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顺着她的目光,审察着这周遭,见没有什么异常,于是又将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像发觉到有人在端相她,她慢慢转过头,与他目光瞬间交会。
她手指抓着连帽一角,半挡住口鼻,一双眼眸倒是曝了光。
男人没有移动步伐来窥全她的样貌,只一直盯在她的眼上。
明明有段距离,她确定这个男人是在看着她。她不由自主地站得更加硬直,没有先移开视线。
这男人为什么直盯着她不放?她心里微微起疑,退了一步,露出冯十六,然后,他的目光就这样落在冯十六的面上。
原来如此。对方不是在看她,是她挡道了,冯无盐想道。
这时她又瞧见他身边的美貌少年……原来,是那个璧人啊。她嘴角扯了下。这世上真是绕圏子,她对璧人有好感,璧人通常喜欢美丽的晋女,而十六这个晋女却是畏惧璧人的高大。人生或许天生就是注定求而不得。
这人能在这艘大船上,还有美貌少年侍候,必是手握权势。可惜十六心在皇帝身上……她想了想,又上前一步挡住十六,再度对上他的打量。
他的面目是模糊不清的,不过她感觉得到他没有把目光挪开,大概还等着她这株不请自来的杂草自行移开,好让他能够再看清十六。
她可不想最后闹出个什么强夺心不甘情不愿的民女,图惹麻烦,所以她还是坚持站在原地。
“十二,你做什么?看够了没?九姊还在客栈等我们呢。”冯十六在她身后探出脸,顺着她的视线看见那艘楼船。船上有个高大的男人高高在上……朝着这方向看?她才对上那男人的目光,就莫名地僵硬起来。
“你可以先走,我并不想见她。”冯无盐随口道。在她眼里,冯九的脑子是被驴踢了,才会帮助夫婿坑杀小姨子,想都知道此时客栈除了冯九外,还有她的夫婿在场。
有些时候她不免要想,如果她双手不俐落了,她的世界是不是就可以安静下来了?可惜,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楼船旁有什么在移动着,她放眼看去,是一艘小花舫停在楼船旁,似乎正在等着上去?她心里嗤笑一声,转过身不再理这艘船主人爱往哪看。
事实上,喜子正在听护卫上前低语,说是有花舫凑过来问是否需要上船热闹一番。这是岸边花舫讨生意的手法,文人雅客多半会让她们上船佐歌舞,喜子却是冷笑一声,让他们去婉拒了。他再回头,顺着男人的打量,落在冯十六的面上。
他吃了一惊。“这小姑娘真是好看极了。”
“跟你挺像的。”男人看他一眼。
喜子闻言一怔,又仔细瞧了瞧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哪像……最多只能说两人五官都好,他入宫前也没多好看,还是入了宫养胖身子,脸张开了,才发现自己好像长得不错。
他很快地就被陛下看中,调到身旁侍候,也没有什么人敢觊觎他。听一些晋人老人说,前朝旧帝有断袖癖好,所以宫中太监都有一定的姿色:所幸,陛下没有这个喜好……没有吧?目前宫中尚无后妃,平常陛下忙于政事,让人看不出他的性向喜好。
“爷,各地已经准备在筹备采选了,这姑娘不知有没有在名单上。”若然不在,未免可惜。那样的美貌,够让她在宫中迅速站稳一席之地,甚至,也能得陛下爱宠……
陛下登基三年,至今才第一次采选,才第一次出宫……他都要同情陛下了。三年前谨帝驾崩,让大家猝不及防:若谨帝没有出事,陛下至今应还是那个在海外遨游的宁王吧……
“不如奴婢去查查吧。”他主动请命,务必要将那位姑娘送进去。
男人心不在焉地再看美丽的少女一眼,摸着玉扳指。“我若要,便不能送进宫里。”他也没说要不要,忽地指着一个角落,“那人想做什么?”
喜子眯眼看去,一脸茫然。
男人另一侧的护卫燕奔看了看,上前,说道:“爷。”
“说。”
“那男人在尾随那个连帽斗篷的姑娘。”
喜子再仔细一看,果然如此。混在人群中不易被发现,那个男人看似游夜市,其实一直跟着一个女人。但,陛下怎么留意到这上头了?
燕奔替他指点迷津:“刚才那两位姑娘分开后,一个往街上客栈去,另一个似乎还要逛夜市,这男人明显在等她落单。我猜等到无人处,他就会动手了。”
他点了两处,喜子才发现先前那美丽的少女在另一头了,而陛下却是指着这一头?也是俊俏的姑娘?
喜子没什么上心,道:“这不妙啊。听说夜市偶尔会丢了人,原来是这等下作手法。”他的语气就跟宫里其他人聊着哪个人要遭罪了一样。宫里的人,早就习惯了用“看”,而不会主动去“做”来自揽麻烦上身。
在船上的人目视下,一前一后,没人黑暗里。
可以想见她的结局,船上却无人有所动作。
男人摸了摸唇瓣,沉吟道:“燕奔。”
“属下在。”
“去英雄救美吧。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让那姑娘看上你,她看起来胆子够大,骨头也够硬。”他嘴角微微有了弧度,目光一瞥,不经意又落到美丽的少女那一头。
也不是刻意寻她,而是有人天生就容易让人一眼定住。此时她正经过靠岸的花舫,并停步往里头看去,不知是好奇还是有她相识的人。
漆黑的睫毛半垂,他盯着她诱人的背影,开口说着:“去看看那美丽的晋女是不是花舫里的妓子。要是,就带她上船吧。”
第2章(1)
冯无盐其实是一个很怕疼很怕疼的人,但她从来没有让人知道过。
如果让人知道了,说不定哪天她就会败在这样的疼痛下而赔上自己的一生:所以,每次她总是在那些所谓的姊夫或者觊觎她手艺的男人面前,装作一点也不痛的样子。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跌了一跤,好痛,却只能装作痛感不存在。她也装狠,不,现在是真狠,很多时候装久了也就成真。也许到哪天要杀人,她也能下得了手。
有时,她也会想着,是不是让双手受点伤,伤到做出来的版画远不及他人,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停止了?
可是,她很不甘心呢。
凭什么强盗来夺取她的东西,她必须毁了它才能避开这些不要脸的强盗,这是什么道理?这跟为了保全自已,先毁去容貌好让那些登徒子放弃,有什么差别?为什么不是那些登徒子自己毁容谢罪?
大侠从天而降救她一命……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遇过最好笑的事:不,不能笑,大侠是好心,只是她并不需要。她一个人就能应付那些衣冠禽兽了,大侠来了只是拖累她,让她摔了一跤,蹭掉了胳膊一片皮,他的长刀也把她的衣裙划破了。
她疼得要命,心里却暖得要命,虽然还满傻眼的……这位大侠救过人吗?她都在内疚了。若她不要动、缩在一角,她想大侠应不会这么笨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求回报地救她……结果是,她还是适合独力自救。
她的记忆好像出现断层了。她只记得被大侠带来到楼船,有姑娘帮她换衣后,她就有点头晕……受了伤会晕?好像是。
……受了伤,身体会发热?好像是。
她还没有受过这么大面积的伤,摔上一跤时其实会撞上的是手掌,在那一刹间她是真在想是不是手指伤到,就可以避开之后的纷扰:最后,终究还是转了念,护住双手,以胳膊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