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易很讲信用,一个小时前,「流浪狗之家」已经派人来,把仔仔等狗儿全数接走了,而其他的小动物们亦被接走妥善照顾著。
尽管万般的不舍,也只得让它们去。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灰姑娘,到底和童话故事裏的幸运儿遭遇差很多,有那样一个後母,仔仔它们跟著她,小命迟早会不保的。
她走出公寓,和闻讯赶来的房东把剩余的租金算清楚後,就挥挥衣袖告别离去。
午前的空气清新舒爽,平视一片翠绿的山峦,竟有著些微的风霜和感慨。心境的关系吧。
太阳快到天顶了,就差那一小段攀升的距离。她佇立在大椿树的阴影裏,心里觉得犹豫,但除了接受刚易的提议,似乎也无计可施了。
很准时的,两个小时才过,远远的就看到一部箱型车辗过崎岖山路,颠簸的来到她面前。
行驶二十几分钟,依然在新店市辖区内,司机大哥却说到了,就在路边一棵槐树下把车停好。
正对面一栋掩映在茂密林树间的宅子静悄悄的,不太像有人住在裏面。
「这边请。」司机大哥很客气的引领她入内。
朱邦璇心中不免嘀咕。这房屋好大,很有几分琼瑶女士写的小说中「庭院深深」的味道。
迎面一排罗列的前门,只有最高几格嵌著透光的玻璃,其余均为刷洗得乾乾净净的原木,没有丁点油漆的痕迹。
司机大哥在门上敲了几下,一扇木门旋即向左边哗然被拉开,一名年约二十来岁的女子站在那儿,噙笑的望著他们。
「快请进,」女子把她拉了进去,却把司机大哥隔在门外。「饿坏了哦?二少爷交代,要你先吃过中饭再上楼休息。」
这年头还有人称雇工为少爷的?真稀奇。
「小姐,你是这儿的……」这女孩年纪大约跟她相仿,脸色白净,国语也流利,不像是外佣呀。
「厨娘。」她笑著说,笑的时候唇边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煞是可爱。「别叫我小姐,叫我阿琳。」
阿琳带著她穿过宽广的庭院和长长的回廊,来到空荡荡的大厅。朱邦璇注意到大厅墙上的长方形窗户,上下一律悬挂著花色深沉的布缦,走道的墙边则全安装了扶手,很体贴的专程为某人所增设。
大厅最裏面正当中屋梁底下摆著四张大型的太师椅,和明式的茶几,围成独立的小方阵。再过去就是紧闭的一排木门,上头有若干雕花棉纸糊贴的障子格棂,整齐划一地立在那儿。只有再住裏边的厨房装潢得较为现代,也较为温馨。
这房子实在古色古香,但也因为「古」,因此处处透著冷。
在宽敞的厨房餐桌旁坐定,阿琳立刻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拉面,闻到香喷喷的味道,朱邦璇才想起自昨儿夜裏到现在粒米末进,肚子都快饿扁了。
「唔,你这酱油高汤如果能再熬个半小时,就更美味了。」她很不识时务的坦言道。
敢挑剔她的手艺?阿琳丢下手中的铲子,怒气冲冲的走过来。
「不好吃?」就别吃。
「好吃,好吃极了,但只有九十九分。」瞧她横眉竖眼的,朱邦璇才惊觉自己失言了,慌忙将五官全数埋进大汤碗裏,浙沥哗啦吃它个碗底朝天。
「你懂烹饪?」任何人都不能忍受自己的专业受到质疑,厨娘亦然。「说两句来闻香。」
「略懂一、二。」当年她父亲过世得早,朱杨春贵就把所有的厨房工作全丢给她,因此也将她磨练得煎煮炒炸,样样皆通。「不过比起您阿琳大厨,当然是逊色多了。」
这还差不多!「改天再跟你好好讨教讨教。」口气像在邀人家比武一样;「吃完东西上楼去吧,大少爷等著你呢。」
拎著行李再度穿堂走巷,来到宅院的二楼。楼梯门正前方摆了一盆盛开得娇艳欲滴的玛格丽特,和旧旧的壁纸相衬之下,却有些格格不入。
朱邦璇的房间被安排在甬道右边的第二间,阿琳说是紧临著刚家大少爷的卧房,以便他随时传唤。
房裏布置得挺雅致简洁的,一张书桌、一张床、一张椅子和一个梨花木离的衣橱便别无长物。
「老爷交代,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再上工。」
这宅子裏除了大小少爷,还有一个老爷子啊?那夫人或太太、小姐呢?怎地从头到尾没听阿琳提起过任何女主人?
累坏了,朱邦璇搁下行李就跌往床上,作大字型斜躺下来。眼睛才要闭上假寐,门外蓦地传来砰的一声,像是重物掉落地面的声响。
赶紧出去瞧瞧。她第一眼看到歪坐在地板上的高大男子,就知道他必是刚易的长兄刚牧。他们两兄弟长得可真神似,一样宽广的前额,深陷的眼窝,一样高耸的鼻梁,微微上弯的嘴唇和固执的下巴。
「有没有摔疼你,来,我扶你起来。」孰料她才伸出手,就被他那大掌给拍了回来,一不小心撞倒了挂在左边墙上的鸟笼,裏头两只画眉鸟受到惊吓,争相飞了出来。
「谁要你来多管闲事!」刚牧脾气火爆的从地上摸索著站了起来。「是谁把这盆花放在这裏的?移走,马上给我移走!」
「是,」哇,好凶哦,跟她後母很有得拚哦。「我马上去告诉阿琳。」
「你不是阿琳?」他忽地擒住她的手,凶巴巴的问:「那么你是谁?」
「我,我……」老天,他非要抓得那么用力不可吗?「今天才刚到,请、请多多指教。」
「刚到?谁要你来的?来做什么?」他咄咄逼人的口吻,令朱邦璇暗叫不妙。
「是刚先生,呃,刚易先生请我来的,我来的目的是专程陪——」
「不用说了,出去!」
这家伙真没礼貌,随随便便就打断人家的话。
「阿琳、阿琳!上来把这个女人给我轰出去。」
闻声疾奔上来的阿琳铁青著脸,手足无措的站在朱邦璇身旁。
「大少爷,她她,她……」舌头突然打结了。
天气并不是太热呀,她冷汗直流是怎么回事?朱邦璇握了握她的手,告诉自己别伯,大不了走人就是了。
她抬眼,在刚牧黑色但茫然的瞳眸中,捕捉到一丝沉重的情愫,心中竟莫名的一恸。
「刚先生,别生气,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可以走,但不要牵怒阿琳。」她一转身,方才飞走的两只小画眉怱又飞了回来,乖巧地停在她的香肩上。
「回笼子裏去吧,小可爱。」画眉鸟似乎听得懂她的话,竟乖乖的钻回鸟笼,由著她将它们挂回原处。「很高兴认你们,可惜没办法跟你们做朋友。」
「大少爷,」阿琳战战兢兢的开口,「你的倩倩跟柔柔好像,很……很喜欢,这位朱小姐。」
「你也姓朱?」刚牧怒容上有著异常的神色。「叫什么名丰?」
「邦璇。」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也姓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姓对他必然有不寻常的意义。「治理定邦的邦,璇是——」
「够了,」他大掌一挥,阿琳忙捂住她的嘴。「你可以在这裏多住几天,但休想我给你任何工作机会。」
见他摸索著走往甬道的尽头,转向下楼的阶梯後,阿琳才放开她那足以闷死朱邦璇的手。
「你真胆小。」她不以为意的说:「他只是嘴巴凶,心地其实满善良的。」
「你怎么知道?」阿琳快被吓破胆了,自从朱德芳走了以後,刚牧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三不五时掀桌子、摔椅子,时而大吵大闹,时而愤怒咆哮,简直和疯了没两样。
「感觉喽。」朱邦璇凑近鸟笼,逗弄那两只小画眉。「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绝对不会坏到哪裏去。」
「你以为他是因为这两只鸟,才让你住下来的?」阿琳咧著嘴哼笑两声。「别傻了,他法外施恩,是因为你好死不死嘟嘟好和他的前妻同姓。」
「是这样吗?」不像耶。
「当然是这样。快回房裏去吧,天黑以前别再出来乱逛,避免又招惹了大少爷,一扫帚把你轰出去。」
午睡完,刚易来了电话,问她一切都好吗?
「糟糕级数九,悲惨状况六,结论是,前途非常黑暗。」巨细靡遗的把经过详述—遍,等候他定夺。
想到他竟然像中了头彩似的笑得好开心。
「我果然没看走眼,你的确有两下子。再接再厉,只要你能掳获我大哥的心,任何条件随你开。」
「什么意思?」朱邦璇一下子有听没有懂。
「呃,没什么,」差点说溜了嘴。「我的意思是,只要能让我大哥喜欢你,让你留下来,我就会自动帮你提高酬劳。」
「他不会喜欢我的。」天真的她,并没有将「喜欢」这两个字作不当的联想。
「会的,相信我,你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女,谁都会喜欢你的。」
「真的?」她干么心花怒放?刚易的话明明不是很真诚,这人说什么都像在哄病人,有口无心。
第一天平安度过以後,接连的两、三天也都风平浪静,刚牧对她的赖著不走没有任何意见,偶尔在走道或长廊上遇见,朱邦璇礼貌的跟他打招呼,他只当作没听见,照样冷著一张脸。
倘使不是坚持要将生了重病的小白,从她後母手中接回来照料,朱邦璇应该可以非常清闲的在刚家吃喝好一阵子的免钱饭。
「你真是神通广大,我後母没有为难你吗?」从刚易手中接过可怜的小白,朱邦璇万分心疼的抱在怀裏呵护著。
照顾一个小孩也不过如此吧!刚易证叹的摇著头。
「她现在正为你悔婚的事情,被张家的人钉得满头包,哪有时间管别的。」他怕染了瘟疫似的,将身上小白残留的狗毛拍了又拍。
他不提,朱邦璇倒是已经把那个台茂公司的小开忘得一乾二净。
她才没有悔婚,是她後母自作主张,怎能怪她。
「它可以跟我一起住楼上吗?」刚家虽大,却没有一个地方适合当小白的窝,跟著她是最好的了。
「不行。」刚易很不通人情地厉声道:「让你把它带回来已经是特别通融了,记住,它只能在厨房後边的小空地活动,绝不可以让刚牧发现它的存在。」
「为什么?」
「因为他讨厌狗。」
小白突然伸长脖子,舔了刚易一下,他立即嫌恶的拿起一块麻布擦了又擦,觉得不够乾净,索性到水龙头底下用肥皂彻底清洗。
「是他讨厌还是你讨厌?」这种天生有洁癖的人,八成连小孩子都不喜欢。
「有什么分别?横竖在我的地盘上,我的话就是命令,你要是不从,就别想再见到它。」相处不过几天,他就非常了解朱邦璇是个很能让人软泥深掘,得寸进尺的老好人。
没错吧,才两句话,就将她的眼泪给逼出来了。
妈的,哭就哭,我才不甩你!
牲畜不易保持乾净,常有卫生上的困扰,而且又有狂犬病的忧虑……总之,问题一大箩筐。
朱邦璇美丽的眸子蓄满莹莹泪珠,楚楚可怜的当著他的面,一粒粒翻滚而下,无声无息的淌落衣襟,如深沉的哀婉。
欵!不必等她开口,刚易已经自动竖起白旗了。惯常保持铁石心肠的他,居然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打败。真是没道理。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
她旋即破涕为笑,一个眸裏晶莹飘漾,水颊间带著泪水的女人,笑起来竟可以这样好看,美得教他舍不得眨一下眼。
活见鬼了吗?漂亮的女人满街都是,岂能为她出神。
「阿琳!」不能再跟她单独相处下去,他有不好的预感。「把这只狗带去洗澡,洗两遍,而且要消毒、除臭、剪指甲。」
「我来就好了。」长久以来都是她亲自料理猫狗们的吃喝拉撒,很顺手的。
「忘了你还有工作吗?快把点心端上楼去,看看刚牧午睡醒了没,念几首新诗给他听。」刚易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但板起脸来却是个非常道地的坏老板。
「是。」朱邦璇临上楼,还再三叮咛阿琳要注意的一些细节,免得害小白的病情加重。「我忙完了,就来帮你。」
「不行。」坏老板又有话说了。「从现在一直到晚饭结束,你不准再到厨房来,听到没?」
才不要回答他。
朱邦璇端著冰糖莲子汤,加重脚步地,得得得上楼去了。
「二少爷,你会不会对她太凶了点?」阿琳很欣赏她的好脾气好心肠和好厨艺。
「嗯?」他把炯炯的目光从楼梯间横了过来,她马上闭上嘴巴。「我如果不严订家规,这只狗将会只是个开端,接著一只两只,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升格当园长了。」
「什么园?」她一下没听清楚。
「狗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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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不经意的翻阅过去,
才想到那茶已经冷了很久……
寒夜裏,相扶相依的等待,
像是人生最後的流亡,
在爱情的国度裏,
和月亮共守秘密……」
「还要我继续念吗?」念完了诗人羊子乔最新发表的作品,朱邦璇抬眼偷偷观察刚牧脸上的神情。
无怒无喜。和第一天见面时的怒发冲冠完全不一样,他困滞的目光,僵硬的脸部线条,活像个魂魄出窍的幽灵。
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捏著一粒珍珠耳环,一会儿放入掌心,一会儿又放回指问捏揉著。
那想必是他太太忘了带走的首饰。真难得,竟有人能如此这般的深爱著自己的妻子。
呵!
珍珠耳环掉了。
「要我帮忙吗?」她学乖了,不管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先请示,除非刚牧首肯,否则绝对不要鸡婆。
「帮我捡起来,」他嗓音黯沉的说:「拿到垃圾桶丢掉。」
那,岂不是太可惜了,这珍珠质地圆润细致,应该是个高档货呀。
不过,朱邦璇没有表示任何意见,走过去捡起耳环和一粒小石子,铿一声就将小石子掷往离他最近的字纸篓。为免他事後後悔,她悄悄地将珍珠耳环放进他的眼镜盒裏。
「你没把它丢掉。」
「丢啦。」不相信他耳朵看不见也能捉包,朱邦璇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想拿去变卖,好赚一笔外快?」刚牧的口气很差,简直已经将她视为小偷现行犯。
「那很值钱吗?」她憨憨地反问。
「拿出来!」他火气说上来就上来,「你这个利欲薰心的坏女人。」
朱邦璇先是提一口气上来,在发怒之前,又重重的吐了出去。
从古巨今,没有书僮生主子的气的,何况他的情况已经够可怜的了。
「耳环就在你桌上的眼镜盒裏,你一伸手就可以抅到。我担心你丢了以後又要舍不得,所以自作主张留著它。」
刚牧动作浮躁地一阵摸索,果然在眼镜盒裏摸到那粒粉白可爱的珠子。
「我误会你了。」
「无所谓。」她是真的不介意。
「为什么无所谓?你有权利据理力争,有权利要求我道歉,为什么要无所谓?因为你同情我,同情我是个瞎子?是不是!」
朱邦璇望著他无故嗔怒的嘴脸,足足过了半分多钟才回答他,「你统统猜对了。如果不是因为失明,你也不会这样自怨自艾,更不会动不动就迁怒别人,而我也找不到这么轻松又高薪的工作,却又非常倒楣的,天天要忍受你的疲劳轰炸。不过,比起我的後母,你的火力还不算高强,也就是说,还在我的忍受范围之内,所以我才能无所谓。」
一番话说得刚牧蓄势待发的火气,瞬间变得不知从何发泄才好。
朱邦璇到家裏来一、两个礼拜了,他从没想过要询问她的家庭背景,以及私人生活种种。
刚易只概略跟他说过,她是个孤苦无依的贫家女,大专毕业,今年二十四岁,家世清白,无不良嗜好,如此而已。
「要是受不了,你随时可以走。」都是刚易多管闲事,他根本不需要谁来陪伴。
「好。」明知他看不见,朱邦璇还是很用力的点点头。「真到了那一天,我会让你知道的。」
阳台上忽然刮起一阵强风,将小圆桌上的书报吹得乱七八糟,几盆放在花架上的长春藤也给吹得东倒西歪。
「进去吧,瞧这光景大概很快就要下雨了。」朱邦璇边收拾残局边劝他。
一只走不知路的小黑猫陡地从屋檐上跳下来,嘟嘟好跳到刚牧的手臂上,令他骇然一震,手臂同时朝外用力甩出。
「把这畜牲给我抓住!」
「是。」她连忙手忙脚乱的追了上去。
小黑猫挨了刚牧一掌,早吓得魂飞魄散,惶急地忙著逃命,哪肯乖乖的让人抓,四爪加上利齿在朱邦璇纤手上一阵乱扯乱咬,害得她鲜血淋淋,疼得要叫出来。
「怎么啦?」他似乎听到她吃痛的低吟。
「没事。」因担心刚牧又要对这小东西施暴,她强忍著痛,一排贝齿将下唇咬成泛紫。「我抓不住它耶。」
「叫阿福来,一棍子打死它。」阿福是刚家的园丁。
「好好,我抓我抓。」天,又是一道血痕。「现在怎么处理它呢?」
「赶出去,丢得越远越好。」刚牧像吃了炸药,把满腔的怒火全倾注在这小生命上。
「哦。」朱邦璇抱著惊魂未定的小黑猫,难过的走出阳台,赫然发现刚易不知何时已站在刚牧所在位置後方的梁柱旁,冷眼冷面的瞅著这一幕。
「你可以劝劝他网开一面吗?」她低声恳求。
「谁在那裏?」刚牧闻声问。
「我。」刚易用眼睛示意朱邦璇先去找阿琳帮她上药,至於小黑猫的去留则待会儿再来讨论。然後走到刚牧身旁,两人身量一般高大,站在一起足可将所有的阳光全数遮去。
「你没去上班?」即使对自己的弟弟,刚牧的口气仍不是太好。
「唔,今天刚好没有门诊。」刚易好意想接过他手中的书报,可一触及他的指头,就被他给拂了开去。
「去,叫那个女人把那只可恶的猫给我赶出去!」
「何必呢?不过是一只猫。」
「怎么?你不同情人,反倒同情起一只畜牲。」刚牧咬牙切齿的讥讽他,「三十多年来,我竟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有爱心的人。」
「大哥。」他所谓的「人」,指的应该就是朱德芳。「我会那么做也是为你好,你当真要气我一辈子吗?」
刚牧把头偏向一旁,拒绝回答他的问题,也不要再听他说任何话。
「她已经到纽西兰去了,跟她新交的男朋友程友辉。怕你伤心,我本来不想说的,但你执迷不悟,拿我当仇人看,我就不得不逼著你认清事实。」
「够了,够了!」刚牧几近求饶地捂住耳朵,痛苦的倚在墙上,缓缓跌坐在地面,眼中泛满了泪水。「她就算有千般的不好,仍是我的妻子呀。」
他和刚易年纪虽然相差了四岁,但心性、脾气却有如天壤之别。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母亲过世得早,刚牧是长兄,得以幸运地享受到充足的母爱,刚易却在五岁那年,眼睁睁的看著母亲和病魔抵抗,缠绵病榻一百多个日子,最後撒手人寰,其打击不可谓不小。
自年幼起,刚牧就常常因为心太软,性情太温和,而遭到其他同学的欺负;刚易则大相径庭,他酷冷强悍,做任何事情只问成果,不在乎手段。
也因此,他两人在医学界的评价也常呈两极。虽然同样医术高超,刚牧善结人缘,而刚易却孤僻成性,并且明白对外表示,他痛恨社交。阿立是个例外,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兼玩伴,想不和他成为莫逆都很难。
「得不到她的心,要一具躯壳有什么意义?」刚易不了解爱情,因为三十年来,他拢总只交过一个女朋友,时间只维持了三个月,就因为「太烦」这教人目瞪口呆的理由分手了。
「她迟早会回头的,我相信,只要我对她够好,一定能感动她,让她回心转意的。」
唉!「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你不也一样?」刚牧恨恨的说:「你以为弄来一个乖巧的女孩子,就能够取代德芳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错了,我从没想到要任何人来填补你心灵的空缺。」这句话明显是违心之论,刚易却能说得理直气壮。「要她来,只是觉得你需要一双眼睛,一个谈心或发泄的对象。」
「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跟你简直一模一样,一样心地善良,也一样的懦弱好欺负。」
诚实的话总是又毒又伤人。只见刚牧的脸抽搐了下,眉宇之间已堆满了黯然自嘲的冷笑。
「好残忍啊!刚易。」
非常病必须用非常药医,明知刚牧不能谅解,他还是非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