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新稿时,我多少带点焦虑,一个未成型的故事代表了多少的可能性,男主角的性情、女主角的性情,这样的性情会激荡出什么样的火花,所以,在小说完稿后,我放了自己几天假,好好构思新剧情。
在开这本稿子的时候,刚好碰到茉莉花绽放的时节,一盆不太受到照顾的茉莉居然在枝头开满纯净的白花,它用热情回镇了主人的冷淡,让我有些许的歉意。
一朵一朵摘下,满满的盘子,尽是甜香。
我把花放在电脑旁边,打开电脑,在架构大纲时,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男孩,我已经不太记得他的五官了,却牢牢地记住和他做过所有的事。
那年,妈妈的身体不好,爸爸结束高雄的布店,遣散了店员,举家从高雄都会搬回安平。对我来说,安平是个乡下到不行的地方,认识的人、熟悉的环境一下子变了样,让原本人际关系就不怎么样的我,变得孤单而寂寞。
我不喜欢新学校、新同学,不喜欢脏脏的乡下地方,我常常觉得很生气,却又不敢对父母亲发脾气。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段时间很不愉快,唯一觉得还可以的是,奶奶家里那棵盛开的茉莉花。
是那个男孩,领着我走出我为自己划下的藩篱,慢慢地适应新环境。
他带我去拔芒果青,他很厉害,不必腌渍,削了皮就当芭乐啃得津津有味,我看了啧啧称奇,没想过有人这么饥饿。
从都市来的小公主不会爬墙,是他爬到墙上,替我摘下一颗颗紫红色的浆果,桑椹半点都不好吃,可是他打开手掌,把没捏坏的、饱满的果实给我,自己吃掉捏烂的那几颗,那时,我满心感动。我永远记得他掌心沾满了暗紫色的汁液,脏脏的,但我不介意。
我记得采桑椹时,他的上衣被染了好几块,这在有洁癖的妈妈眼底,是罪大恶极,要是我把衣服弄成那样,肯定要招一顿好打,我吓坏了,指着他的脏衣服很想哭,可是他满脸的不在乎,笑笑说:「没关系,洗一洗就好。」然后抓着我的手,在他身上抹干净。
后来,我才知道,桑椹汁沾到衣服很难洗。
他带我四处玩,他教我找一种叫做黑甜仔的野草,说黑色浆果很好吃,我吃了,觉得不怎么样,但他吃得津津有味,让我跟着觉得那是人间美味。
他带我去钓鱼,很恶烂的鱼饵,却说是鱼儿的最爱,但那个下午我们晒脱了一层皮,只钓到一条小小鱼,我瘪着嘴说它好可怜,他心不甘、情不愿,才把鱼儿放回池塘里面。
他带我经过人家晒在草席上的虾米时,弯腰,顺手抄起一把虾米,你一只、我一只,吃得好快活。
那些点点滴滴的感觉,让我决定了小今和蒋擎的爱情发生,在小今的家里、在爱情的开启,我重温了那段甜美。
第1章(1)
朝暾初起,淡淡的金黄光晕照在两个女人身上,那是一个美丽而忧郁的母亲和年轻天真的女儿。
茉莉花绽放,甜甜的花香染了她们一身芬芳。
初夏,山上的温度尚未正式进入夏季,未散尽的淡淡雾气环绕着母女,轻轻地为她们裹上一层凉意。
二十出头的女孩头发很长,两条辫子往下垂,垂到腰际,她的眼睛很大,骨碌骨碌转动着,对什么事情都带着好奇,脸上有几颗可爱的雀斑,大大的酒窝在微笑展开时跳出来。
她称不上美艳,但清新可人,是那种会想一看再看的女生。
她不懂得打扮,宽宽的裤子、宽宽的上衣掩盖了姣好身材,不像时下年轻女孩对时尚名牌有着疯狂迷恋,她全身上下,都是母亲的巧手杰作。
“妈妈,你为什么相信爸爸一定会回来呢?”她歪着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这个话题,她们一谈再谈,明明是相同的话语,妈妈说不厌、女儿听不腻。
“因为爸爸爱我啊。”
年轻的母亲分明在笑,眼里却有掩藏不了的哀愁。
“要是爱你,怎么舍得把你丢在这里?”
女儿问这个问题,不是为了惹妈妈伤心,而是想让妈妈对自己的信念确定再确定,唯有足够的确定,长久的等待才不至于让人失去信心。
她的妈妈,需要这份信心。
“不是丢弃,爸爸是无能为力啊,你的祖母很强势呢。”
母亲浅浅笑开,提到那个让她孤独多年的女人,居然没有半点恨意,光阴,果真是伤口最好的治疗剂。
“对,爸爸无能为力,不然他早就插上翅膀飞回我们身边。”
女儿笑着同意妈妈,心底却无法理解,既然有爱,怎舍得心爱女子千年等待,终朝化成望夫崖?
但,她的不茍同不让妈妈知晓。
“爸爸一定是用尽所有办法都办不到,不然他早就回来了。”
母亲替自己也帮女儿洗脑,她要女儿相信,那个爸爸啊,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她还真是个狠心的奶奶。”女孩嘟嘴,不满地摘下两朵茉莉,丢在竹篮里。
“别这样,你的祖母是个寡妇,年轻就失去丈夫,含辛茹苦带大爸爸,眼看他就要被坏女人抢走,当然要生气。”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别人口中的坏女人,后来,她懂了,差别只在角色不同、立场不同,好女人和坏女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分界。
她采下纯白茉莉放进篮子里,待会儿和着茶叶用炭火焙过,茶的清香和茉莉的甜香,这两种香气极其相融,就像她和丈夫的爱……不管能否朝朝暮暮、岁岁年年,终是浓烈馨甜。
他总说她是他的小小茉莉花,只要一颗朝露就能满足她的心。她笑着摇头,是他的爱太辽阔,而不是她心太小,他为她编织的世界,已足够她在其间恣意遨游。
爱他,是她最正确的选择,即使她的爱情只有短短一年,思念填充了剩下来的时间。
“妈妈,我想听你和爸爸的故事。”女儿拉起妈妈的手臂,头靠在她身边,撒娇。
“好啊。”这是她最喜爱的故事,说上千百遍也不厌倦。
放下篮子,母亲拉着女儿坐在屋前台阶,让阳光在她们身上撒下二十七度C的温馨。
“从你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说。”
他们认识那年,乔宣二十三岁,她二十一,都是青春年华、无忧无虑的大学生。
暑假,她回到家乡,跟着爸爸妈妈到田里工作。
一畦畦的绿色茶园里,东一群、西一群采茶姑娘,大大的斗笠替她们遮去阳光,碎花袖套包裹了纤细臂膀,歌声、笑语,茶香、女人香,香气漫过茶园森林。
茶也清耶 水也清呦 清水烧茶 献给心上的人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 喝口新茶 表表我的心
她采了茶,唱了大家都爱听的歌儿,赢来热烈掌声。
淡淡的笑靥贴上眉际,她抓起一心二叶的鲜嫩绿叶凑近鼻间,预知了一季丰收。
“小眉,你看,那个男生一直在看你。”邻居姊姊用手肘推推她,她抬眼,看见他。
他穿着洁白衬衫和一条牛仔裤,靠在老奶奶时代种下的芭乐树上,正是芭乐开花的季节,像粉扑的白色小花飘落,轻轻地,跳上他的肩。
就这么一眼,她看出了前世今生那份熟悉,看出他们终会在一起的因缘。
太武断了,她承认,光靠一眼便做出认定,的确武断又危险,可是,她从来不曾怀疑过。
她不是热情大方的女生,很多时候,还算害羞腼觍,可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竟放下茶篓子,主动走到树荫下、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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