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学姐你醒了?”正在游泳的沐晓辰停下动作,从水中仰起的湿漉漉脸庞上依旧是露出虎牙的招牌笑容,阳光开朗非常。
“我看今天天气不错,想说等你睡饱应该就能下山,我泡在溪水里越泡越无聊,就游起来了,哈哈。”
他说得轻松,轻描淡写,刻意省略他半夜被膝盖伤处痛醒,几度呻吟出声,深怕吵醒沈芝青,所以只好连爬带走地行至溪边,想借冰凉的溪水消炎镇痛的部分。
“既然泡得无聊为何不上岸?再说,你没事泡在溪里做什么?”沈芝青如果那么好唬哢,她就不是沈芝青了。
她很快发现沐晓辰话中不合逻辑的部分,上句才问完,便又伸手探了探溪水问下句。
“水很冰,你不冷吗?”虽然有阳光,但溪水温度仍低,而且他的脸色不太好。
“冷喔?是有点啦,不过游过泳之后,身体就热了。”沐晓辰挠了挠头,只回答他想回答的部分。
所以游泳是为了让身体发热,却没正面回答他为何泡在溪水里的问题?
沈芝青把沐晓辰放在一旁的大毛巾及上衣递给他,思索了片刻,眸光不自觉朝他水面下的身体望去。
“你伤口很痛吗?发炎了?是肋骨还是膝盖?有发烧吗?”分毫不差,沈芝青正中红心。
沐晓辰顿时很想沉入溪水里。
“没有发烧啦,我泡了一个早上,已经好多了。”照他那样泡法,再高温也下降了,沐晓辰语毕,忙又拍胸脯保证道:“学姐你放心,昨晚雨停得快,现在地面都干透了,该崩塌的我想也崩塌完了,等等启程没问题的,我们吃完东西就下山。”
“你若是身体不舒服,下山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沈芝青话中的从容与沐晓辰话中的急切呈现极大的对比。
“不不,怎么会不急?你整晚没睡好不是吗?”沐晓辰上岸,擦干身体,套上衣服,动了动腿,确认尚能活动,又走到一旁忙碌起来。
“幸好学姐你昨天吃得少,我们现在烤几条鱼,凑合一餐还够……我知道你可能还不饿,不过为了储备下山的体力,还是得强迫自己吃一点,学姐你坐着等等,我很快就弄好了。”
为何有种错觉?觉得沐晓辰是为了她才如此拼命,竟还异想天开用溪水冰镇消炎?
他又为何知道她没睡好?她已经尽量不着痕迹了……是因为她没睡好,所以他才强迫自己尽快好起来,好带她下山?
仔细想想,他昨日才向她表白被拒,今日却又献殷勤献得如此彻底,她是不是遗忘了某些很重要的记忆片段,才会对他如此举动感到百思不解?
“沐晓辰,我大学时对你做过什么事?是帮过你忙?还是什么?”不是现在,那便是从前了,沈芝青如此推论。
“呃?不是……没有。”没料到沈芝青会这么问的沐晓辰动作一停,想也不想便答:“学姐,其实我大学时满讨厌你的。”
咦?沈芝青一怔,这回答真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我们认识吗?我是说,大学的时候。”沈芝青话音没有任何波澜,仅就事论事。
“不认识,只是我单方面的看你不顺眼而已……呃?不是,学姐,我是说……等等,听我解释。”明明沈芝青也没什么受伤或生气的反应,沐晓辰却慌张地急忙澄清道:“我是说,我当时不是真的讨厌你。”
“嗯?”沈芝青淡淡扬睫,细细聆听。
“那时,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知道你父母亲很早就过世了,要独立生活,还要抚养妹妹,然后,我在系办工读,觉得你好夸张,不过就是比别人负担重了点,明明晚上还有别的打工,竟然每年都占着工读缺……其实我只是因为被助教回绝了,没抢到系办白天的工作,所以对你有点怨念……”沐晓辰这时的神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其实,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可以向沈芝青坦诚这些,如今可以亲口说出那些不懂事的年轻过往,真是有股说不出的心虚与难为情,却又同时感到心安与畅快。
太想好好告解,于是他索性搬了煮饭用的小瓦斯炉到沈芝青旁边来,准备大讲特讲,才低头,便对上沈芝青一脸疑惑。
“喔。然后呢?”沈芝青不解地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煮水准备食物。
他那么早起,现在才准备煮饭,约莫也是为了等她一起开动吧?
大学时对她有怨念又如何?听起来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有必要因此对她百般讨好、心心念念吗?
“然后,开始晚班工读之后,我又接你的班,看见你明明申请了大笔奖学金,却连几支铅笔钱都省,拿赠品就算了,还不准人家丢,丢了还硬是要从垃圾桶里捡回来……”
“啊……”沈芝青思索了片刻,遥远的记忆片段被唤回来。“原来是你……那些笔明明还能写。”
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她早就记不全了,但对于同样几支笔被扔了三次这件事倒是印象深刻。
她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也曾经感到很气、很想留话给晚班工读生过,幸好她当时忍下来了,不然依沐晓辰当时对她积怨已深的性子,恐怕有得好吵的。
“唉哟!我当时养尊处优,并不懂爱惜资源,只觉得你装模作样,寒酸得过分。”原来学姐还记得啊……沐晓辰大方认错,一脸想向沈芝青跪下的模样。
沈芝青望着他愧疚的脸容,却只觉得好笑。
“价值观不同,这也没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若是他不提,她早忘了,怎么他竟然还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然后,还有,我有一次看见你去附近的国中接妹妹放学……还有一次,快要开学前,又看见你坐在当铺门口哭……”
“……”沈芝青微怔,有些讶异地望着沐晓辰。
他不经意撞见她的时刻还真多,而坐在当铺门前哭这种事,即便许多年后的现在,听到仍会感到有些不自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响应。
“我当时想,你的奖学金不少,学费又可以办助学贷款,装什么可怜啊?家里有东西当就不错了,还哭什么哭?你一定都这样博取教授或助教的同情,真是太卑劣了……”讲一讲,沐晓辰口干舌燥、心虚难当,那种想向沈芝青下跪的罪恶感又来了。“可是,那是因为当时我是个小屁孩才会这么想,我没有吃过苦,以为过日子很容易……”
他慌慌张张解释的样子真惹得沈芝青笑了。
他竟然连自己当时是小屁孩这种话都说了,到底对她有多愧疚啊?
“后来,我出社会,从家里搬出来住,那些房租、水电瓦斯费、生活费……现实的一切通通压上来,我开始每个月老觉得薪水不够用,开始在斤斤计较金钱的时候,某一天,我就突然想到你……”咕咚!他紧张到吞咽口水的声音竟然清晰可闻。
“原来自己过生活是这样的啊,什么都要钱,而学姐你当时还要抚养妹妹,负担想必更大了吧?两个小女生住的家,台风来了谁去钉紧门窗?晚上睡觉前又是谁要去锁紧门扇?若是谁晚归了、家里灯泡坏了,又是谁要处理?”
这些问题当然有显而易见的答案,只是沐晓辰与沈芝青同时都不愿说破。
“我又想、我还想,你那天究竟当掉了什么东西,让你难过得在路边就哭了起来?你牵着妹妹手过马路,会不会曾经,你也很希望有家人来牵你的手放学?我越想,就越觉得我好坏,你这么了不起,我竟还曾经这样腹诽你……后来,我走过越来越多地方,却越来越牵挂你过得好不好,我找不到你,也无从得知你的消息,所以,后来我挤破头进NGO,是因为我想帮忙更多更多的人,更多像你一样,明明很辛苦,却被不懂事的小屁孩误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