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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梦(下) 第十五章 作者:卫风无月
    这里街道上的建筑与天城不同,和其它曾经见过的其它上界地方也不一样,似乎并不讲究整体协调,也没有精美装饰,纯以自然为主。

    红墙白瓦的房舍居多,还有的是原木去一去皮就做了建材或廊柱,上面挂着绿叶、花草的装饰,连那些树身原本突出的盘结凹凸都没有刨平,只上了一点点类似清漆或薄桐油,清新干净。

    来往的人都显得极精神,笑声语声爽朗,令人觉得心情极其轻松愉悦。

    「我母亲当年是族中公主,美名传遍一方。」杨行云牵着飞天手,走得不快不慢,眉舒目展,看得出心情极好。

    「当年凤林的父亲任族长的时候,全族大庆十日,她在庆典上借着酒意起舞,最后竟然现出原身,雪白的长尾宝光流转,迷醉众人。谁说雌雀无尾羽?要说羽族最美的人,她可当之无愧……」他露出憧憬的神色。「后来她嫁给我父亲,离开家乡去了帝都,此处就再也不见当年的美丽雀舞。」

    飞天怕他想起不开心的往事,岔开话头,「那边很热闹,在做什么?」

    杨行云看了看,笑道:「在赛歌。难得今天碰到天气这么好,他们又有兴致,我们也凑凑热闹去。」

    他快乐得像个小孩子,连步履都轻快异常。

    那是一座不算高的圆台。飞天仔细看了一眼,大为惊异。

    那宽平的圆台,竟然是一株平截斩断的树身,足有十人合抱那般粗壮。台子上有个极漂亮的少女,编着一头的辫子,戴着大的红花,声音宛转,唱得是首情歌。

    台下围着多人,有的举手打拍子,台边挤过去一个女孩子,年纪要小些,圆圆的脸甚是可爱,手里挥着银铃,和着那台上的少女一起唱。

    杨行云在他耳边小声说:「这是百灵姊妹俩,很活泼吧?」

    飞天点点头。杨行云回头跟一个抱着篮子的孩子买了鲜花在手里拿着。飞天原不知他要做什么,等台上那女孩子唱完,台下的人纷纷鼓掌喝采,将手中的鲜花抛上台去。

    杨行云一面笑,一面跟身边人的一起向台上扔花。

    那唱歌的女孩子大大方方地笑一笑,提着裙子走下台来。

    她妹子却极可爱,小跑上来脆声道:「我学唱不久,不及姐姐的娴熟,大家将就听听。」说毕张口唱起来。童音清脆,声音响亮。台下的人纷纷喝采打气,她脸儿兴奋得红通通地,不意唱到半截的时候,突然卡了词,嘴巴张了几张,怎么也想不起下面的词。

    台下人一笑,她捂着脸便跑了下来。她姐姐笑着去追,姊妹两个渐渐去远了。

    众人善意地笑了一会儿,有一个穿淡黄袍子的少年上了台,身量不算高,瘦瘦的极俊俏。杨行云看了一眼便笑:「这是黄鹂。」少年的嗓音清亮悦耳,比刚才少女的柔婉,别有一种悦耳。

    杨行云显然极是开心,飞天也觉得这些时日来,数这时候过得最轻松快活。杨行云听着歌,把他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瓜子、松子拿出来吃,斜斜靠在飞天身上。飞天揽着他的腰,他头发里那股动人的清香一直在鼻端萦绕。

    台上的人来来去去,看得人眼花。只觉得好听,总共不记得有多少人上去唱过了。

    杨行云突然推了他一把,「你上去唱一个。」

    飞天张口结舌,怕是自己听错了,「我?」

    杨行云明眸流盼,轻声说:「这些歌可不是白唱的。上去唱的人都有喜欢的人,盼着他们的心上人也在下面观看到听到,也算是表明爱意。你上去唱一曲给我听听,就是唱得不好也不怕。」

    飞天扭捏了一下,倒是记得以前看电视,似乎鸟类会鸣啼求爱……汗,这个羽族恐怕也是这样了。

    「那……」飞天揉揉鼻子,「唱得难听你可不许笑。」

    杨行云笑得弯起了眼,「不笑你就是,快去吧。」

    前一个女孩子唱完了下去,台上空着,飞天硬着头皮上去了。杨行云站在人丛中向他笑着挥手,看看四下黑压压的人头,嗓子里像塞上了东西,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和上次辉月生辰时不一样。那会儿飞天尽都是心事,没顾上怯场,倒也不是说他现在就怯场了,但是行云站在下面听……由不得飞天不紧张。

    下面的人向他善意地笑,也有小孩子刮着脸臊皮,极是可爱。

    飞天看看杨行云高挑的身形站在人丛中,卓然不群,漂亮耀眼,心中一股骄傲之意越涨越高。

    这样美丽的行云,是他的爱人,为他唱一首歌,实在是应当的事。四目相对的一刻,飞天缓缓唱了起来。

    在风没有吹起以前月亮轻轻在夜里忽闪

    彷佛只留下一丝温柔的光线

    故事悄悄地浮现

    我的心在飞向天边

    我的梦在云里面

    越过高山飘过荒野

    我只想停在你身边

    尘埃落定喧嚣听不见

    好想留住这瞬间

    我要抱紧你的世界不

    需要所有语言

    忘记白天黑夜

    陪你一直到永远

    飞天忽然就想起这首歌,不算多华丽的词,也不是多动听的旋律,却一下子冒到了嘴边。陪你一直到永远。

    台底下的人鼓着掌,扔给他鲜花,杨行云咬着唇笑,把手里扎成一束的花高高抛了起来,飞天伸长手,接个正着。

    杨行云分开人丛走近台边,姿势美妙地跳上台子来,两人四目相对。

    「很好听。」杨行云说。

    飞天看着他,笑着说:「承蒙夸奖。」

    杨行云笑着,然后低下头去。

    台下的人显然认出他,欢喜地叫着他的名字,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手圈着唇边喊:「孔雀公子,吹段曲子给我们听吧!」

    杨行云笑着跟台下招手点头,他的玉箫都是随身带着,从腰间拔了出来,向飞天微微一笑,眼波温柔无限。

    飞天明白他没说出来,但已在笑容里表露无疑的话,往后退了几步,微笑着看他。

    微风徐送,华裳轻摆。一缕清音细转,从箫管中幽幽发出。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他吹奏,却与上次全然不一样。那时幽咽苦涩的一曲,曾经让人迷惑不解。为何在辉月的生辰之庆上,行云会吹那样不应景的曲子?

    现在却豁然明朗起来。

    心里像漫上了温水,暖洋洋地,为了他的用情至深,觉得幸福盈满。

    也心痛……心痛着他……酸楚,也甜蜜。

    飞天站的地方,看到是他的侧面。

    莹白的半边脸颊,鼻梁挺立,红唇盈润。那是极静中透出流动光华的美丽容颜。

    台下静得可听闻落针之响,行云站在这一片红屋白瓦,苍山绿树之间,态拟若仙,飘飘欲乘风而去。

    飞天想到第一次初见时心中的悸动,那异常美丽,如薄云飞霞的背影;想起在辉月殿门口遇到他,他不能自制地激狂、忿怒、哀伤;想着辉月生辰的庆典上,他悲凉的箫曲,孤寂的身形。

    想起在黑夜的塔顶,他温柔的教习指点;想着那一天那一夜里的抵死缠绵;想到无数无数破碎的旧事,无数无数的浮光掠影。

    行云……飞天心痛又觉得幸福得不能负荷。

    他吹的曲子轻灵宛转,极是动听,彷佛眼前百花齐绽,千红俱现。

    堪堪吹到一个极巧媚的花腔,他眼波流转,唇边似有若无地朝着这边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风流,尽在眉梢眼底。

    飞天回以一笑。杨行云眼睫垂下,美丽得像一个梦境,让人沉醉不醒的美梦。箫音袅袅,终归于寂。

    飞天缓缓走近杨行云,执起他的手。杨行云回握着他的手。

    和煦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个人身上。

    行云,行云。我向天地起誓,愿青山白云共鉴,此生绝不让你再受一分苦痛。

    ***

    这一天过得异常快乐。

    他们听了别人的歌,也上台去唱了一番。回来他们也尝了脆饼,因为去得晚了,只买到一块,于是一人一半,坐在饼铺的台阶上分吃。

    杨行云笑着看飞天吃,把他那半块也递过来。飞天笑着不肯,他就上来掰着硬喂,最后把半块饼弄碎成了好些小碎块,洒了一手一身。

    听了八哥数快板,杨行云说他果然不愧羽族第一巧舌之名,真是口齿明快言词又逗趣,令人忍俊不禁。

    他们还偷偷溜去看了未出巢的幼童。

    卧在软草薄绒里面的小小的毛茸茸幼鸟,皮是半透明的薄,好不可爱。

    飞天一边睁大眼看,一边好奇忍不住问:「这个……什么时候能变成人形?」

    杨行云小声答:「总得三五十年不等,每一种都不同时间。」

    想起一件事来,飞天声音直抖,抱着怀中的美人,「你也是……从这样过来的?」

    杨行云白他一眼,「你净问废话,这是自然了!」

    「那……」飞天无声地张大嘴吸气,实在难以置信,「你……你生下来时……是……是……」

    杨行云叹口气,拖着他出了人家的内室,从窗子跳出去,才答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飞天忍不住暴汗。他怎么也不能想象出……这么美、这么华丽、这么骄傲的杨行云公子……竟然会从一只圆滚滚、亮晶晶、白生生的大蛋里面……破壳而出?

    飞天想得脸色发青,实在不知道那是一副什么情形。

    杨行云掩着口笑。飞天有些神情呆滞地跟他走。

    幸好、幸好……幸好行云不是只母孔雀……不然,真、真想象不到……他们将来如果会有孩子……也是……也是……也是圆圆的嫩嫩的……一、颗、鸟、蛋。再想想他刚才说的,这蛋还得做父母的轮流来孵。飞天更加大汗淋漓。脑子里出现一幅画面……叫他直想把自己敲晕过去。两个人扎着布包头,抱着一颗蛋,光溜溜地坐在一堆草里……天哪,幸好行云他是男的!

    那天早上两个人摸黑走了。按凤林的话说是早上路早到达,早了总是比晚了好。

    凤林把人踢出门的架式不像是送客人,倒像是赶乞丐。

    飞天知道他不想小空为这个难过。

    其实凤林不用这么忙,就算让他去,飞天也不知道该跟小空说些什么。

    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冒冒失失把小空从枫城带出来,却没办法给他一个有保障的前路。凤林在这一点上比他强得多,有能力有心计,更重要的是,他那么喜欢小空。

    飞天压低了声音跟凤林说:「你要是哪天后悔了现在的选择,或者是小空将来长大了并不想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会来带他走。」

    凤林淡淡一笑,「不会有那一天。」

    杨行云跟凤林告别,语气客气,话意却很欠扁,「等你早日生出个继承人,哥哥我再回来庆贺你。」

    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凤林要是喜欢上小空,继承人从哪里来啊?

    凤林的反应更奇怪,狠狠瞪他们两个一眼,一边的仆侍极有眼色,「砰」的一声把大门死死地关上了。

    两人站在黎明前黑暗寒冷的街上,拎着小包裹牵着一匹马,真像被扫地出门,满狼狈的。「要是想去和他告别,我们就跳墙进去好了。」杨行云挽着飞天的手。

    飞天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了。」

    离开梧桐城的时候,回头看看这个洋溢欢笑洒遍温暖的地方。它还笼罩在拂晓的昏然中,没有醒来。

    真的很舍不得这里。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这里来住吧。」

    杨行云嗯了一声,两个人手挽着手离开。

    ***

    天渐渐地亮了,两人共乘一骑。飞天只在跟辉月出巡的时候骑过天马,控着缰牠慢慢地跟着队伍走。

    现在才发现,天马这东西的速度根本就可以称得上是风驰电掣!路两旁的景色倏忽即过,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远远地,晴空万里。

    杨行云坐在前面,飞天抱着他的腰,劲风吹得他漂亮的长发尽向后去,胡乱拂在脸上身上。有些痒痒的,可是又觉得很舒服。

    中午歇息的时候飞天弄东西吃,杨行云坐得四平八稳,咬着草茎看他忙。

    飞天嘴里也嘟囔他一句,诸如好逸恶劳之类。不过看他那副清雅不沾一点尘烟的样子,让他升火营炊,肯定是指望不上。

    然后把烤好的山芋头和草菇什么的给他吃,看他优雅的吃相,还有明显流露出来的愉悦,飞天就觉得挺满足。

    恶寒,飞天从来都没发现自己是这么贤慧。不过,行云吃东西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一路上顺顺当当有什么大事,除了杨行云总是很……热情。

    这是含蓄的说法。直接的说就是这个家伙非常色情!总是处在欲求不满的状态下。

    老实说因为要赶路,晚上只要可以睡,飞天都是躺下就睡着。可是每次总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被折腾得醒过来。

    怎么抗议也没用,飞天使劲推他,「很困了,快睡吧……」

    他说:「你睡你的……」

    怎么可能睡得着!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催眠自己,下半身不存在,不是自己的……只要闭着眼当自己睡着就好……

    但是根本不可能!杨行云这个家伙技巧超好的!每次到这种时候,飞天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他而动。

    第二天再上马的时候,飞天就难免瞌睡。

    杨行云后来就让他坐在身前,这样即使他瞌睡,也不至于摔下马。杨行云显然路很熟,快到天城时给飞天改了装,自己也遮掩一下,赶路赶得很急。

    离天城越来越近的时候,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一般的天人,明显地也有权贵。

    大家的方向一致,都是去天城。

    进天城的时候他们是分开来走。杨行云让飞天去东城,他要先去辉月殿见辉月。

    「不要去旁的地方,也别和人说话。」在城外的时候,杨行云一再仔细地叮嘱:「别让人认出你是谁。我中午大约要留在辉月那里,晚上回去。平舟和汉青的消息我替你打听,你不许乱走。」

    飞天从来没见他这么郑重其事,未免让他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说了长长这么一句话,杨行云凑上来亲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又退开了:「记得别乱走。」

    「知道,反正有吃的。」

    杨行云笑了笑,很妩媚又很潇洒的笑法。真奇怪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竟然在他脸上自然地揉和在一起。

    天生的花花公子!

    杨行云先进城,因为有人认出他来,所以不少人都在议论这颠倒一方的美男子。

    飞天则是跟普通的人一样,慢慢地随着人流走进去。在街上转了一圈,找到杨行云说的房子。

    这间院子不大,小小的花圃里不知道种了些什么花,现在全是绿叶根本看不出来。屋里很整洁,不过看得出很久没有人住过,有厚厚的积尘。飞

    天稍稍清扫了一下,从柜子里找出被褥来晒太阳,这些东西长久不用,总会有些霉湿的气息。

    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飞天眯了一下眼。

    虽然又回到天城来,但是飞天殿……啊,也许明天不叫这个名字了。

    他已经和那个高贵的地方没有什么关系了。现在在行云的地方,虽然房子很小,但是整洁温暖,有家的感觉,从前那富丽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平舟应该过得很好。他沉静老于世故,什么事都处置得妥当。汉青……应该也很好吧。辉月如果照应他,他应该会过得稳当。

    行云去见辉月,会说些什么?当然,不会说遇到他。

    飞天无聊地猜测一会儿。

    找不到喷壶之类的东西,于是飞天拿了个小盆子装水浇花。

    院子里小小的一口井,汲出水来清凉干净。看那些鲜绿的叶子被水一一打湿而显得颜色更加浓翠,觉得心里有纯然的喜悦。

    不知道小空怎么样了。可能会问起爹爹去哪里吧,不过也许不会问。好多天都不打招呼说话,离得老远,明明看到他却会把头别过去当没看到,然后跑开。

    不是没想过把他抓来打一顿屁股,然后好好告诉他,他和行云之间发生的并不是污秽的事。他们……是相爱的。

    但是,总是迟疑,然后机会就过去了。

    中午飞天升火烧了点饭,配着腌菜吃。然后烧水,还找出一点茶叶。虽然时间长了一些,但是闻闻味道应该还是可以喝。

    一边刷洗茶具的时候,一边想着行云可能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辉月会留他用午饭,然后他就会告辞;也许会多说一会话,可能会喝茶。

    辉月那里的茶叶,当然是要比这个强了不知道多少。不过……

    飞天傻傻地对着茶壶盖笑,如果问他,哪里的茶比较好喝。这个感性的家伙一定会说,家里泡的比辉月那里的好茶还要香吧。

    屋里还有书册,飞天认不了多少字,看了几页也看不明白,躺在榻上觉得有点困。

    昨天晚上那个家伙……好吧,不算太过分,只是一次而已。

    但是还有些困,在这样一个午后。阳光暖暖地,风吹不进来。

    书盖在脸上,飞天慢慢地睡着了。

    「锵!」

    突如其来的脆响令飞天惊跳起来。在已经昏暗的房子里,这一声分外地刺耳令人惊悸。

    盖在脸上的书早掉到地上,窗外已经没有阳光,天黑了。

    行云还没有回来?刚才是什么声音?

    飞天茫然地环顾自己的周身,警觉性一瞬间提到最高。

    可是屋中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这个静寂的黑暗的院子里,只有他。

    行云还没有回来?

    「锵!」

    第二声响,飞天惊得眼皮猛跳了一下,才发觉是双盈剑的声音。

    它一直很安静,飞天练剑的时候捏诀唤它,它才出来,平时总是安分地沉睡着。

    可是,为什么它会惊跳?

    那把人惊醒的响动,并不是耳中听到的声音,是心中的惊悸。双盈剑在他的身体里惊跳。

    怎么回事?

    飞天按住指尖,像平时一样催力。可是手心中静静地,熟悉的银光并没有闪出来。

    怎么了?它怎么了?

    飞天站起来,四下里静得连虫鸣、风声都没有,他却觉得心惊肉跳。

    街上传来敲更的声音,已经初更了,为什么行云还不回来?他说晚上一定回来。

    飞天坐立不安,在房子里像困兽一样地走动。

    难道行云会出什么意外吗?这个想法像条毒蛇,倏忽间跳出来咬人一口,飞天心揪成一团,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攥紧,捏得一丝空气都容不下,马上要爆开了一样!

    行云不会,不会的……

    他与人也没有仇怨,也没有招嫉的地位。

    辉月和他一向是和睦相处,他说辉月虽然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情,但是一直在尽力照顾着他。所以他虽然沦为天奴,日子却也过得不算太辛苦。

    这次能够离开天城,回羽族去,也是辉月给了他一纸签令。

    不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飞天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立刻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走,步子急迫。

    可是屋子只有这么大,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了墙。再回头再走……

    行云说不让他出去,怕被别人看到惹祸,怕辉月迁怒……怕仇家寻踪……

    可是,可是行云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时间变成了刀锯,在心头上不停地拉动。

    也许他是杞人忧天;也许辉月和行云有话要说,或许是有什么其它的事绊住了。

    可是莫名的惊跳又沉默的双盈剑,这像死寂一样缠绕上来的黑夜……还有,还有心头莫名其妙的惊恐。

    行云不会有事……

    可是该死的!

    飞天霍然站起身来推开了门,飞身上了屋顶。

    飞天吸一口气,辨明了方向,朝辉月殿那里如流星赶月一般急掠而去。

    ***

    飞天远远就看到辉月殿的轮廓据在高处,如凛不可侵的贵胄。和第一次平舟在高塔上指给他看的,一般无二。

    辉月这里藏龙卧虎。

    飞天曾经住过这里,熟门熟路摸了进去。

    大殿那里是空旷的,外院,平阶,下人们的居处,后殿……内院……

    飞天赶得极快,像夜行的灵鸟,无声而迅疾。辉月和行云的关系很好,他们若是见面说话,一定会在辉月的起居之处。

    或许是莽撞,不听行云的吩咐擅自闯到辉月这里来。

    可能会把一切搞砸;可能会被辉月狠狠的惩戒。可是只要让他看到平安的行云,罚得再重也没有关系!

    飞天心中像油煎火烧,灵力却在体内缓缓流淌,气息轻缓绵长,几不可闻。

    离内院还隔着一重高宅。忽然飞天的脚尖一弯,身形顿了下来。

    后殿与内院之间平旷大广场里那矗直的高台,他曾经踏上去奔雷为他系冠的高台,上面有人。

    这样晚,为什么上面还有人?

    飞天极目远望,灵觉瞬间提到最高。

    飘摆的白衣,如柳的身姿在那极高之处!看不清其它,看不清相貌,可是飞天不会认错,那与他日日相依的人影。

    行云。

    他为什么到那样高的地方?他没……没出什么事情吗?

    飞天心弦松了一松。难道辉月约他上去谈事情的吗?

    飞天呼出一口气来,看着平旷的场地,有月光照得地上霜白清亮,要想不被发现地过去不大可能。

    飞天眼睛看着那台上,还有人,可是看不清身形。身子向下低了低,想着怎么能不被发现地凑近。

    行云明明答应着要回去……

    一瞬间……飞天抬头的一瞬间。

    一点白色从那台上坠下来,像是一朵被大风吹离了枝头的花,飘然而落。

    脑中有剎那的空白,飞天下一秒身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弹了出去。风击在脸上生疼。

    夜色像是漆黑的墨,那一点飘坠的白格外地刺眼。

    像是惊呼声响起来,有人喝叱,有人惊起!

    飞天没有任何想法,向那坠落的白色扑去。

    那白色似是柔弱的一片飞羽,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很长。

    世上最远的路,也没有这百丈的相隔这样遥远!飞天胸口痛得像被万钧重石迫击!

    离那高台还有三、四十丈的距离,飞天脚尖一点,腾身而起。与那白色在空中接近,飞天张臂抱住了他。

    行云!飞天在心中大叫。

    杨行云身子温软,飞天以为他还好。可是眼睛却告诉飞天……

    这是行云?这是他的行云?那张美丽的脸,那张早上还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脸庞,血肉模糊的一片,看不到如远山的眉,看不到秋水样的眼,看不到挺立的鼻梁和轻薄红润唇,一团血肉黏连,铁锈味刺鼻欲呕!

    人在空中,飞天的手已经按在了杨行云的胸口,源源不断输送灵力进去。

    杨行云胸口还在微微地起伏。

    「行云!」飞天叫出声来!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全力地送灵力进他的身体!

    杨行云的身体痉挛起来,本来无力垂下的手突然抬起来抓住了飞天的臂膀,听到他的胸腔里传来可怕的呜噜声,那是血倒灌进胸腔的声音。

    从那已经看不清五官的头脸上,红的、烫的喷溅出来,扑了飞天一头一身!

    「行云!行云!」飞天狂喊他的名字,眼睛涨得像是要烧起来!

    他的行云!行云!

    杨行云像是听到,又像是已经疯狂,抓着飞天的手那样用力,似乎要扯下一块肉来。

    忽然杨行云的手指松脱,那剧烈的痉挛全部停止,胸腔里可怕的充血声也消失了!

    飞天恐慌惊怒,失去理智地大叫着杨行云的名字,反复地推送灵力给他。可是……他一动不动。在飞天落到地面之前,杨行云的生命力彻底从身体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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