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怜彷佛掌握着她与龙天运燕好的日子,总是会备好药。
如果没有猜错,现在钟怜就在门外等她。她摸到了身上的棉被,现在春天夜里还凉,是谁取了棉被还是她被抱回房里的床上?
她想要翻身悄悄下地,哪知,男人的长臂横过来连着棉被搂住她。
“……”她无语。明明都是习惯独睡的人,能够比她还快适应身旁有人,她也甘拜下风了。
“去哪?”
那声音十分沙哑破碎,令她脸热了个透。“我……”她咳了一下,低声道:“我出去找钟怜。你……多休息。”
“她走了。”
她一怔。钟怜怎会擅自离开?她早就发现了,不管在哪方面钟怜的能力都远远高于富户人家里的婢女,甚至说是书香世家的小姐也不为过,偏偏对他十分忠心,令她怀疑他的老家究竟是什么地位。现在钟怜走了……药呢?
“我的背很痛。”
她闻言,再度无语。当时完全看不出来有痛到……
她连人带被,被圏进男人的怀抱里,她顿时有些僵硬。
“冯无盐,你又不蠢,还是你在装傻?你感觉不出来我要让你成为我孩子的母亲吗?”
她微微侧过脸,往他那方向看去。男人的气息迎面而来,安静的夜里,谁也看不见谁,她却知道这男人正目不转睛看着她这头。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她可以说那是激情下的本能回应,但她知道不是……
“你不是喜欢璧人吗?璧人之中谁及得上我?”
“……我喜欢璧族。”夜里,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无缥渺。
“嗯?璧族?”他有些不解。
冯无盐轻轻回着:“开国主以前的璧族。”
“开国主以前的璧族?很少有人会喜欢那时候的璧族。”没有金银珠宝,没有雅致文化,有的只是人,只是一身的力量……他没有想到她个头这么娇小、最多只拿得起小雕刀的小女人会喜欢那时代。那时候的璧族没有什么男人保护女人的观念,女人一样做着男人做的事,金璧之后,璧人才渐渐融合晋人的作风。
她要生活在那时代的璧族里,没有男人护着,很快就会消失在草原里……
不,他会护着,这项认知令他心里愉悦。不过他也必须承认,就算他能够看透母后或刘耶的心思,有一部分的冯无盐是他碰触不到的,而那似乎很重要?他沉吟道:“那时候的璧人,在成亲前男女可以试一次上床,若是一拍即合,便算定下了。”他笑,“你是喜欢这种方式?我们不是正在做么?”
冯无盐定定看着他那方向,忽然笑道:“我常听说男人重色,果然不假。你说对了,我就是喜欢这种方式。”又顿了下,她轻声说道:“好像睡太久了,我先起来吧。我去沐浴,怪难受的……”她推开他的胳臂,才坐起要下地,忽地一只臂膀又将她拽了回去。
她受到惊吓,不由得叫出声:“龙天运!你做什么你……”
“一拍即合了么?”
她闻言,狠狠闭起嘴。
“你不是喜欢璧族吗?一回不行,再来一次,若再不喜欢,就继续下去,总有喜欢的时候……”
“龙天运,你想做到死吗?”她咬牙切齿。
那头冰凉凉地轻笑一声。“哦?原来是这种死法吗?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但好像也不是不好?冯无盐,你让我不痛快了,我一直在看,你何时会停了药,显然你不打算停。你可以赌赌看,你走出去后,在这天底下谁敢给你药。”
黑暗里的压力,令冯无盐心里微微一颤。她咬住唇,忍住颤抖,低声道:“好聚好散不行吗?”
“好聚好散?”他语气带着戾气,一力便将她扯了过来,“没有我的允许,你也敢……”说到一半,他微微侧过脸,盯着她轻颤的手掌。
黑暗里他是看不见的,却可以感受到轻微而持续的颤栗自她身上传来,顿时,他满心的怒火消弭殆尽。
他不动声色,一指一指松了开来,仍然听见她极力掩饰的喘息。
他可以想见此时她的背直挺不肯示弱,虽然隐含着恐惧,却不让对方察觉。龙天运暗暗咒骂一声,冷冷说“你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好好想想。”他下了地。
窸窸窣窣的声音似在穿上衣服,随即黑暗里有了开关门的声响。
有人足音极轻,停在长榻五步远外的距离。“姑娘,点灯么?”钟怜的声音一如往昔温和。
“不,先不要。”冯无盐含糊回着。她不含糊说话,惧意就会泄露在声音里。
钟怜尽全力对她极好,转头却会对龙天运献出忠诚,这与当年她身边的丫头看似不同,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都一样。她不是傻子,哪会不知道钟怜陪伴她的意义?她不习惯平白无故接受旁人对她的善意,她也愿意以最大的善意回报,可是,要赤裸裸地把内心送到钟怜面前,她还做不到。
……不管对谁,她都做不到。如同此刻她要钟怜送药来,钟怜只会想出许多借口推了。她们都做不到。
钟怜没有再问下去,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守着。
冯无盐摸着腹部。喝药对她而言,是一次情动下的结束,代表随时可以散场,她也习惯了喝。
龙天运想娶她?正房?所以愿意让她先怀孩子?然后呢?她想疼她的孩子,但她怕对孩子笑不出来。
一个人,要在自觉快乐与幸福时才会笑,她不以为那个时候她笑得出来,这样对孩子并不公平。
她完全不想成为她(他)的娘,也不想复制出第二个冯无盐。
所以,她不想嫁。
她把脸半埋进被里,黑色长发散披在四周,完全掩住她的神情。
“冯姑娘。”才人寺,有人叫住她。
冯无盐回头,看见喜子快步而来。她下意识往他后面看去,没有看见龙天运。
喜子这一喊,周遭的人往他看来,皆是露出惊艳之色,他却完全无视。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勉强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钟怜呢?怎不见她?”
他的口气略带咄咄逼人,冯无盐也不在意,只道:“今晚在寺附近过夜,钟怜去打点了。燕爷也来了。”她指向树下抱着长剑的燕奔,见他往这头看来,她朝他施个礼。
喜子看去,嗤了一声。“主子让他跟来,这么远,要真出事了他来得及吗……”他又看她一眼,咕哝道:“你不留在府里讨好人,在这里赌气做什么。”
冯无盐没有理会他这话。任何一个专程来寺里看石刻的都不会是走马看花,不过一夜时间根本不够。赌气?
她并没有。
“你怎么在这?”她盯着他。
喜子咳了一声,忍住回头的冲动,随即,他美目闪闪发亮。“我是专门来千山寺的,千山寺有开国主的石刻,我一生必要瞻其风采一回的。”
冯无盐眨眨眼。晋城千山寺里的石刻中好像真的有开国主,但更为人知的是大晋朝的雕刻家所刻下的大晋人物像,会专程来看金璧之后的雕刻家所刻的还真是难得一见,而她面前就有一个。
“你没有来过晋城吗?”
“主子回京后我才到他身侧侍候,这辈子还没来过晋城——”他及时住口,见她一直盯着他看。他勉强笑道:“不如一块去,作个伴?”
冯无盐是无所谓,不过,她这一无谓反而被他先带往开国主的石刻。
“……”其实她是把开国主的排最后。
千山寺的石刻画可以说是至今最大型的版画,带点名气的金璧大师都想抢一块石壁来刻画,就连廊道上的空墙也被人写满诗词,一路走来都有来客停驻,他们见到喜子的美貌,纷纷有礼地让路。