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大黎朝最热闹的地方,除了京城之外,就属馨州的松见府了,原因无他,占尽地利之便。
馨州偏南,与邻近的姚州皆是农业重地,稻米蔬果收获之盛,直逼大黎朝一半的产量,而松见府不但是馨州首府,还位处齐江,范江这两条东西河道,以及檀江这条南北河道的交会处,北抵京城,南至南兆国,往东可至都林国境,往西则是川流入海,另有春暖湖,花香湖两大湖泊,商业往来之兴盛不在话下,就连异族人都带着家乡的香料以及水果种子在这里落地生根。
民生一旦富庶,各种娱乐场所便应运而生,酒楼,饭馆,青楼,棋院,赌坊等等,各种好吃好玩的不亚于京城,至于闲话传播的速度……当然也不遑多让。
最近松见府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赵家出了进士这件事情。
馨州人趋利,商人地位并不低,故比起其他地方来说,读书人少了许多,算算已经十五年没出过进士了,故当京城的报喜人趋马入赵家门院,大声喊出“恭贺赵老爷光宗高中进士十二名”时,那个热闹就别说了,谁会想到农商家居然能出个官老爷!
赵家家里有几座大果园,冬日产橘子苹果,夏天产水梨香瓜,山坡地专产葡萄,各有管理之人,采收完毕便运到河港,一路往北送。而赵家便是看看帐本,对对农产数量,把银子入库房,这是馨州姚州特有的景象,既是农家也是商家,故称农商家。
赵家三代单传,赵光宗能高中,赵家自是喜出望外,只是赵光宗一时之间还不能回松见府——既然榜上有名,趁这时机在京城多认识些人才是正经,那些个大儒,名师都得去拜访,邀请新官爷的春宴更是不计其数,为了不得罪人,每场都得参加。
而就在这样密集的酒宴中,晚春初夏时,一个自称姓周的媒婆上门,开门见山就问赵光宗成亲没。
见赵光宗一脸懵,周媒婆陪笑,“是这样的,户部的张大人觉得官爷您呢,一表人才又满腹经纶,甚为欣赏,张家的嫡小姐还没订亲,正等着有缘人呢。”
经过这阵子春宴,赵光宗迅速地懂了,张大人是想招他为婿,所以叫媒婆来透透口风,让他上门提亲。这自然是一门大大的好亲事,张大人可是正五品,有个正五品岳父帮衬,官运想不亨通都不行。
只是,他已经成亲两年多了……
他与妻子田氏是指腹为婚,当初两家门户差不多,都穿得起绫罗绸缎,出入有马车,谁知道田家后来出了个败家子,把家产输了个干净,等到他适婚时,赵家依然是小富人家,田家却已经一贫如洗。
按赵家的意思,是要给田家一笔银子,双方退亲,田家原本已经口头同意,却不知怎么让田氏知道了,大哭大闹着要嫁进赵家当少奶奶,不然就要撞墙,当时赵光宗刚刚考上举人,名声至为重要,禁不起田氏的一哭二闹,只好娶她进门。
新婚之夜,赵光宗才刚踏入新房,田氏便自己拉下盖头,抢上前服侍,谄媚得把他从头到脚夸了一番,偏偏她又没读什么书,讲来讲去就只有“夫君真是人中龙凤”这一句,让长年诗书为伴的他觉得倒尽胃口,想自己堂堂一个读书人却要跟这种女人过一辈子,实在提不起兴致,一把推开她便往书房去了。
隔日去赵老太太的满福院奉茶,田氏竟将满福院的老嬷嬷误认为赵老太太,不停夸她驻颜有术,看不出来已经是当祖母的人,还把人摁入椅子帮她捶背,那动作之快,旁人想解释都来不及,等赵老太太出来看到她在帮一个哑巴下人按肩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阵混乱后,总算见礼完毕,赵老太太沉默许久,说了一句“委屈你了”,赵光宗正觉得辛酸,没想到田氏以为是在指她,抢着说“孙媳妇不委屈”,实在令他无言。
后来他就搬去客院,以读书为名不准她来打扰,刚开始田氏还闯过几次,被他打了两板子后终于乖了。说实话,这种妻子休了也不亏。
“不知道张大人能否等等,我得回家乡处理一些事情。”
媒婆是人精,一听便知道他在家乡是有妻子的,想着张家小姐对他很是中意,张大人对他也挺看好,于是多问了几句,“老太婆无礼,官爷见谅,不知道那一位可有犯过大错?”
赵光宗觉得有点好笑,男人休女人还需要理由吗?他让田氏在赵家当了两年多的少奶奶,已经算大仁大义了。
“大错是没有,不过理由总找得到的。”
“老婆子突然想起一个故事,官爷不妨一听。”媒婆陪笑说,“约莫十几年前,有个穷书生考上探花,当然很快有人想招之为婿,不过这探花郎在家乡却是有妻子的,探花郎心想那也没什么,把妻子休了,另娶名门淑女,却没想到此事让政敌探出来,向皇上告了一状,说此人凉薄,品德不足以侍奉皇上。
“探花郎却道,和离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是女方自惭形秽,因而求去,可那政敌找到妻子本人,那女子道自己是被逼的,家中下人都能作证,她并无失德,而是丈夫薄幸,皇上大怒,一道圣旨就把他打回白身。”
赵光宗听了之后背脊一凉,他居然忘了政敌这种事情。
他若成了张家的女婿,张大人的对头肯定会想找他的错处,他若休了田氏,田氏到时大哭大闹怎么办?所以田氏休不得,但是让张家小姐为平妻,对方肯定不愿。
难道……难道这么好的机会他就得白白错过了吗?
赵光宗患得患失的表情,媒婆都看在眼底,劝道:“官爷也不用恼,老婆子只是来传个话,安排事情的时间总是有的,老婆子多嘴一句,张家小姐的样貌可是拔尖儿的,这等家世,这等人品,官爷可得好好把握。”
赵光宗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情,于是直接写了信,让母亲跟祖母想办法把田氏弄走,信中又把利害关系说了,嘱咐别逼她,得让她心甘情愿离开,省得以后他顺风顺水时,有人拿她的事情来大作文章。
赵家后宅一向没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儿,下人也老实,因此没有什么手段,见家里的独苗交代了这等事情,着实为难。毕竟休一个女人简单,但要让她心甘情愿出门却不容易,赵老太太跟人商量怎么办,赵太太也跟人商量怎么办,这商量来商量去,事情就流出来了。
等连厨娘都知道的时候,事情终于传入了田氏的院子。
“小姐!”紫草急吼吼冲进秀香院,“婢子听到一个消息,说姑爷准备——”
田青梅好整以暇地说:“休了我?”
紫草嘴巴张得大大的,“小,小姐怎么知道?”
她伸手戳了戳紫草的额头,“我若连这都猜不到,能在赵家安身立命两年多?”算算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只不过赵家的动静比她想得还大。
原本以为只会有嬷嬷跟大丫头知道,不想居然连厨娘都知道了,除非赵光宗以后新娶的娘子有手段,不然看赵老太太跟赵太太这等理家方法,一旦忠仆走了,大概就要完蛋。
紫草捂着额头,“小姐怎么不伤心呢?”
“你希望我伤心啊?”
“不是,婢子就是担心小姐,好不容易等到姑爷高中,要当上官太太了,没想到姑爷居然想休妻。”紫草忿忿不平,“赵家真是没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