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下午六点。“可威科技”国际行销部经理办公室冲出一位身形修长的女性,她俐落的短发飘啊飘,美丽的脸庞漾著笑,全身上下充满活力。
岩濑千夏拎著提包,以跑百米的速度往前冲。刚才让一通客人电话给耽误了,真是伤脑筋。
“大家明天见!”
她喊著,和同事道再见,一边挥手离开办公室,等她匆匆赶到一楼时,柯昀浓正坐在白色奥迪上等著她。她坐上车,喘了口气,这两天车子送厂保养,都搭浓浓的顺风车下班。
柯昀浓是花尧人心爱的妻子,也是她重要的朋友。
“每天都像在打仗。”岩濑千夏顺著短发,开朗笑著。
浓浓将车子平稳驶离。她虽然是F1赛车手的妻子,开车速度却只有老公的四分之一,永远都保持在限定时速之下。
“千夏,其实你不用这么赶,我可以帮你接小易,没问题的。”
岩濑千夏笑看著好友。“最近小易感冒,要我留在公司加班也加得不安心,只想快点去保母家看他。”
浓浓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呀,这就是当妈的甜蜜负荷,小孩生病搞得像我们大人在生病一样,小花和小小花生病时,你看我们全家是不是急翻天。”
岩濑千夏呵呵笑。“是啊,一点也没错。”
小花是浓浓和花尧人的宝贝儿子,今年三岁半,和他老爸一样,精力充沛:小小花是他们的小女儿,才刚满一岁,甜美的笑脸和继承于浓浓的温柔表情,是所有人疼到心坎里的小宝贝。
大花——花尧人还是F1赛车道上人人敬畏的“Sparrow”,可回到家以后,他就是疼老婆、宠孩子的新好男人。
小花的好朋友小易,是岩濑千夏的儿子,比小花晚三个月出世,他承袭了父亲的沉稳,小小的年纪却有超龄的成熟。
小易的父亲是朝仓介。
四年前那一夜,除了激情的回忆之外,他还留下一个礼物给她。
“小花一直在问,小易什么时候可以到我们家玩,他很想念他的好朋友,还说要把他的宝贝车子送给小易。”
岩濑千夏大笑。小花继承了大花的爱车成痴,要他把心爱的车子拿来当礼物送朋友,看来,小花真的很想念小易……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岩濑千夏由皮包里拿出两张卡片,递给浓浓。“这是小易要给小花和小小花的卡片,小易没说,但其实也是很想念他们的。”
趁著红灯,浓浓接过两张以大人角度看来只有鬼画符的卡片。小易是个才三岁多一点的孩子,当然无法顺畅运笔画画,却懂得用卡片表达他的思念。浓浓爱怜地叹息。“小易是一个成熟稳健的孩子,我和尧人常在说,小易如果和小花加在一起除以二,这个世界会比较平静。小花有用不完的精力,连他爸都觉得不可思议。”
岩濑千夏大笑。“小花就是花尧人的翻版,他现在知道以前自己小时候有多么折腾他娘了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宁愿小易活泼一些,他太安静、太懂事、太敏感了,我很害怕他会变成一个忧郁的孩子。”
小易在单亲家庭中成长,无法像小花和小小花一样受到两个家族成员的宠爱,他年纪虽小,却隐隐察觉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浓浓体贴地拍拍好友的手背。“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之前提过的,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尧人常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孩子们,如果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小易有伴,你也有伴。”
岩濑千夏感激地摇头。“不了,这样反而更突显他和别的孩子的不同,住在一起也改变不了一些事实,他没有父亲,没有外公外婆,没有爷爷奶奶,小易必须习匮这些遗憾.谢谢你,浓浓,还要谢谢你常常出借花尧人让我们使唤,原来你家那个大老爷除了会玩车、玩小孩之外,还会修理马桶喔。”
浓浓挥去心疼小易的泪,两个好朋友哈哈大笑。
这一家子,对她的重要性已非言语可以形容。
四年前,在美国进行一个月的公开赛之后,一行人随即转战摩洛哥。没想到在忙到天翻地覆的行程中,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容易疲累不说,连每个月该来报到的月事也迟迟不见踪迹。在浓浓的陪伴下,她赴医院检查,却检验出一个让她无法相信的结果——她怀孕了。
这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即将诞生,那种喜悦已经远远超过未婚生子的恐惧。当然,她不能让总裁联想到她怀孕的事和自己的义子有任何关系,也为了顺利生产,加上孕妇无法过度操劳,所以她毅然决然辞去了经纪人的工作。
后来,在美国坐完月子后,在浓浓的协助下,带著刚满月的小易,她回到台湾置产,更在浓浓和她的老板兼好朋友余颂贤的帮忙下,来到“可威科技”任职,担任国际行销的工作。
从发现怀孕的震惊,到怀孕过程的不便,产子,购屋找工作,每一个环节,花尧人和浓浓只要能帮上忙的地方,绝不推辞。
对此,她心怀感恩。
“谢谢你,浓浓,这些年来,要不是有你们夫妻,我绝对撑不过来。”
车子弯进巷弄内,抵达保母家,浓浓停车,感情丰富地抱住岩濑千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心疼千夏和小易。“别这么说,没有你,我当年也不会变成花太太啊,呵。”
两人结束拥抱,岩濑千夏准备下车。“我走了,卡片拿给小花和小小花吧,等过两天小易状况好一点,我再带他去你们家玩。”
她下了车,目送浓浓开车离开后,才走进保母家,丝毫没注意到一辆黑色宾士从“可威科技”楼下开始,即尾随著浓浓的奥迪来到这里。只是奥迪走了,黑色宾士仍然在后方等待。
保母热情地邀请岩濑千夏留下来用晚餐。晚餐结束后,她牵著小易离开保母家,为了怕小易吹到风,保母还刻意让小易戴著棒球帽挡风。
“小易今天乖不乖?”岩濑千夏温柔问著儿子,掌心里是小易软软嫩嫩的小手。
“小易乖。”小易笑著,笑容像天使般圣洁无邪。
“那小易有听话吃药吗?”
“有啊。”
“小易好棒!”
她牵著小易走到路口拦计程车,还是没留意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黑色宾士。
但岩濑千夏停住脚步,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让她后颈寒毛直立。
她回过头,四处张望,只看到几辆车停在巷弄的一旁……
奇怪,她皱著眉,拢拢短发。
“妈妈怎么呢?”小易抬头,用日语轻轻软软问著母亲。
小易从襁褓时期就开始接触两种语言,一是中文,一是日文。小孩子就像海绵一样,学习力很强,而小易很厉害,和妈妈说话一定是用日语,和外人说话则使用中文。
岩濑千夏弯腰抱起小易。到底是怎么了?她在不安什么?
“没事,小易,我们回家吧。”
“好。”
她拦下计程车,搭上车后,计程车随即驶离。
黑色的宾士再度前进,深色的隔热纸让人无法看清楚驾驶,可他的目标很清楚,自始至终只有她而已……
岩濑千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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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颂贤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
岩濑千夏一直以为自己对工作已经是拚命似地认真,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余颂贤卯起来工作的狠劲没人可比。
她是“可威科技”的老板,一手制作的电玩软体,每款都成为市场的指标。余颂贤带领著「可威科技”一路过关斩将,由小成本的公司攀至股票上柜公司,可这样的表现还是无法让她满足。今年,她扩大业务领域,除了卖游戏软体,也开始朝电玩硬体市场迈进,牵扯到硬体设备,就需要有厂房、机具等一切和软体市场不同的东西,要扩充这些设备,首当其冲要处理第一件事——和银行借钱。
又是和银行借钱……
“我可以不参加这个会议吗?”岩濑千夏问,手上敲打键盘的动作没停过。她正在写年度业绩计划。
浓浓摇头。“不行,全公司只有你会说日文。”
“日文?”岩濑千夏的手指顿住。“不是银行团要来谈放贷的事吗?”
浓浓耸肩。“这是一家日资的新银行,听说他们总裁刚好来台湾,所以只要是重要的客户,他们总裁都会出席。而我们呢,刚好就是他们眼中重要的客户。阿贤的意思是,要你按兵不动偷听他们的悄悄话,说不定会听到重要的资讯,哈。”
岩濑千夏挑眉,阿贤的行事风格的确让人难以预料。“阿贤不是不玩这招吗?我以为以她高风亮节的个性是绝对不玩这种小把戏。”
浓浓哈哈笑。“我和你的想法一样,问她,她说这叫出奇招,而且绝对没有人想到她会用这招!”
岩濑千夏无辜地眨眼。“唉呀,那我还要交换名片吗?岩濑是日本姓氏喔!”
浓浓用力点头。“对厚,那就千万别交换名片,小心露了馅,我们会被阿贤念到臭头!”
所以,为了老板的小把戏,岩濑千夏只好硬著头皮参加这场会议。自从四年前那不愉快的回忆之后,她就把银行视同眼中钉,和他们借钱的恶梦更是她希望此生都不会再发生的事。
她顺顺短发,拍拍身上的米色长裤套装,然后跟著浓浓的脚步来到会议室。贵客未到,她们先排排坐好,因为岩濑千夏要当小间谍,所以她的位置就和余颂贤坐在一起,余颂贤的另一边是浓浓。
总机妹妹放下茶水后,痴迷地望著入座的三人。
“哇,我们‘可威’的黄金三战士,摆在一起就是这么赏心悦目,银行团看了,一定会拿很多钱出来!唉唷,有谁会相信,她们都是生过孩子的妈啊!”
除了岩濑千夏只有一个小易外,浓浓和余颂贤都是两个孩子的妈。
余颂贤甩著笔,帅帅地挑眉。“琳琳,你很闲吗?”
总机妹妹赶紧回神.“没有没有,我很忙、很忙的啊!”她抱著茶盘赶快落跑。
“可威科技”的确以女性居多,但这不是因为老板是女人,所以偏好录用同性,而是因为余颂贤喜欢欣赏美女的习惯从婚前到婚后,到变成人家的妈都没改过,以至于“可威多美女”是业界公认的,连刚刚很闲的总机琳琳也是美到整栋办公大楼的青年才俊都抢著请吃饭的小美人。
对于总机妹妹的评论,余颂贤很不开心,她哀怨地倾诉她的怨气。“你们听听,这像话吗?这是人说的吗?生过孩子的妈?呿,再过几年,我们是不是就会变成孩子都大学毕业的欧巴桑?!”
浓浓大笑。
岩濑千夏叹了口气,摇头。“不,别把我算在内,我没结婚,不算欧巴桑,顶多只能叫我老小姐,也不能叫老处女,因为我不是处女。”
浓浓笑得更夸张,连余颂贤都忍不住笑开怀。
这时,总机妹妹通知客人抵达,浓浓边走边擦眼泪,到门口迎接客人,余颂贤和岩濑千夏则在会议室等候。
所有人鱼贯而入,岩濑千夏抬头,挂著制式的浅笑。
“余董,这位是我们总裁,朝仓先生。”
一瞬间,岩濑千夏制式的笑脸僵硬地卡在脸上,她震惊地看著访客,完全没想到四年不见的人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朝仓介?
余颂贤正和他寒暄致意。
岩濑千夏完全傻住,心跳狂飙。她无法相信这种事竟然发生了?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她的思绪乱成一团,五味杂陈……
浓浓和银行的经理分别介绍双方的与会者,她是小间谍,浓浓仅是轻轻带过她的职位,并没有介绍姓名。
如果他是日资银行的总裁,这么说来就正如他父亲的布局,他继承了“朝仓银行”,并在四年间顺利扩大银行的版图,她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而或许是因为“朝仓银行”与“关东银行”策略联盟,他们才有办法由地区性银行扩展至海外……
无论是哪一种方式,他应该早就和敦子小姐结婚了吧?
泪意突然袭来,岩濑千夏眨眨眼,强自忍住。离开的那一天她就告诉自己不要成为他的负担,四年后再来检讨当年的决定,离开他,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过得很好。
会议开始进行,双方代表入座,首先由余颂贤向银行的人简报“可威科技”未来的发展及扩厂计划,为尊重银行总裁,余颂贤全程改以英语说明,不用透过翻译,就可以直接和对方面对面沟通。
灯光切掉了,唯一的光源来自投影机打在白板上的光线,岩濑千夏趁此机会,悄悄地偷偷看他。四年不见了,他的外表变化不大,眉宇之间似乎更加成熟。
可最大的不同是他冰冷的表情,仿彿完全不认识她似的,她不禁怀疑,只是长发变短发,变化真的有这么多吗……
还是他压根儿不想记得过去的事?
会议持续进行,余颂贤不亏是的高手,刻板的解说加上许多独特的肢体语言和笑语,让与会的人士无不随著余颂贤的“表演”而开心大笑。
“千夏,日本的男人都那么没表情吗?”浓浓挨到岩濑千夏耳边,对朝仓介的冷漠作出评论。
只有花尧人看过朝仓介,浓浓当然只当他是一个陌生的日本男人。
“我不清楚。”她说,声音沙哑。
浓浓好奇看著千夏。“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你不要被小易传染感冒了……”
提到小易,她只知道小易无缘的爸爸是个日本人。浓浓的目光又回到朝仓介身上,皱起眉头。“喂,千夏,我问你喔,是不是日本人都长得一个样啊?我怎么觉得你们家小易长得好像那位总裁?”
岩濑千夏一震,她低下头,沉默不语。
浓浓愈看愈像,仿彿看到大号版的小易就坐在那里。
“呼,幸好你们不认识,否则我一定会猜小易的老爸就是他。”
浓浓无心的评论,却像把刀,一刀刺进岩濑千夏的心里。她无法呼吸,捣着胸口,血色由脸颊上快速消褪,她苍白著脸,摇晃地起身。
“浓浓,我、不太舒服,我先出去……”
她低著头,冲出会议室,差点撞到正要送咖啡进会议室的总机妹妹。
“千夏姊姊?”
“对不起……”
岩濑千夏搭著电梯来到一楼,办公大楼后面有个休憩区,她蹒跚走过去,无力地跌坐在石椅上。
原来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就算她把他埋在心底最深处,一旦记忆的盒子开启,她沮丧地发现,自己并没有遗忘他几分。
突然的阴影笼罩住她,她抬头,似乎不意外朝仓介会尾随她的脚步跟了过来。
“嗨。”
她看著他,想对他笑,但他脸上的冰冷硬是冻住了她的笑容。
“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她站起身,仰头迎视。“托福,你也是,夫人这次陪同一起来台湾访问吗?”
“这应该不关你的事。”他冷漠回答。
岩濑千夏眨眨眼。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就算是分手的情人,也无需恶言相向……
不,无论他的态度是好是坏,四年后的今天,也已经和她无关了。
她抬头挺胸。“如果,朝仓先生没其他事,我先离开。”
她想离开,可朝仓介一句话硬是留住她的脚步。
他讥诮地笑。“慢走,岩濑小姐——不,我应该称呼你一声‘花太太’才对。”
岩濑千夏拧起眉,一头雾水。“‘花太太’?我不懂?”
“你不是和花尧人结婚了?我看到你们还有一个男孩。”
她、真、的、快、吓、死、了!
误会她和花尧人结婚是一回事,她甚至不想费心解释,但是他看到小易!他在什么时候看到小易?!
岩濑千夏苍白的脸一凛。”你怎么知道孩子的事?!”
朝仓介冰冷的面容毫无表情。“这么说来,你们的确结婚了,而且你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冷静一点!她必须冷静下来,朝仓介会认为小易是花尧人的儿子,那就表示他一定没有看到小易的脸。小易太像他了,只要看过他们父子的人,绝对会立刻联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刚刚浓浓的反应就是证明。
“朝仓先生,这是我私人事务,我不想和你讨论。”
她只想走,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她太清楚日本社会对子嗣的重视,如果朝仓介知道小易是他的儿子,就算他是已婚身分,他还是会想尽办法把小易带走!
“岩濑小姐太生疏了,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恭贺之意,毕竟四年前,我们的关系曾一度……很亲密。”
他眼中的恨意和轻蔑伤到了她,岩濑千夏忍著泪。“朝仓介,我没有对不起你,你的眼中不该对我有恨意。”
“恨?”他看著她,四年的岁月,除了长发变短发,并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一样美丽,眉宇之间流露出更成熟的韵味,只是让她更加迷人。“我对你不是只有恨……”
他望著她,目光飞向好远——
“四年前,你离开了,我向义父问到你的行踪后,不顾一切跑去美国,要把你找回来。只可惜,在美国我看到的是你和花尧人亲密地拥抱,你完全没有失去我的伤心,我却为了思念你而痛苦……”
他勾起她短发的发尾,似乎还记得她柔软的长发刷过他身体的魅惑。
“我一直想知道,那一夜,只是你的游戏吗?岩濑。”
她的泪悬在眼眶里,震惊地望著他。他找过她?他真的找过她?!
天啊……她多么想投入他怀里,倾诉她的思念,但,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他有了敦子小姐,有他自己的家庭,他不该这时候出现……
岩濑千夏吸吸鼻子。“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完成了你父亲的事业版图,甚至将它扩大,你拥有了一切……过去的回忆,就只是回忆,你问我是不是一夜的游戏,呵……我忘了。”
她后退。“朝仓先生,愿你幸福。”
愿你幸福。
这是她四年前对他的祝福,四年后,她一样祝福他。
她离开了。如果她回头,将会发现朝仓介脸上的表情——
是哀伤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