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记着他!那又怎样?”清雪喊着,混沌的眼突然清明起来,“他是误会了我、恨了我、伤了我,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他、恨过他。他不相信我,我的确好伤心,可是他面对你精心布置的骗局,怎么会不怀疑我呢!他那样一个纯朴忠厚的人怎么能斗得过老奸巨猾的你呢!何公子,未来的武林盟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呢?”
“这就是你的心里话!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他纯朴忠厚,我老奸巨猾!”何承志缓缓地低语,声音冷得像寒风刺骨:“好可惜!你居然忘了我们本就是同一种人,一样的冷血无情,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的身上散发着同一种味道,那种血腥味是怎样洗都洗不掉的……”
“没错,我和你是同一种人……”清雪凄然一笑,声音空洞而凄凉。“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这样的我。残酷杀戳的生活里,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把刀!谁付了钱,这把刀就会为谁杀人。它听不见生者的悲泣,看不见死者的鲜血。我倒真希望永远都是一把没有感觉的刀。可是我不是!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心有情的女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不想再做一把刀了。我只想和他远离世上的恩恩怨怨,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可是,你破坏了这一切。你只是随随便便地吩咐下去,连手都不必动一下,就已经毁掉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哈哈……”她笑出声,耸了耸肩道:“我不怪你!因为换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的。人总是要为自己考虑的,不是吗!除非——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肯为他付出生命时,才会开始为他考虑……”
“你不相信我真的爱你……”何承志轻声问着,却发现清雪根本是心不在焉。她倚在椅上,唇边带笑,眉目含情,娇柔妩媚,风情万种。他知道她陷入了怎样的幻境——想必这就是她不愿戒去毒瘾的原因了。毕竟只有在那幻境里她才会与那人相会,这就是她所期望的……
凄凉地苦笑着,他缓缓退了出去……
“湛湛长空黑,更那堪,斜风细雨,乱愁如织。”
时光如水逝,鸟飞兔走……眨眼的功夫,已是冬残春归。覆地的冰雪,变成烂漫的春花,蛩眠的虫蛇苏醒,新生命的成长,天地之间到处洋溢着勃勃生机……
何承志痴痴地立在玫瑰丛畔,一任微雨湿了长衫,只默默地注视着“玫瑰轩”。窗前低垂的黑纱令“玫瑰轩”在明媚春光中越发显得死气沉沉。一重黑纱,隔断了几许相思……
何承志垂下头,春的气息沁入心脾,却令他有痛哭一场的冲动。
一年半来,他全心投入独霸武林的计划,只短短一年半的时间,他已使“天下山庄”名震江湖。可是他很清楚,一年半来,他的心魂始终徘徊在这玫瑰园。梦中,他曾一遍遍低唤她的名字,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
她就像一只蚕,用梦幻织就了一个茧,任自己陷入无边的幻境。对身边的人和事漠不关心,全然不知道关心她的人有多心疼多伤心。难道,他真的无法把她从神仙丹的控制中解救出来吗?
“清雪,你要我怎么做……”痛苦地呻吟一声,他转过身去,望着石径另一端的白贞儿走过来。
“她还好吗?”他平静地问着,发颤的声音却泄露出心里的紧张与关切。
“哼!”白贞儿苦笑一声,“什么才叫做好!如果她那副样子还叫好的话,那我真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了!”
“我该想到的……”何承志望着日渐消瘦的白贞儿幽幽一叹。她已如此,更何况清雪呢,只怕她比周长海还不如。是他害了她!可是他是那样的爱她,难道爱人也有错吗?
白贞儿凄然一笑。她曾是那样的痛恨着这个男人,是这个男人毁掉了清雪的幸福。即使他再怎样弥补,也无法让幸福重回清雪的身边。可是他是如此的悲哀,如此的伤痛,她真的该恨他吗……
“你来做什么?”清雪斜倚在软榻上,浅笑望着何承志。
何承志无语,眼中流露出丝丝哀痛。昔日的神采飞扬,英姿飒爽已如烟逝去。眼前的她骨瘦如柴,容颜憔悴,飘忽的神情好似一缕游荡天外的孤魂。唯一不变的是眼中如梦似幻的痴迷,狂放如火的爱恋——斯人独憔悴——除了神仙丹,还是为了他吧!
黯然惨笑,他虽明知如此,却仍是禁不住心伤、心痛。他又怎么忍心,怎么能够任由鲜花枯萎、凋零……不!他不能。即使他心硬如铁,可以对任何人冷血无情,但是面对清雪,他永远都无法狠下心来。这或许就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吧……
“你为什么不说话?”吃吃地笑着,清雪支起身来,“你来这儿,不会只是来看看我而已吧?怎么,看得傻了!我很美……”
何承志皱起眉,摇了摇头。她真的变了很多,不止外表,连心都变了。看样子,他只有强迫她戒掉毒瘾才行。只有那样,她才能找回过去,找回自我。
疾走几步,他一把扯掉窗前的黑纱。明亮的阳光陡然直射进来。
“啊!”清雪尖叫一声,用手挡在脸前,“你要做什么?快拉上窗帘!快……”
“我要你好好看清楚你自己!”何承志沉声喝着,伸手去拉她的手。
“何公子!”手捧手盆的白贞儿闻声而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不!”清雪挣扎着,却抵不过他大力的拉扯,硬是被他拉下软榻,直拉到白贞儿面前,“你看!你看清楚自己!”
“不!”清雪抬眼怒视他,倔强地拒绝,手一挥,已把一盆水掀在地上。
何承志一横心,拉住她散乱的长发,强按住她的头,“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你看。”
清水溅在大理石地上,清可鉴人……
清雪呆呆地看着水中倒影。这女人是她吗?这又瘦又丑,眼神空洞飘忽的女人憔悴得像个幽灵,怎么可能是她呢!她痴痴一笑……
何承志的声音仿佛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你觉得自己美吗?你知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见过比你更丑的女人……”
“何公子!你不要说了!”白贞儿吼着,一反常态,像个保护小狮子的母狮一般用力地扯着何承志的手臂。
“放手!”何承志轻而易举地甩开了她。
“贞儿!”清雪惶急地叫着,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控制。“放开我,你放手……”
“还好!你还懂得反抗,还会想保护自己所喜欢的人!”何承志露出笑容。“不过好可惜,你现在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能够保护她呢?”撒开手,他走过去扯起白贞儿,用手托起她的脸说:“多美的一张脸!尤其是这双眼睛!多明亮,多温柔,要是没有了这双眼睛——哈哈……”
清雪望着大笑的何承志,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冷笑道:“你不过是想激怒我而已,你是不会伤害她的。”
“是吗!你很自信?”何承志扬扬眉,冷笑:“你该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为达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不错,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但是对别人,我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身子一软,清雪颓靡地倒在地上。“你到底要怎样!求求你,不要管我,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自生自灭!”何承志冷哼。“我是不该管你!让你自生自灭也好……反正,相思入骨,比天下最烈的毒药还毒。就算你去掉毒瘾,早晚也会抑郁而终。我又何苦逼你,枉作小人呢!哼,既然你早晚都要死的,又何必还想着保护白贞儿呢!她早晚都要流露街头,任人欺凌,受尽风霜之苦的。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杀了她!”他冷哼着,伸出一只手掐住白贞儿的脖子。
“不要!”清雪喊着,泪水滚滚而下。相思之毒,缠绵入骨。那的确是世上最毒的毒药啊!这世上有几人能逃得过呢?她难道真的要为情而死?哈,多可笑,她是一个满手血腥的杀手,哪来的那般痴心、哪来的那般浓情!
“清雪,我不想逼你。可是现在,我只能做一次小人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再叫人送“神仙丹”过来,你必须去掉毒瘾。”
“姐姐,求求你,为了我戒毒吧!”
凄然一笑,清雪点了点头。她是要戒掉毒瘾,不只为了贞儿,更为了她自己。她必须要让事情有个了结,她不要再把自己困在梦中。她要忘记前尘旧梦,抛开那些令人心痛的事,就当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放开我!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清雪挣扎着喊叫,缚住手脚的丝绸虽然柔软,双手却仍勒出瘀痕。
“姐姐,再忍一忍。过了今天就好了!”白贞儿垂着泪,用手帕拭去她脸上的汗水、泪水、鼻水……
“不!我不要戒毒了,放开我吧!”清雪摇着头,呼吸急促,鼻涕眼泪完全不受控制。
“你再忍一忍!如果你现在放弃,那七天来的痛苦岂不是白受了!”何承志按住大力挣扎的清雪,满眼的怜惜与不舍。
“不!求求你,放过我!饶过我吧!我真的熬不住了……”
“你求我!让我饶了你!”何承志怒睁双目喝道:“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改变!那个傲气比天高的于清雪,那个至死都不服输的于清雪到哪儿去了!你难道真的要服输、要被神仙丹控制,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废物吗?”
闭上眼,清雪不再喊叫,一双手握成拳,指甲已陷入掌心。是!她不能服输!她要把迷失的自我找回来……
何承志松开手轻轻一叹,欣慰地笑起来。
看着她用牙齿紧咬着下唇,越咬越紧,越咬越用力,然后血丝沁出,鲜红的血更映得唇的惨白……叹一声,他撬开她的唇,伸出手臂说:“不要虐待你自己,要咬就咬我的手臂吧!”
清雪看他一眼,迟疑片刻,猛地一口咬住他的手臂。这一口咬得好狠,好痛快!仿佛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化成力气让她越咬越用力。一丝血流进嘴里。这人的血居然不是冷得像冰呢……
她在心底冷笑着,抬起头来,一丝得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笑!他居然是在笑啊!倒像是她把别人咬得血淋淋的。他不痛吗?他没感觉?
“我知道你一定很难受,用力些好了,我一点都不痛……”
——不痛吗?他没有运功抵抗,怎么可能不痛?他额上已冒出细汗了呀!清雪怔怔地想着,原本她是为了泄愤呀,可现在,她只是满腔感动与歉意……
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滴在他的臂上,凉丝丝的。
“你,你——是为我落泪?”何承志扬眉,惊喜交集:“哎,我真是受宠若惊……”
“对不起!”她松口低语,眼神哀凄无比:“你何必把时间白白地浪费在我的身上呢……”
“浪费!你认为自己不值得吗?”何承志一笑,用手拭去她的泪,“你为我流泪!这真让我既开心又心疼……”
“怎么会值得呢!你明知道我心里……”
“嘘!”他竖起手指放在她的唇上。“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放弃了,那么我会终身遗憾,我爱你!更愿意用一生一世等待……”
一语未休,一旁的贞儿已泪湿双颊。清雪亦心泛悲意,久久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