的病就这么拖下去,家里的仆人都在传,是大少爷回来找阿茶了,大少爷想要带阿茶一起走。
这天院子前面又闹哄哄地,有人从外头奔回来,朝着厅里大喊着:“捞到了,大少爷的尸体捞到了。老爷,已经捞到了!”
阿茶从梦里被惊醒,他流了一身汗,听到从外头传来的声音。
“在哪里?”老爷说。
“送去医院,警察要老爷过去认一下。”
“老徐,马上去开车!”管家吼着,声音慌忙。
阿茶从木板床上面爬下来,他脚步虚软地往门口走去。
屋外太阳很大,刺眼得不得了。阿茶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睁开来,努力适应阳光。
“我也要去……”阿茶喃喃说着。
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在医院里。
阿茶听见的是这样的话语,他要去看大少爷,然后跟他说对不起。
他以后不会跟他吵架了,再也不要吵架了。
一个脚步不稳,阿茶没跨过门槛,结果整个人摔到泥土地上。
他挣扎了好久才爬起来,用那双没什么力气的双脚,慢慢地走着、慢慢走着,走过花圃,虚弱地往大门外的石头路走去。
太阳光有些强,大概是中午又过一点的时间吧!阿茶攀扶着四合院外头的围墙,也分不清楚医院是哪个方向,但他就是很想去看大少爷,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无所谓,只要一直走、一直走,就能到达医院的吧!他如此想着。
走了不知道多久,没穿鞋的干裂脚底不知踩着了什么东西,阿茶痛得缩回了脚,抬起来一看,才发觉是块碎酒瓶玻璃扎进了脚底板里。
阿茶伸手将玻璃拔掉,血突然地就流了出来。他将碎玻璃往旁边一丢,就继续往前头走。
脚踏车的铃声“叮铃叮铃”由后头慢慢靠近,阿爸大声喊着:“你怎么跑出来了,要去哪里啊?”阿爸的脚踏车停在他身旁。
“我要去医院。”阿茶双眼茫茫地看着他阿爸。“大少爷回来了,他在医院说。”
阿爸把他抱到脚踏车上,努力地踏着脚踏板,一路上“叮铃叮铃”地铃声按个不停,巷口和路口也都不停,拼了命地使劲踩,将他载往医院。
于是,当他爸把他抱进医院里头时,他看到好几具躺在地上,泡得都发白了的大人躯体。其中有两具他很眼熟,那是他们家的女佣人,是陪大少爷去日本的。
老爷和管家也在医院里面,管家披头散发地,帽子还戴歪了一边。他坐在大少爷身旁不远的椅子上,低着头,地上都湿了一片,那好像是眼泪。
老爷面着墙,背对着所有的人。
阿爸把他放下来,阿茶于是朝着他家的大少爷走去。脚底肮脏的血迹弄花了医院白色的地板,他一跛一跛地,来到大少爷面前。
大少爷很安静地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他的头发都还湿湿的,有咸咸的海水味道。
大少爷的脸本来就很白,但现在看起来却更加的白,白得都要变青了,那是一种很恐怖,好像死人才会有的颜色。
“我……”阿茶坐在大少爷面前,规规矩矩地坐着,想开口,却好久都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我……我……”
他伸手摸了一下大少爷的脸。
大少爷的脸变得好软,软得像豆腐一样。似乎只要再用力一点,脸颊就会被他戳出个洞一样。那是种很可怕的触感,根本就和平常他摸到的大少爷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春天快到了……”阿茶说:“你要再等我一下下……等我水痘发好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山里面……”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掉下来,阿茶转头看了看管家,看了看老爷,再回过头来看看他家的大少爷,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在哭吧,所以他也跟着哭了。
“你要再等我一下下……我们约好了……”阿茶揉着眼睛,说着。
眼泪不停地掉下。掉到了大少爷的脸上,在眼角的那个位置。
阿爸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头。“不可以哭,知道吗?你把眼泪滴到大少爷脸上了,这样他下辈子投胎,脸上会有胎记的。”
阿爸伸手抹去大少爷右眼下方的泪滴,叹了口气。
他接着从后头抱起阿茶,要带阿茶回去。
“不要!”阿茶开始挣扎。“我要留下来!”
“你乖一点,跟阿爸回家。老爷跟管家还要在这里处理很多事情,我们不可以在这里待太久,这样不好。”
“我不要--我要留下来--”看着大少爷闭着双眼的那张脸越来越远,阿茶忍不住心里满满无处发泄的悲伤感觉,开始放大声尖叫。
“我要留下来--我要留在这里--”他又哭又叫地,就如同大少爷那天离开他时,哭喊着不肯离去的情境一般。
阿茶挣脱开他阿爸的怀抱,奔跑回去,紧紧地抱住他家大少爷。
他不停哭着,不停吼着,但大少爷却一动也不动地,没有任何反应。
他想起那段日子里两人吵过的架,还有互相的拳打脚踢。
明明那天还好好的,明明还会讲话会走路的,为什么现在却变得冰冰冷冷的,连动也不会动了呢?
阿茶不明白。
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谁来让大少爷再醒过来?
春天就快要到了啊!
明明春天就快要到了啊!
阿茶忘了自己开始讨厌医院是什么时候的事,反正他觉得好事从来不会在医院发生。
大少爷死了以后,老爷决定结束在家乡的事业,带着管家一起,搬到日本去了。
阿爸跟妈妈还是老爷雇的长工,他们留下来替老爷看顾祖宅,阿茶也跟着留了下来。
后来没多久,阿爸得了一种一直咳的病,在医院里走了。
阿茶小学才念没几年,妈妈觉得念书没用处也叫他别去上,替他找了个老师傅开始学手艺,当起木工学徒来。
就这么地,他搬离了那个家,住到老师傅那里去,每天用刨刀刨木材,还充当杂工替师傅干这个干那个、煮三餐、扫地洗衣服。
离开了四合院,在外头学着独立赚钱养活自己,这样的生活过久了,渐渐地,他也少回家,于是也就不常听到四合院外那片树林里,唧唧作响有如雷声震耳的蝉鸣了。
只是偶尔他还是会回想起来,那年夏天,出现在他生命里,却像流星稍纵即逝的那个重要的人。
即便发生的事情永远不可能重来一遍,阿茶仍无法停止让自己这么想。
如果不要和他吵架就好了……
如果……如果……
他无法停止让自己这么想。
如果再对他好一点就好了……
阿茶二十岁那年,教他手艺的老师傅年纪已经很大,打算休息不做了。
阿茶用这几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跟师傅顶下了那家店子,自己当起老板来。
师傅把所有客人都带来给阿茶,也希望他能好好把自己的招牌经营下去。
阿茶接了几个餐厅的装潢生意,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的,他另外又雇了个人手来帮他忙,木工店生意也越来越好,他从洗澡的木盆到椅子都有在做有在卖,不论客人要求什么,总是没办法难倒他。
这天阿茶拿了一些简单的工具,到以前师傅盖的西餐厅去帮忙修理窗户。那间餐厅很高级的,师傅花了很多心力下去,餐厅的老板只要派人来通知,阿茶都立刻赶到,那是他对师傅作品的敬意,他的师傅就像是他的阿爸一样,从小到大也照顾了他好几年。
那间餐厅开在市区里面,餐厅本店不大,里面的人从老板到端菜的,都是穿黑色西装在工作,进去的客人也都是最有钱的,出门都开汽车的那种。
阿茶骑着脚踏车,扛着几块木材,到西餐厅后直接从后门进去,里头老板见到他很高兴地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带他到窗户外框坏掉的地方,让他赶快工作。
“这个窗户本来很早就想请你来修的,但是前阵子一直忙,都找不到时间。”老板说:“等一下有很重要的客人会来,麻烦你快一点。”
“挖哉啦(我知啦)!”阿茶笑着说,放下工具便开始刨木头。
一个窗户其实用不了多少时间,在老板所说的客人进餐厅以前,阿茶就把坏掉的地方补好了。
这些客人坐了下来,大门也随之关了起来,看来是包下了整间餐厅吧!
在座的大人开心地聊着天,有个穿着白色洋装绑着两个小马尾的女孩子被大人从人群里拉了出来,那个女孩一张脸臭得要死,谁问她话,她都不肯回答,只是紧闭着嘴。
他拿了钱,收拾好工具,从后门走了出去,想着要直接回店铺里还是去冰果室吃个冰再回去。
后门对面有一片树林,天气晴朗,太阳露脸,绿色的叶子油油亮亮地。
树林间有只蝉唧唧地叫了起来,片刻之后,整个树林里的蝉也随之合鸣,像雷般巨大的声音漫天作响,阿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原来又到了蝉出没的季节了,距离上一次听见这么大的蝉声,不知道已经经过多久了。
阿茶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身旁多了一个小女孩。
那个女孩子就是方才他在餐厅里见到的那个,女孩穿着白色连身洋装,洋装上有着淡橘色的小碎花。她没有半点笑容,仰头看着对面的那片树林,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已经没有方才那么臭。
女孩听着林子里头传出来的蝉鸣声,静静地听着,一点也不像路旁走过的行人,捂耳走过还夹带着厌恶感。
春天到了,蝉也都醒了。
林间一阵风吹来,那阵被阳光晒得暖暖的风夹带着树叶独特的香气,萦绕着他们两个人。
阿茶想到自己该走了,拎了拎工具箱,正想挪移脚步的时候,原本静静地不说一句话的女孩,却转过头来,看着他。
阿茶看到女孩的脸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那颗黑色的痣就落在她细长美丽的眼眸下方,在眼角那个位置。
“春天……春天来了说……”阿茶有些结巴地说着。“所以蝉都醒了……”
“嗯。”女孩轻声地应了句。
“你喜欢……你喜欢蝉喔?”阿茶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嗯。”女孩的声音轻轻柔柔地。
“你看过大黑蝉吗?它翅膀跟身体加起来比手还大。”
当阿茶这么说时,那个女孩转过了头,视线移到阿茶脸上,对他话语的内容有了反应。
“有这么大。”阿茶将自己的手掌摊开来给女孩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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