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点和茶具早就被挪到一旁,桌上摆着的,是个白玉雕成的棋盘。
两人正专心对弈。
棋子亦是玉石所制,落在棋盘上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放弃吧,这局您输了。”身着一袭白衣,看起来较为年少的男子,将手中的白子扔回钵里,淡声道。
年长的男人不甘心的瞪着棋盘,他原不想这么快就认输,然而看了许久仍看不出活路,最后只得死心。
“哼,跟你爹下棋居然也不手下留情!”中年男子叹气,弃子认输。
“我已让了您三子。”祁兆禾淡淡的道。
既然让子了,就已经是手下留情。
“全天下也只有你敢在棋盘上对朕赶尽杀绝。”皇帝瞪他。
“其实祁女侠也敢,只是她下不赢您罢了。”祁兆禾一笑,“若想找会对您手下留情的,那便不该找我。”
相信有很多人愿意输给他。
“跟那些人下棋有什么乐趣?明知他们故意让朕,赢了也没意思,”所以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喜欢和小儿了一起下棋。
祁兆禾笑而不语,只是为两人再斟了杯茶。
皇帝品着茶,抬眼瞧着眼前结合了凤儿与自己样貌牌性的儿子。
唉,他已无数次遗憾小儿子不愿入宫,对皇位亦毫无兴趣的事了。
他又喝了几口茶才开口道︰“今儿个怎么会特地找朕出来?总不是让朕品评你未来连襟店里的茶吧?”
这家捞月楼,正是范竣希的产业。
“您的消息倒是灵通。”祁兆禾轻笑,却不吃惊,“我想知道,关于皇位您究竟有什么打算?”
其实他晓得自己的皇帝爹亲一直想早点退位,好和娘亲长相厮守,但对几个儿子都不满意,才迟迟无法选定新帝。
“喔?怎么突然对这件事感兴趣了?难道你也想坐坐朕的龙椅?”皇帝颇感兴趣的反问。
“那张龙椅有什么好?它让您连祁女侠都没法娶。”亏他那些兄长们还争得你死我活,真是可笑。
他才不允许有任何事阻挠他娶小梨儿。
“你这不肖子,非得往你爹的痛脚踩?”
“我的确不肖。”他大方点头,“我不会有无数后宫佳丽,这辈子,我只要小梨儿一人。”
“你你你……”皇帝表面上生气,心里却挺乐的。
这小儿子不亏是他凤儿教出来的,连想法都挺合他的胃口。
兆禾说的没错,帝位是个沉重的包袱,这么多年来自己早想卸下了,就只有那些令人不放心儿子在那明争暗斗抢破头。
“爹,我就不和您拐弯抹角了。”祁兆禾单刀直入的道:“我想您应是打算传位给怀王吧?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表态?”
“敢这么直接问朕这事儿的,你也是唯一一人。”皇帝摇头失笑,“朕的确打算传位给怀王,虽然他还不够大器,目光稍短浅了些,但其他人更不成材。”当然,他最爱的小儿子除外。
“那您还让太子抓了范竣希?”他才不信爹亲不知道范竣希和怀王的关系。
“若怀王连处理这点事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能坐上朕这个位置?好在他还没蠢到弃范竣希自保。”皇帝说着,然后又得意的笑了,“更何况若没发生这件事,也没办法让范竣希自愿献出那些米粮。”
今年大旱,稻作欠收,范竣希明白米粮对穆国来说,可比黄金珍贵得多了,为了早日见到怀孕的妻子,便以手中囤积的所有米粮为筹码换得自由。
“爹,国事原不是我该过问的,然而近来太子动作频繁,若冲着我来也就罢了,但他却让人掳走了小梨儿……若非他是一国储君,又是您的长子,我早将他千刀万剐。”祁兆禾冷冷的道。
皇帝闻言,也皱起了眉,“朕知道苏二姑娘被绑的事,不过,你已确定是太子下的手?”
“那位绑走小梨儿的姑娘叫洪宁,她说当初便是她义兄李毕告诉她,灭了洪家满门的凶手八成是我,怂恿她去抓小梨儿报仇,事情失败后他就消失了。我让人查过,李毕这个人于一年前投入太子门下当食客。我与李毕此人并不认识,恐怕是有什么人要他想法子对付我,而最有可能的也只有太子了。”
“太子是脑袋糊涂了吗?”皇帝怒道︰“难不成他真以为你希罕这位置?”
祁兆禾看起来倒是冷静许多,“事实上我并不觉得太子自己想得出这么迂回的计策,即便是他命李毕去做,那也肯定有人在背后操弄,既然您短时间内还不打算传位,不妨先去查清此事究竟是谁指使。”
毕竟朝中的事,他还是不若皇帝爹亲来得清楚,由他爹亲来查,自是事半功倍。
“你说的是,”皇帝顿时醒悟过来,“朕回去后必命人查查这是怎么回事。”
“那就多谢爹了。”有了这允诺,祁兆禾松了口气。
以前只身一人时这些事都无所谓,反正这世上伤得了他的人实在不多,然而现在多了小梨儿,她像株娇弱的花儿,需要他停下脚步,仔细浇灌呵护。
为保小梨儿安全无恙,他必须先下手为强,将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敌人一一揪出来。
苏湘梨这几天都非常乖的待在范府,足不出户,因为她帮不上兆禾的忙,不能再给他添乱。
而自姐夫回来后,姐姐的心情明显好转许多,腹中胎儿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这天,洪宁突然来拜访她。
想起自己好久没关心她的伤了,苏湘梨赶忙让人请她进来。
苏湘梨替她把了脉,观察了下复原情况,发现一切良好,洪宁身上的疤比上次看到的淡了许多,显然有勤加保养。
两人说笑了好一会儿后,洪宁突然欲言又止的拉住她的手,“苏姑娘……我昨天似乎见着我义兄……”苏湘梨一愣,“你是说那个怂恿你绑架我的人?”
“嗯。”洪宁咬咬唇,“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匆匆瞥见而已。”
“怎么不确认清楚呢?”苏湘梨急道,“你不是在怀疑他和你家人的死,以及你先前被下毒的事有关吗?”
“是啊,可我当时太过震惊就慌了,只看见那酷似我义兄的人似乎走进一间铺子里,我去问了之后,铺子里的人说他在那工作。”洪宁叹息,“苏姑娘,我知道这请求有些为难,但能不能请你陪我走一趟?”
“啊?可是……”那是怂恿洪姑娘绑架她的人耶!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其他阴谋。
“我们不会靠近他的,我只要远远偷看就好。”仿佛看透她的担心,洪宁忙说,“那铺子对面有间酒楼,我们可以坐在二楼,由上往下看,若真确定是他,我会自己去见他,你不用跟着我。”
“但兆禾要我最近别出门。”苏湘梨有些为难。
“拜托,就这一次,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人是不是他……”洪宁苦笑,“先前没跟你说过吧?其实……我很喜欢他的。”
苏湘梨心中多了几分同情。
万一知道暗恋的人其实在利用自己,那种感觉想必很难受吧?会想要有人陪着安慰自己吧?因此她心软了。
“别难过了,我陪你去就是。”她笨拙的安慰着,“你义兄也可能是无辜的啊。”
就出门这么一次,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吧?苏湘梨想着。
不过她也不敢冒险,特地带上下范府的几个家丁一起出门,以防万一。洪宁带着他们去了那间酒楼。
正如洪宁所说,酒楼对面是间卖炭的小铺子,可如今虽已过了秋分,天气仍然酷热,因此那小铺子生意冷清。
她们上了酒楼,选了间可清楚看到那间铺子门口的包厢。苏湘梨让家丁和丫鬟芍药在外头等着,自己和洪宁进了厢间。
店家陆续送了茶水和几道小菜进来,起先苏湘梨还一面吃点心一面认真瞧着底下那间铺子出入的人。
可不知怎地,吃着吃着,她却觉得眼皮渐沉。
耳边隐约听见洪宁在说些什么,然而她的大脑无法做出反应。
最后,她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